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09|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斯人已去文犹在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4-3-8 13:04: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斯人已去文犹在
——怀念丁弘先生

傅国涌
    [按:此文于《经济观察报》2014年2月24日首发时有删节,这是全文。】


2014年1月17日,87岁的丁弘先生终于停止了思考,放下了手中那杆金不换的笔。迟到的消息令我心中黯然。回忆与丁老的交往前后将近十年,他送我第一本书《探访陈独秀》是在2004年,当时是钟沛璋先生将我拙著《追寻失去的传统》送给他,他开始跟我通信联系,以后就不断收到他的文章、书籍。2007年春节后,我与妻子到南通寻访张謇遗迹,到他家去拜访,才第一次见到他,他们夫妇不仅留我们吃饭(以后我多次到他家,每次他们都热情待我),而且他亲自陪我们去了张謇故居、啬园、大生纱厂旧址等地。他跟我讲南通的“城包水,水包城”,讲“一山一水一人”(山是狼山、水是濠河、人是张謇),我至今仍记得他介绍南通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和他爽朗的笑声。他是1927年生人,成年后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长江北岸的这座城市,他在这里参与创办《江海报》(《南通日报》前身),在这里挨斗受难,在这里平反,在这里受人欢迎。他的家庭曾经历惨变,妻子王平(《南通日报》记者)在“文革”中受屈自杀,留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子女,他在44岁遇到与他相伴到老、夫妻相得的孙隽老师。南通是他生命中起起伏伏、悲欣交集的地方,他爱南通,给人写信也常常署名“南通  丁弘”。他一辈子都保持着一个新闻人的敏锐感觉,他的晚年生活因此充实饱满,他始终文思不竭,即使到了身体很虚弱时,也在坚持构思文章,口述请人打字。更难得的是,他虽身患癌症、做过手术,却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只要与他有过接触,就不难从他的眼神和他的笑声中感受到这一点。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2013年的初夏,再次踏入南通文峰塔下他的家中,他虽然还是那样热情、开朗,却明显消瘦了,精神也大不如前,没有了当初的神采飞扬。他不停地招呼我们吃西瓜,并已安排家人准备午饭,我因为还有别的事,没有谈多久就匆匆离开了。当时,来他家的人不断,主动帮助他打字、排版的年轻人正在忙碌,许多文稿等待校对、付印,他送了我一本新装订成册的《假如马克思还活着》。大约9月,我收到他寄来的《交流文稿》2013年第八期,标明这一期是“终刊”,他发出的《敬告读者》表示,自己只是“以独立的人格,讲几句自己的话……如果大家都唯书唯上,众口一词,万马齐喑,如何是好”。这个他“自写、自印、自发、自费”的小册子,坚持了八年多,我记得最初是叫“ⅹⅹ闲话”或“ⅹⅹ随笔”,每年或印印五册,或四册、六册不等,2013年1月到8月则每月都印了一册,他的文章多数不长,也有往来书简。终刊号上主要的文章三篇是:《“江河常照经霜月”——漫谈农村地主经济的命运》、《曲啸先生,悲剧后的悲剧》、《谈两个三十年》,大致可以看出他关怀的宽度。谈农村地主经济一文是7月16日成文的,这是他在生命最后时光的思考,触及了中国十分重要的农村土地、农民和地主等问题,听说他临终前几天印出的最后两份文稿之一就是《中国地主经济问题》,我尚未见到。
《交流文稿》发行的时代是他肉体生命的黄昏,却未尝不是他精神生命的早晨,他的思考越来越深入,他的交往也越来越广,他多次进京,与他敬重的师友见面畅谈,他们来南通也总是与他交流。这个名单当中包括了李锐、谢韬、胡绩伟、朱厚泽、何方、钟沛璋……,毫无疑问,他也属于这个精神序列当中,是这个“两头真”精神群体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在南通当地,他也有一些在精神上相知的老年挚友。特别是他与谢韬先生的交往,将成为一段佳话。1956年到1959年,他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求学时期,比他年长五岁的谢韬是副校长,他们曾是师生,他们晚年有过许多深入的思想交流,谢韬那篇影响极大的文章(《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2007年初正式发表之前就寄给他看过,还专门到南通与他面谈,所以,当时有媒体报道称他们在对祖国前途苦思跋涉途中,“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谢韬先生去世后,他应邀为谢早年的日记选编《1943,一盆红红的火》写序,他认为最重要的那段话,也就是他对谢先生历史贡献的评价出版时被删节了。他虽然为此感到遗憾,但当出版社跟他说“删了几句”,他坦然表示:“你们做主,总之不要影响书的出版。”
