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哥这一生总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他这样的人生转折是从革命大串联那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我哥闹和着非要去北京串联。 为这个重大问题全家连着几天商量,我哥总试图说服我爸我妈。 那段时间我哥突然有一套又一套的理论,我爸我妈反对他去,他能叽里咕噜背出几段语录,推导出铁定的结论,说的我爸我妈再不敢理论下去。 可是当时全国实在是太乱了,我爸还是不放话。我哥就不敢行动。 那段时间我家里来一些老邻居们闲聊天,也总是议论着全国大串联的话题。怎么突然间地一下,全国的铁路和公交车甚至吃饭住宿,全对红卫兵免费了呢?这是古今中外前所未有的。我们院子的一个老师是教历史的,他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他查阅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敢让全国的孩子们大串联,只有伟大领袖老人家敢这么做。这些孩子们竟然敢在全国乱蹿?咋日鬼的?咋把全国的大事儿让这些孩子们说了算了?说出这样的话语的是一位历史老师,他是查阅了历史书籍有些亢奋,但是话说完了他立即有些窘迫,立即脸色灰白,也立即落荒而去。这位教历史的老师姓韩,他的这段话让他一下倒了大霉,这事儿下一篇作品中另叙。 当时这段话大家全没在意。好在我们这个大院子全住的是底层百姓,全是工人阶级,全是穷苦人,只有韩老师一个人是知识分子。当时没人把韩老师的话当回事儿。 但我爸听了这段话就把我哥叫到了里间屋里,拿这段话想震住我哥,同时我爸也把我叫进去了,因为我们这两个儿子是听我爸的话的。我爸说完了,我哥又是手挥小小的语录本一通背诵,说这样的话就是反革命。再严重一点儿就是反对伟大领袖了! 我爸听了就躁气了,对我哥一声吼:滚!但吼了我爸又拉住了我哥,同时我爸从他的学习小柜子里请出了一本书,那是一本几乎让我爸翻烂了的书,那也是领袖的书,那是领袖著作精装本,不是小小的语录本。我爸也翻开了领袖著作,我爸从他折好的一页开始念,念的当然是老人家讲的话,是讲的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但我爸刚开始念,我哥就打断了我爸的话,开始背诵另一段语录。那另一段语录的内容是造反有理……领袖的语录刚好把我爸念的让学生们好好学习的一段话异常准确地抵消了。 我爸当时就觉得说不过我哥,又一声吼:你给我老实点儿,我说不让你去,你敢去了咱试试看! 我哥偷偷笑,说,伟大领袖对待有病的人不是这么说的,是既来之则安之。 我爸说,谁是病人? 我哥说,你。爸,你病了,你不让我去革命大串联,往轻里说是有病了。是思想里有病了……我哥当年嘴里咕咕哝哝就能背诵出来一段语录也能够把语录的意思再发挥一番演说的淋漓尽致,把我爸说的脸色发灰发青。 我爸当时就跳起来掂起了条帚要揍我哥,我哥撒腿就跑,跑着还喊叫说:打倒康有为! 我哥跑了,我哥这人逃跑和出拳极快,我哥的脑子反应也极快,他不会吃眼前亏的对此我太了解我哥了。 但是我爸拉住了我,问,康有为是谁?你哥喊叫要打倒康有为,对我喊叫的? 我想了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个康有为是谁?我说,不知道。 我爸说,你去问一下你们老师,我得尽快知道康有为是谁? 我说好吧。 我立即请教了我们班主任李老师,李老师说这个人是两面派。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灵魂人物,后来逃跑了,又回国之后就当了两面派,一会儿保皇一会儿变法维新的。 我也知道了康有为早就死过了,是七八十年前的一个大人物。 回去给我爸汇报了,我爸听了直笑。说嘿嘿嘿有意思,我当了康有为了?两面派就两面派吧,你去告诉你哥,他不能去大串联!也告诉他我是个一面派,就是不能让我的儿子受罪。 我找我哥去了。我和我哥当时养了一群鸽子,但是鸽子们没吃的,全飞跑了。我和我哥的鸽子笼几乎全空了。我哥在鸽子笼跟前正发呆呐。 我说了我爸的意思,我哥也笑,又是咕咕哝哝说了一大段话,那全是当时通用的造反语言。我听了觉得事儿有些复杂。