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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旧书店友人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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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20:48: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京都旧书店友人账
苏枕书   

  日本有部漫画,《夏目友人账》,在中国知名度也很高。画风清澈,情节温柔。主人公夏目找到了祖母的“友人账”,是祖母与败在手下的妖怪的契约书,写有许多妖怪的名字,妖怪必须听命于祖母。
  来京都后,平常最大的消遣是逛旧书店,曾按《京都古本屋地图》逐一走访。和店主聊天非常愉快,每家旧书店都有许多故事。不知不觉攒了很厚一个名片本。有一回,一家老板看到,笑说:“这是你的友人账啊!现在我也被你收进去了。召唤一下,大家都会来哦。”
  那就讲一个“本屋妖怪”的故事吧。
  某旧书店老板,多年交情。该书店专营汉文书籍,在日本全国旧书店圈内都有名气。店址离我之前住的地方很近。某个梅雨午后,我出门买菜,无意一望,就看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店名。门脸很小,门口有木制招牌和海报。和大部分旧书店一样,廊下也有百元书区,是些随处可见的文库本。打开玻璃推拉门,接天接地的书墙迎面而来,书架之间仅容一人小心通过。店堂狭窄,光线暗淡。靠墙三面书架,中间另有两排,四处堆满书籍,一直蔓延到柜台内,又一路巍峨地堆往天花板。书品都很不错,单行本一例包着塑料纸书皮,非常干净。大陆港台学术书、日本汉学研究书、和刻本汉籍、明清刻本、民国石印本……我没带多少现金,不打算买大部头,挑了平凡社东洋文库一本书,到柜台结账。咦,店主人呢?环顾四周,突然从柜台深处的书堆里冒出一个脑袋,一位冷淡的中年大叔,眼皮抬也不抬,好像很不愿意放下手里正做的事,慢吞吞来收钱。
  这时注意到柜台内外有大量猫的明信片、照片、小摆件,忍不住问:“您喜欢猫?”他“嗯?”了一声,终于看定我,点点头:“是,我家有两只猫,大的叫阿花,小的叫小黑,我非常喜欢猫。”“我家也有两只猫。”(那时候三弟瓜片还没来,家里只有白小姐和玄米。)谈到猫,他好像换了个人,打开抽屉,拿出一堆阿花和小黑的照片给我看。我也给他看了手机里的白小姐和玄米。
  彼此赞美了一通,他突然拿本线装书问我:“这个,你猜,是什么版本?”我对版本毫无研究,只能做排除法。不是和刻本,肯定不是宋版元版,看用纸和开本,胡乱猜吧:“朝鲜本?”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要把手里的书藏起来,慢慢的表情才舒展,极感慨又极赞美:“你说对了,是朝鲜本。你知道朝鲜本?”“猜的。”“你学什么专业?”“法律。”“你收藏书籍?”“不收藏。”看我不是说谎,他又从书堆里抽出一函线装书:“你看看,这个是什么版本?”我猜不出,摇头说不知道。他得意道:“这个是明版的《毛诗注疏》。”又拿了册江户时代标注有训点的和刻本《文心雕龙》,翻开第一页给我看:“刻得漂亮吧?字大,墨好。”摩挲着封面:“我们和刻本的特点就是封面色彩鲜艳,用纸厚实,瞧,手感很好。”说着摇头晃脑用汉文训读背起来:“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所谓汉文训读,是日本古来解读汉籍的方法,在汉文中添加若干假名、调换语序的符号,以日文语法的顺序来阅读。停一停,他居然用很勉强的汉语又念了几句。我问:“您会讲汉语?”他摇头:“我自学的。你能用汉语念一段给我听么?”我念了一段。“啊,太美了,太美了。”他连连摆首,“太美了,还是汉语好听。怎么称呼您?这位小姐,您的汉语真是太美了。”
  谈兴正欢,他突然像下了巨大的决心似的,问我:“你想看我的藏书么?”“可以么?”“你知道朝鲜本,而且汉语好听,所以可以。”他又谨慎地扫了我一眼。我忙道:“改日也行。”于是准备告辞。他沉吟着,叫住我:“我给你看。不过不在这里,我有单独的藏书楼,十五分钟能到,有时间一起去么?”我点头说好。他大为欢喜,起身拉卷帘门,挂上“今日已休息”的牌子。一个正要进店看书的青年被他无情挡在门外:“不好意思,敝店今天就营业到这里。”
  当我坐到车里时,始觉不妥。他好像很明白我的顾虑,拨通一个电话:“喂,嗯,是我。我带一个朋友去看会儿书。嗯,店已经关了。晚上要回来吃饭,好。”“刚刚是我夫人。”他说。
  雨越来越大。车一路向东,南禅寺,蹴上,山科——眼见要出市区。休息天,又是大雨,路上十分拥堵。说好的十五分钟早就过去了,我问他:“您的藏书楼在哪里?”
