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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07: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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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汉语文的复杂个性作者:西北土兵
汉语文的复杂个性
汉语文教材难编, 汉语文课难教, 汉语文教学效果近百年来总是难以令人满意,这一堆“难”字, 几乎是大家公认的。为什么会如此之难呢? 这里,需要审视汉语文教材的教学对象――汉语文本身的复杂个性。
汉语文的主要特点,张志公先生概括得特别好, 叫做“三大”, 即:“使用范围大(地域广), 人数大(人口多), 年岁大(历史久)。在世界现存的各种语言中, 汉语生存的时间最长。它是自产生以来到现在一直使用的一种活语言,因而具有‘三大’的特点。”另外一条,“汉语是非形态语言”,“在各种语言中使用人口最多,使用地域最广,其非形态的特征影响到语音、语汇、语法以及文字、应用等各个方面”。 1这两条, 从外因(使用)和内因两个方面,准确地揭示出汉语文的个性。也就是说,汉语文乃是使用历史最长,使用地域最广,使用人数最多的非形态语言。我们着眼于内因的考察,看一看汉语文作为非形态语言的具体特征。
(一)汉字是语素文字
英语是音素文字,用26个字母就把所有音素表示了。现代汉语普通话音素(音位)有 32个辅音和10个元音。依汉语元音与辅音的拼合规律,可以拼出400多个音节;带上声调, 可以拼出1200多个音节。语素 (通用字, 包括一些音节)有7000个以上,常用的有3500个或更多一点。
语素也叫词素, 乃是最小的语音语义结合体。吕叔湘先生说:“世界上的文字,它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但是按照一定的原则来分类, 也就是按照文字代表语言的方式来分类,可以分成三类。一类是音素文字,一个字母代表一个音素(又叫音位)。英语、法语等等所用的拉丁字母(罗马字母),俄语、保加利亚所用的斯拉夫字母,都是音素文字。第二类是音节文字,一个字母代表一个音节,就是辅音和元音的结合体。日语的字母(假名)、阿拉伯语的字母,都属于这一类。音素文字和音节文字都是拼音文字,拼音文字的字母原则上都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是偶然的例外。第三类文字是语素文字,它的单位是字, 不是字母,字是有意义的。汉字是这种文字的代表,也是唯一的代表。汉字以外的文字都只是形和音的结合,只有汉字是形、音、义三结合。”2有的汉字,如“葡”“萄”,只有形体和读音,只记录语素的一部分,不是形、音、义的统一体, 但它们数量很少,不反映汉字的本质。
作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文字种类――语素文字,汉字有以下特点:
1.一个汉字代表一个音节,同时又是一个语素(个别的除外),它是形、音、义三结合的可以独立运用的语言单位,没有形态变化。
2. 一个汉字所代表的音节兼语素, 是有声调的, 普通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等四个声调。所以,一连串汉字读起来有抑扬变化。
3. 汉字所代表的这些音节,“大量都是开音节”, 即以元音结尾的音节。“现在唯一的以辅音结尾的是鼻音,如‘n, ng’;但鼻音本身是浊辅音,带有元音性, 又不独立使用,大都是与某些元音一起构成一个成分(韵语), 如‘an, en, in, un, ang, eng, ing, ong’等, 非常像开音节。”(《汉语辞章学论集》第72页) 所以,汉字读起来声音比较洪亮。
4. 在所有语种里, 汉语的多音字是最多的, 而且主要分布在常用字和次常用字当中, 大约占16%。 2500常用字中大约有690个多音字, 1000次常用字中大约有120个多音字;《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中大约有980个, 《新华字典(修订本)》中大约有770个。
