郑茂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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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茂明诗选








堆 积

她并不和我说话，我们
的话题越来越少
隔着空气

昨天，她帮我拔掉一根白发
我俯下身来
这一生，她赐我生，赐我乳头和怀抱
我们是世间最亲密的一对
她喜欢我拱在怀中，咬她的乳头
夜里听她唱歌

而现在，她很想多看我一眼
我却在回避

她洗完一个星期的第二次澡
让我看她背部的肉瘤
无意间，我看见那双下垂的乳房
干瘪了

我们都渴望把彼此抱在怀中
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静 物

桌子上堆满了陶罐和马铃薯
房间让它们安静
我在时间之外
很多年前
一个光影疏离的午后
穿长裙的女人用泥土塑造了它
她从田里挖来土豆
清洗干净  摆在桌子上
想象让我温暖
令我吃惊的是
在它周围聚集了大量时间
把事物的另一面极其缓慢地
剥离出来
庞大的时间很快覆盖了我的想象
隐藏在长裙褶皱里的那部分
安静久远  生长芬芳



春天的修鞋匠

除了坏天气和哮喘，没有假期
春天，鞋子排队来到他的摊前
他说，鞋子和鞋匠就像病人和医生
他愿意把自己比作医生：一个妙手回春的鞋匠
让一双双鞋子再次复活
鞋子发出手术的痛喊，他能听见
他会神工作的时候，老花镜半架在鼻梁上
锥、铲、锤，上下翻飞
他很少抬头，除非是有人付钱
多数时间他低着头，偶尔抬一下眼皮
大概过完春天，他会偶尔闲下来
在墙根蹲上一会儿，点上劣质的烟卷
注视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城管来时，他也会必恭必敬起身
递上准备好的摊费和烟卷
附近的老头偶尔来坐，没有茶水，也从不下棋
他们喜欢集体蹲墙根
谈论的声音很小，多数时间沉默
这是我生活的小区门口的角落
阳光充足、避风，车来人往
你得承认，喧闹具有遮蔽性
走在宽敞的马路上，我很少想起窄处的事情
除非刚好有一双坏鞋子等着穿



给10086写诗

我想试试给10086写诗
既定的对象
肯定写动感的诗
写一首火辣的  让人年轻十岁的诗
酝酿了两个小时  斟酌了二百个词语
接短信的会是个什么人呢

尽管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可还是心跳得厉害

等待时  心跳得更厉害
叮当一响  我收到短信
亲爱的先生  玫瑰花开在玫瑰园中  不在服务区
  


老了的母亲

忙完一天的活计
她已没有气力
摘下脏脏的灰围裙

茶，冷在杯中
她略显臃肿的身体陷在一把老椅子里
打盹
晚上十点钟，时间已经将这个农妇遗忘

我年轻的母亲，你在哪儿呢
睡梦中
她被自己的口水又一次惊醒


                       
夜晚的钢铁厂

机车的嘶鸣比星星明朗
声音在流汗
敲击声传出很远
切割的声音……

时代的工厂日夜不停
它胸怀理想，夜色中跑得多起劲
它有多欢快，我就有多疲惫
我要碎裂
诗句塞回口中
我承认，我不是一块好铁
在持续的煅打中保持无边的沉默

        
                     
某个清晨的细雨

她吻了我。清雅的细唇
天使长着长睫毛和美瞳
我确信看到了闪烁的眼睛
生活匆忙  瞬间美好
这得感谢上帝，我的内心装着一个小孩
小鸟出来唱歌
蚂蚁扛起草沫
玉兰和柿子树忘记了呼吸
我在赶路，我在途中
我不想打开伞
在这个清晨，谁与我并行谁就是我的朋友
它们是楼群、树木、云层、心中装着的情人
我爱过你们
现在，我更爱你们

是的，我发誓——

      
         
会鼓掌的树

霜降这天，寒冷来袭
我瑟缩着抬起头
街道两旁，白杨高举手臂
仿佛某年广场上欢呼的人群
我是喧闹中
唯一的听众
很快被这壮烈的场面感动了
只一瞬间
我就感到了悲凉
有时，密集的掌声
将受到时间的审判
霜降之后，风会逐一带走它们
      
               
                           
爬过秋天的瓢虫

秋收之后，一只瓢虫
光临我的居所
它在一扇窗玻璃上持续攀爬
玻璃的另一面
是它急于脱离而又向往的，广阔的秋天
这渺小虫类，陷入生存的悖论
我放弃了对它的驱赶
虫类一生奔命，不会停下来思考
我羡慕这盲从的追寻者
也因目睹了一只瓢虫的境遇
而反思自身的命运

      
                          
石 头

石头拱出河床
雪片很快占领了顶部
既而是冰面
石头从不担心任何形式的占领
雪会融化，青苔会腐烂
石头用心脏活着
呼吸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我静静地观察过
石头从不开口说话
时间从一侧绕过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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