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家张文质：保卫女儿天赋，最恨应试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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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家张文质：保卫女儿天赋，最恨应试教育教育家张文质：保卫女儿天赋，最恨应试教育

翟永存

张文质是倡导生命化教育的著名专家，现任《明日教育论坛》主编、《福建论坛》执行主编，1+1新父母行动的发起人。他的演讲录汇成的两本书《教育是慢的艺术》、《父母改变孩子改变》，在读者中影响深远。

日前，因为送女儿豆豆去英国读大学，张文质来到广州。约定采访的当天，正值记者从北京出差回来，下了飞机，提着行李，直奔张文质栖身的广州外语学校。

刚一开聊，张文质就感慨说，一次我到学校，听到一个老师对小学一年级的家长说，你女儿考了98、5分，假期你给她补补课吧。像这样的考试比较变态。我曾对女儿所在中学的副校长说，我宁可每年多交两万元钱赞助费给学校，只要能不让孩子参加五花八门的考试。

有一次，我单独和女儿吃饭时，说：“你要尽量多吃一点，吃好点，有时间就多睡点，这样你才能和应试教育做长期的斗争。”

身为教育家的张文质，选择将女儿送到国外读书，这成了众口评说不一的当代教育一个耐人寻味的隐喻。

做女儿的啦啦队，体育好才能学习好

豆豆生下来体质很弱，几乎半个月都要送她到医院一次。孩子的童年是围绕着医院打转的，张文质记熟了大医院、儿童专科医院所有名医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家庭住址。孩子中药吃得多，食欲不佳，张文质很着急，有大半年时间里，他在家里扮演一个夸张的可笑角色。每天太太在家里烧了菜，他先尝一下，然后大呼小叫：“豆豆，赶快来，太好吃了！”然后陪女儿吃，这样陪吃了几年，女儿没有胖，爸爸却越来越胖了。让他心理还平衡的是，女儿的食欲变好了，好得到朋友家里吃饭时，狼吞虎咽，大吃特吃，以至于朋友还意味深长地说：“张老师，孩子的营养非常重要啊。”张文质点头，马上又摇头，说不对，在家里给豆豆吃得不差，我们所有的工资都用来给她看病、吃饭、逛公园了。

正因为女儿身体弱，张文质非常重视她的体育锻炼，女儿读小学后，先后参加了羽毛球队、田径队、篮球队、舞蹈队。女儿每到一所小学，张文质总与体育老师关系最亲密。每次女儿打球时，他总是当啦啦队，身上背着水壶和零食，女儿打球累了，他就递吃的送喝的。

可惜，好像女儿在体育的天分上稍差一些。她参加小学的羽毛球队，这所小学是培育羽毛球冠军的摇篮，但豆豆没有参加过一次比赛，张文质和体育老师说，怎么也得给孩子一个参赛机会吧。老师说，你的女儿很勤奋，就是反应慢一点。后来豆豆又参加了舞蹈队，老师连区里的比赛都不让她参加，张文质问为什么，老师说，你女儿能吃苦，就是节奏感差一点。后来豆豆又参加合唱队，正式比赛又没有她的份。这一次，老师说，你女儿唱得很卖力，就是节奏有点跟不上。

都说事不过三，但张文质根本不受打击，他的目的达到了，女儿身强力壮。其实，体育也让能孩子身体协调性好，体育也注重团队精神，能让孩子学会与人合作交往。

那时，刚兴起跆拳道，有一天，福州图书馆有个跆拳道训练馆，张文质带女儿去，台湾教练一看豆豆的身材，惊呼：“哇，你太适合练跆拳道了。”豆豆一听，心花怒放，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老师称赞过她。老师又说：“现在你跟我练，你要靠老师，练好以后，老师就要靠你了。”天，这个台湾老师太会说话了，当然，学费也是贵得不得了，考虑到这么会说话的老师不好找，张文质也就欣然掏钱。

可能是老师会鼓励，豆豆的跆拳道进步神速，很快练到了业余黑带，黑带是跆拳道中最高的段位了。这时候，张文质对女儿的嘱咐也变了，以前说，有同学欺负你，回家告诉父母。这时候说，在学校别欺负同学！