研究者认为,汉字形音义三位一体, 其关系是――形本, 音花, 义实;汉字是以形为本, 以音为花, 以义为实的立体符号文字。“我们知道,自然界中的花儿可以由昆虫授粉, 也可以由风授粉, 还可以由人工授粉, 但花之本不会因授粉媒体不同而改变。同样的道理,汉字的音之花, 可以用古音授粉, 也可以用今音授粉;可以用北方方言授粉, 也可以用闽粤的方言授粉,而形之本是不会因不同的授粉媒体而变异或变种的。这种汉字字形的保守性和字音的开放性, 既是汉字能长生不老的奥秘,也是汉字能五湖四海传播的关键,更是汉字多音字形成的实质。一般说来, 屈折文字是以词形的万变应语音的万变, 而我们的方块字则是以字形的不变应字音的万变, 以有限的字形固化应无限的字音变化,从而达到区别意义的目的。”1汉字字形数量少(指常用字少), 音节也少,由此造成了一字多音, 一音多字。“以音别义”是造成汉语多音字的实质,它是由汉字的性质、特点所决定的。
5. 汉字至今仍然保存着意音文字的基本特征。“文字起源于图画。图画只有和语言成分(语素、音素)建立了固定的联系,才成为文字。开始时文字符号的数量非常有限,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发展,才能够完备地记录语言,进入了成熟期。公元前3500年, 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创造了楔形文字,后来传播到许多民族,使用了3000年。在楔形文字产生之后不久, 古代埃及人创造了圣书字。公元前1300年, 中国有了甲骨文。以上几种古文字,外形迥然不同, 可是内部结构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它们都是由意符和音符组成的意音文字。”2 后来世界上越来越多的民族舍弃了意音文字,选择了拼音文字。公元前1700年的原始闪米特字母,演变为公元前11世纪的阿希拉姆墓碑上的比拨罗字母,其后衍生出一串子孙:希伯来字母、阿拉伯字母、希腊字母、拉丁字母、斯拉夫字母、印度字母等, 成为世界各种字母的祖先。唯有汉语坚韧地固守住意音文字体系,为世界守住了一片奇迹。据统计,汉代《说文解字》收形声字7600多个, 占总数的80%多;现代汉语通用字中形声字有5636个, 也是占总数的80%多一点。一般认为,“在全部常用汉字中所谓形声字占到85%左右”;“由于使用的时间长,音义的变化都很大,不少意音字表音字都不准确了。不过就汉字字汇的整体而论, 它仍不失为一个典型的意音文字系统”。(《汉词辞章学论集》第202页)
6. 汉字属于意音文字,它是抽象概括与形象显示的有机结合,这为识记提供了便利条件。然而,这也给它带来结构相对复杂的麻烦。汉字的基本笔形有6种, 派生笔形有20多种, 全部笔形约80多种; 末级部件也多, 1979年版的《辞海》的11834个汉字,共有末级部件648个;结构组合方式复杂,如相离的两画组成的部件就有“二”“八”“儿”“刁”等多种形式。(参见苏培成《汉字研究和汉字教学》) 汉字笔画较多,3500个常用汉字的平均笔画数是9.7笔, 其中,笔画最多的达24笔(矗)。所以,学习汉字书写,难度是相当大的。当然,汉字作为二维的平面文字,各种结构成分通过横向、纵向两个坐标而展开,组合方式灵活而丰富,呈现出独有的美感, 在书写方面带有很强的艺术性。这也是它的一个特色。
(二)汉语语汇的生育繁衍
古代汉语文的语汇, 在很大程度上与字是重合的, 一个字就是一个词。分析汉字的构成,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从少到多、从简到繁的演变过程,乃是一种奇妙的“生育”过程。最初,诞生了少量象形字(如“日”“月”), 这些可称作母字(词)。之后, 母字之间联姻, 生育出下一代, 可称作子字(词)。例如:
日 + 月 =明 (会意)
木 + 一横 = 本或末 (指事)
穴 + 弓 = 穹 (形声)
三点水 + 木 = 沐 (形声)
火 + 禾 = 秋 (会意, 即太阳如火, 禾谷成熟)
力 + 口 = 加 (会意, 从力从口, 表示以口助力)
之后, 子字再与其他字联姻, 又生出第三代, 可称作孙字(词), 其中以形声字为多。例如,“炎”充当声旁可以派生出: 淡、啖、谈、痰、毯、氮;“秋”作声旁, 可以派生出: 楸、 鳅、揪、啾、愁、瞅、锹;“加”作声旁, 可以派生出:迦、珈、枷、笳、袈、嘉、痂、架、驾、伽、茄、咖 ;“明”作声旁, 可派生出:盟、萌。
