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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家作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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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10:23 | 只看该作者
油灯以外的光亮
杨菊三


    杨菊三,1953年10月生于浙江临安。历任《临安日报》总编辑、临安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调研员。著有散文集《山水情韵》《山高水长》《岗上的风景》《语言的花朵》等。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杭州作家协会理事,临安市作家协会主席。

    油灯下那一米昏暗的光亮是闪烁不出诗情来的,但可以就着它读一些闲书,或者是伴着它将小学课本中的习题慢慢做完。
    三年困难时期的日月也是困难的,苦命的日子不是在田水里漾着,就是在山尖中的树上挂着,每一天都是饥饿,都是叹息。而到了晚上,那一星昏黄的灯光也难以拨亮日子的兴旺,为了节省那么几滴煤油,山民都会牺牲一切的娱乐,早早地吹灭灯盏,在黑暗中构筑一个个不着边际的美梦。
    我们在担待着贫穷的时候,也在向往着明亮的灯盏。春夏的夜晚是好捱的,有时一个囫囵觉就可以睡出霞光四射的早晨,可秋冬的晚上就难耐寂寞了,迢迢长夜,总不能吃罢晚饭就钻进被窝里消磨时日呀。灯盏里的油耗不起,就没有其它办法照亮长夜的幽暗了吗?我们就在毛竹剖下来的黄篾入手,将它一层一层地劈得薄薄的,再在阳光下晒得燥燥的,一到夜晚,就可以当灯照了。这种“亮皮火把”好是好,亮也亮,就是要有专人持弄,捏在手里放不开,一离手,就散了骨架,而且炭灰还滴答滴答往下掉,弄得不好衣裤都会被烧破。看来这“亮皮火把”只能在野外行路里派点用场。在那个年代,我们还将葵花杆来个“废物利用”。葵花收获后,杆子就成了累赘,因它烧火不会燃,搭棚腰骨软,扎篱笆和垫猪栏都一无用处,就将其往山塘边水沟里乱扔,一两个月后烂成了一堆稀泥。有人嫌脏,用锄头将它耙耙掉,一耙,发现葵花杆的“骨头”倒是硬翘翘的,就将它扒在一边,其余的或耙进塘里或推到沟中随水漂流去了。不想几个太阳下来,那被搁浅的葵花“骨头”竟然傲气十足,变成了新一种“亮皮火把”!我们试着用火一点,火苗就嗖嗖地往上蹿。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们照明的“有效燃料”,只可惜它的毛病与竹篾火把一模一样,虽则温柔许多明亮许多,但总归从动不从静,不能像油灯那样的可就地放置,照明。
    最最让人推崇的,应该是松明子了,我们都叫它为“油柴”。说白了,它就是松树的副产品,也就是松树烂掉后剩下的“骨头”。1958 年大炼钢铁那阵子,山上的松呀,栎呀,枫呀、青冈树呀,统统都被炼钢炉的血盆大口吃了个精光。几年过去了,有的树桩上萌发了新枝,有的则成了一滩烂泥,而松树桩经过艰难的涅槃,就像蛹化成蝶般地有了一个让人刮目的新我。这一秘密我是在一次上山拾柴时破解的。那一日我到前山上去拾柴,不小心一脚溜空,那脚落在了一个树洞中,脚掌硌得有些痛,一看,一洞黑漆漆的烂泥,想这里又没有石头,何来硌脚的东西?就用钩刀头去打探一番,一钩两钩,钩上来的是一个连着根的柴蔀头。满身黑漆漆的,我也不知是何物,就用钩刀削下一层皮看看。这一削不要紧,里面居然是腌火腿一般的“精头肉”,一闻,松香味极浓,我就知道是遇着“油柴”了。如获至宝的我将它裹在柴中,带回家用火一点,噼噼啪啪地燃得很是红火,竟也点亮了我那颗略显灰暗的心。以后上山,我就留意起一个个黑洞来,见着它们时,总是用钩刀头这里挖挖,那里捣捣,每有所获,弄回家后就一小块一小块地将其分解开来,然后搁在灶洞中,生怕它受潮。为了能在晚上让它有效发挥,我还找来一段铁丝,做了一个碗口般大小的漏斗,再用一根铁丝长长地拴在火塘中央的吊钩上,晚上就让煤油灯歇着,只用松明子照亮全家的生活。我的妈妈和姐姐,就着这盏“灯”纳鞋底做针线活,父亲则在这盏比寻常油灯亮几倍的灯下读他喜欢的小说,我与弟弟先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然后津津有味地看白天向人家借来的小人书。一家六七口人,在“松明灯”的添添漏漏中,各就各位地将漫漫长夜铺展成一个个平和的日月。
    山村的夜晚是平静的,随和的,也是空寂的,无聊的。我的青涩童年就是在这种明明灭灭、闪闪烁烁的煤油灯里或者说是亮皮火和松明子的映照中度过的。我们不怀疑当时物质生活的贫困溃乏,我们不满足今朝电力电器的五花八门。记住了那段艰辛的岁月,能够咀嚼出今日的甜蜜,这就不枉那一代人的那种奔波,那种求索,那种积极向上的傲慢之气!