除了体育，张文质着重培养了女儿对童话的热爱。可小三年级前，女儿一点也没有现出来写作的天分。张文质妹妹的女儿，作文比豆豆写得好很多。张文质心里有点嘀咕，遗传和教育都不灵？不过，想到孩子长个子有早有晚，孩子某方面能力的发展也会有个早晚差别。耐心出惊喜。四年级的一天，女儿写了首诗，放在爸爸桌子上。张文质一看，大吃一惊，急忙喊妻子来看，两个人直嘀咕，这么好的诗，真是豆豆写的吗？当然不能直接表示怀疑，挫伤了积极性了不得，于是委婉地问女儿怎么写出来的。豆豆讲了一遍，原来真是女儿写的！张文质夸张地大大表扬了女儿一番，说，只要坚持写下去，小学毕业就能出一本书。

果然，一言成真，豆豆还真拿出一本小说来。

换了三所小学，只为保卫女儿的童年

豆豆读小学时，因为不满意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张文质为孩子换了三所次学校。

第一次转学，跟一场车祸有关。一天，老师突然打电话给张文质，豆豆被摩托车撞了。过马路不是有班主任护送吗？张文质吓得魂丧胆破，奔到学校，原来过马路时，班主任遇到一个熟悉的家长，就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对孩子说，你自己过去吧。可豆豆没能过去，一辆摩托车飞驰过来，豆豆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鲜血直流。好在只受了皮肉伤。张文质抱着女儿心疼极了，也后怕极了！

让张文质动了给女儿转学这念头的，不完全是这场车祸，更因为班主任对待学生的态度。

老师让学生用“注意”造句，还举例子说，注意卫生，注意安全。女儿造句：“当台风来临的时候，我注意到天空的云彩和平时不一样。”竟被班主任打了错号。张文质气了个晕头转向：“老师干脆告诉学生，注意，你们不能有创造力！”

这班主任瘦弱多病，特别受不了活泼的孩子，她最希望的就是学生保持安静。为了让学生们不能交头接耳，保持沉默，她特别有创造性地设立了桌长—每桌有一个桌长，负责监督管理同桌。桌长可是世界上最小的官了！桌长设立的第二天，张文质毫不犹豫地给女儿办了转学手续。他要保护女儿的童年，童年过的痛苦的人，几乎会一生挣扎在痛苦的泥淖，因为一个人要从童年的痛苦和局限中挣脱出来非常难。

转到新学校时，校长说，我给你推荐一个最好的班主任，你女儿就放在他班上。可事实证明，校长眼里的好老师，与家长和学生眼里的好老师不一样。这个班主任非常重视班级荣誉，对学生非常严厉，动不动就罚学生背学生守则、健康守则、安全守则等。后来豆豆在她的小说里写，我小学时获得的知识，记得最牢的就是那些守则。

有一段时间，豆豆的数学像股市一样“跌跌不休”，从90分降到了80分，最后跌到了50分。张文质就找来一个作数学老师的朋友，让他出卷子考一下，看看女儿的数学哪里出了问题。两张试卷，豆豆都答得非常好。张文质心中疑惑：“那你为什么一考就砸呢？”豆豆说，一想到考完了老师要把成绩排名贴榜，考砸了就在全校人民面前丢脸，我就不认得字啦。

张文质就对豆豆的数学老师说，下一次考试，豆豆低于80分时，可不可以别给她发卷子，就说考得不错，卷子给爸爸拿走了。老师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惊讶。张文质讪讪地说，对豆豆要多多表扬。老师脱口而出：“表扬她什么呢？！”

这次轮到张文质惊讶了。豆豆是劳动委员，每天同学们在教室吃完午饭，她都义务把教室打扫一遍，一年300多天，女儿持之以恒地做了几年，对于这样的孩子，身为班主任的数学老师，竟然找不到表扬学生的理由？

一个好老师太重要了。父母之外，老师是孩子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重要的他人，他塑造着孩子的精神方向。于是，在豆豆四年级时，张文质将女儿转到了另一所离家比较远的学校。

这事让学校非常震怒：你一个教育学者，把孩子从我们这个名校，转到一个普通学校，这不是存心羞辱我们学校吗？

新的学校里，语文老师陈敏才20多岁，充满热情且富有爱心。第一次读到豆豆的作文，他啧啧称奇：“你作文中流露出的天分，让老师自愧不如啊！”他还对豆豆说，你的语文学得很好了，我讲课时，你可以看小说，也可以写东西。