从母字到孙字的生育繁衍过程中, “有特定的遗传密码和信息通道,既神秘,又清晰”,“以形象为构件,渗透了理性思维”,“每一个字的构成都有法可求, 每一笔画的有无都有理可说, 每一义项的嬗变都有规律可循, 即使经过了几千年的演变,特别是‘楷化’的磨灭,仍然显耀着智慧的光辉。”也就是说, 数万个语素(含数千个常用的语素), 源于一百余个基本字形(母字)。以简驭繁, 层层推衍, 富有强烈的直观性和表现意念的能力,在组合上具有很强的灵活性, 很高的自由度, 这是汉语文语汇的基本特点。例如“口”这个母字, 加上形符, 它可以标示读音,如扣、叩;加上声符, 它可以分辨出上百种与口有关的器官、动作、声音、状态等。
从文言向白话的转变过程中, 双音节以上的词汇逐渐增多 ,这是继从母字到孙字的生育繁衍之后, 在更大的音节范围内的又一次生育繁衍, 延续至今, 还在持续进行。
例如“谈”字。它的基本义项是开口说, 也指说出来的话。《商君书?算地》:“谈说之士资在于口。”《荀子?儒效》:“不得进其谈。”据《常用构词字典》2展示,“谈”可参与构出这些词语:
㈠ 谈柄 谈锋 谈话 谈论 谈判 谈天 谈吐 谈笑 谈心 谈助 谈何容易 谈虎色变 谈笑风生 谈言微中
㈡ 笔谈 畅谈 侈谈 丛谈 和谈 会谈 健谈 交谈 接谈 恳谈 空谈 口谈 漫谈 美谈 密谈 面谈 攀谈 奇谈 倾谈 商谈 手谈 晤谈闲谈 乡谈 详谈 叙谈 言谈 纵谈 座谈 高谈阔论 街谈巷议
㈢ 纸上谈兵
㈣ 不经之谈 泛泛而谈 海外奇谈 混为一谈 夸夸其谈 老生常谈 娓娓而谈 无稽之谈
另据《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和《中国成语大辞典》(上海辞书版), 漏掉的还有:谈资、谈兴、谈笑自若;谈辞如云、谈古论(说)今、谈经说法、谈天论地、谈吐如流、谈笑封侯等。以上共64个词语,172字。《常用构词字典》共收字头3994个, 词语总数约9万个。 “谈”字的构词量大于平均数, 处于中上等,有一定的代表性。
由此可见, 这第二次的生育繁衍, 所产生的词语量相当大, 内容相当丰富,而且语汇的基本特点并未改变,只不过具体而“宏”罢了。像“谈”, 在所参与生成的64个词语中, 其基本义项(“说”或“言论”)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当然,产生变异的情况也比较常见。例如,“走”字, 古时候它的义项主要有三个: 跑或逃跑,这是本义; 奔向,趋向;仆人。现在它最常见的义项是走路、行走,引申为往来(走亲戚)、移动(走棋)、往来运送(走信)。此外还有离去,经过,透露出、越过范围,失去原样等四个义项。古代的第三个义项, 今天已不复存在。第二个义项偶尔可以见到,如“银河星光落天下,清水清风走东海。”(贺敬之《三门峡――梳妆台》) 前两个义项还活在一些成语里, 如“走马看花”“远走高飞”“飞禽走兽”和“铤而走险”。(铤:奔赴。)另如“走狗”这个常用词, 原义是善跑的猎狗,今比喻受人豢养而帮助作恶的人,“走”字仍有古义的痕迹。统观“走”这类词的古今义项, 虽有变异,但二者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义并非凭空而生, 古义亦未完全退隐的情况更为常见。
汉语文语汇从单音节词为主,变为双音节词为主,兼有三音节、四音节和更多音节的短语, 常用词语总量涨到数万之多, 较之古代的常用词语可能剧增了十倍以上。然而,汉字原有的“遗传密码和信息通道”并没有丧失,是在旧有的母体(字形、字音和字义)基础上生育繁衍出来的。其发展演变的轨迹和方式需要作专门研究,这还是一门远没有作足、作透的学问。研究者初步概括出一些特点,比如:语汇单位的形成不受形态束缚,语素组合成词、词组合成短语,非常便捷灵活;从语素到词和短语都具有多义性, 而且成分越小,多义性越大;变化快, 发展迅速,适应社会发展变化而迅速产生出来的新语汇非常多, 其中一部分会积淀成基本语汇流传下去(如现在的“电脑” “爱心”“手机”);组合时不守规矩,很难概括出规律,等等。应该说, 这些特点,都是由汉语文语汇的生育繁衍的基本特点派生而出的, 要循着其生育繁衍的走向作系统研究。
(三)汉语语汇中的文化元素
