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老师二三事 ■江苏 吴 非 马明老师去世了,我很难过。数学界有些经历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他的硬笔书法也誉满一时,还出过书法集。我去外地,常有比我老的教师问起“贵校的马明老师……”他当过副校长,当年风气尚可,我喊他马老师,没外人时,也直呼“老马”。要是放在现在,就会成天听人喊“马校,马校”——多难听啊:土,俗,奴! 好多事忘不了。1983年,高考结束,几个学校发现均分差距不大,南京师大附中(下称南师附中)优势不明显,但多数学生最后两题是做出来了的,——行家都懂,这“最后两题”是什么意思,——而兄弟学校都反映“最后两题很难”。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当时的省招办为教学研究服务,把试卷调到南师附中,组织几所学校的数学教师作分析,整整一天。原来,南师附中有些学生数学底子好,见到难题就来劲,而有些学校的学生虽然技不如人,但习惯较好,放弃难题,细密地检查计算,旮旮旯旯也不放弃,一分两分地找,结果也考得不错。晚上散会后,马明路过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的感慨:“这下你懂了吧?二九一十八,三六一十八。习惯好很重要!” 直到退休,我还常常对青年教师和学生说这个“二九一十八”与“三六一十八”。南师附中学生的“不在乎”值得肯定,但既然现在大家都顺应潮流,重视“应试”,也得有点智慧,“死揪”的,被“揪”的,如果多动动脑筋,何至于把教学弄成这个鬼样子!所以说到教学智慧,我总要想起马明。 还是30年前,马明和几个数学老师在我办公室门外谈概率方面的问题,讲着讲着,有人声音就大起来了,好像质疑马明的什么话。马明走进来,要我班上的学生登记表。——说,根据概率,一般而言,每个班上会有两对学生的生日是一样的。然后三四个人就把登记表一张张地摊开,结果让我惊讶不已:这个班有四对学生生日一样!老马很平静,说,你们还可以再找几个班试试。 又过了十年,因为同住一个院子,常在一起聊天,有一回我问他,我从学校门口骑车到城南,一共11个路口,距离不等,我竟然全遇上了红灯,这个概率大概是多少?老马想了一想,说,你这种运气可是不得了的好啊!遂相与大笑。我们那一代人,的确遇上了一连串历史上罕见的事。 听马明说数学,会觉得数学好玩;但见学生热衷参加竞赛,寻高考敲门砖,便觉得这门课“被可惜”了。当年教辅资料并不算多,但马明已经感到不对劲了:中学生成天做题,“机械化训练”,没有兴趣,怎么能学好数学?听说有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学生要做两小时,他常摇头叹息。 我喜欢和马明聊天,还因为认可他的教育观。已经名满天下了,仍然知不足,知困。有一回我说起读了中文系,好多汉字还是不认识,对读音没把握。马明说,这没什么,“教学”也就是和学生一起学。有一回公开课,观者如堵,那时他也有五十多岁了,板演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思维忽然“短路”了——我们称之为“挂黑板”。马明对场上的学生和听课老师说,昨天做过的,这会儿竟想不起来了,请同学们想想办法。台下听课的仇炳生老师反应快,看出马明可能卡在哪里了,悄悄示意身边的学生,如此这般,让他举手发言。但运气不好,这个学生语焉不详。马明对全场说:我思维短路了,看来仇老师有办法,我请他上来帮我一个忙。于是仇老师上台板演,全场恍然大悟。——当年南师附中的课堂就是这样,马明这种气度与修养,本身就是对学生最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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