给孩子自由和赏识，孩子就会还你一个奇迹。小学六年级，豆豆出版了《夜空中飞翔的精灵》，初二那年，她的小说《被诅咒的游戏》，获了全球华文小说最具潜质奖，同一年，这部小说出版。获奖感言中，豆豆特别感谢陈敏老师对她的帮助。后来即使远走异国读书，只要回福州，豆豆一定去看望陈敏老师。
女儿三年初中，父亲恨透了应试教育
小学毕业后，豆豆考进了一个很好的初中。从第一次参加家长会，张文质就知道了应试教育是怎么一回事。校长、副校长、年段长、班主任、科任教师，面相各不同，说出的话却一模一样，无非是考试、成绩，用功，中考，归纳起来一句话，分数才是硬道理。每当张文质走到那所著名的中学，穿过灰暗的长长走廊去参加家长会时，他总是步履沉重。到了会场，找个角落沉默地坐下，从不与任何人交谈。

上初一时，张文质试图给豆豆转学，可后来发现，所有的中学都太相似的了，没有学校可以转了。他只能自欺人地安慰自己：豆豆的学校还不算最坏，学习的时候不算最长，作业也可能不是最多。

读中学的女儿几乎没有时间和父母交流了。每天回到家时，小脸都显得疲惫至极，课太多，作业太多。每天睡眠时间都不够。豆豆对爸爸说，初一时，我爬在桌子上总是睡不着，初二时，爬一会儿就能睡着，初三时，几乎一趴下就睡着了。

每天豆豆六点多就起床了。怕影响父母的休息，她总是蹑手蹑脚地走路，轻轻地把家门关上。其实每天女儿出门的时候，张文质就醒了。听着门轻轻地合上，那一刻，张文质总是在心里诅咒一遍：该死的应试教育。

有一次，豆豆考试成绩不好，几天后，她对妈妈说：“你和爸爸都没有骂我，我心里感觉真好！”女儿的话，让张文质欣慰而又辛酸。

张文质坚持不为考试分数批评孩子，总是告诉女儿，要是能考上所一类高中当然好，考不上也不要紧，我们可以想办法到一所好一点的学校寄读。不必担心太多，爸爸妈妈都是从乡村中学走出的，照样考上大学。

女儿学业非常辛苦，起早摸黑，张文质很心疼，很想和她说些温暖的话。有一天女儿也像平时六点钟就起床了，自己吃过早饭，准备上学了。张文质还躺在床上，他突然说：“豆豆，你过来一下。”豆豆走到父亲房间，问什么事啊。张文质注视着孩子的眼睛，说：“豆豆，爸爸非常爱你。”女儿眼里突然涌出泪珠。其实爱是需要表达的，说出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它能抵达孩子的心灵，成为最美好的鼓励。

一次张文质到湖北讲学，一个记者一见他就说，张老师，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有个女儿。张文质吃了一惊：“生男生女，难道还长着不一样的脸？”记者说，你有一个女儿，就会特别宠爱她，对她特别温柔，天长日久，脸上就有了更慈祥、更柔和、更安详的表情，这种表情日积月累，脸就成了家有女儿的脸。

张文质连连点头。从豆豆读幼儿园到小学五年级，整整8年，他天天骑着一辆破单车，早上送女儿，晚上接回家。他形容为，“用一辆破自行车，载着最珍贵最宝贝的女儿”。在漫长的陪伴女儿的岁月中，天天温柔，日久成就了一张温柔的脸。

千金送女儿留学，只为保卫她的天赋

虽然从小学到初中，豆豆出版了两本小说，可她的作文从来得不到老师的表扬。就是中考，语文150分豆豆也只考了120分。再说了，一个特别爱好文学的孩子，往往数学就成了短板，所以成绩只是中等。

张文质从来不唠叨女儿的数学，不过有时也很矛盾：是选择站在应试教育这一边，还是选择站在孩子天赋这一边？天赋还只是她身上的一个小小的萌芽，你也不能肯定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在孩子成长路上，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次选择都是有风险的，为人父母，总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但是，老师只站在应试教育这一边。班主任曾指责豆豆说：“写什么小说，写写写，将来连高中都考不上！”还有一次，班主任训斥豆豆：“不好好学习，将来连你父母都不如。”老师根本不知道豆豆的妈妈是大学教授，父亲是教育家，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你成绩中等，父母肯定不咋样，你将来会比他们更惨。

