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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禾:写父亲的13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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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3 11:14: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谷禾:写父亲的13首诗歌

接内蒙广子兄约稿,整理写诗以来直接写“父亲”的诗,竟然有13首之多。20年来,“父亲”已经成为我诗中一个典型性意象。他不仅是指给了我生命的那个老人,更是那些众多的为子女默默奉献了一生的“父亲们“的复合体。愿他们在尘世快乐生活,在天堂灵魂安息。

                                                             ——谷禾

◎关于父亲

关于父亲

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天越来越冷了

父亲常常  在低矮的屋檐下

抬头怔怔地看天

接下去就把脸深深埋在胸前

长时间一言不发

五十六岁  父亲已不再年轻

我还记得今年麦收

父亲和我要把打下的粮食运回家

父亲搂紧一大袋麦子  努力了好几次

最后突然瘫坐地上

父亲的脸一下子涨得黑紫

手足无措地望着我

沮丧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赶忙用衣袖遮住了双眼

父亲终于要到南方去了

他向我数落着日子的艰难

我把他送出学校土门外

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仿佛看到 滚滚的民工大潮中

我衰老的父亲

身背简单的行李

像一只孤单的斑头老雁

苍茫的背影

蒙满了厚厚的尘埃

                             1993

再写父亲

秋越来越深了,父亲

仍在村子里耕种他的三亩薄田

六十岁,他像一棵老树

挺在空气里,枯败的叶子

一片片落下来,从他的村子

落到我北京的住所门前

我想起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这个年轻时闯荡天下,最后

又回到出生的土地

对着苍天立下誓言的老人

妻子的怨怒伴他度过一生灰暗的曰子

“所以你要走远一些,越远越好——”

我和他,两个孤独的男人

在黑夜里倾心交谈着

“我的日子不会太多了。最近我总

梦见雪埋过头顶,还有祖坟

小时候的玩伴,你死去的爷爷

他们紧紧拉着我的手。挣扎着醒来

却只有你母亲细雨般的哭泣。

“但我真想你们能再生个儿子……”

他的声音温柔若水,几乎消失了死的

恐怖。我想起童年的那个春天

祖父散步迟迟没回,村里人

在麦地里找到他时,那瘦干的躯体

已经冰凉,银色的月光下

嫩绿的麦苗闪着幽蓝的微光

坏消息传来,他正在瓦盆里洗脸

他用湿淋淋的双手捂着眼睛,瘫坐

院子中央,无法自持地失声痛哭

我第一次从他的背影里

看到了祖父的幻象。96年在湛江

东坡岭收容所,我摇着手高喊:“大——”

他从人群里仰起脸

一步一步走向我,隔着铁栅

我看见混浊的老泪

不断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

他踉踉跄跄扑到我怀里

死死抓住我的手。我轻轻

摩挲着他花白的乱发

那一瞬间,仿佛我们互换了身份

那次变故后,他更少说话

每次我打电话过去

他的回答都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现在我坐在八里庄办公室里

窗外喧嚣着嘈杂的市声

在这个冬曰的黄昏,在迟暮的

落曰下,金盏菊的怒放

和鸟儿的消逝

仿佛岁月尽头寂静的召唤

我生死相依的一切,因为颜色的改变

因为无法留住

而都有了挽歌的力量

                          2003

我们卑微的父亲

我们卑微的父亲裸着脊梁

剃光头,不停地把握紧的镐头举过头顶:

