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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014科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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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4 20:21: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科学已经告别纯真年代:我的2014科学阅读
江晓原




  许多人不无伤心地发现,科学已经告别了她的纯真年代。这一年的科学阅读,似乎特地为这一点提供了旁证。

  《反对完美——科技与人性的正义之战》,(美)迈克尔·桑德尔著,黄慧慧译,中信出版社,2013年。
  桑德尔在中国的走红,其实和这本《反对完美》并无太大关系,他主要是因为在网上广泛流行的关于“公正”的公开课而被人所知。对于中国公众来说,当下正逢社会快速变化的时期,“公正”问题恰好突显出来。无论是处于社会中下层的一般公众,还是某些处于社会中上层的学者,乃至处于支配、掌控地位的高官,“公正”问题都是急需关注的。相比而言,《反对完美》中所讨论的问题,上述人群中的绝大部分都还没有注意到。
  本书所讨论的问题,实际上和桑德尔长期关注的“公正”问题有着内在联系。我们可以将此书中所讨论的问题视为“公正”问题的延伸,尽管这种延伸最终可能将我们引导到桑德尔未必打算到达的深度。桑德尔的思考还有比“公正”和“基因歧视”更深刻的地方。桑德尔在本书中所讨论的“正义之战”——例如富人可以通过基因工程,让他们自己和孩子从生物学上变得更为完美,则已经迫在眉睫,甚至已经爆发了。

  《地狱》,(美)丹·布朗著,路旦俊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在科幻小说《地狱》中,佐布里斯特将当代的能源短缺、环境污染乃至更多的问题都归咎于人口过剩,这在相当程度上倒也能言之成理。但如何解决人口过剩问题,却是一个极度敏感的问题——它会在转瞬之间从人们想象中的“科学问题”转变为棘手的、甚至无解的伦理问题和政治问题。例如,如果承认人口过剩,那逻辑上必然要求减少人口,或降低人口增长。可是如何减少人口?让地球人口大规模死亡吗?那让哪些人死亡?又有谁有权来决定别人的死亡呢?这立刻就成为无解的伦理问题。将问题从“人口死亡”转为“降低人口增长”,仍然无法从伦理死胡同中走出来。降低增长就要限制生育,但是哪些人应该被限制?哪些人又有权生育更多的子女?……
  丹·布朗在《地狱》中是这样解决问题的:佐布里斯特搞出了一种病毒,这种病毒会随机地使三分之一的人口丧失生育能力。也就是说:佐布里斯特用非法手段“改造了人类这个物种”,使该物种的总体繁殖能力下降了三分之一。小说中的正面人物们最终感觉这个结果可能是可接受的。随机抽选三分之一,至少从形式上绕开了“哪些人应该被限制生育”这个伦理难题。而佐布里斯特的行为在小说中被界定为非法,则让丹·布朗自己逃脱了“谁有权改造人类”的道德拷问。

  《我们》,(前苏联)叶甫盖尼·扎米亚京著,范国恩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
这部小说被视为反乌托邦的鼻祖,创作于十月革命的第二年,但无法得到苏维埃政权的出版准许,到1924年以英文版在美国问世。注意到这部小说的创作年份,有助于我们对作者扎米亚京的思想能力和文学天分作出恰当的评价。考虑到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政权才建立一年,扎米亚京已经在小说中对未来的集权社会——这样的社会后来确实在前苏联的历史中出现过——作出了天才的想象。
  非常有趣的一点是,美女I-330对男主人公的启蒙和唤醒,是现代许多西方科幻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桥段。换句话说,革命经常在美女的“挑唆”下发生,这个观念至少在西方的幻想作品中,也是相当“主流”的。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呢?我认为和科学主义有关,简单地说是这样:洗脑见成效之日,就是“理性滥用”之时,此时表面看是“理性”占统治地位的;要打破这种洗脑的成效,就要诉诸“非理性”。“非理性”在哪儿呢?通常它最深的藏身之处,首先就在男女性爱,其次在美的震撼。所以一些反乌托邦作品中想象的集权社会严禁一切文学艺术,就是怕美扰乱人心。而一个反叛的美女,性爱加上美感,对集权社会而言当然就具有双重危险,革命和反抗自然就容易在美女的感召下发生了。