如今,这个名单中的老人不断凋零,他也随着他们去了。在不可抗拒的自然律面前,我深深感到生命的短暂和脆弱,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人的尊严和力量。在我看来,他身后留下的最重要的遗产,还不是那500万字的文章,而是他在有限制的环境和有限制的思维中作出的种种努力,他作为人的精神品格、寻求真正价值的那份韧劲。他的观点我们可能不会都认同,他的思考未必达到了怎样的高度,一句话,他的文章或有不少可以商榷的地方,他一生走过的道路也有可议之处,但他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他已竭尽所能,就他的性格而言,他对人是宽容的,他的心胸是宽大的,他对世事也常怀宽厚之心。所以,与他相交的人,常常如沐春风,感受到他身上传递出的温热、善意和诚恳。如同他笔下的温情,即使对于不同意见也不是剑拔弩张的。
通过《交流文稿》,他为自己赢得了许许多多不同年龄的读者,有些人收到他的《交流文稿》,还会再去复印,或三五本,或上百本,这些热心读者中有老革命、有企业家、有大学生。人们喜欢这个薄薄的小册子,不仅因为明白晓畅的文字,更是他笔下饱含的真诚,他对人真诚,对事真诚,对理论也是一如既往的真诚。
他是个老派共产党人,年轻时就读过不少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著作,直到晚年仍在这方面下工夫。他有一次写信给我,要他就他讨论马克思主义的一篇理论性文章谈谈意见。我回信时诚实地谈了我内心的想法,大意是说,现在年轻人对于主义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了。你们由于人生经历和时代的原因,还在马列的框架中说事,当然可以理解,但这些讨论是不是很有必要,也是值得深思的。相隔数年,他对此仍念念不忘,在2013年4月26日跟朋友讨论《共产党宣言》的信中专门提及我的这番话,并说:
“三四十岁的人,脑子里没有马列的影子了,这就是李锐老所分析的,我们这些人的脑子都‘裹过脚’,需要‘放脚’,再放也是‘解放脚’而不是‘天足’。这种社会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希望你能理解。
但是,时至今日,马克思主义仍然是中国社会的主流所提倡的观念,所以思考它是应有之义。问题在于我们怎样科学的对他作出评说……”
我当时信中这样写也曾有过犹豫,因为说得直白了,怕老先生伤心。但他是宽容的,他提到此事的语气中虽也不无伤感,但还是抱定继续在这方面探索的心志,他有自己的思想方式,有自己的知识结构,有自己对历史变迁的理解,或者可以说,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尽那一代理想主义者的责。他一方面力图搞清楚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来龙去脉,一方面他念兹在兹的是“让思想冲破牢笼”。 他在生命将要抵达终点时要将晚年的系列文章整理出两本重要的书,一本是《假如马克思还活着》,一本是《党史闲话》。他说这也是为了回应胡绩伟、谢韬等老人提出的问题,特别是谢韬在2008年为他的著作《在历史的天平上》写的序言中指出的:“我们接受历史的教训,第一要重新研究中共的党史,恢复党史真正的本来面目,从党史吸取教训和力量;第二要重新结合中国实际学习马克思主义,彻底弄清什么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以及他们在新时期的特点和发展的可能性,真正展开理论上的探讨和争鸣……”他将此看作是谢老去世前提出的两个任务,他概括为两句话,一是要讲清党史,说真话;二要搞清基本理论,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
