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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贵:一个平常人的教育传奇
作者:毕唐书
他对中国教育的最大贡献不在于他是否提出了自己的教育思想,而在于他让教育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回归了教育“常识”--教育是培养“人”的,而不是培养“工具”的;是“自由呼吸”的、自为的,而不是“灌输”的。
他来自远古的潍河之滨
---黎明的河边“红高粱”的故乡……
这片演出过多少威武雄壮慷慨悲歌话剧的沃野
在齐鲁文化的交汇地带耕耘
耕耘,是为了在复苏的田野上收获
收获一个民族沉甸甸的未来
和站立于地球村的傲岸
他是一个平常人。
貌不惊人,个子也不高大,很瘦弱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才气、英雄气。如果许多人和他在一起,你不会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第一眼就留下印象。就连他的名字也很普通:李希贵---一个标准的农家名字,带着中国农村的乡土气,既不文雅,也不响亮。
我认识他纯属偶然,或者说是一种缘分。
那是1995年,好像是5月份,我到青岛参加一个中学语文教改会。会上他有个15分钟的发言,介绍他所在的高密四中的ACT语文教改经验。当时他的发言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印象里只有一口并不标准也不中听的带有浓重山东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当时甚至还有些反感---“ACT”?又搞什么新名堂?所以也就没有认真听下去,甚至于连他的名字也没有留意。
中午吃饭时无意之中我们坐到了一起。本来,萍水相逢,坐到一起吃顿饭,彼此之间点点头也就完了,不会有什么故事的。碰巧,当时山东潍坊市教研室高中语文教研员秦若可先生也在这一桌。秦知道我是山东教育社的,他又是一个热心人,所以就主动介绍大家相互认识。当介绍到希贵时,他说,这是高密四中校长李希贵,是我们潍坊市普通高中中最年轻的校长,今年才35岁。这些话也并没有触动我作为记者的所谓新闻敏感。年轻---说明不了问题。看来秦对希贵是情有独钟的,又不断地说下去:“高密四中是一所乡镇上的农村高中,高考升学率却在70%以上。希贵校长现在已经拿了两个本科学历,现在还在读在职研究生。”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动了。拿了两个本科学历,还在职读研究生,以功利为目的者是断不会如此的。看来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校长不可小视。碰巧,希贵就在我身边,于是就随意地拉了起来。
他进一步介绍了学校的情况,我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说,我并不怀疑你们学校办得不错,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学校的男青年教师能否找上对象,我说的“对象”是国家正式职工。他说,没有问题!来之前我刚刚为8对青年搞了一个集体婚礼,为办这个集体婚礼,我们把市人大、政协的轿车都借来了。现在,连高密城里的姑娘都托人到高密四中找对象。
---为什么?
---她们都说,四中的老师人好,可靠。
我被震撼了。虽然事情并不大,但它足以说明这所学校的办学魅力,她的社会认可度,这比什么“规范化学校”之类的荣誉称号是更有说服力的。要知道,那是1995年,那个时候一所农村中学的男青年教师要解决好婚姻问题是相当困难的。冥冥之中我感到我发现了一块值得开掘的宝藏,遇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人。那个时候我正筹办《山东教育》中学版,一个刊物要想一炮打响,当然要靠重头文章,要靠重大典型报道,而这,首先要选好典型。几个月来,我苦于找不到这样的典型,而现在,第六感觉告诉我:我找到了。
后来,我到了高密四中。在四中,希贵讲的两件事终于激发了我的写作灵感。
---一位家住高密城区、父母都是干部的学生来到四中,不久给父母写信,谈对四中的感受,告诉爸爸、妈妈:“……在四中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感到我成熟了。”
---一位名叫徐文燕的同学,过去在高密市内很有“名气”,高密市所有的高中几乎都上遍了,谁也不敢收留,谁也不愿收留,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关怀、帮助”。一位教过她的师长曾恨铁不成钢地发誓:徐文燕要能考上大学,我倒过来走。最后,被当作包袱甩给了四中,结果竟奇迹般考入大学。徐文燕从自己曲折的生活经历,特别是在四中的经历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四中,对每一个懒惰、想混日子的人都是沉重的压力,因为四中是生气勃勃的,给人的感觉是蒸蒸日上的,一切老气横秋、消极、甘于落后都是与四中不协调的。四中给每一个追求着的人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精神支撑,那就是:永不屈服!……生活是复杂的,命运是变幻的,如果我真的从四中学到了什么,那么我就应该是不屈不挠、热爱生命的人。”
读着这两位同学的信,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教育吗?于是,我回来后写成了2万多字的长篇通讯报道《风景这边独好---高密四中教育改革纪实》,发表在1996年元月《山东教育》中学版创刊号上。通过这篇文章,我要告诉读者:什么样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在山东农村一个偏僻小镇,一所普通中学的普通校长是如何把这样的教育变为现实的。我要告诉读者:“发展教育,旨在提高国民素质”,并不是一个只有大人物们才能考虑的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就在我们眼前,普通的学校、普通的校长、普通的教师完全能够付诸实践的现实问题;真正意义上的教育---教育家是完全能够从中国落后的农村崛起的。