  《傅科摆》,(意)翁贝托·埃科著,郭世琮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
  根据埃科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玫瑰之名》比较为人所知,他的另两部小说《昨日之岛》和《傅科摆》,都已渊博、神秘而充满隐喻的风格,以及与我们通常称为科学的那些知识的若即若离的关系,让我对它们产生了特殊的兴趣。
  如果从科学文化的角度来看,《傅科摆》最吸引我的,应该是它利用故事对历史的建构性质的生动展示。历史可以被建构成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版本,谁能辨别出这些版本中哪个是历史的真相呢?更可能任何一个都不是历史的真相。比起《傅科摆》中的展示,胡适当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名言,就显得非常保守而且苍白了——小姑娘再怎么打扮毕竟还是小姑娘,而在埃科笔下,恐怕可以是女神或魔鬼。
  《傅科摆》中的历史建构,经常让人将它们和“谎言”联系在一起——按照张大春的说法,就是用知识去建构谎言。书中无数细致的历史细节,尽管许多都是埃科杜撰或附会的,却是极为迷人。以至于我虽然知道埃科正在利用这些真实的或杜撰的知识虚构历史(或建构谎言),却仍然乐见其成。

  《我的简史》,史蒂芬·霍金著,吴忠超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
  本书篇幅虽然简短,有趣的内容倒也不少。比如,霍金少年时英国学校之间的等级和学生之间的剧烈竞争,这些情形和今天中国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而在霍金对他学生时代的回忆中,有一些“快人快语”风格的评论,虽然难免“偏见”之讥,倒是相当显现出他的个性。例如他说他之所以不选择生物学,是因为“生物学似乎太描述性了,并且不够基本。它在学校中的地位相当低。最聪明的孩子学数学和物理,不太聪明的学生物学。”而对于医学,他更别有一番皮里阳秋:“物理学和医学有些不同。对于学物理的,你上哪个学校、结交了哪个人都不重要。只有你做了什么才重要。”这不是明显在暗示说,对于学医学来说,上哪个学校、结交了哪个人是重要的吗?
  在本书中,霍金还是不得不谈论了他的婚姻。他对发妻还是表达了感激之情,他将和发妻的离异,归咎于妻子担心他会病死所以要事先另觅良人,而在霍金顽强地生存下来之后,发妻和她觅到的良人之间却发展到红杏出墙的地步——尽管霍金没有使用这个措词。

  《警惕科学》,田松著,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4年。
  一段危言耸听、甚至是离经叛道的话印在本书的封底:“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不是暂时的,而是长期的;不是局部性的,而是全局性的;不是可以避免、可以解决的,而是内在于工业文明的。” 这是田松多年来反思科学、反思工业文明的激进表达。由反思科学到否定工业文明,从内在逻辑上是顺理成章的。
  田松在书中提出了口号式的 “金句”:“警惕科学!警惕科学家!”具有强烈的思想冲击力。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一直试图告诉我们:科学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科学家是世间最崇高的人群。我们应该五体投地地崇拜科学,应该毫无保留地拥抱科学,而“热爱科学”、“为科学献身”之类的说法,也是大家耳熟能详并视为天经地义的。对科学的盲目崇拜和热爱使许多年轻人产生强烈的自豪感(我们生在一个有乔布斯、有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是多么幸福、多么令人自豪啊!),这种自豪感又让他们不假思索地极度鄙视田松这样的思想者。这种景象在微博空间最容易见到。
  近年我提出“科学就是厨房里的切菜刀”、“科学已经告别纯真年代”等说法,最后都会引导到“警惕科学”这个结论。而田松直指要害,摘得“金句”,恰恰是因为他在思想上走得比我们更远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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