在《马恩晚年的思想转折》一文中,他坦言马克思、恩格斯晚年的那些反思,令人惊心动魄,甚至惶惶然。他同样为马克思早年的一些思想而激动,重读收入马恩全集第一卷的马克思《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他说:“作为全集之首,它举起了呼唤新闻出版自由的旗帜。自由是人的本质,人异于禽兽者,在于有思想,思想言论的自由是人的先天性的诉求。马克思主义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所以他激情满怀地和专制主义作斗争,追求自由。……马克思认为,人的思想是最活跃、最丰富多彩的。所以,进行思想垄断就是不把人当人看待,把人视为工具,把人一划为类似于犬马的奴才。如果人只是惟命是从,如何会发挥创造性?陈独秀说得好:‘法律保护现有的文明,而思想自由才能创造新的文明。’”
《党史闲话》名为“闲话”,实则包含了这位老共产党人大半生特别是晚年认真的反思,他认为,“回忆党的历史是否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出身,由于出身而带来的先天禀赋?不可否认,我们身上还流淌着第三国际的血液。” 这个党的孕育和产生,第一推动力是“第三国际”的工作组,负责人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维经斯基。陈独秀与李大钊最初想建立的是社会党,最后迁就了第三国际。从陈独秀和国际的争论、从李大钊的著作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指出,“从苏共和共产国际的角度看,中国问题他们是特别的关注。因为他们将革命推向西方受阻,相反受到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包围和压制。因此他们尽量向东方输出革命,苏共开二百多次会议研究中国问题。从档案中可以看出,其领导人都是长篇大论谈中国。派出了大量干部,拿大量卢布到中国来开辟工作。”(他进一步断言,“‘革命输出’一语好像并不够用,恐怕是俄罗斯大国沙文主义的文化入侵。”)他早年有切身体验,给朋友写信也是“此致布礼”,以做布尔什维克为荣。
其实,走出“文革”之后,在当时思想解放的大潮流中,他就开始了最初反思,并在南通当地公开言说,引起过不小的震动。他在《流年回眸》中回忆,他应邀到南通师范学校讲《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大受欢迎,以至出现有一天下午四个单位同时拿着介绍信请他去讲的场面。他在一段时间中高密度地到三十多个单位去讲,有的单位如南通中学、启秀中学等一连去了三次。他自称这是他一生中最愉快的事情之一。
他少年漂泊,在抗战的烽火中四处流浪求学,青年投身革命洪流,壮年历经患难,但马克思主义一直伴随着他的整个生命历程。他熟悉这套话语,力图从中找到中国命运的答案,不仅解释过去,也朝向未来。在21世纪急速变化的时代浪涛中,他的坚守和他的探索都是可贵的,在一个什么也不信的时代,他是一个有信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诚实面对自己、也是诚实面对世界的人。他身患癌症之后绽放出来的生命活力,他在精神层面不倦的求索,虽处江海之间南通一隅,却以他的思想言论介入了这个他拥抱的时代。2013年8月,他因健康原因准备结束《交流文稿》,在第八期“终刊号”上说:“我这八年,已在耄耋之后。日渐衰颓,可以休矣!今后仍可以其他方式联系。”不少读者怅然若失,纷纷给他来信表示“感到忽然缺少了点什么”。他在9月12日又印了一期《蛇年书简》,收入他写给黄宗英、范曾等人的书信。
他在前言中说,出《蛇年书简》时,有文友当时就向他建议:“何必限于蛇年呢”。然而,他最后没有跨过蛇年,我们再也读不到他的“马年书简”了,如今他已安息归回,他这一生已超限发挥,可以安心地放下他的笔了。2013年 9月3日,在收到久住医院的黄宗英老人托人带来的手稿《为民主而呐喊》之后,他回信说:“我们这个民族为民主呐喊虽然已有百年,可能还没有为民主做好充分的准备。宗英老师,我们年纪都大了。袁鹰先生讲得好,青山挡不住,毕竟东流去。前途肯定是光明的,我们不用为后人担忧了。”他还是那个乐观的老人,一个传递出温热生命的老人。

                             2014年2月15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6-1 18:42 , Processed in 0.091601 second(s), 2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