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铭:从教室空间的“小处”入手,改革大学教育
如今,我们的大学变得越来越大(因为几年前的合并)、越来越富(因为国家投入大幅度增加)。有了规模和资本,大学盖起了大量新的科研教学楼。新楼的外观,比起旧楼(包括兴建于20多年前的白瓷砖大楼),雄伟得多。去不同的大学访问,我总被带去参观刚兴建的科研教学楼。对它们,我很好奇,因为我有意了解:在这些楼中,有多少在外观到内部空间布局双方面都与“国际接轨”?一有机会,我进入楼内,左顾右盼……经过一阵子探询,我欣喜地发现,各地大学的新楼在提高教授的办公条件方面确是有了巨大进步,教授们开会的空间明亮了起来,办公空间宽敞了起来,办公设备先进了起来。另外,学生上课的条件,也明显比以往好多了。过去10 来年,教育开始成为“买方市场”。大学生选课,自由度越来越大(日子长了,他们今后可能会像美国学生那样,用“shopping”选购来形容选课)。供大学生上课的教室,也多数装备精良。各地大学都花重金,为教室配备数码设备,使老师备课,需制作大量数码音像资料(否则,便告落伍)。如此一来,大学生们做课堂笔记比往昔大为轻松:他们的眼睛只要对着银幕,耳朵似听非听,手指握着笔,无心地抄录着,也就够了。
不过,我不关心这些进步;我的好奇心另有归向——如上面所说,我更想知道,我们教室的内部空间布局,是否与大楼的外观一样,旧貌换新颜?
郁闷的是,就我所见的10来家著名大学的情况而言,虽然新建教室是全新的,设备也接近了国际水平,但是,新教室之内部空间布局,竟全然没能跳出旧框框。新教室大小不一,大的可以容纳二三百人,小的可以仅供十多个学生上课。我猜想,小教室最有味道,于是,我多次去小教室探头,我失望地发现,它们的内部空间布局,完全不同于我熟知和热爱的“研讨室”。我们大学的教室,再小也都硬是套用“满堂贯”的方式来设计,即使是在小到十来平方的空间里,也要布局出讲课台与听课座之间的等级秩序。在大小不一的教室中,讲课台高出听课座一大截,老师必须在那“君临天下”,听课座整齐划一,死钉在地,想挪都挪不动,学生在那里就座,无法环顾四方,与同学交流(在我们大学的课堂里,与同学交流固然上属于是“纪律错误”)。
我不是要卖关子,但为了说事儿,我却须表明,我在国外上过好几年学,也曾在伦敦、芝加哥、巴黎短期工作过,我在异乡遭遇到的教室,给了我许多启发。
对于大学教育而言,教室的内部空间布局,实在是头等大事。西方的一流大学,教室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供老师讲通课的大教室(lecture room),这种教室的空间布局,与国内普遍所见的教室一样,区分出一个老师与许多学生各自形成的“二元对立格局”;另一种则叫做“seminar room”(研讨室),在这种教室里,老师与同学围坐一圈,形成共同体,在地位上,没有明显的“二元对立”。如此教室,鼓励老师起组织学生阅读和讨论的作用(自己少说话),鼓励同学相互交流(他们经常为一个学术问题争得脸红耳赤;不交流的学生会被老师点名以至批评,交流不是犯纪录,而是值得表扬的优点)。大教师与小研讨室相互配合,使通课的讲授与专业课的研讨相得益彰,为师生的教学相长提供了良好的人文条件(在研究生教育中,“研讨室”模式,更是至关重要)。
我总预想,我们的大学要争当世界一流,就要从小处入手;我更相信,建立“研讨室”这一类的教室,是大学改革要走的第一步。在我的想象中,我们要“科教兴国”,就要造就世界一流大学,而造就世界一流大学,目的在于培养出世界一流的人才。我固然明了,天才在任何条件下都可能是天才;但我也认为,培养天才不是大学的使命,将素质一般的学生培养成人才,为他们提供一个良好的学术成长环境,是大学应尽的责任。关于人才培养,我的观点很简单:为了造就世界一流大学,我们的教室空间布局,早就应该“与国际接规”,区分“二元对立型”与“研讨室型”,在数量的比例上,大量减少“二元对立型”,大量增加“研讨室型”,以渐进的方式,提高学生从事学术研究的积极性。为此,我提供的理由也很简单:除了极其个别的例外,不讨论和碰撞,学问是很难形成的,而“研讨室型”为讨论和碰撞提供的最优环境。 在大学普及“研讨室型”的教室,不费钱,也不费心。遗憾的是,不知出于何由,大学改革的倡导者们,很少人从这样的“小处”入手(多数人企图将我们的大学办成规模巨大的“学历工厂”。
原文载自王铭铭blog: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e490680100aax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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