我哥那段时间走火入魔,他枕头旁边全是抄家弄来的书籍,竟然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还有托尔斯泰的《复活》还有《共产党宣言》等等。我哥也不太打架了,倒是参加了学校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我哥每天晚上去学校学习,他竟然不管我俩合伙养的鸽子了,鸽子全飞跑了他也不在乎了,这放在几年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我哥会到处找鸽子找到了人家要是不给立即就带一帮小弟兄们去武力解决。我哥在打架这事儿上不含糊,在我们居住的街区上是有名号的一个混混儿但是也不对,是挺仗义也有人缘儿的一个角色?但是我对我哥这一生总是吃不准,他总会有些举动让我惊讶也得琢磨。 而鸽子全没了,我们还有一窝兔子。 我说,哥咱去拣菜叶子割青草得喂兔子了? 我哥却是暴怒地说,今后这些小破事儿我再不管了,说了对我有些怒吼一般地又咕咕哝哝说了一大段话,那样的话仍是——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解放那些等等……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哥那时候说话总是胸怀全世界也总是愤怒总是一说起来就是满嘴的我听了发蒙的词儿,说了我哥仍是暴怒地往吊着的一个破沙袋上猛击拳头。 我立即走了,那会儿我要是再惹我哥我说不准让他三拳头打在身上我就倒霉了,我可不想当他的出气筒。而且我哥得了一个民间高人指点,他出拳太快,很久了我才能回忆起来,我哥打沙袋的时候总是三拳一个组合,他当时的口诀是一打快二打准三打耐力四打狠。他的三拳一组合打架的时候更是如此,他在对方还发蒙的时候已经咣咣咣地打出了三拳,对方倒下一脸血的时候就更蒙了。我得在我哥发怒的时候赶紧闪。 我立即叫上我的一帮小兄弟去了我家往北只走十分钟就是一片庄稼地的田野里,也拿了个破袋子拔青草也稍带着把地里的萝卜西红杮嫩玉米全往破袋子里装了喂兔子,也稍带着让家里多些菜吃。 那年头看管菜地的农民不敢管我们这些二毬红卫兵小将们。 真有也是二毬的农民兄弟来管了,我们会气势汹汹地和他们打一架。但和农民兄弟基本上不会打架,想打架的只要敢过来,我只要一摆头一个眼色,像二旦龚龙小止这号货色立即会把腰里别的三角刮刀和榔头掂在手里冲上前去,农民兄弟们会让我们打得抱头鼠蹿。而我们这些小弟兄们会扛着菜袋子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样的革命歌曲慢慢悠悠地回家喂兔子了。 我们家养的那一窝兔子是我爸的一个扶贫“杰作”,我爸提回来一公一母两只兔子,挖了个洞养了起来。兔子繁殖太快了,几个月就见小兔子们成群结队在洞子里到处跑了。 之后我爸要宰兔子让我们弟兄几个过一回瘾,我和我哥不愿意,几乎流泪求我爸手下留情。 我爸听了就不宰兔子了。过了几天我爸提回来一只“烧鸡”分了让我们弟兄几个过瘾。吃完了我爸才说,那是兔子肉。好吃吧? 我们弟兄几个全吃过了,馋得让我们个个流口水,全没吃够! 我爸才说,咱全家大吃一顿,谁去抓兔子? 我哥听了立即跳起来就趴在兔子洞口,片刻间提溜上来几只长成了的兔子,之后全家真的大吃了一顿。 那一窝兔子只吃烂菜叶子和青草,而过一段时间我们家就可以大吃一顿兔子肉,吃完了兔子肉炖的汤可以加些粉条烂菜帮子再吃几天。我爸在那段吃不饱的岁月里为我们弟兄几个的肚子,有他最独特的招儿! 但是,我哥晚上仍是缠着我爸说大串联的事儿,我爸压根不搭理我哥,我哥就又背诵了几段语录,我爸听了,又一声吼:滚! 我哥只好滚了。 2 我们院子不远处的一个大建筑工地,本来是盖全市最大的医药仓库的,突然间停工了。在工地上搭建了临时房屋,尤其是让我们羡慕的是搭起了极大的炉灶,杀猪宰羊大锅烩菜,外地的红卫兵凭着一张印制简明扼要的证件,就可以免费大吃大喝了。 而同时我们瞅冷子也会给大师傅们弄根好烟抽也拿着碗混在那些外地来的红卫兵队里趁机吃个肚子圆。 这是咋日鬼的?嗨,那时候国家在大日鬼,瞎折腾。我们在小日鬼,小折腾。 而我们这座城市的小旅馆和中等规模的宾馆,也全供红卫兵们免费住宿。我们这座城市一下就涌进了几百万大串联的人们转车前往北京。旅馆和宾馆不够住了,就把各个学校的教室全腾空了,搭了临时地铺,铺些草搬来崭新的被褥,把红卫兵们往里面塞,全住满了人。 