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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都是书法家 处方体现中国文化
2010年04月02日 南方都市报
朱古亭处方稿,来自《中国古今名医处方真迹集珍》一书。 (图片来源:南方都市报)
《中国古今名医处方真迹集珍》 林乾良著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9年9月版 (图片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为药理老师,以前每年都有一次课,为临床医学专业的同学讲授处方知识。虽然谈论的是西医处方,但针对处方书写潦草等问题,我会将清代《吴医汇讲》中“书方宜人共识说”一段议论抄写在黑板上:“又有医人工于草书者,医案人或不识,所系尚无轻重;至于药名,则药铺中人,岂能尽识草书乎?孟浪者约略撮之而贻误,小心者往返询问而羁延。可否相约同人,凡书方案,字期清爽,药期共晓。”
在电子时代,用粉笔“抄写”,实属“老土”行为。我当然准备得有完整的课件,可是总觉得亲自抄写这段话,对学生有特别的意义。出于这样的怀旧情结,收到印坛老辈林乾良先生赐下的《中国古今名医处方真迹集珍》,欢喜之情可想而知。
收藏门类甚多,而以中医处方为对象的专题收藏,林乾良先生应该是古今第一人。本书从林先生“万方楼”藏品中精选143位医家的152份处方编辑而成,共分26个专题,另外附录“电脑处方”数张,暗示未来处方的发展方向。
收藏的意义不仅在于网罗珍罕,藏品如果能为某一学术问题提供证明,则是收藏之升华。本书是林先生丰富藏品之一脔,阅读者自可以从中品赏书法,认识名医,而我更愿意站在医学史的立场进行体会,将之作为研究医学文化的佐证。
三世医学
《礼记·曲礼下》云:“医不三世,不服其药。”此句历来两说,唐代孔颖达认为“三世”是指《黄帝针灸》、《神农本草》、《素女脉诀》三部医书。说通晓三著,始可言医。孔颖达注疏的灵感或许来自唐代国家医药考试制度,可在先秦时代,这些医书尚未问世,无从学起。倒是宋末陈澔《礼记集说》的注解近于情理:“医三世,治人多,用物熟矣。”因为名头不够大,后人多数支持孔说,清代梁章钜直讥陈澔为“俗解”,《浪迹丛谈》卷8说:“若必三世相承而然后可服其药,将祖父二世行医,终无服其药者矣。”
梁章钜的意思是,如果三世指祖父孙三代,那第一代、第二代行医的时候,根本不会有病人上门。这话看似有道理,仔细推敲却站不住脚。治病寻求三世医,在于其经验丰富。而求三世医治病,士大夫始能办到,下层人士无此条件,故不必虑祖父二世行医无服其药者。
《中国古今名医处方真迹集珍》开篇收录平湖戈氏五代医方、嘉善吴氏四代方、绍兴赵氏四代方、海盐郭氏三代方。本书第一页是戈秋堂的处方,上面钤有一枚朱文印章“当湖世医”。平湖戈氏儿科乾隆年间由戈朝荣开创,传至戈秋堂为第四代,“世医”称谓受之无愧——其所依据的,也正是“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的典故。
儒医传统
回顾医学史,两晋隋唐,名医往往具有道教背景,这与道教长生不老的信仰有关。宋代以降,则有较多的文人儒士参与医学活动,从苏轼、沈括,到晚近的陆润庠、章太炎,皆是个中翘楚。“儒医”群体的形成,主要源于儒家养老奉亲的传统;另一方面,行医也不失为仕途蹭蹬文人的一项谋生手段,美言之,就如范仲淹所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本书在“两大儒宗之医方”标题下,收录张宗祥、马一浮手写的处方。张宗祥是文献大家,主持恢复浙江文澜阁四库全书,功莫大焉;马一浮通晓中西学术,卒以理学为旨归。两位皆不愧“儒宗”之称。除张、马以外,书中归入“皇城三大名医”的萧龙友,归入“上海名医”的恽铁樵、程门雪,也无惭“儒医”。
尤其有意思的是“明清间名医选方”标题下,清初嘉善钱梅庵处方上钤盖朱文巨印,上面镌刻“儒医钱梅庵专治虚症”九字;无独有偶,“浙江三大妇科”标题下,孙孟卿的处方上也盖有“儒医”字样。这些都隐约透露出当时社会对“儒医”的追捧。
本书还收录有清末陈莲舫的处方。莲舫是青浦名医,世代业医,又有文名,大约也可以自称“世医”或者“儒医”,可是这份处方左下角钤盖的却是“戊戌徵士”四个字。这是标榜自己由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联名保荐,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入京会诊光绪皇帝的辉煌履历。由此看来,清末民初,“御医”似乎较“世医”、“儒医”更加叫座。
艺术一脉
对收藏家来说,求奇最是乐趣之所在。处方是医家的书法,如果能够觅得书画家的处方,或者医家的书画,收藏快感倍增。
留下处方墨迹的古代书法家,似乎只有傅山一人,而林先生的藏品中,不仅有“儒宗”张宗祥、马一浮的处方,还有陆维钊、诸乐三两家的处方,本书为此专门设立一个标题,“两大书画家之医方”。诸乐三曾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学习,行医本当行;陆维钊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后来执教浙江美院,创设书法篆刻科,未闻有医术。林乾良收藏有陆维钊为柯重威肋膜炎拟的处方,介绍说:“谁知,他老人家还精研医理,能为人治病。其实,他的亲笔处方世间仅此一件,历来所出书画册,均从寒舍借去制版。”字里行间洋溢着欣喜之情。
对医家而言,书写处方只是整个医疗过程中不太重要的一环,但处方书写,确实反映了一种态度,书法水平高低,也在一定程度影响医生的形象。如前引《吴医汇讲》所论,处方工整清晰足矣,并不特别要求艺术性,而林乾良先生是浙江中医药大学教授,又是西泠印社社员,兼有医师和艺术家双重身份,他在处方选择上显然兼顾书法艺术。尽管如此,如果将全书处方按年代排比,书法水平每况愈下,一些拥有“国医大师”头衔的人物,字迹实在不敢恭维。《汉书·艺文志》中有一句话,“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透过处方书法审视中医现状,由兹而观察中国文化,可以感叹者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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