他要把地底的闪电刨出来!他的身后

滚满了石头,他将一生荒芜

我们卑微的父亲就像脚下的草,头顶的

树叶,指缝的灰尘,鞋里的沙子

不经意硌疼你的骨头

我们卑微的父亲蹲在角落里

抽烟,守着你一天天长大,就守着

自己的庄稼。如果这时豺狼来作贱,

他会变成咆哮的狮子、老虎。

我们卑微的父亲

还是隐忍的蚂蚁,熬红的灯,

夜半失眠的叹息,穿过针眼的缝补

一辈子噙在眼睛里不落的那颗泪珠

我们卑微的父亲啊

你告慰他时只看见抬头的星空

低头的绵绵黄土

                               2004

一个熟睡的老人

一个熟睡的老人

就像一座空荡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

它的内部

黑暗,肃穆,荒凉,蛛网密布

如果一阵风吹过,

逝去的母亲,和母亲的母亲们回来,和他合而为一

它会变得

自然,亲切,带着桃树的端庄和垂柳的慈祥

噢——,一个熟睡的老人和空荡的房子

接着,河流与村庄诞生了

田野,羊群和炊烟,

女人抱着孩子,沿月光走来——

我想,这不是幻象

从一个熟睡的老人开始,当他和一座空荡的房子结合

我被允许经常回到屋檐下,成为

众多父亲中的一个

                            2005

在屋檐下,和父亲论生死

我们说到了你的身体,老胃病,

母亲的慢性关节炎,院子里的拖拉机

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们说到夏秋的收成,

干旱和洪涝,防不胜防的害虫

乘上火箭的化肥,农药,收割和灌溉费用,

狗日的粮价,狗在我脚边

来回蹭着耳朵。我们

说到你的孙女,她想再回村里看你,

但害怕到处飞爬的虫子,

你笑着,目光有些黯然。我说暑假她会回来的

你说回来好,愿意回来就好。

我们甚至提起了“文革”中你“挨斗”的情形,

你憨憨地笑了,说就是老少爷儿们逗闷子。

我们接着说到了以后,过两年接你们去北京吧,

或者岳阳、深圳,都行啊。

你说不——你哪儿也不去,你有拖拉机,十亩庄田

堆积的余粮和柴草

有东邻,西舍,一村子的鸡飞狗跳

有血肉造的一座瓦屋厮守着。

这时一片树叶落下来

一片树叶,遮住了我的眼睛,

和更高处的云朵。

我们还是说到了大伯的死。你说人总是要死的,

生病死,喝药死,上吊死,摸电死,

投河死,遭饥荒饿死,

走路上车撞死,犯事儿吃枪子,

去城里打工累死,

赶上地震砸死,娘肚子里就被刮死。

你掰着指头算着不同的死法,

你说他挺好,病死——

人这辈子,如草木,如浮尘,生死难料。

这时黑衣白眉的燕子飞起来,

灰蜘蛛停止了作业,

你的目光越过断墙,凝视着变黑的沟河

在那里,河水承载着无根的浮萍,

细小而缓慢,带着未卜的命运

从村子中穿过,

流向下一个村子,和梦境的大海

河两岸有蒿草蔓生,

有刺槐、苦楝和白榆交错生长,

一座座瓦屋,对应着原野上棋布的坟茔

沿着屋顶上升的炊烟

随风飘散……

                                      2006

深夜接听父亲的电话

这一次,床前的漆黑

没能够妨碍他单刀直入:“我知道,

你在北京过得挺好,你弟弟

过的也挺好,问题是你们的妹妹

30大几的人了

到现在也没成个家,还一个人在外边漂……”

我嗯嗯地应答着,一边想着

他的白头,假牙,咳嗽,满心的

焦急和担忧

他一边给我打电话,一边望着

头顶的夜空——在那里

几颗隐约的星子,总让他担心

会忽然熄灭

他的身外,风吹歪树枝

秘密的蟋蟀,用叫声,一夜夜锯着

一个父亲

牵肠挂肚的老境——

                                 2007

父亲母亲

分开躺着,各守雕花木床的半边。

他习惯枕一份《参考》,灯开到黎明,心忧天下

她则目光望向对面的电视,等待白雪飘落

床头的老式电话布满尘埃,恍惚

从没响过。

夜阑更深,他们和衣而卧,

听窗外蚕咀桑叶,狗吠深巷,露珠自草尖

滑落,背靠着背,也不说话,

只偶尔翻转身体,让风继续从缝隙穿过

仿佛一直在睡——总在睡着。

因为婚姻,他们住一幢房,睡一张床,

争吵,干仗,熄灯做爱,生育,埋锅升炊,抚养孩子。

四十三年里,他们互相猜忌、埋怨,不情愿地

望着儿女们各奔前程,现在,都只剩下

皮包骨头的躯壳。

一万七千个日夜,他们聚散分合。他去到南方,

卖力气,捡垃圾,蹲看守所,死不改悔,白发如雪

她在院子里,剥玉米,摘棉花,搓着麻绳

和半世的委屈。看到从未谋面的孙女

才舒展了一下眉头。

如果这是一个错误,二十万个时辰

是否太长?沉默像一条蛛丝,维系而不折断

时光的手指轻轻一弹

两片灰尘飘向黑夜。这两个人,我的

父亲母亲,也将归于尘埃,成为0,成为

更小的负数……

                              2007

我父亲的故事

我父亲每天早太阳一步下田,晚一步

回到他的院子里

有时还披戴着星星和月色,两手沾满

萤火虫的微光,仿佛超人归来

就着压水井旁的石槽洗脸,噗噗地撩水,

水花儿乱溅。我从屋子里冲出来,还以为

是鸭子在抖擞翅膀

我父亲大半辈子不抽烟,浅尝辄止地饮酒

他洗完脸,在门槛上坐一会儿

接着起身,去猪圈里看看他的猪娃,去西屋里

给老牛添一把草料

然后才吆喝母亲把晚饭端给他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去年秋天

我回老家看他,他使劲拍着停在院子里的

红色拖拉机对我说:“这家伙不错。能干。有劲。

真是呱呱叫。再不要我为草料操劳。

对了,你离天安门那么近,中央

最近有啥新的动向……”

他嘿嘿笑着,眼睛不眨地

期待我说出答案——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着他的拖拉机

下了田,在他的十亩承包田里,像一个六十七岁的老黄忠

统率着他的千军万马,眉毛、胡子和头发上

结满了灰不溜秋的霜雪......

