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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中:翻译乃是一种值得度过的生活方式
来源:人民日报 范景中
卡夫卡曾说:通天塔建成后,若不攀爬,也许会得到神的宽宥。这一隐喻,象征了语言交流的隔绝。不过,攀爬通天塔所受到的惩罚——“语言的淆乱”,却并未摧毁人类的魄力与智慧。翻译就是这魄力与智慧的产物。
公元7世纪,玄奘组织国家译场,有系统地翻译佛经,堪称世界文化史上的伟大事件。那时印刷术或许已经微露端倪,但译本能广泛传播,还要靠抄书员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20世纪敦煌藏经洞的发现,让人们能够遥想千年前抄书的格局。当年抄书员普普通通的产品,现在都成了吉光片羽。
欧洲亦如此。在文艺复兴来临之前,知识的传播也仰仗抄书工的临写。连公元909年盛传的世界末日将要来临的流言,也没有让那些默默无闻的译者放弃手头的工作,知识的流动才不至中断,并最终走出中世纪的黑暗迎来文艺复兴。
可以想象,他们危坐于纸窗竹屋,为了一字之妥帖,一义之稳安,殚精竭思,岁月笔端,令不朽者不朽。歌德说,在时间的绘画长廊中,一度不朽的东西,将来总会再次受到人们的重新温习,这可以用作翻译的座右铭。
1827年7月歌德给英格兰史学家卡莱尔写信说:翻译无论有多么不足,仍然是世界的各项事务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工作。
他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我们看一看汉斯·皮利兹等人1963年出版的《歌德书志》,翻译占据着10081—10110条目,约30种之多,语言包括拉丁语、希腊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英语、法语、中古高地德语、波斯语以及一些斯拉夫语。翻译一定让歌德更为胸襟广大、渊雅非凡,以致提出了气势恢宏的“世界文学”观念。他的深邃宏远也体现在艺术研究上,他不仅指导瑞士学者迈尔 (1760—1832)如何撰写艺术史,而且自己也翻译了艺术史文献《切利尼自传》。
我曾在给友人的信中对歌德所言之翻译价值有过感言:翻译乃苦事,但却是传播文明最重要的方式;当今的学术平庸,翻译的价值和意义就更加显著。翻译也是重要的学习方式,它总是提醒我们,人必犯错,从而引导我们通过错误学习,以至让我们变得更谦虚、更宽容也更文雅,对人性的庄严也有更深至的认识。就此而言,翻译乃是一种值得度过的生活方式。
文明的火种,概言之,核心乃是科学和艺术。科学是数学、逻辑的世界,艺术是图像、文字的世界。撇开科学不谈,对艺术的研究,尤其对艺术史的研究,说得大胆一些,它代表了一种文明社会中学术研究的水平,学术研究的高卓与平庸即由艺术史显现。之所以论断如此,也许是它代表了为学术而学术的不带功利的高贵与纯粹。而这种纯粹性的含量,可以用来测试学术的高低。
既然我们把翻译视为一种值得度过的生活方式,现在翻译这套《艺术史名著译丛》可以再添上一种理由:人活在现象世界,何谓获得古典意义上的自足,难道不是把他的生命嵌入艺术的律动?
“一书迻译几番来,岁晚无聊卷又开,风雨打窗人独坐,暗惊寒暑迭相催。”这是用来描绘心目中所敬重的译者的形象。其实,翻译的原则无他,不过是一字一句地仿样迻写,唯敬而已。
(该文系作者为《艺术史名著译丛》撰写的总序,略作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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