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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谢云]:各自的教育路(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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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 07:05: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各自的教育路(外一篇)

前些天在新闻里看到,澳大利亚某处海滨,有天然形成的海蚀岩,被称作“图腾柱”。岩石陡峭,呈垂直状,悬绝海天之间,是极限攀登者的最爱。据说,原本只有一条登顶的路线(不是“路”),是登山者Ewbank于1968年发现的。27年后的1995年,攀岩爱好者又在东面发现了另一条路线,被称为“自由之路”,因为,登山者能由此“自由攀登”,直至柱顶。
关于路,我印象最深的,有两句话:一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国庆时,曾跟朋友自驾陕西。登顶华山,本在行程计划中,最终却因人多为患而放弃。所以不知道古语所说,是否依然,但是印象里,许多年前的某部老电影中,似乎就有解放军找到了另外的路。二是“条条道路通罗马”——尽管我知道,其前提应当是,罗马保持开放的状态,不是“只此一门,别无他道”的封闭之都,或死亡之城。从不同的道路出发,都可能到达罗马,这仿佛更接近真理,虽然简单、朴素。
似乎没听说过“自古教育一条路”,这是否意味着,通往教育的路,绝不会只此一条,或只彼一途?教育是非常复杂、艰难的事,而正是这种复杂、艰难,为我们提供了多种向度探索的可能。同时,教育也是非常宏阔、开放的,这又为我们切近教育,提供了更为丰富的通道和方式。
以观察和思考教育的角度而论,东方和西方不一样,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局内和局外不一样,官方和民间不一样,情感派和理智派不一样……如此多的不一样,既是教育复杂艰难的体现,又是教育“参差百态”的印证。任何人,倘不能认识到这些“不一样”,不能尊重和理解这些“不一样”,很难相信他对教育的复杂,有多么真切的关注、多么诚恳的理解。倘他坚称,除他所持方法外便“法外无法”,除他所理解的教育之道,便别无他途,恐怕都不免贻笑大方,徒留笑柄。
倘若从切入教育的路径和方式观察,我们可能获得更鲜明的感受:同样的学生,不同的老师,会有不同的对待方式;同样的教材,不同的老师,会有不同的处理格调,所谓“膏药一张,各人熬法不同”,便是此理。有一次,在一所学校听课后,我曾提出一个观点:课堂其实也是有性别的——男老师的课堂和女老师的课堂,肯定不一样:男老师的课堂,往往更理性、更大气、更智慧;女老师的课堂,往往更温婉、更精致、更感性。即便同为男老师或女老师,因其性格差异,其课堂风格,也必然是各有妍媸。
顺着这样的思路继续梳理,其实,教材的文本也是有性别的:男作家的作品和女作家的作品,必然会有不同的气象和风格。即便同一个作家,在面对塞外的大漠风光,和江南的小桥流水时,不同的景致和景深,也必会引发他们不同的体验和感情,让他们的文字,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和气韵——这样的文本一旦进入教材,自然会引发出不同的感触和解读。
如此情态下的教育,又如何可能是“一条路”?
读过周国平的《各自的朝圣路》,特别喜欢他说的“世上有多少个朝圣者,就有多少条朝圣路”。因此套出用作题目的这个短语——各自的教育路,其实就是每个教师日日跋涉、不断行进的道路,就是每个教师的“成长之路”、“向上之路”。我们以各自的脚步,各自的姿势,在各自的教育之路上行走,各自体验着道路的艰辛,也各自收获着心灵的体验——对教育而言,只可能有相对普遍的规律,不应该有无限绝对的要求,无论这种要求,是来自行政部门,还是所谓的专家学者。
刚看到同事发来一张新闻截图,标题是:“朝鲜要求中国必须尊称金正恩,不许中国人直呼其名。”没追寻其真实性,若是真的,大抵又是一枚笑柄——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尊称”,但是想想,他说出“必须”和“不许”时,那义正辞严的样子,便会乐不可支。
类似的“必须”和“不许”之类宣称,并非孤例。在很多场合,你都可以看到,甚至在很多学校,也有这样的要求。不过,这到底是可以理解的。在具有教育功能的公开场合,或公共场所,应该有秩序的要求,也应当有规则的约束。不过,倘若在彼此的自由言说中,也出现一方要求另一方“必须”或“不许”的要求和命令,对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来说,肯定会有接受的困难,更何况落实?