四中的故事还正在进行,1995年暑假,希贵又被调到高密一中任校长。当时的一中是个老大难,但是,短短两年时间,他便让这所处于低谷的普通高中一跃成为全潍坊市乃至全山东的实施素质教育的“龙头”学校,让许多人认为在普通高中实施素质教育是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后来,他当了高密市教委主任,再后来,又当了潍坊市教育局长。从高密一中校长到高密市教委主任到潍坊市教育局长,平均3年就换一个岗位。时间虽短,但在每一个岗位上他都做出了只有具有教育家境界和眼光的人才能做出的业绩。这些,我在《志当存高远---高密一中李希贵校长的教改大思路》、《弘扬语言文化,塑造人的心灵---关于高密一中的“语文实验室计划”》、《东风夜放花千树---高密市课程体系改革纪实》、《康成,中国教育的经典》、《走进教育的本质---潍坊市普通高中教育写意》等文章中已经说了许多,希贵在他刚刚出版的收入“中国当代教育家丛书”的《为了自由呼吸的教育》一书中,也有更多的具有教育经典意义的故事。我想,这些,是可以佐证他作为中国当代教育家,是名副其实的,所以,我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这里我想说的是,希贵做的许多事情,他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其意义不应当仅仅局限于教育本身。他所搞的改革,其意义固然在结果,但更在过程、方式。因为一提改革,许多人马上就会想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壮举,想到两派对阵、剑拔弩张的矛盾冲突,想到“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想到闹事、交学费甚至流血,仿佛不如此就不叫改革。希贵走到哪里,就把改革带到哪里,但不管什么改革,都没有造成动荡和负面影响,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他把改革变成了一个个合情合理、富有人情味的故事,用他的话来说,他所进行的是没有“压力”的改革。例如他到高密一中上任,就没带一个所谓亲信,从学校领导班子到教职员工,用的全是原班人马;也没有发表什么施政演说,宣布的唯一戒律就是不准非议前任领导。但是,不到两年时间,从四制改革到教学改革,都取得了成功,而且没有人闹事,甚至没有人不满。就连前任领导都说:“这校长就该人家当。”其中奥妙,发人深思。我想,中国多少年来方方面面如果都能进行这样的没有“压力”的改革,或许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大起大落、动荡不安,就不会付出那么多的学费,我们前进的步子就会更快一些。再如,他担任一中校长期间,每学期只开一次全体教师会,担任潍坊市教育局长期间每年只搞一次、每地只限一天的“三位一体”的综合评估,这对各行各业的领导者也很有启迪意义。我们国家是一个会议成风的国家,在很多领导者的意识里,好像做领导工作就是开会、检查,不开会、不检查就不会工作了,就找不到当领导的感觉了,就不是领导了。于是上上下下会满为患,检查成灾,不但造成了一层层沉重的经济负担,而且造成了一层层严重的精神负担。尽量不开会或少开会,不检查或少检查,照样可以干好工作,而且干得更好,这是希贵的又一值得研究之处。我想,什么时候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学会了这样的领导方式,我们的管理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如此,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但对于希贵,我最为欣赏、最为看重的还是他的人品,他的基于人品的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和社会公共关系的能力。他是这样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只有朋友,没有敌人---无论是私敌还是公敌。他善于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从上级领导到同事下属,从党政干部到工商界的经理、老板,从学生、普通教师、学生家长到司机、伙房工人,他的朋友无处不有。他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和公共关系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真诚;二是尊重;三是从事业、前途到生活,处处替对方想;四是不流于世俗,不汲汲于功利。他的一个叫栗瑞莲的学生(高密四中毕业,现在北京大学附中任教)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谈到自己的“李老师”:
高一时曾主办过一份班报,第一期的前言是李老师写的,以后便时常拿过去请他过目。而李老师也总是很恰当地给我们一些鼓励,告辞时无论多忙他必起身相送,末了也从不会忘记叮嘱一句: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上大学后终于压抑不住满腔遗憾与仰慕,我给李老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当时并没有想到他会回信,却很快收到了。在信中,他很真诚地告诉我要充分利用时间,多读好书;(四年里,李老师曾无数次告诫我要多读书,而靠着李老师的告诫,我没有成为让自己都不喜欢的人)末了的一句话让我感动不已: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另外在北京我们有不少朋友和校友,我让他们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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