  “石山,快了。”
  我无语:“……就算不堵车,十五分钟也到不了吧。”石山在京都近邻滋贺县大津市,有石山寺,紫式部曾在此构思《源氏物语》。
  他略尴尬:“平时不堵,都很快的,很快。”雨线中滞涩的车流一眼望不到头,闪烁的尾灯红光荧荧,路牌显示的各条交通要道亦均为红色。时近五点,超市买的一盒豆腐还在身边,提醒我这个时间,本应在家炖汤。
  幸好不是北京,五点半前,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一座两层小楼,院前院后很多植物,但看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打理。他把伞给我,自己一路小跑冲在前面开门。
  “请进,请。”
  一片漆黑,浓郁的书纸与防虫剂的气息。
  “对不起,楼道灯坏了,还没来得及装。”他摸索着到底楼一间屋子开了灯,借着这点光亮爬上狭窄的楼梯。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看到玄关、楼道附近堆满的书箱。楼上屋子的灯已打开,木梯也走完了。
  “请,请坐!”屋子四面书墙,当中一张四方矮桌,书箱满地,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两个坐垫,请我入座。
  “这是个秘密基地,我夫人都没来过。”他神秘道,“看什么好呢?”
  我已经忘记炖豆腐的事了。
  “可以拍照片么?”
  “不可以,你用眼睛和手记住吧。”他每拿出一函,就这么提醒我。非常遗憾的是,那时的我,对版本认识几乎为零,今日能回想起的内容,也十分有限,入宝山多次,却每如大梦一场,醒来行迹难追。二楼书房共三间,他带我走马观花。董其昌的字,恽寿平早期的山水,恽冰的花鸟,金农的老梅,这些倒都记得。窗外雨急,天色已晚。他随手挑了清刻本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包袱皮包好:“借你带回家看,下周还给我。”
  回去路上畅通无阻,他把我送到店门口。我步行回家,手里一兜书,一盒豆腐。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保持着这种有借有还的良好关系。借什么全看他心情,都不是难得的本子。凡遇珍本,就把我约到某个咖啡馆,小心翼翼拿出来看。我已习惯他神秘兮兮的做法。有一回,他说得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要和我“先吃一顿好吃的拉面,再找个好地方慢慢看”。
  那天中午,他照例提前关了店门,骑车和我去那家拉面店。其实我对拉面没有多少执著,《南极料理人》里那个没拉面吃就要死要活的大叔的心情,恕我不能理解。我对食物有普遍的适应力,没有哪种食物会死——还真不会。我不喜欢猪骨拉面,厚油配冰水,还有油炸饺子、炸鸡块,真是料理界的悲剧。京都有个著名的猪骨拉面店,叫天下一品,总是上美食排行榜。店门口常年排长队,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平常日本超市买不到猪骨,只有盒装切片或切块的猪肉,才有人觉得那种整条大棒骨熬出的、有点腥臭气的浓汤很美味吧。
  骑车到贺茂桥,他突然下车,对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并跟我介绍说:“这是我亲生二哥。”那位二哥风度翩翩,看起来好像比他还年轻,是某公司社长,也会讲一点中文,刚从上海出差回来。二哥问他:“你去做啥?”他忸怩了一下说:“我跟这位朋友去看好东西。”二哥完全不理会他的“好东西”,径与我谈了一阵中国的情况。告别二哥,继续往前骑。他说:“我的二哥是很有钱的人。”“您也不差。”“不,我把钱全部变成了书,所以我很穷,只能吃拉面。”“你不是很喜欢吃拉面么?”“是啊,拉面真的太好吃了。”我不附和。
  不要对日本的中华料理抱多少期待,不难吃就谢天谢地。骑了半个多钟头的车,钻了很多七拐八拐的巷子,总算到了他盛赞的拉面店。蛋炒饭、叉烧拉面、大葱饺子。我尽可能礼貌地吃掉属于我的部分,尽量真诚地赞美了他的推荐。他意犹未尽,跟老板赞美了几句,这才怀抱装书的大黑包起身离开。
  他一路形迹可疑地观察四周,好像担心随时有人把他的宝贝抢走。看了好几家咖啡馆,都觉得不安心。
  “没有人知道你拿的是什么。”我说,“实在不行还是回店里看吧。”
  “店里太拥挤,没有欣赏这件宝物的氛围。”他纠结道,“要不去你研究室?”