研究者认为:“与印欧语系的文字符号相比,汉字符号体系不是线性的, 而是立体的, 它总是以有限的单位空间容纳大量的信息为主要表征的。”“汉字不仅仅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它还是承载华夏文明的媒体”,“因而形成了一个汉字就是一个词的历史形态,这是汉字符号的根本性质所在”。1这种认识是颇有见地的。汉语文语汇中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文化信息,显露着中华民族的语言习惯和心理特征。
下面, 说一说汉语文语汇的几个显著特色。
1. 注重形象思维,从自然万物中大量选取具象, 取譬设喻, 增强语汇的形象感和表现力。例如:腐败、僵化、火红、雪白、冰凉、糖弹、鱼贯、虎将、法网、鹅黄、鹊桥、柳眉、犬子、铁人、渔利、泰斗、油滑、根本、根源、玉洁冰清、闭月羞花、百川归海、心猿意马。成语中涉及的动物有牛、马、驴、鸡、犬、猴、龙、虎、凤、鼠、猫、狸、兔、狼、豹、狐、鱼、蛙、鲸、鳖,以及飞禽、昆虫;还有花草、树木、果、叶、根、蔓, 日月星辰, 山水云霞, 冰霜雪雨, 等等。古人赋予自然万物以人的生命活力,从中提取语言营养,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维习惯。
2. 注重成双配对, 词语里两两相对的现象特别普遍。这与古代人类对自然的观察与思考有关,放眼望去, 有天和地(天地),有上和下(上下), 有太阳和月亮(日月), 有白天和黑夜(昼夜、朝夕), 有成双成对的禽兽昆虫(雌雄),等等,从而形成“两分”的思维习惯,影响到语言。汉字与这种思维和语言习惯又特别适应,组合出成组成批的词语,许多还有平仄变化,十分好听;融入诗词和骈文, 诞生了无数华章妙语, 这又进一步强化和美化了“两分”的语言习惯,使之从词语扩展到诗句和文句, 成为汉语文独有的一道亮丽风景。例如;《易经》里的“大往小来”。《书经》里的“满招损, 谦受益”。《庄子》里的“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 饥渴寒暑”。孔子的学生取名字也有用反义词的, 如有个姓曾的, 取名为“点”(黑),取字为“皙”(白)。清代《佩文韵府》在“对语”这个栏目里列举了许多反义词语和中国传统的对举词语。另外,像《声律启蒙》《笠翁对韵》《幼学故事琼林》《增广贤文》《格言联璧》等蒙书中,也网罗了大量成双配对的词语。今人所编的《汉语反义词词典》共收近3000组反义词, 近10000条词语,涉及50多个专业门类, 真是蔚为大观。
3. 注重积累典故,把古代的名人名事名句浓缩在成语里, 灵活地使用。由于历史悠久,这样的词语数量很大, 范围很广, 不断积淀充实和淘汰,至今流传的仍然不少, 封存于古籍中的更是不可胜数。唐代李瀚编撰的《蒙求》, 共收典故592个, 包括我国古代天文、地理、历史,神化、医药、占卜、民族、战争、动物、植物等多方面的内容,保存着丰富的文化资料。其中一些典故演化为常见的成语或词, 如: 江淹梦笔(江郎才尽), 子猷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刘备顾庐(三顾茅庐), 女娲补天, 孔融让果(孔融让梨);陶潜归去(折腰吏、折腰), 陈蕃下榻(下榻), 孔融坐满(坐上客), 冯谖折券(寄食、狡兔三窟、高枕无忧), 崔烈铜臭(铜臭), 伯牙绝琴(绝弦、知音、高山流水)。
纵观汉语文几千年的发展,《蒙求》所录的典故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其中多数已不在现代汉语文中充当常用词语。记载着典故的词语,其来源主要有四个面: 一是神化传说和寓言故事,如精卫填海、画蛇添足;二是历史故事,如望梅止渴、黄袍加身;三是名人名言, 如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子语)、舍生取义(孟子语);四是文化典籍或诗文之名句, 如王顾左右而言他(《孟子》)、投桃报李(《诗经》)、狐死首丘(《楚辞?九章?哀郢》)。这些词语之所以流传到今天,因为“文化是连续的, 人生在任何时代都要继承,传授”,“在继承传授中提到、利用,不只是自然的, 也是当然的”。典故,“能够唤起联想,因而意思可以表达得更丰富、更深刻,更生动”,“如贺铸《青玉案》词,‘凌波不过横塘路’,知道出处的人读了, 会想到曹植《洛神赋》的‘凌波微步, 罗袜生尘’,也就联想到洛神, 因而形象就更美丽、更生动”。1这些负载着奇思奇事的词语,渡过千百年的文化风烟, 在今人的语言交际中辐射着瑰丽的历史文化信息,是汉语文一笔神奇的遗产和鲜活的成果。