旧月光
江 兰

    江兰,1977年生,湖北孝感人。教师。湖北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青年文摘》《孝感晚报》等报刊杂志。《知心姐姐》杂志专栏作者,著有散文集《雪语碧影》。

    在一个城市呆久了,会遇到一些旧人。
    去年,遇到了娟子。二十年过去了,娟子似乎老了许多,风姿却还如以前的娇媚。那眼依然是丹凤,那腰依然是小蛮,那浅笑,依然迷人。女人过了三十岁,还是有衰老的痕迹的,无关乎脸,或身材或别的什么,那岁月的忧伤与苍茫,会“刷刷刷”地刻画在周身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问及她的一些情况,她却闪烁不安,眼神开始游移到别处。陆陆续续地,我曾听说过,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她的家,她的孩子,似乎都让她十分地操劳。我应该不要问起的,出于关心或者,本身我是个无心无肺的人。
    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知沉默着。她看出了我的尴尬,“扑哧”一下笑了。这笑,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她,依然是淘气可爱。
  “你呢?你过的好吗?说说你自己吧。”她调过话头。我?年过三十,女人的难处我亦然了解和正在了解着。我能跟她说,我过的并不那么如意,我……面对多年不见的朋友,曾经如此亲热的朋友,我能对她说出一个中年人的难处和不安么。那情形会不会如同琼遥阿姨的电视剧:女主角对着镜头深情地说,这些年,你过的好么?镜头该如何回答。多半是不好的。这样的问法,无非是客气礼貌,或者有着别的小小阴谋。
    我没有阴谋,所以我继续为自己开始的问候而内疚。“我很好。”她说。“我也很好。”我说。
    她说,我说,中间隔着二十年的时空。那时候的女孩子们真幸福。没有课外题,没有舞蹈班,没有人对你说:挺胸,抬头!四合院。两个女孩子,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她们喜欢晚上在树下晒月亮。对啊,晒月亮。“太阳是用来崇拜的,月亮是用来赏的。”这句话是某位作家说的。我亦赞同,并在小时候开始实践了。记得,每次是她来找我,说:作业完了吗?我说,完了。或者,还没呢。说没呢。她要在天井里等一小会。一会儿,我就出来了。月光是有清辉的,朦胧的清辉。我看见她身上,脸上都有着皎洁的光,月光。
    我们就这样,坐在大人们白天晒太阳的晒台上,发着呆。晒台在天井的东边,比中间的地势高出了一点,所以成为台。白天里,大人们晒着太阳,聊着家常。小孩子是不能插嘴的,大人会说,走开,小孩子家,不要听大人谈话。
    他们留给我们的只有晚上,还有几把斑驳的小凳子。
    晒台上种着许多的植物,是我那喜欢画水墨的大堂哥亲手撒花籽种的。或许是先有了花,再有了画,或许是先有了画,再去寻的花,我不记得了。
    四季果,那种小果子,一会是青色,一会又是黄色,最后又是红色。
    鸡冠花,紫红色的,一簇。下面有大的叶子托着,直直地挺立着冠子。
    金钱树,并无金钱,只是厚的深绿的小圆叶子。
    它们四季都在那,特别是晚上,它们还在那。在月光里,散发出淡然的,清晰的,植物的味道。
    兰子,你知道吗?我喜欢晚上,晚上的天空特别美。晚上的空气特别香。
    我抬了抬头,天空乌黑一片,并无太多美感,只是,那几颗淡黄的星星,时而闪烁那么一下,吐露出神秘感。
    我闻了闻空气,似乎真的很香,是从我们背后的花台上散发过来的。
    我们去给花浇浇水吧。
    好啊。
    水壶只有一把,在堂哥的房里。
    那水壶,是专门用来浇花的。是一只小猫(或者小兔),前端有一个喷洒口,细细的许多均匀的小洞。
    堂哥比我大多少,我忘记了,或许是20 岁,30 岁,也说不定。我的记忆里,他很老了。
    老了的人会很怪,特别是还单身着的。平日里,他是不会让我们进入他的书房兼卧室的。
    我们是偷偷进去的,他不在。我们拿了小小的,绿色的喷洒壶,踮着脚跟走了出来。
    我们偷偷在天井的水缸里罐满了一壶水。
    水壶里的水均匀地浇灌在植物上,细细的水珠被月光蒙上了神秘的外衣,那么诱人。
    长大了,我要做一株美丽的鸡冠花。她说。
    我要做一颗金色的金钱树,一摇,金子就哗啦哗啦地掉下来。我说。
    哈哈哈哈,她咯咯地笑了。我愣了愣,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二十年的时空,我认真地,反复地看了看她。依然有天真的笑容。女子的执著,原来如植物般顽强。笑容里,有沧桑的岁月痕迹,有说不出口的无奈。唯一残留的美好,是旧时的月光。纯洁,皎皎。