  “太隆重了吧。”
  “给他们也看看。”
  “你不是一直很低调吗?”
  “那好吧。”他百般犹豫,最后去了一家大卖场,在二楼女装附近的休息区坐下,终于觉得安全了。从黑包掏出布包,打开层层叠叠包袱皮、报纸、塑料纸、信封、气泡纸,一册蠹鱼饱餐的线装书终于姗姗登场。“你看看。”他压低声音,极轻柔地掀开书页,让我猜版本。我看了两页,暗吸一口凉气,不相信这就是元陈宲所刊黄公绍《古今韵会举要》。他无比自得地点头:“就是的。难得吧?”问他从何处得来,他看看四周,说:“不告诉你。”身边人来人往,柔光笼罩各家服装商铺,有人在这温柔乡里小心分享一册元版书,事后回想这情形,实在想笑。
  “你可以拍个照片。”他疼爱地抚摸书纸,“留个纪念好了。”
  大部分时候,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夫人也经常和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我听他们讲过京都旧书店的许多八卦。也有尴尬的事情,要听么?就讲讲吧。某次,他给我看相机里猫的照片,不小心翻过头,赫然若干翻拍的捆缚裸女摄影,昭和年代风格,烈焰红唇,欲望媚眼,丰满肉体,他咳了一声,非常窘迫地收起相机,假装当我没看到。又一次,藏书楼回书店的路上,他突然支支吾吾说,想送你个礼物。看他神色躲闪,知道不是平时借的书,会是什么?想不出来,就问是什么。他说,送了可能就做不成朋友了。我说,那最好别送。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不小心说漏嘴了。我说,所以你决定不送么。他挣扎了一下,终于正色道,不送。忘记我的话吧,今天你想看什么书,我都借给你。我说,最近忙论文,暂时不借了。下车时,极无意的一瞬,看到他车里有个小纸袋,里头赫然一套黑皮内衣。再剜一眼,着实不假,一条皮内裤,一件皮胸衣,油光水滑,乌亮,地道昭和风。传说中的礼物?大概是。不想知道的答案不慎被泄底,只好不动声色,没有下文。
  也不是我刻意疏远,那段时间的确很忙。等有空再去店里,已是半年后。他告诉我,阿花已经老死了,家里只剩下一只猫。我告诉他我又多了只猫。当日刚好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的老师在店里采购,夫人也在,我帮忙翻译了几句。一番挑选、砍价、取舍,双方敲定,主客尽欢。他看看打包好的书,又看看店里空出的一大块地方,长长吐一口气,说,拍个合影吧!大家在小店门口立定,风和日丽,恰好纪念。
  曾问他以后如何处理藏书。他说,不知道,也许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就死了。我说,藏书真麻烦。他没有儿女,继承这条路是没有了。现在日本图书馆也不接受个人捐赠。我说,不如卖掉。他说,不舍得。我说,那送给好朋友。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警惕地说,不送。我就笑。这段对话发生在某次去藏书楼的途中。正好路过琵琶湖,万顷波光入眼,帆影白鸥,我们不再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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