第二本小说出版后，豆豆将书送给班主任时，这位教语文的老师，竟然接过书，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剩下豆豆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豆豆回家抱怨父母说，跟你们说不要送老师，你们就不相信。张文质说：“你送给老师书，这是你应该做的，老师用什么态度对你，那是她的问题。”

有一次，豆豆一进家门就号啕大哭。妈妈被女儿从来没有过的哭声吓得手足无措，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豆豆只说因为一份作业丢了，被段长、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叫到办公室，至于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不肯说。

到了初三以后，豆豆情绪低落时，父母追问什么事时，她总是淡淡地说，不要再问了，我不想再一次受到伤害。

张文质听得心里发酸，他知道女儿在长大，但是，对这样的长大他满怀愧疚。

有一天，豆豆的班主任打电话到家，辟首就问：“请问你是豆豆的家长吗？”真不知道“豆豆的家长”算什么称呼，张文质苦笑，说，非常抱歉，我是豆豆的爸爸。老师的第二句话是，你的女儿是不是有叛逆心理？我的天，张文质吓了一跳。原来，20多个孩子在上晚自习的时间，去看了一个歌星的演出。班主任很生气，命令说：“既然看了演出，那就写一份观后感！”这明显是带惩罚性质嘛。豆豆被爸爸的民主作风惯坏了，当下站起来，说：“老师，我不想写观后感。”老师大吃一惊，恼怒地批评了学生，余恨未消，又打电话给家长。

张文质听完事情的经过，心里竟有点欣慰，但他不能这样对老师说。

高一入学后，豆豆参加军训。一天突然打电话回家，放声大哭。原来，学生在拔河比赛中输了，班主任气恼地不停地数落学生，豆豆心直口快，说，老师，你别说了，输了比赛，我们心里已经很难过了。老师听了，竟痛哭失声，还发动同学一起来批豆豆，全班同学都站在班主任这一边，事后还纷纷发短信支持老师。被孤立起来的豆豆委屈万分，心情郁抑，第二天开始感冒发烧，于是向父母求助。

张文质心疼万分，急忙去接豆豆。回家的出租车上，他对不停地安慰流泪的女儿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对老师你也要理解，她也没到过好的教育，你应该同情她才对。

当孩子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时，张文质一定要帮她申诉。他打电话到学校，讲了事情经过。也许，这个班主任得知家长投诉了他后，会更加生气，但是，他别无选择，不能在女儿面前做一个懦夫，不能在孩子受了不公平对待后，装聋作哑，那样，他无法再给孩子讲什么做人的勇气和尊严。

也是受了这军训事件的刺激，同时也因为相信国外的教育能让女儿有国际视野，张文质开始实施谋划了许久的事儿：送女儿到澳大利亚读高中，当然，学费很贵。可是，应试教育适合很多孩子，但不适合有天赋的豆豆——应试教育就像是在浇灌、修剪一个大草坪，小草适宜，奇花有可能被摧毁——身为父母，既然有能力帮孩子，就一定要倾其所有。爷爷说，那么贵的学费，不如让豆豆在国内读大学，省下的钱给她买所房子。张文质一笑，千金就应该花在千金身上，能让女儿有一个飞扬幸福的青春，值！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2008年，读高二的16岁豆豆去了澳大利亚读书。

留学后的女儿变得开朗乐观自信。她读了许多原版小说，文学品味大有提高。2010年，她推出了长篇小说《青春倒背如流》。女儿和他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大，关于民族性、国家制度、文化差异等等……

2010年，豆豆考上了英国一所不错的大学，选择的专业是国际关系。张文质送女儿到广州。白云机场，女儿穿着美丽的长裙，长发飘飘，显得如此漂亮潇洒，汇入登机的人流时，她不时回头向爸爸招手，脸上的笑容自信从容，没有一点到一个新国度的慌乱。张文质满心欣慰：女儿有很好的生存能力，有学习并接纳不同文化的能力，她已经能在长空展翅飞翔！
本文刊于《家庭》杂志2011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