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林柯:在真与美之间的拓荒与挣扎
作文要不要说真话?语文教师经常会遭遇这个问题的纠缠,但这个问题其实和问“商品要不要造假”“牛奶要不要掺水”一样不可思议,一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在目前这种怪诞的语境中却成了一个真问题。原因是,我们鼓励说真话,而说真话在实际中却遭遇尴尬甚至带来风险。
中国的教育是国家本位而不是生命本位,从小的教育就是要“长大为人民立功劳”而不是“完善自我”,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中华之崛起”而不是“为了生命的幸福”。教育行为中,宏大抒情的外在强化和生命的内在需要脱节,为了得到认可,语言就必须适应官方话语系统并自觉跟进,于是,国人的精神表征往往是:把美好留给世界,把真实留给自己。普遍化的“讨好狂”人格特征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重人格特征就是这种语境下的人格遗存。我们能怪谁呢?喝血的历史却顶着几千年文明的帽子,让一代代的生命在虚幻的自慰中收获廉价的幸福。苦难的生命被历史的风尘湮没,导致诗歌的个人表达也是那么幽微羞涩,虽然诗歌比历史真实,它传达的是历史深处的疼痛,但这种心灵的真实往往也是充满了隐喻和变形,或借古讽今,旁敲侧击,或意象暗示,曲径通幽,或隔靴搔痒,隔山打牛,因为“腹诽”或“莫须有”的存在像一把悬剑,时时带来文化人的精神恐惧。高压的外在环境导致含蓄成为东方专制主义语境下的畸形审美特质,个人的真实诉说遭遇国家主义话语的瓶颈,历史却在强意识形态中收获闪亮的油彩与浪漫的抒情。
当然,惧怕真话也是人性的弱点使然。记得帕斯卡尔说过,没有什么比谎言更适合人类。人有喜欢听假话的精神需要,真话往往比较残酷,它直接刺穿皇帝的新衣。可真话在一个盛产谎言的环境中又是多么奢侈。索尔仁尼琴说:“一句真话比世界的分量都重。”可真话往往惹来麻烦,假话却往往可以成事,在考试中造假甚至还可以拼得高分。这并不是低估教师的水平,而是确实有一些教育者本身就是这种话语体系训练出来的,对这些“伪崇高”的道德话语已经失去了免疫力,往往还会以“为学生好”的名义打压孩子的真性情和道德勇气。但需要提醒的是:真文后面是真人,假文后面是假人。语言往往彰显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精神面目,语言与生命的撕裂只会培养分裂的人格。
如果我们纵容乃至鼓励孩子说假话,养育伪人格,只能不断拓宽这个民族说假话的空间,不断加大这个民族的虚伪程度。托马斯·潘恩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那么他就准备着犯下任何罪行。”真实的表达连接的是健康的生命,撒谎可能是犯罪的开始。谎言政治自然需要谎言者的配合,如果我们希望培养出更多有尊严有自信的人,那么就从培养孩子说真话开始,让孩子的作文不要撒谎。
在作文评价尤其是考试评价中,教师要保护有道德勇气的真作文,只有真实的表达才有健全的人格。我们让孩子追求真善美,可没有真,善是伪善,美也是假美。作文是学生自塑人格和自我教育的一部分,要培养孩子对真善美的追求,而真和美往往难以兼容,因为“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作文的说话教育就是在真与美之间的挣扎,虽然免不了艰难与痛苦,但真与美之间的空隙,恰恰就是善的地盘,也是作文教育要发力的空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