大街上的秩序突然就乱了,抢军帽的打架的小偷小摸的,还有在大街上正走着的穿军装的孩子被一群外地来转车的小将们围起来,片刻功夫这身军装就被扒下来了,这个孩子会光着身子一脸慌恐,之后迅即逃蹿,街上的群众个个面目痴呆神态麻木,没人敢管没人敢问。 而那时候的报纸也是全国一个面目,谁也不敢报导我们居住的这座西北大城市已经一片大乱。 乱象已经发展到了公开杀人放火,夜里没人敢出来,而白天在极为热闹的街区会躺着几具面目皆非浑身是血的尸体。 但是我那段时间对我哥非常佩服,我觉得我哥像是突然一下就成了我的楷模,他竟然能面壁拿一本语录,悄悄地背诵。之后让我拿着语录本,他开始从第一页背诵,我看着语录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段落,我哥竟然能一字不差地从第一页一直背诵到最后一页。我简直是惊诧之极,我为我哥欢呼,我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我爸我妈。而我爸我妈坚决不相信。我们就在家里考着我哥。我哥在屋里做出极有分寸感的手势,音调抑扬顿挫,把一本语录背诵得滚瓜烂熟。我当时真觉得我哥有点像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的味道,我哥站在屋里惟有的一个灰暗的15W灯下,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背诵出的语录已经不是字面上的含义,而有些演讲的意味,有了进入角色的灵气,尤其是我哥竟然还时不时地转一下身体,对着窗外的夜空做出手势,那就有些激昂,有些令人无比感动的情怀。尤其是伟大领袖的语录,在我哥的有些稚嫩的语调中,竟然是发生了一种让全家瞠目结舌的效果,那片刻的寂静中,只有我哥的背诵声音,我能回忆起我爸我妈当时的神态,是完全被我哥震呆了,瞪大了眼睛有些犯傻。当我哥那天晚上背诵完了,全家人好像过了片刻,大家才回过神儿来,我爸我妈拍起了手。全家也跟着拍手向我哥表示了祝贺,但也可能是表示出了惊讶和无奈。总归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描述清楚的晚上也是让人迷茫混沌的晚上,我们一家人除了我哥之外全有些无法描述的神态和心理状态…… 我哥当时说出了他的进一步具体规划,说老三篇已经不在话下,他全背诵完毕,下一步他准备背诵毛选四卷,接着他要背诵《国家与革命》。而后他又说出了一串令全家都不清楚的领袖们的著作篇章。最后才说,他将在二十岁前背诵完《资本论》。于是,全家对我哥顿时就刮目相看了。 那天晚上我哥演讲结束,又说,我一定要去北京,我们得和首都的红卫兵取得联系,把全国的走资派全部打倒,也把全国的反革命牛鬼蛇神黑五类等等家伙们全体揪出来,实现全国一片红! |
他把手势放在嘴边,静了,房子里静了下来。 我哥轻声说,它只要不叫,谁也不敢叫。说了他指了一下那个明代破罐儿。 也是。我也轻声说,那是个蛐蛐大王? 我哥还是轻声说,是。和毛老头一个脾性,它一声吼,全房子的蛐蛐们全跟着叫唤。它静下来了,满房子也静下来了。这个蛐蛐一生好折腾,它好斗,天生的好斗的种,它把这一房子的蛐蛐全咬下去了,还把咱这个街区的所有同类们全咬下去了,它的名气极大。 嚯! 我哥继续说,当年我在北京天安门广场,那挤乱的人群太可怕了,我到处钻着寻找黑子,黑子没找着,反倒找见了大鼻儿,他让踩的头朝下趴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儿了,鼻子嘴里往外咕嘟嘟地喷血……我拖着大鼻儿就吼叫,我吼叫得嗓子肯定哑啦,突然扑过来了几个军人,才把我们拖出去。大鼻儿让拖出来的时候,立即没气儿了。大鼻儿躺地上一脸是血瞪着大眼珠子在一口一口地倒气儿呐! 军人们把大鼻儿抬上一辆救护车送走了,又过来和我一块儿找黑子。那时候人群也快散光了,才见地上到处是鞋呀!只是挤掉的鞋就能拉满几辆平板车! 找见黑子的时候,他已经没气儿了,浑身凉透了,脸上让踩得乌紫一片血也凝固过了。 说了,我哥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才说,大鼻儿幸运,救过来了。黑子是命中注定得死。他就是不让踩死,他也得在另外的事件中死去。像黑子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在咱们学校一呼百应的人物,到了社会上还是一个就想大闹的人物,因为他有一腔热血,他更喜欢折腾,为了理想为了什么主义,他坚信马列那一套斗争哲学,他更坚信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等待他这样的人物去拯救…… 我听着。