                                         2008

在墓地里

年初一,在墓地里

两个穿深色衣服的人,躬身长跪

把香烛和纸钱举起

这时原野暗哑,天空低于腐草

更远的村庄里

有零星的爆竹声炸响,雨夹着雪

扑打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始终不说话,但明灭的火焰

照亮了两张木刻的脸

仿佛地下的祖先,在把其中一个人

植入另一个身体

这简单的祭祀,让两个人:我和父亲

瞬间合而为一

……当他们踏着泥泞离开,必将撞上

更多的父子,如尘埃,

如影随形。从村庄走出,或从墓地归来——

                                            2009

“从八十岁向一岁活,每个人都是

如来……”我父亲絮絮地念叨,日头转过

门框,他脖子以下的枯皮和青筋都没入了

屋檐垂落的阴影。

母亲在当院里捶棉花,木棒落下

蹿起的尘埃在阳光中乱撞。“嘭——嘭……”

哦,此刻落院的是一对老人的晚年,激情

恍若隔世,而咳喘的

足音不断从暗夜涌来,粘稠的云块

磨损着母亲的乳房,也磨损着父亲的阴茎

五十年的风雨越来越苍茫、邈远……

我从梦中惊醒,但接下来会看见什么

一张随手翻出的旧照片,

我和妻子之间竟隔着另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留下的空旷多年后却显影出来

我曾经梦游穿过田野、村落和许多城镇

最后又落院回来——身体里装载着

我父亲和母亲的晚境,

还有我半生的风湿病,我儿子的旱冰鞋

划过水泥路面时打着旋儿的尖叫

                                               2009

平安夜想念住在乡下的双亲

从什么时候起

我在心里称呼你“老人家”

而你继续迎着变幻的光线,开着拖拉机

去田野上撒欢儿

这个冬夜,寒流呜呜吹奏着

你和母亲对坐在床头,数着琐碎的尘屑

说到村外的柴垛,井台也结冰了

一颗柿子如何在枝头过冬

而蚂蚁们仍在树上折返来回

身在异国的孙女

被玻璃片割破了筋骨,钻心的痛

落在你们潮湿的泪光里

散居的儿女

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你打开门

只有风吹来

跟脚的黑狗,蹭着你破损的裤管

当星光也熄灭了

在这个无雪的冬夜,你们挨近着

和衣躺下,平静地入眠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自足的世界

                              2010

劈柴的父亲

总是在第一场雪之前

父亲要把过冬的木柴劈好

他找来一些废木头

那些白榆、杨柳、刺槐和泡桐木

雨季里生出潮湿的青苔

也曾长出鲜蘑

但现在,他必须把它们劈开来

让暗藏的温暖显形

我站在一旁,看斧光闪烁,木屑纷飞

白色的寒气从他的肺腑吐出来

木柴的生鲜气息很快弥漫了安静的院子

我小心地把劈好的木柴摞起来

越摞越高的木柴

遮住了苹果红的落日

那时父亲年轻,有不尽的力气

孔武而又高壮

我的课本摊开在板凳上

碎花书包,在屋檐下荡着秋千

多年之后,我和父亲忆及当年的场景

他的脸上竟然瞬间升起了

两朵苹果红

唉,多年之后,父亲早改了烧煤取暖

父亲说,其实炉子里的煤炭

亿万年前也是木柴

它们一辈子走在取暖的路上,走啊走啊

从青衣飘飘,走到了骨肉炭黑

走到了这一炉通红的火

我点点头,摸着手边温热的灰烬

心里渐生出源源的冰凉来——

                                    2011

父亲回到我们中间

春天来了,要请父亲回到

我们中间来

春天来了,要让父亲把头发染黑

把旧棉袄脱去

秀出胸前的肌肉,和腹中的力气

把门前的马车

在我们的惊呼声里,反复举起来

春天来了,我是说

河水解冻了,树枝发芽了

机器在灌溉了

绿蚂蚱梦见油菜花丛

当羞赧升起在母亲目光里,一定要请父亲

回到我们中间来

要允许一个父亲犯错

允许他复生

要允许他恶作剧

允许他以一只麻雀的形式,以一只跛脚鸭的形式

以一只屎壳郎的形式

或者以浪子回头的勇气,回到我们中间来

春天来了,要允许父亲

从婴儿开始

回到我们中间来

要让父亲在我们的掌心传递

从我的掌心,到你的掌心,她或者他的掌心

到母亲颤巍巍的掌心

春天来了,要让他在掌心

传递的过程中

重新做回我们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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