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坚：我教美国孩子学汉语、写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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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坚：我教美国孩子学汉语、写作文

文章作者：李白坚　



　　今年春天，我应邀到美国西部的旧金山斯坦福大学参加一个对外汉语教学研讨会，会后顺便拐到新泽西州，看望了一些老朋友。

　　在新泽西，舍门和佩蒂把我接到家里去住，并欣喜地告诉我，他们的女儿赛若已经大学毕业并成了一名出色的小学教师……
　　“能不能到赛若的学校看看呢？”
　　“当然！”他们夫妻俩肯定地对我说。
　　门刚打开，赛若就冲了过来，一边叫着：“哈罗！密斯特李！”一边跟我拥抱，同时还高声地告诉我道：“密斯特李，我已经有贝贝了！１０月份就可以出生了！”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正在奇怪她怎么在课堂上说私人的事情，在座的十几个孩子们却为之鼓起掌来，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衷心的祝福。
　　把我们这几位客人迎进教室后，赛若继续上课：“今天，我的爸爸妈妈来了！我的爸爸妈妈还带来了他们２０年前的中国的老朋友——密斯特李！”
　　她比划道：“２０年前，当密斯特李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只有你们这么高！”
　　小朋友们一听都起劲地站起来，互相看看，又跑到赛若老师的跟前比了比，接着就夸张地叫起来：“啊——啊——”“你那么矮啊！”“和我们一样高啊！”教室里充满快乐的气氛。
　　赛若说：“密斯特李从中国来，那是一个很大很远的国家，对于中国和密斯特李，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十几只小手高高地举了起来……有问我是坐飞机来的，还是坐船来的，还是骑马来的；有问中国人是否都长得都像姚明那么高的；有问中国比美国大还是美国比中国大的；还有问中国话怎么说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接着，佩蒂谈了他们认识我的经过，舍门谈了他访问中国碰到的一些新鲜事。无论是佩蒂还是舍门，都用庄重的神态，准确的词语，介绍着他们心中的中国和中国人，他们根本不像是跟三年级的还不大懂事的孩子们说话，倒像是在对大学生做报告似的。
　　最后，赛若跟孩子们说：“我们请这位来自很大很远的中国的密斯特李教我们说几句中国话好吗？”
孩子们一听，欢呼雀跃，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教对外汉语毕竟是老本行了。我走到第一个孩子跟前，很礼貌地伸出右手——这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灵气，总是扯着个嘴巴在看着我笑。她立刻站了起来，把小手伸给了我。
我握着她的手，一边夸张地点头，一边大声并慢慢地说道：“你——好！”
　　这时，赛若在一旁用英语说道：“你好，就是Ｈｅｌｌｏ的意思。”
　　这小姑娘立刻会意了，也夸张地像与我在镜子里相遇似的学着我的样子大幅度地点着头，同时大声而慢慢地说道：“你——好！”
　　之后，我又走到她旁边的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跟前。他见状，已经机灵地站了起来，同时把他的小手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你好！”我又说了一遍，速度快了许多。男孩马上还了我一句：“你好！”吐字十分清晰，我高兴地鼓起掌来，而且双手伸出大拇指，拼命地往天上翘。
　　这时，大家也都鼓起掌来。
　　这表扬的手势一出现，就把孩子们的激情给“鼓”出来了。已经说过“你好”这两个字的，不断地窃窃背诵，没有说过的，则竖着耳朵细细聆听别人的发音。
班里一共１２个小朋友，等我和第十个小家伙握手的时候，已经是大伙儿一起叫“你好”了。
用２分钟教会了“你好！”后，如法炮制，我开始教“再见！”只是“再见”的肢体动作还要夸张一些。
我重新走到刚才的第一个小姑娘身边，一边伸出右手左右摇晃，一边大声地慢慢地说：“再——见！再——见！”小家伙立刻就领会了，也大声喊起来：“再——见！再——见！”我一边说，还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教室外面去了，引起了孩子们极大的兴趣，他们纷纷从位子上跑出来，看看“密斯特李”是否“回国去了”……
　　这时，我重新走进教室，把眼神铺向大家，同时用两只手向大家摆着，口里说着：“再见！”这时，全班小朋友都喊了起来：“再——见！”“再——见！”这前后大概只用了１分钟。
用大量的肢体语言结合地点、环境进行教学是对外汉语教学的方法之一，真是行之有效呢！
此后，赛若又说道：“刚才我们学会了两句中国话，是——”小朋友们看到老师的暗示，立即理解了她的意思，便跟着说道：“你好！”“再见！”——“那么现在，我要请密斯特李给我们上一节作文课。这节课的名称叫做——２分钟有多长？”