比如说,对某个人的喜欢,对某本书的理解,必须会有仁智互见的的情形——你喜欢周国平,他却说不行,周国平是中学生喜欢的,你应该喜欢王小波或史铁生,当你说也喜欢王小波和史铁生时,他却义正辞严地说,你喜欢得不对,然后说,你必须这样喜欢,不许那样理解,你会有什么感受?
几年前,曾和某个以“跑”著名的人,有过一饭之缘。他的博学多闻,早有所知,他的宏识高见,也有所闻。同为教育中人,照理应有相识的愉悦。那感觉,却很堵很堵。在饭桌上,他一再说到教育的“应然”,教师的“应然”,然后是对“已然”的批判,对群体的责难。自由、理想、思辩、反抗,他口中蹦出的这些词,格外响亮、高迈。他特别痛恨教师群体的不反抗——不能像他那样反抗。在“恨铁不成钢”的指斥里,颇多不屑和不齿。
我理解他的“恨铁”,就像理解他的“狂奔”。但到底有些腹诽。“每个人对生活,都会有不满,每个人心里,也都会有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追求,也自然会有对现实的不同程度反抗。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扛了一个炸药包,便要求所有人都去扛上一个。”在随后的记录里,我如是说。
这其实也是我一直的观点: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和能力,影响和改变着自己,也影响和改变着周围的人群和生活。有的影响强烈些,有的影响微弱些,有的改变迅捷些,有的改变缓慢些,但是客观地说,只要坚持,影响和改变,终究会出现和发生。
必须承认,不是每个人都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不是每个人都有高屋建瓴的能耐。看得远的,是视力好的人,跑得快的,是腿脚长的人——能始终看到长远、跑在前列的,毕竟是少数。就像所谓“精英”,永远都只是少数。倘若所有人都成了“精英”,恐怕也就不再会有“精英”与否的区别。无论如何,让每个人都扛着炸药包显然不合适。总得有人去扛枪,总得有人去拿锄头,抬担架,甚至,总得有人去“背黑锅”(此处用的是本义,当伙头军)。
作为普通教师,尽管有时,我们可能不够勇敢,但毕竟没有放弃,没有同流合污,仅此,即使不能算作荣耀,至少,也不应该当成耻辱。很多年前,我曾说过:“不能作反抗生活的英雄,可不可以作抵挡生活的斗士?能够抵挡生活的打击,不被残酷的现实轻易打败、彻底击倒,也该是一种勇敢和胜利。”
时至今日,我依然如此认定——正因如此,我也依然在自己认定的教育路上行走,探寻着自己所认同的教育之道。
教育,需要的不只是批判
讥议教育,批判教师,在时下的中国,或许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教育关系千家万户,牵涉千秋万代,被怎么关注都不为过。中国教师有千万之众,庞大的队伍,被怎么置喙也都不为过。同时,教育门槛很低,低到几乎没有门槛的程度,就像无论怎样一对男女,都觉得可以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一样,似乎,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指点和比划教育,所以,今天的教育人,时常陷入尴尬之境。
今天的教育,的确有很多为人诟病之处。大端、细枝、末节,宏观、中观、微观,可说道的,很多,该批判的,不少。“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今天的教师群体,也的确存在性侵、虐童之类不堪的状况,甚至为人所不齿的极端恶行。
但是,客观地说,第一,一个群体的构成,大抵是橄榄球形状的:极好的,是少数,极坏的,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在中间状态——上,可以向好,下,可以变糟。倘若只揪住某些个别现象,便放大到整个群体,扩展到绝大多数,感觉,还是有些主观和偏执。第二,教育处于整个社会系统之中,教育的问题,往往不单是教育的问题。教师也是如此。教师有病,教育有问题。教育有病,社会有问题——这并非是要推脱责任,而是说,仅仅以现象论现象,就问题说问题,不看到现象和问题背后更深层的东西,很难说是客观和深刻。
更重要的是,任何一个群体,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教师身上的问题,也绝非“胎里带”的。比如说,他们的满足现状、不思进取,是否与教育体制有关?他们的不读书、不思考、不研究,是否与政策导向有关?他们身上的种种毛病,处于“上游”的师范院校,是否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从教育历程看,一个人所受的中小学教育,毕竟只是基础,高等教育对其职业态度的熏陶、职业方法的传授、职业能力的培养,应该有更重要的影响和作用。
然而,很多人在挥动“批判的武器”时,似乎只看到表象,只属意以“武器的批判”,大肆挞伐、尽情羞辱。更有一些学院派批判者,仿佛置身世外的高人,对中小学教育的真实问题、对中小学教师的现实处境,缺乏感同身受的理解和体谅,总爱拿自己的“实验室”原则和标准,去责备一线教师,去要求一线教师,既失偏颇,又显刻薄。甚至,很多所谓的批判,不过就是哗众取宠、谩骂发泄,很多苛责,不过就是无理取闹、落井下石。所以我曾经感叹:当家庭主妇都能对教师肆意指点,当居委会老太太都能进入学校随意比划,当教育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时,教师,也就没有什么地位和尊严了。
原因,或许非常简单——在今天,言说政治,有禁忌,言说政府,有危险,言说公安、武警、公务员之类,极容易惹麻烦,哪怕是在异地,在网上,也经常有“被跨省”,“被和谐”的可能。风险系数太高,又费力不讨好的事,或许只有傻子才会干。而这世界上,没几个人是傻子,那些批判者,都知道“半夜偷桃子”的道理,都愿意“拣粑的捏”。所以,批教育、评教师,就成了既没有难度系数和风险指数,又能体现自己的所谓批判精神的最好选择。
问题的另一方面是,批判,是否是解决教育和教师问题的唯一方式?
