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冬天,一身戎装的蒋介石,挟北伐余威,大江南北,无不望风而拜,让他尝到至高权力的滋味,没想到安徽大学主持校务的刘文典教授,竟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当面顶撞他。蒋指斥刘纵容学生,“是为安徽教育界之大耻”,要从严法办。刘回敬“你就是新军阀”。恼怒之下,蒋下令将刘文典关起来。在蔡元培、胡适、蒋梦麟等人的奔走呼吁下,刘文典被关押了7天后获释。病中的老师章太炎听说此事,想起三国时代祢衡击鼓骂曹操的典故,大为振奋,抱病提笔,写了一副对联送给这位当年的学生:“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 刘文典虽然被迫离开了自己创立的安徽大学,但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请他担任国文系主任。值得留意的是蒋和国民党当局都没有干预,刘一直在名牌大学做教授,讲《庄子》,仍旧头角峥嵘,桀骜不驯。 刘文典不是一个孤立的例子。抗战期间,身为西南联大政治学教授的张奚若被聘为国民参政员。有一次开会,他当着蒋介石的面发言批评国民党的腐败和独裁,蒋粗暴地打断他的发言,插话说:“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他在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从此不再出席参政会。等到下一次参政会开会,政府寄来路费和通知,他当即回电一封:“无政可参,路费退回。”抗战胜利后,大约1946年初,他应学生邀请,在西南联大图书馆前的草坪上作了一次大为轰动的讲演,听众达六七千人。他在正式讲演前大声说:“假如我有机会看到蒋先生,我一定对他说,请他下野。这是客气话。说得不客气点,便是请他滚蛋!”尽管蒋并没有因此为难他,但要公开说出这些话无疑还是需要勇气的,这毕竟是冒着风险的。没有担当也就没有尊严可言,在这一意义上说,真正的尊严一定来之不易。 尊严往往体现在这些真实的故事当中。活的事实要比任何抽象的说辞更有说服力,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可以傲对强权,显示个性,那就是尊严。“九一八”事变后,日寇步步进逼,向长城以内推进,占领了河北北部,成立伪“自治政府”,并鼓吹推行华北“自治”。在这一紧急关头,北大教授联名发表宣言,誓死反对所谓的华北“自治运动”,北大校长蒋梦麟也是签名者之一。一天下午,日军要找他“谈谈”,他虽深知其中的危险,但毅然独自前往日本兵营。他在回忆录《西潮》中以生动的笔触记下了这样一番对话:“我不是怕,如果我真的怕,我也不会单独到这里来了。如果你们要强迫我去,那就请便吧——我已经在你们掌握之中了。不过我劝你们不要强迫我。如果全世界人士,包括东京在内,知道日本军队绑架了北京大学的校长,那你们可就要成为笑柄了。”“怕吗?不,不。中国圣人说过,要我们临难毋苟免,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这句话。你是相信武士道的,武士道决不会损害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 夜色四合,他终于全身离开日本兵营,平安返回北大。他单身赴约,在日寇军营里,在威胁面前,能够如此从容,如此坦然,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临难毋苟免”。他做到了。什么是尊严?这就是尊严。我觉得,与其空谈尊严这个词,不如多看看前辈知识分子在危难时的表现,看看他们在不可一世的强权面前做出的选择。从这些故事中,我们不难看到,任何尊严,都离不开有血有肉的独特的个体生命。一个由许许多多这样的个体所构造的民族自然也是有尊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