4. 注重包含感情色彩,褒义词和贬义词比较多。其褒贬色彩是长期形成,固定不变的。只是在极为特殊的语言环境里,故意把褒义词作贬义词,或者把贬义词当成褒义词使用。一旦离开了这种特定的语境,词语的感情色彩则恢复原状。
有时,某些中性词也可以带有感情色彩。例如鲁迅的《“友邦惊诧”论》有这样一句: “可是‘友邦人士’一惊诧,我们的国府就怕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好像失了东三省, 党国倒愈像一个国, 失了东三省谁也不响, 党国倒愈像一个国, 失了东三省只有几个学生上几篇‘呈文’, 党国倒愈像一个国, 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夸奖,永远‘国’下去一样。” 句中,“惊诧”和加了引号的“国”, 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用成了贬义词。如果把这种情况也计算在内, 那么,汉语文词汇在实际应用中带有感情色彩的, 可谓多矣,不能不视作突出特点之一。
由于词语的感情色彩是长期形成的, 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所以,这种色彩必然打上深刻的文化烙印。比如,封建时代崇尚的道德规范――忠孝节义, 仁义礼智信, 这些词衍生出来的多音节词语,大都带有褒义色彩,即便处于含贬义的短语中(如“背信弃义”), 它本身也保持着原有的褒义。
请看“仁”这个词。它是儒家学说中一个重要的概念,与国家政治联系起来,派生出“仁政”一语, 成为古人理想的政治模式,与“苛政”“暴政”针锋相对。由此,有“仁”字参与的词语,大都与同情、友善、互助有关,如: 仁爱、仁慈、仁德、仁厚、仁义、仁人志士、成仁取义、一视同仁。少数贬义词语中,“仁”本身的褒义之义项未变, 如“麻木不仁”“为富不仁”。个别中性词语(见仁见智)中, “仁”本义的痕迹依然可见。反之, 有“苛”“暴”参与的词语,凡与人事有关的, 大都作为“仁”的对立面出现,如: 苛待、苛刻、苛求、苛捐杂税、暴君、暴力、暴乱、暴虐、暴徒、暴行、暴戾恣睢、暴殄天物、残暴、强暴、凶暴、粗暴、横收暴敛。也有例外,像“暴动”一词,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相联系,它义同“起义”,在革命阵营一方看来是一个褒义词, 带有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色彩。新中国成立之后,“暴动”的上述色彩退隐, 来自民间的暴力事件称“暴乱”,含贬义。
如前文所说, 汉语文语汇的第二次生育繁衍, 数量巨大,情况复杂,其中涉及感情因素的地方是不少的, 而且与特定时代的政治、经济负文化土壤有密切关系。如何疏理其发展演变的脉络,这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
5. 同义词、近义词极多。表达同一个意思, 能够供选择的词汇往往有一批, 可根据语境确定一个最恰当的, 从而提高了语言的表现力和精确程度。
动词中的同(近)词义最多。例如,与“改正”相关的词语有:订正、斧正、更正、矫正、校正、教正、纠正、匡正、修正、雅正、指正、更改、改弦更张; 略远一些的, 还有涂改、批改、修改、更换、更替、更新、变更、更名改姓、朝令夕改、痛改前非、脱胎换骨、革新洗面、改过自新、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等等。要想熟练掌握这些词语,深谙其含义、意味,使用和搭配习惯等, 谈何容易。
形容词中的同(近)义词也相当多。例如,形容人长得好看,口语词汇有: 美、漂亮、俊气、精神、俏、俊、靓(近来的流行语还有“酷”“帅”之类), 书面语有:健美、姣好、俊俏、俊美、美貌、美丽、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天姿国色、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相貌堂堂等。再如, 形容傲慢、狂妄,仅成语就有二十余个,像趾高气扬、班门弄斧、拒人于千里之外、唯我独尊、自命不凡、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盛气凌人等。
