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雷夫”
美国一线老师雷夫现在炒得这么热,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二是这“和尚”当真有两下子。我读过许多有关雷夫的文字后,得出一个结论:我也是雷夫。说来不好意思,雷夫的许多想法做法,我其实早就想了做了,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做得不如他好,也不如他顺而已。现如今,我从体制内跳出,做了一名家教老师——或者优雅点说,“自由教育者”——后,我敢说,就愈来愈像雷夫了。 雷夫最大的教育玄机,在我看,就是自主设计课程,诚如他在演讲中说的: “我在从教早期得到的一条最重要的经验是,学校总是要求我们用指定的教材以特定的方式去教学,但这些在我的学校里不起作用。所以,我当时就问自己:我擅长什么?有三件事是我非常喜欢的:棒球、摇滚乐和莎士比亚,于是,在延长的教学时间里,我把这些活动列为教学的一部分内容。” “……我不用学校的课本!学校的课本实在太枯燥乏味了。不过,请大家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每天都在课程表上写上我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实际做的事。秘诀就是:我每天的课程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记得我刚参加教育工作的时候,也就二十啷铛。第一回到食堂去打饭,师傅竟对我说:“学生到外面去排队!”就在这“从教早期”,我已然发现了语文教材的“枯燥乏味”。我意识到,这些教材不是从学生实际和需要设计的,而是从知识系统,或者更确切地说,从教化系统设计的,无怪乎有学生说:“上语文课好比开追悼会:老师在上面念悼词,学生沉浸在悲痛之中”。我本人则特别讨厌硬灌意识形态的假大空——后读奥威尔,此君称之“语言腐败”——的文章。有一回我说:“这篇文章很复杂,咱们采取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读!”还有一回我说:“此文大家要好好看,因为它能教会我们一个道理,就是:文章不能这么写!”至于其它的大白话文章,在我看,读过就算了,大可不必在那里折腾来折腾去,因为语文如水,哪里都可以游泳——博览群书才是正理。我因此前往宜昌,自费买回两麻袋书,在我带的两个班里开设了“读书角”。不料有一天早晨,我发现所有的书全都不翼而飞了!一问,则知学校刚刚派人收去,说是“闲书”,不可以读的。我勃然大怒,跑到教务处大吵大闹,几到动武的地步,才要回了一部分非“闲书”的书,——其它的书则只好囚在家里。 诸如此类的事我做过很多,诸如带学生野外写作,晚自习看大片,课外活动下围棋,甚至制订了“双百方针”,即读100首唐诗,100首宋词——很遗憾,这最后一点没有完成,因为学校“不放心”,我被迫接连带了8届高一,人戏称“一年级把关教师”。 再后来,初中向镇里集中,高中向市里集中,许多老师都经过种种途径上调了。我则因为“名声不好”,老剩着。我自嘲道:“这就像农民扬小麦,瘪壳的都飞走了,饱粒的都落下来了”,另一方面,考虑到对妻儿的责任,我也希望到环境和待遇都好一点的学校去,故而开始“收敛”。恰在此时,我听到两个同事吵架,主任对老师(他们本是同学)说:“我会当官,你会教书,咱们比谁更有前途!”这更坚定了我“收敛”的决心——从前我老觉得,当官的跟教书的是一伙的,其实不是的。于是我有了自己的教学隐私,或者按雷夫的说法,有了自己的教学“秘密”。一方面,我开始抓“分数”——这实在是很容易的,因为应试的那一套,不是知识,不是文化,不过技术而已;另一方面,我仍然坚持做“正确的事”,只是有点偷偷摸摸。我对自己说:“当年共产党员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而接头,不也多在夜里么?” 2006年,湖南卫视“晚间”对我有个报道,称我“湖北癲师”,我想这是出于媒体炒作的需要,我其实一点不癲的;要想弄清我的想法和做法,我有篇文章的标题就说得很清楚:《用形式主义对抗形式主义》。 我说过,我现在是家教老师。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出来,我只好实话实说:买了房,得还帐。我还愿意补充一句:帐早还清了,人却不准备回去了。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像雷夫一样,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自由地设置课程:雷夫喜欢棒球、摇滚乐和莎士比亚,我喜欢国学、围棋和自由写作。我现在以这三者作为“主课”,自己教得开心,学生学得开心——有个孩子听说我要离开一阵子,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手一抹,满脸泪珠子。当孩子妈妈将此事告诉我时,我50感动,50庆幸——我走的路是对的。有个北京女士撰文《蔡老师,你的天地有多大》,意思是我应重返公立学校,这我不能同意。在公校或许也能做“雷夫”,但眼下至多只能做半个“雷夫”,理由很多,这里只说一点:雷夫的价值多在“延长的教育时间”里得以实现,但我们的“教育时间”却无长可延——比之美国学生,我们的孩子还是太忙也太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