我哥又不说了。 我说,说啊,我听着呐,哥你不是说书吧?咋还有些悬念? 我哥继续缓缓地说了下去,说黑子竟然和他们谈起来要结伙去柬埔寨缅甸或者是越南,去参加什么游击队?我哥说,黑子当时已经觉得他必须当一个政治家当一个游击队的头儿,拿枪去战斗,和美国佬真枪实弹地打。我哥说,国内似乎已经盛不下黑子了?他的豪情壮志已经让我有些冷静了,我得思考一下,在当时的年代,全国人民肚子饿得吃不饱,在北京我竟然让同样的小将们抢劫了,打架打得疯了,这些毬毛事儿是他妈的革命?还有在等待毛老头接见的现场,没厕所,更没东西吃,大家宁肯尿在裤子里也饿着肚子就等待那几秒钟让老头的小车一闪而过?之后呼呼啦啦地人群就炸窝了?乱踩一通? 我脑子里那会儿在想象天安门广场的踩踏场面,那是数百万人突然失控,场面一准是可怕惊人的,谁能顾得了谁呢? 我哥仍是缓缓地说,黑子不是在天安门广场让踩死,也会在别的场合死,他一定得死,只是死法儿不一样罢了,这才是他的宿命……他想躲也不成。 我哥琢磨的事儿,比我深! 我说,哥,说啊,甭停下来! 我哥才说,黑子是我的哥们儿,他死过了。我归纳了一下,他是个正常的疯子,那几年他疯了,我也疯了,小将们全疯了,领袖是利用了我们这些疯子,做出了疯狂的事情。是不是这样?疯子的死亡,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对不对? 我琢磨着,想的不大清楚。 我哥又说,这事儿你问了十几回了我不想说,我也只给你一个人说了,但是我正告你一句,你敢不敢如实写! 我只是听着。说,如实写?写了谁敢发表呐? 我哥说,那我就不说了。 我又求着我哥,说,好好好,你如实说,我如实写。说啊! 我哥过了会儿才觉得他不应该对我这么说,改嘴说,你要是如实写了,发表不了我也想看,虽然我看了还是要哭,痛哭一场! 我和我哥又是沉默了片刻。 那次和我哥深聊,我觉得一下又找回了我哥少年青年时的影子。我俩聊得很深,他说他这辈子看了很多古典书也看了不少哲学书,我哥说他想明白了但和谁也不能讨论,他归纳了一句话——文革是一场全国人民和领袖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一场世纪大戏。这就是一场汹涌的同流合污,谁也甭说自己干净!全国人疯了,这个民族疯了,就这话…… 说了我哥是一脸的扭曲也呈现出了一脸的痴呆。 听了这样的玩家的话,我有些惊讶,也渐渐地才悟出我哥的惊世骇俗的举动,他这一生的活法也是他自个儿悟出来的。 我真的找回了我哥的少年青年意气风华的趣味,他就是钻研什么全能进去。他又缓缓地说,你敢写这一段么?把文革的罪过放在一个领袖身上还有什么几人帮身上?那不对。我们这些小将们让领袖利用完了,一脚把我们全踢进了山沟里了,对吧?几千万的知青们上山下乡,就那么听话?回城的时候又是各显神通的闹和全要回来?这些全得反省清楚吧?那几千万知青们,只要有十分之一不听话,这场上山下乡运动能搞得起来?还有那些老将老帅们一个一个死得够惨了吧?可是此前他们哪个没有配合毛老头也往死里踩那些战友们和同事们?整人和挨整,全是配合领袖。再说透一点儿,黑子、大鼻儿和我们这伙子人,当年要是全死了,那就是几只蚂蚁没了,谁会在乎? 也对。我哥的话能够自圆其说。 我哥说,暴君只能培养出来暴民、顺民、刁民、培养不出来公民。 我听了觉得我哥说这句话,是高词儿。 我哥又说了几件他这一生能够记死也不会忘记的事情。 他说那一年他在街上走,他十七岁的时候,我也想起来了,那是他去大串联的那年。 我哥说,我正走着,对面过来一个和我年龄一样大的学生,我俩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就站住了。 对方说,咋呀? 我哥说,你说咋呀? 之后两人谁也不说话,我哥上去三拳,咣咣咣出手了,对方立即满脸是血躺倒在地上。 我哥走去。走了几十米回头看对方,对方坐在地上正在发蒙。 我哥说,那时候我正常也清醒,但是这样的行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吧?只能用疯子或者叫做精神病人来解释我俩的行为了?我俩谁也不认识谁,正走着就打了一架,为什么?没有理由。我哥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这一生全在琢磨。 