名词中的同(近)义词相对少一些。但有的词语也不无难度。如“首都”,古时又称京城、京畿(含首都附近地区)、京师(明制指首都附近地区)、国。“都市”不是指首都,而是指大城市。另外,“都”“京都”一般也指首都。这些词, 有时还见于现在的读物之中。再如“师”, 又称老师、教师、师长、先生、导师、师傅等, 它们均含“师”之本义, 但外延和使用习惯不尽相同。副词中的同(近)义词不太多, 但使用频率较高,要求用的确切无误,亦有难度。比如,表示“程度高”的意思,可供选择的副词就有:很、非常、特别、太、极、极其等。量词自不必多言, 个、辆、口、架、只、本、册、盏、张、把、块、根、页、匹、头、支、朵、片、股,等等,不小心就易于出错。如此之多且复杂的同(近)义词, 使我们的语汇显得多姿多彩, 显示出中华民族思维的活跃性和精确性。当然,这也给语文教学带来了很大难度。
以上概要提示的五个显著特色,说明汉语文语汇当中积淀的文化元素是丰厚的, 复杂的, 与中华民族的思维习惯、心理特征、审美情趣等因素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同时,这些显著特色,也对汉语文的语法产生着重要的制约作用。
(四)汉语语法规则的基本特点
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基本的语法规则,相差很大吗? 在一般人的想像中, 二者不属于同一个语法格局,相差应该是很大的。这种想当然的认识,未必正确。请看《论语》的头一段话:“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切分出几个小的单句, 如下所示:
㈠ (汝)学而时习之
㈡ 朋自远方来
㈢ 人不知(吾)
㈣ (吾)不愠(于人)
每一个单句意思都是完整的, 即具有陈述的对象及内容,主语、谓语明确。再着眼于整个句子,三句话都是用反问的形式表达肯定的意思,可还原成三个假设复句:
㈠ 如果学过了,‖时常温习,|这会是令人高兴的。
(并列) (假设)
㈡ 如果有朋友从远方来,|这会是令人快乐的。
(假设)
㈢ 如果别人不理解你,‖你却不恼怒怨恨,|那么你就称得上君子了。
(转折) (假设)
可见, 古代与今天的句子,就基本内涵而言, 句子的构建思路并无本质区别,相差最大的是语汇, 而非句法。我们再从汉和唐宋文中各取一小段:
《鸿门宴》――樊哙曰:“臣死且不避, 酒安足辞!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 杀人如不能举, 刑人如恐不胜, 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 毫毛不敢有所近, 封闭宫室, 还军霸上, 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 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史记?项羽本纪》)
《答司马谏议书》――人习于苟且非一日, 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 上乃欲变此, 而某不量敌之众寡, 欲出力助上以抗之, 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
《石钟山记》――《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 郦元以为“下临深潭, 微风鼓浪, 水石相搏, 声如洪钟”。是说也, 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 虽大风浪不能鸣也, 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 得双石于潭上 , 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止响腾,余韵徐歇。然是说也, 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 而此独以钟名, 何哉?
