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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百八十年的香味
作者:敢于胡乱
架上若干法帖,随眼一瞟,最入眼的必是右军将军的《丧乱》。一千四百多年了,这个琅琊今山东临沂人的墨迹始终未干,廖廖六十二字越过时空仍在呐喊,请听啊:
羲之顿首: 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
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怎样的呼天抢地,怎样的何忧之深! 右军给人的印象无非是天真灿烂,对酒当歌。既是个情种,就不可能不悲凉, 不可能不哀伤, 不可能不家恨国难涌上了心头。 书评人韩玉涛于是拍案而起:右军末年,思虑太不通审了,志气太不平和了, ----孙过庭所云, 不客气地讲, 实在是一派鬼话! 有了《丧乱》,从今以后,大可不必奉《兰亭》为神圣了!
面对右军由行入草雄强浓郁的笔意,韩先生的话,我深信不疑。《 丧乱》至此,成了我心中的珠穆朗玛,8848公尺冰冷的高度鼓荡着我的热情。 私底下我悄悄地想,德国人怎不把这“奔驰”二字注了中文商标,那样一种横扫千军的风情呵,可惜了可惜!
于是带了一丝伤感,往下寻去,就窥到了杨凝式杨风子懒懒散散佯狂的脚印------《韭花帖》:
昼寝乍兴,凋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实谓珍羞馐,充腹之珍。铭肌载切……
唐末丧乱之后,这个 “楷法精绝尤工颠草亦长歌诗”的陕山华阴老兄,于乱世苍惶为官,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 他从容地递上了自已。 还算得了华岳的清凉, 便十分小资,午睡后小吃一把,韭菜花的美昧竟如此地道, 口中津液历千多些年头难散。不知道云南曲靖的韭菜花相比如何?但韭菜花毕竟咸菜罢了,终究不可以解离乱之憾。
要饕餮快意,还要朝下寻香而去。 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来拍拍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终于,在离今四百八十年左右的长洲今苏州吴县,闻到了祝允明祝枝山炭火小炖足时的驼蹄浓香:
登高落帽,皆为风师雨伯阻之。 虽病齿少饮,安能郁郁抱膝坐屋子下对淫淋乎?驼蹄已熟,请午前来,呼卢浮白共销之也!一笑。允明顿首。文贵兄足下。
祝允明老了,人书俱老,牙痛呵,疼起来真要了命! 烦死人了,老天,你漏了吗?这个老餮,却在驼蹄心满意足的气息中,恢复了精神, 又一回老夫聊发少年狂了!笔酣墨足,潇洒风流,奔走的线条金蛇狂舞,法度之内,法度之外。 意不在书,不在驼蹄,而在乎呼卢浮白,要把这病齿忧郁和酒而下,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风光无限!
至于吗,不就是一纸尺牍,一封书童慢递而已。
允明兄,枝山兄,你们还在吗?我来啦,我也来分一勺羹吧! 哦,还得折回去,这姑苏人不打蘸水,待我回去敢了邱北辣子葱姜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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