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诗 琐记
周所同
我读诗写诗,算半个诗人,偶尔也发些议论,顶多是些肤浅的感想,遇到喜欢的诗,就手抄下来,多年竟也积了几大本,这又蠢又笨的营生,想想也累,我居然有耐心一路做了下来。在我的手抄本里,我抄写过诗人丁页的几首诗,并在空白处记下当时的感受,原话是这样的:“在成千上万的诗人大军中,她不新潮更不先锋,她存在或被人看见,靠的是简单、平实、真诚、还有根。”此刻再读这些诗时,突然发现,丁页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诗人,依然坐在她坚持的位置,昨天便轻易地成为往事;任时间匆匆流逝,她始终专注地建构自己的梦工厂,虽然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梦工厂,召唤她又被她召唤,这种默契,达成更为持久的追寻,打个比喻,像蚂蚁梦见米粒,老者生出乳牙,其间虚幻的安慰,对诗人丁页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幸福了。
有的诗人看大不看小,喜欢高蹈、华彩的语汇,动不动拿宇宙、世界说事,自恃能与神性对话,不食人间烟火,实在了得;而丁页是个看小不看大的诗人,在她的诗里,无论人、事、物象,还是思想、情感,都是她的生活,经历或经验的反光,其平凡普通的色泽与温度,可感可触,近的几乎没有距离;这种形而下的本色,更像是一种创作姿态,或者是诗人自我确立的生活位置,我欣赏并看重这种低向度的追求,它符合自然规律,与艺术生成、发展有着天然联系,至少,其趋向所指,是我等芸芸众生所能看到、听到、感知到的,与“愈是生活的,愈可能是艺术的”主张也是吻合的;比如:丁页看到一只小昆虫,在玻璃上爬上来又掉下去,几经反复,玻璃还是挡住了它与外面世界的去路,但温暖的光芒诱惑着它,接下来,玻璃还在,光芒还在,跌下来又爬上去的小昆虫还在,这首诗后来在《诗刊》发表,得到不少读者的认可,其背后暗喻的东西,也许是诗人的自况,更可能是唤醒了许多人的经历与感受,如此,正是这首诗的意义所在。
诗歌像个孩子,必须由母亲领着,向未知的世界打开自己。这话是海德格尔说的,说出了诗歌的本质与传统的关系,以及借鉴的意义;丁页的创作实践,似乎正暗合了大师的教诲;在《动物们的工作》一诗里,丁页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其中出场的每一个飞禽走兽,大都是寻常而弱小的,它们的所作所为和所想,专注、凝神,而又趣味多多,它们与我们人类世界多么相近又相似,简直就是一幅社会众生相图,诗人赋予这些小动物们一贯的怜惜,与她“看小不看大”的艺术趣旨一致,而诗的结尾处升起的太阳,是点睛之笔,一下子照亮了全诗,其温暖的色调与梦幻的气息弥散开来,使诗抵达了高潮又留下了余音。
诗言志或诗主情,作为创作理念,其实并不相悖,换言之,情理之间本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好的诗歌应该是二者的浑然天成;从这个角度去读丁页的诗,就会发现她诗中那些极其朴素的言说,其背后总是蕴含了许多深刻的东西。比如:在《我想这样写诗》里,她明确表达不在意眼前的鲜花、地里的野草,而只关注悬崖边的酸枣树是否有果实和根;她不怜悯残雪,可视作是对生存还是死亡的回答,显然,她对坐等消失的残雪,给予否定;在《不用谢幕》一诗里,那些生旦净末丑角色,“起点不是一个/终点不止一个”,但“上场门上场/下场门下场”,是不会改变的,戏剧舞台上的悲欢离合,也是人生舞台上的喜怒哀乐。据说,丁页曾是一位不错的晋剧须生演员,她的舞台经验与人生体会是一致的、深刻的,也是不用怀疑的;丁页还写过一首《黑》,这也是一首理趣相生相谐的好诗,诗中“习惯在黑暗中寻找黑暗”的乌鸦,和穿着白大褂习惯在黑暗中寻找病号的啄木鸟,不期而遇,它们之间的纷争与立场是诗人有意设置的,诗意的玄机也正在这里,直到“它们将黑夜的黑骂得面红耳赤”,枯树黑洞里的这两只鸟才算平息,而这首诗给予我们的未尽之想,相信读者自有会意。
丁页说:“每天晚上,我命令自己做梦。”我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因为她有自己的梦工厂,做梦是权利也是产品,而梦越是虚幻、抽象,就越可能带着她飞翔,只要有梦,人生才会充满希望,至于梦与现实的距离,那位梦大师弗洛伊德也未必说得清楚,何必我等这些平凡小人物去解析呢?祝福丁页,祝福你的好梦、好诗、好心情、好日子……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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