如果逐句直译出来, 与原文比较,古今句法几乎没有区别。当然,虽尚存小异。
第一, 一般不用动词“是”。例如:“故遣将守关者,(是为了)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但主语和谓语之间, 并非截然不能加上表示判断的动词,如:“臣乃市井鼓刀屠者”(《史记》);“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资治通鉴》);“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明代《五人墓碑记》),――只是古人习惯于借助“者”“也”等虚字表示判断而已。这正如今人有时也可以不用动词:“张某, 男, 祖籍山东诸城。”不过一般习惯于在两个(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之间、某些复句中的两组单句之间, 加上“是”字。
第二,某些语序略有不同。例如:得双石于潭上”, 今人习惯于将“于潭上”(补语)移到动词谓语“得”之前充当状语。不过, 今人其实也常常把这类状语和补语相互混淆,比如“我在床上坐着”与“我正坐在床上”, 怎么说都可以。再如: 夜宿(于)街头、火车驶往南京、基于这种认识,等等。
至于所谓语前置, 如“甚矣,汝之不惠”,今人也可以这样说, 不足为奇;所谓定语后置, 如“石之铿然有声者”,今人亦可如是说, 亦不足为奇。
相差比较大的, 宾语前置, 如“众何为而不汹汹然”。在疑问句(也包括一些否定句)中代词宾语前置的现象比较普遍,且与今人的语序不一样。另外,像“何功之有”“唯奕秋之为听”等句子中, 宾语“功”“奕秋”提到动谓前面,这也与今人语序不同。不过这类句子比较少, 可视为特例。
第三,古代汉语省略成分的现象特别多, 句子简短,句与句之间连接得紧凑,这是与现代汉语的显著区别。像“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这一句, 用今天的话说, 至少要分作两小句: 谁先打败秦军攻入咸阳,谁就在咸阳称王。或者理解为:谁先打败秦军攻入咸阳, 我们就以谁为王。――即被“王之”的“之”解作“先破秦入咸阳者”。古人所以能合成一句说,是因为“王”用如动词,含有“称王”的意思,它还带了宾语“之”, 指咸阳或捷足先登的人。再如,“劳苦功高如此”,句前省略了主语“沛公”;“而听细说”, 句前省略了“大王”;“未有封侯之赏”, 句前省略了转折连词。大量省略主语、谓语、宾语(包括介词宾语)、介词(于、以), 以及复句中的连词, 语句简练, 可依上下文明白所省略的成分、句子之间的关系,这是古代汉语的一个特点。究其原因,不能不追查到语汇上来。能不能省略,省略什么,不省略什么,要看句子中所用的词语。
总之,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大异之处在于语汇, 大同之处在于语法。二者的语法规则基本上是一致的。那么,汉语文的语法规则,有什么特点呢?
1. 主语、谓语及宾语,它们是构成句子的基本成分,同时还有定语、状语、补语可以分别对某种基本成分作限制和修饰;若干单句可以构成复句和多重复句; 若干句子可以构成句群。这是汉语与其他语种相通的语法规则。换言之, 汉语文的语法规则与其他语种的语法规则,具有相同相通的一面, 这是它们之间能够相互翻译的前提。
2. 上述共性是存在特定语种的个性之中的, 就汉语文而言, 它与印欧语系的拼音文字的最大不同点, 在于它是非形态语言,即: 在语素组合成词语, 词语组合句子的过程中, 每个字, 每个词都没有形态上的变化。因此,汉语文语法规则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简”字, ――从语素组成多音节的词, 词组成短语,到词语组合句子,“组合方式和组合关系基本是一致的, 只不过有些单位的组合方式多一些,组合关系复杂一些,有些单位方式少一些,关系简单一些”(《汉语辞章学论集》第79页)。具体讲, 在语汇和单句内部,主要有五种组合方式:主谓、动宾、并列、偏正和补充。句与句的组合方式主要有八种:并列、承接、递进、选择、因果、转折、假设、条件。这些组合方式在语汇中基本上都有,多存在于成语之内。例如:
㈠ 飞鸟尽, 良弓藏; 狡兔死, 走狗烹(并列和承接)
㈡ 得陇望蜀(递进)
㈢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选择)
㈣ 士可杀不可辱(转折)
㈤ 得道多助, 失道寡助(因果)
㈥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假设)
