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一种最倔强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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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店：一种最倔强的文明
罗文华

    山东藏书家阿滢先生日前发来短信说，他要编一本关于旧书店的书，让朋友们积极提供稿件。我觉得这件事非常有意义，当即表示支持，并特意提示他：这本书一定要给天津旧书店留以足够的篇幅。
    我的提示并非多余。几年前，一位外地的学者朋友打算写一本关于中国旧书业百年历史的著作，让我帮助搜集一些天津旧书业的史料，我便认真照办，将几种天津地方文史刊物上多年来发表的相关文章复印后寄给他。孰料那本著作出版后，我发现厚厚的一大本书里面竟无任何天津旧书业的章节，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后来有一次在外地开会，我遇到那位学者朋友，便当面不客气地向他提出意见：你写中国旧书业百年却不写天津，难道像周叔弢、黄裳、姜德明、韦力这些名闻海内外的大藏书家，都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那位朋友说不出没写的理由，但他表示将来在该书修订时会将天津旧书业的内容补充进去。
    面对此事，我也做过反思，深感自责。我太太的祖父王文彬先生是天津古旧书业的老人，前些年我和太太见到原天津市古籍书店经理、著名版本学家张振铎先生时，他还提到早年与王文彬先生的交往。我太太本人虽然很早就做了全职妈妈和全职太太，但她在古籍书店工作多年，对天津的古旧书业也有很多亲历亲闻。由于爱好、职业和家庭的诸多原因，我对天津古旧书业的发展状况也是十分熟悉的，尤其是近三十年来我与天津古旧书业的业务带头人和鉴定专家刘家云、穆泽、彭向阳、赵春山、高梦龙、孔令琪等先生有过很多很深的交往，由此见识了很多好书，学习了很多知识，也掌握了很多业界情况。此外，天津一些知名的民营旧书店和特价书店，如古文化街阿秋书屋、老贾书屋，鼓楼东街博学书店等，多年来我也经常去逛，对它们的经营状况同样十分了解。但是，我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多的素材，却没有为天津旧书店写出几篇有感情、有深度、有分量的文章来，我不能不为自己的疏懒而感到愧疚。
    由此，我也希望全国各地的作家、学者和藏书家，都写写自己城市的旧书店，写写自己逛旧书店的收获和感受。我相信，很多朋友和我一样，喜欢在旧书店特有的潮气和霉味儿中，随着时光的静流和泛黄，享受着一种踏实的愉悦。
    以往几代文化精英，在旧书店里度过青春岁月、筑成学术基础者，不乏其人。鲁迅在日本留学时，上课之余逛旧书店是一大乐趣。他还风趣地描写过旧书店的样子，说老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像猫一样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监视着埋头于书中的年轻的学生们。周作人也曾写过，他和鲁迅常常在日本桥、神田和本乡一带，从白天到晚上，跻身于旧书店、杂志店和露天旧书摊中，乐而忘疲。字里行间透露着带有浪漫气息的怀恋之情，读之令人神旺。
    比起新书，旧书的好处，大家都能看得到：第一，旧书性价比高，读者省钱；第二，循环使用二手书，环保、节能；第三，收藏投资善本珍籍，保值增值；第四，古籍旧书信息含量丰厚，最有助于传承文化、研究学术……这最后一点其实也是最重要的，当代很多卓有成就的学者，如成都的龚明德、上海的陈子善、南京的薛冰等，都是在旧书店里长期熏染浸泡出来的。他们一致认为：淘旧书最大的乐趣，是“发现”的乐趣。书都是有命运的。有些书，印行了几百年还能顽强地生存，洵比人长寿。有了旧书店，书的命运也变得更加富有意义，很多旧书因为买卖易主而构成了自己奇特的人生。同时，爱好旧书的人也因此丰富、充实了自己的人生。
    近些年，在民营实体书店频频倒闭的风波中，有些旧书店的老板却依然保持相对乐观的态度。他们认为，目前新书店是无法与网络竞争的，网络折扣低又可以送货上门，而他们却还可以通过旧书来坚守实体书店的阵营。更有些经营有方的旧书店老板透露，尽管网络冲击影响很大，但是很多淘宝店还需从他们店里进货。因此，网络不会是旧书的终结，旧书店可以与网络搞好关系，与之并存，发展下去。
    旧书之“旧”，实际上是一个无限的时间概念和精神理念，因为它所跨越的历史无限长，它所涵盖的思想无限广。旧书店，在人类的知识积累与经验传播方面发挥着永动机般的作用。人类文明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薪火相传，而生生不息的旧书店，正体现了一种最倔强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