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大喝一声从我身后掠过,我停了下来。 奶声奶气喊出的是“抢劫!” 他一手持左轮,一手端着滑膛枪,——当然是玩具枪。他大概只有六七岁,用围巾遮住小半个脸,小眼努力瞪大,发出点凶光,一招一式,显然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了。他不是冲我来的,枪指着的是蜷伏在路边草地上看手机的年轻夫妻。那女子不理他,继续低头在玩手机,男子作哀求状,跪着举起双手,抖呵着说:“别、别开枪,你一下午抢了我三次了,让我活下去吧!”男孩不耐烦地说:“少废话,我是抢劫!”男子说:“我知道你是抢劫,可是我的钱不是全给你了吗?你还是抢你妈妈,她比我有钱。”男孩用脚踢了他一下,不屑地说了声“穷、光、蛋!” 然后用左轮指着妈妈:“抢劫!把钱拿出来!”女的头也没抬,继续看手机。男孩大概觉得这太不像电影了,喝道:“我已经干掉两个啦,你老实点,把钱交出来!”女的慢条斯理地说:“我没钱。”男孩说:“快报,银行密码!你敢糊弄我就开枪!”女的说:“不给,我这点儿钱要留给我儿子以后买房子呢!”男孩说:“少废话,我不要房子,我要钱!”女的说:“就不给!”男孩眼看“匪”不起来了,用滑膛枪顶了一下妈妈的手机:“什么时候了,还看!看!看什么看!”手机落地,女的捡手机,看到站在路边发愣的我,对孩子说:“不闹了,不闹了,让人家看了不好。走,回家!” “让人家看到”当然不好,即使没看到,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小,爱玩“抢劫”游戏,谁教的?从哪里学来的?奇怪。电影电视片不分级,什么都能让小孩看,血腥暴力影片或暧昧故事,都不避儿童,玩具店照样卖刀枪……遇上问题,总说“法规不健全”,可明知有漏洞,三十年不补洞,奇葩。辫子戏,宫斗片,拳术爱国,手撕鬼子,从电视屏幕上看,我们很像忘却苦难的轻浮民族,而一旦有些厚重严肃的文学,有点自由民主平等倾向,审查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这一代青少年,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文艺”。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我们小时候受传统文艺熏染,好多人都记得一句“二十年过去又是一条好汉”,看多了,只当作杀头前的豪言壮语,人都死了,鬼才信呢。但也想到,二十年过后,那些杀人越货的,前世未必就是悍匪,说不定儿童时代也只是个文艺爱好者或是娱乐者,看电影、打游戏入了戏,弄假成真的。你看这小家伙,假枪在手,先从家里操练起,让爹娘当配角,过过瘾;他的爹娘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或许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儿子的明星酷梦。 但愿我是杞人忧天。我看小孩子说脏话学流气,总是很担忧:精神播种阶段,种下什么,以后就是什么了;这么小就习惯暴戾,以后很难“归正”。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教育界有研究成果,称追踪研究21年,发现攻击性强的儿童成才率很低。当时记住了,几十年过去,我想到的是“成才”和“成人”还是有区别的:攻击性强,麻烦可能还不在能否“成才”,而是能否成为正常人的问题。 当然社会未必这么认真。民间流传“男孩不坏,女孩不爱”,“帽子歪着戴,老婆找得快”等等,说明粗野流气仍有市场。但无论如何,父母纵容,孩子一身戾气,在外能得势,讨点小便宜,未来终究要还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