还有他在北京让四川的红卫兵抢了的事情。我哥叙述得极为详细。那样的行动也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 还有他们一群上千的红卫兵们从距离天安门八十公里的郊县从头天晚上走到了第二天快九点的时候,那一夜的步行,我哥叙述的也极为详细。我哥说我们这些人走了十几个小时去见领袖,又累又饿又渴,女生们有的人在哭,但是一想到我们第二天会见到伟大领袖,又开始了唱歌也蹦跳着前进,那也是疯子的行为吧!? 还有些事情,我得在另外的作品中叙述了。 我哥这人,这一生做不了任何学问,他只是在感悟,他总是把一门知识看透,再去琢磨另一门知识,我哥的散淡人生如此。 我哥继续说,直到目前,我所看到的关于文革的冤案和千奇百怪的死亡事件,全是官员受迫害名人之死和烈士什么的之死,这些人占人口比例是多少?万分之一还是百万分之一?但死的最多的还是老百姓,异常无辜也是莫名其妙地死了的老百姓们,上千万人的非正常死亡?一亿人受迫害?这是一场世纪大战争,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的,为了什么?而到头来一琢磨,全是为了下地狱么?你要写,就应该这么去写吧? 我说,在写。但是不是这么写,我得再想想。 我哥说,那就写老百姓的死。你还得琢磨清楚了,像黑子和我,也得加上你们这一代,全参与了这场浩劫,而人为的灾难不是天灾,这是人祸!你能不能写清楚这是全国人民一块儿参与的灾难,是人人在作孽,这才是事实!那些高官们谁也别把自己洗得多干净,包括那些受迫害者们,这也是事实!中国的事情全在成功后的枭雄们作孽,如果中央高层能有十个邓小平、十个彭老总再或者是十个做派不一样的周恩来,人祸就可以避免,对不对? 我听了,觉得我也正在这么感悟,在文革中,别说那些高层了,像我和小止还有全班的同学们全参与了,我们在当时年代全是孩子,但是作孽也不少,这确实是一场世纪大戏,每一个上场的人全在演出…… 也不对。我哥又沉思着说,我这样琢磨过,中央压根出不了十个邓小平,再有两三个邓,就出大事儿!再出来五个彭老总,也照样出大事儿!出来了一个毛,只有毛能捺住这些老帅,那毛就是一个猴子山上的大王,谁也甭闹腾。 那只能是全国人民跟着毛闹腾,这才是我们这个民族逃脱不了的劫数。 我哥说完了,脸上还是扭曲和痴呆状。 我想是不是这样?文革的事儿弄不清了? 什么时候能弄清楚?得一个民族来反思,绝不是个别人或者是专家学者们的反思。但是这样的反思会发生么? 否。 我哥又说,说来说去,全不对。 我瞪直了眼睛。我哥的否定之否定来得太快? 他又缓缓地说,还是从根本上说,制度是制约所有山大王的前提条件。但是制度谁来改?改得了么? 是。 最根本的症结难改。得一代人或者几代人来努力了? 是大前年了,我哥过春节的时候,在家里整理相册。我们全家的弟兄们团聚。我突然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我哥在一九六六年冬季去北京受到伟大领袖接见时在天安门广场上的照片。我哥当时手捧着红宝书,背景是红色的天安门。那照片有些发黄了,是黑白色的。 我把照片翻过去,照片背面是我哥写的一行揩书钢笔小字,那行字为:“这张照片是为我也为挚友和同学黑子存下来的。这张照片照完之后的第十七天,黑子走了……他也带走了我的信念和所有天真的梦……” 我看着这张照片,有些发闷,想着这也是真实的历史片断和我哥的心迹写照。 写于2000年元月 西安 修改于2013年4月 北京 作者后记:似这样的纪实作品我写作了几十篇数十万字。发表不了……这些文字在出版社及杂志社转悠了十来年,这是悲哀的现实。不过无所谓。我以这样的极为私人化的方式对死去的亡灵们做了悼念,这是一种寄托。更是一类忏悔。希望有感同身受的朋友提供新的题材和线索。我能够写作的一定创作出来。同时,也希望有朋友真诚地提出意见和批评。 文革浩劫过去了么?没有!仍然有人缅怀?!我们这个曾经辉煌过的民族总是记不住自己遭受的灾难?而一个民族的灾难是以数千万人死亡甚至是上亿人遭受迫害、践踏、污辱为代价的…… 我们这个民族总要重蹈覆辙么? 这是当恸哭及深思的现实…… 本人的邮箱:bai82246260@126.com |
来源: 共识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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