㈦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条件)
其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等是主谓关系。“得陇”“望蜀”“得道”“失道”等是动宾关系。“飞鸟”“良弓”“狡兔”“走狗”和“远虑”“近忧”等是偏正关系。这些今人所说的成语,亦即古代的句子,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词(字)与词(字) 怎样直接地组合成句子。从语汇到多重复句乃至句群, 组合关系相当简捷明确。
3. 上述简明的语法规则,一旦归入具体的语言材料和语言环境,在运用中, 又是千变万化、神出鬼没的。词语之间如何组合,这要受多种因素制约,可谓千头万绪,复杂至极。这是汉语文最大的特色,也是汉语文学习的最大的难点。人们常说, 汉语是“人治”, 而非“法治”, 讲的就是这层道理。
以上是从内因入手, 粗略勾勒了汉语文作为非形态语言的具体特征。如果把内因与外因联系起来考虑,更能体察到汉语文本身的复杂程度。汉语文的“三大”之中, 年岁大、历史久这一条最为突出。几千年来, 汉语文作为交际工具和文化载体,一直活在广阔的地域之内、众多的人口中间,经受社会生活的淘洗。其语法框架并无大变, 但语汇的变化相当剧烈,不断地吐故纳新, 繁衍生息,差不多每一个字都能写出一部发展简史。字与字、词与词又构成网络关系,从甲骨文中的数千单字(词), 到今天的数万个常用词语,乃是年深日久浩大繁杂的字族、词族、语族的发展历程。其中,从口语到书面语, 从文言到白话,又是两次历史性的巨大演变,许多细节问题还未能澄清,甚至无从考察。已经基本澄清的语汇知识,其繁难程度也是惊人的。
(五)汉语文个性总括――优秀 古老 复杂
汉语文教材面临的教学对象,就是这样一种优秀的古老的复杂的语言文字。
说它优秀,首先是因为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赖之而记载、传承。学习汉语文, 同时也在学习民族精神,重温民族传统,接受民族文化的洗礼。其次, 汉字不仅能记录语音,还能体现语义。“长期以来, 一直存在着一种错误的认识,即拼音文字是人类最优秀的文字,而把像汉字这样既能表意又能表音的意音文字斥之为落后的文字,……殊不知在形态单位相等的情况下,必然是负载信息量大的那一个单位形态更先进,更优越”。正因为汉字是音、形、义的统一体, 所以掌握了常用字之后,“便可以造出人们听得懂的新词来, 在阅读中碰上新词能见形知义”。例如,狗、鸡、马、牛、羊,这5个字与公、母、小、野、山、肉等6个字自由组合,可以构成公狗、公鸡、小山羊、小母马等32个双音节或三音节的词, 再加上原有的11个单音节词, 总计43个词。把它们译成英语,姑且认为也是43个单词。相比之下,“学习汉语的人记住了11个字(语素)就从音、形、义上全面掌握了这些词汇,……也就是说一个英语学习者要花三倍于记住这些汉语词汇的时间才能记住同样数量的英语单词”。可见, 汉语“在构词法方面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此外,“汉语是一种语法简约性灵活性非常强的语言”,“在这一点上, 即便是已经发展成分析语的英语也无法比拟”,因而被西方语言学家誉为“智慧的语言”。 1 这些,根源在于汉语文在生长发育的漫长进程中, 实现了合理的扬弃, 逐渐发展成为字与字、词与词直接组合的简明而丰富多变的语种(孤立语)。
说它古老,除了历时悠久,还由于现代汉语中保存和流行着数以千计的古代成语、格言警句, 千百年前的常用词的义项原汁原味地寄身于其中,如秣马厉兵、门可罗雀、一鼓作气、束之高阁。现代词汇中,沿用古代义项的, 也有相当一批, 如束缚、盲点、佯攻、拜访。今人所写的著作文章中, 文言残余的痕迹还比较常见。文言与白话的区别固然明显,但二者之间的血缘联系,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折的。
说它复杂, 是因为它看似简单(常用的字和词语少), 却有深远的历史渊源, 蕴含着丰厚的文化元素;看似简约(语法规矩少), 运用起来灵活无比, 很难驾驭自如。它所负载的文明成果和文化传统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这势必对负载形式(语文)本身产生深刻的影响,提高其复杂程度。
(七槐子最后编辑于2003-10-08 19:4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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