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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汝平:写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几句话
不必挂在嘴上,不必印在名片上,但你要记住:你是一个诗人,并以此为骄傲。内心没有骄傲的人,根本无力创造,一切精神上与物质上的创造者,内心都是骄傲的。
人生苦短,写诗是快乐的。只有写诗的人才能隐秘地享受。
当你丧失了青春,才会明白青春是何等珍贵。青春赐予你勇敢、无畏、狂热的激情,青春赐予你叛逆、反抗、战斗的欲望及蔑视一切权威一切秩序的力量。只有一个伟大的青春期,转瞬即逝,然后是衰退,枯竭,平庸,妥协,是生命力不可抑制的萎缩,理想之鸟坠落进现实的污浊里。
如果在青春期写不出好诗,你不要期望中年或老年写出好诗;如果在青春期不是诗人,更不必梦想中年或老年成为“大师”。
青春期,你必须迈出那成为诗人重要的一步。如果这第一步不能迈出,诗的远征则永不能开始。
你要握紧手中的笔。你要洞察自己动荡的心。
喧嚣的市场的叫卖声中你要关紧你的窗,同时打开你精神上的众妙之门。
向高手挑战,不必和低手过招。某些胜利以及它带来的荣耀是廉价的,廉价的荣耀并非我们真正渴求的荣耀。
兄弟,我深知你内心的深处渴求着什么,那也是我所渴求的。而我常常听见一个声音这样古老而悠远,“跨过时代的破旧小径,穿过死亡的门户,到我这儿来吧,因为好梦凋谢,希望落空,采集来的当年的果实也腐烂了,我倒是永恒的真实,在你从此岸到彼岸的航程中,必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你可以放弃诗。这并非错误,更非罪过。但不必以生存的压力物质的压力为借口。没有一个时代,诗人活得如鱼得水。痛苦出诗人,痛苦也出勇士、叛逆者、凶手、刺客、恐怖主义者,痛苦也出疯子、精神病人,出虐待狂与被虐狂,出麻木的人、白痴,出恶棍,出那些能够超越痛苦的人,痛苦也出和尚、尼姑、隐士,出智者。痛苦又何尝不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和痛苦做殊死的抗争,最终,诗人仍在痛苦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被时代践踏被时代伤害被时代凌辱甚至被时代无情毁灭的诗人还少吗?他们留下诗歌。这活过、爱过、梦想过、抗争过的见证。但也不要问:“这到底有什么用?”
虚无主义,乃一切精神价值与意义的可怕敌人。对诗人亦如此。当虚无主义剥夺了你对诗歌的热爱对诗歌的信念,你的创造力必荡然无存,你成为虚无主义的牺牲品。
写诗,也不过是我们与虚无肉搏的一种方式,它支撑着我们出生入死,哪怕最终仍归于虚无。
你必须寻找自己的同志。那些不是你同志的人,也并非你的敌人。作为诗人,敌人就是那些阻碍、控制、抹杀你的创造力的东西。在与它的斗争中,我祝愿你获取一些小小胜利。里尔克说过:“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我们只是比你先行一步。先行一步就跨入中年,先行一步就逼近死亡。
现在,我们被称为“中年诗人”。
而我要反驳叶芝著名的见解:“那随时间而来的智慧”,不,除了智慧,随时间而来的还有愚蠢,还有僵化,还有保守,还有停滞不前,还有对传统文化的屈从,还有写作无形的陷阱。
中年为诗人写作带来了雄厚、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的可能,同时我看见它布下更多阴森森的危机。随着生命的衰退,我们尖锐的批判性被削弱,创造的锋芒在减少。
某种意义上,危机是难以克服的,难以战胜的,否则就不是危机。
纵观中外诗歌史,那在中年以后的越写越好的确是寥寥无几。多少杰出的诗人,青春期就把一生的杰作写尽了,写完了。
更多残忍的事实是:激情之火熄灭了,诗也不复耀眼。
而未来的国度,未来的春天,呼唤着属于自己的诗人,只有那些最纯洁最敏锐的耳朵才能听见。它呼唤着你们,也选择着你们:你们中间有谁能够被幸运地选择?
人生苦短,写诗是幸福的。写出杰出诗歌的诗人,更是幸福的。哪怕这隐秘的幸福,他人仍难以分享。
最后,我要说出我年轻时候说过的一句话,那像是祝愿,更像是预言:“让我们的诗成为世界的垃圾堆上盛开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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