人吃五谷,生百病,自然,也生万象。针对“万象”的普遍批判是容易的,针对具体症状的解决,却往往艰难。就像,有关教育的道理,谁都可以讲出个一二三四,甲乙丙丁,但是,要解决教育现场中的具体问题,恐怕并非每个人都能轻松完成——我曾经说过,对教育和教师,严肃的批判,不只是需要,而且很必要。但是我更要说,对教育和教师,仅有批判是不够的,无论那批判怎样严肃、深刻、诚恳。
每个人都有局限,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如此。就像,再高明的医生,也不敢夸口包治百病,再神奇的药方,也不可能屡试不爽,放之四海而皆准。现代医学已足够发达,但对很多疑难杂症,依然束手无策。这既是说医学的局限,也是指从医的艰难——面对人类所处的复杂困境,必须承认,总有些病是没法治的,总有些人是没法救的。
不过,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只能无所事事,听之任之。就像我曾经说过的:尽管不能力挽狂澜,但至少可以不推波助澜;尽管我们不能雪中送炭,但至少可以不落井下石。所以,我特别赞同据说是纽约医生特鲁多的说法:“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不是所有病都能治,但总有能够治愈的时候;对于病患,医生所能提供的,更多是适时的帮助;倘使连帮助也无能为力的时候,也至少可以去安慰,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同情——同情尽管可能没有疗效,但至少可以作为“安慰剂”,让病患不至于感觉到冰冷的绝望。
更重要的是,人的需求,只能建立在他自己感觉有需求的基础上,就像人的改变,必然建基于他自己觉得应当改变、愿意改变的前提下。就像美国心理学家威廉•格拉瑟所说的:“不论事情多么简单或复杂,除非自己想做,没有人会只因有人要他这么做,就去做任何事(没有人会去做任何人要他做的事情),所有的生物——我们人类也不例外——只会去做那些他们相信最能满足他们的事情。”
“牛不饮水强摁头”的道理,世人皆知。牛没有渴意,你使再大的劲,也不会有效果。批判也好,帮助也罢,要真正发生效用,离不开教师的意愿和需求。道理很简单,没有需求和意愿,他压根儿就不会关注你的批判和说教,甚至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和安慰。所以,近年来,随着对教育问题的理解,随着对教师生活的关注,我越来越看重教师的心灵建设:唤醒他们沉睡的心灵,让他们意识到心灵生活的必要,让他们尽可能拥有健康、持续的精神追求。我深信教育的力量在于教师,而教师的力量,首先在于他自己深度的内心觉醒,来自他内心觉醒后,迸发出的“无法抑制的教育欲望”(斋藤孝语)和丰富、持续的创造激情——如果说教育是一艘置身险境的危船,一个教师在自救不能的情况下,何谈拯救和帮助别人?
我始终觉得,优秀的教师,不是培训出来的,就像优秀的作家,不是学校教育出来的。美好的教育,不是批评出来的,就像美好的生活,不是靠抱怨得到的。基于对自身边界和局限的认识,我更愿意把教育理解为,教师与学生生命的“互相陪伴,彼此成全”——教师工作的最大意义和价值,并不在他所传授给学生的知识,或让学生习得的能力,而在于他曾经以自己的热情、智慧、尊重和宽容,陪伴学生所走过的岁月,所经历的旅程。
就像此刻,你阅读这些文字后,无论你生发的是“同感”,还是“异见”,都是对我写作过程的一种陪伴,也是对我文字价值的一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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