　　“对了，２分钟有多长呢？”我接了赛若的口，问大家。
　　“１２０秒！”几乎异口同声！我说，今天我们在课堂里要做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分为三个部分：
　　（１）我们用２分钟的时间请同学们一刻不停地记录一下，我们这间教室是什么样子的？都有些什么东西？从我喊“开始！”起，你们手中的笔就不能离开纸，一直到２分钟时间到为止。然后，请大家写一写自己的感受，看这２分钟是长呢还是短，是快呢还是慢。
　　（２）请每个人做一个有创意、与众不同的“定格”动作，这个动作也必须持续“定格”２分钟。然后，请大家写一写自己的感受，看这个２分钟长呢还是刚才的２分钟长。
　　（３）最后，给你们２分钟“自由活动”的时间，随你干什么、玩什么、疯什么，只要不离开教室就行。这时，再请大家写一写自己的感受，看这２分钟和前两个２分钟比，是长还是短？是快还是慢？
这是《大鼻子李教授——新体验作文》第六册中的一个课件，是我的得意之作。每次用这个课件上公开课都是那么地出彩！不过，今天的对象可不是中国的孩子，而是美国的来自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小朋友，他们能适应我的这种作文教学方式吗？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底。
　　从理论上说，中、英文的表达有着一样的心理、生理和语言基础，也就是说，他们都需要有一定的生活源泉，有一定的表达激情和表达的硬件——文字，如果说这个“两分钟有多长”的课件在中国孩子当中能够获得写作的素材并激起写作情绪的话，那么，美国小朋友也应该有相同的效果。
第一个“２分钟”开始了。我告诉他们，必须在我的“发令枪”响的那一刻，他们才可以开始写作。否则就是“抢跑”。孩子们听说，都嘻嘻地笑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写文章还要像百米赛跑似的开“发令枪”。
我在２分钟到时发出了“停止！”的指令。小家伙们一脸不满足的样子。马利是一个瘦孩子，他表示这时间太短了，因为他“只是开了个头”，而露易丝，一个金发的漂亮小姑娘则说：“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教室的模样，２分钟时间就没有了！”
　　第二个“２分钟”开始前，必须先写一写自己要做的动作。手怎么样放？脚怎么样放？身体怎么样？
当大家都写好后，我找到一个黑头发的亚裔小胖子，请他朗读他所设计的自己将要做的“定格”动作，并请全体起立，由我带头，大家都跟着他的朗读“拷贝”他的动作。这孩子的动作倒是挺有创意。
他读道：“我要躺在地上，双脚向上伸直，双手也向上伸直，像一只肚皮朝上的笨驴！”他这一读不要紧，害得我也不得不和孩子们一起躺到地板上，做起“笨驴”来！惹得赛若和她的爸爸、妈妈大笑起来。
这使我想到了在国内上这一课的情景。一般说来，中国的孩子们在设计“定格”的动作时大多不会像美国孩子那样“出格”，所有的动作设计甚至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座位。记得有一次，我要初二的孩子们离开座位，随意站出来准备做一个游戏，不料他们居然一个个那么自觉地肩并肩排起队来——他们大概已经习惯于整齐划一的行动了。我当时想，如果他们的思想也是这样，该多么可怕……
　　然后，大家开始做２分钟“定格”的动作，这一下，真是五花八门了：有坐课桌上叉着腰的，有扑倒在地板上撅着小屁股的，有一只脚歪歪扭扭地站着的……由于规则的关系，他们都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动作，但是又忍不住吃吃地笑着。
　　很显然，这个“２分钟”真是太长了，等到我说“时间到”，他们大大地吐着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都跌坐到地上去了……
　　第三个“２分钟”是大家都走出课桌发疯，那个疯啊！跟中国的小朋友一模一样：有打架的，有在地上打滚的，有围着教室飞跑的……看来，中外的孩子们的天性都是一样的啊！
当“２分钟有多久”的命题作文开始后，小朋友都很投入，有的还一边笑一边写一边重复着“定格”时的傻傻的动作。
　　文章写完后，赛若一边读一边笑：“时间已经好像放到了冰箱里，被冻住了……马克一直在笑，他的面孔开关一定坏啦……这是中国的密斯特李玩的魔术啊！我们都成了大都会博物馆的雕塑了。“——密斯特李你看，”赛若兴奋地喊我道，“这帮孩子们哪来的这么多特别的句子啊！以前从来没有过啊！”
是的，通过这次西方的游戏活动实践，我更坚信了“摄取生活素材”和“激励写作情绪”是写作发生的普遍规律的认识，也确实感到语言的表达优劣确实不完全取决于“字词句段篇”的教授上。
只要孩子们心中那些原先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感情波澜一旦被激活，与之相关的语汇、句式和想象、比喻大概就会经过排列和组合，自然而然地从他们的小手底下、从他们的小脑瓜里出人意料的冒出来。
我暂时还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机制，但是我的实践告诉了我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