阳光下的亚麻
吴安臣


    吴安臣,笔名虞子、吴啸等,龙源期刊网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曾在《读者乡村版》《青年文摘》《特别关注》《天涯》《青年文学》《中华散文》《华夏散文》《散文百家》杂志报刊发表过文章600余篇。著有散文集《草从对岸来》。

    冬日的阳光虽然已经迈入了岁尾,但是仍然在内里裹挟着刺,那刺和亚麻上的细刺糅合在一起,隐忍中有点刻毒的味道。
    阳光下一群妇女在劳作,扣去饭钱她们一天挣8块钱。我说为8块钱苦一天值得吗?一个妇女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娃等着要钱呢!每个星期回去手一伸,假如我摸遍口袋拿不出一分钱,觉得怪对不起孩子。反正农活已经忙完了,田里的蚕豆有老天照顾着!能收多少似乎成定局了,草也薅完了,老牛丢给它捆稻草也够嚼一天的,没啥事,这时村子里的小伴(朋友)来约绑亚麻,所以就来了。说着她褪下手套,阳光下那手上的裂口尤其显眼,像她那双张着嘴的鞋子,几颗血珠已经凝结,她的手指似乎还在隐隐地抖动着。这应该是一双经常在水里浸泡的手,做过缝补;做过可口的饭菜;有时帮孩子挑出过一根藏在肉里的刺,充满温暖和柔情,但现在这双手用来绑亚麻。
    亚麻上有很细的刺,密密的,像藏着的暗箭,在你靠近时,它首先来侵犯你。当你明白怎么回事时它撤退了,所以我不想去招惹亚麻,作为一种植物我只会远远的望它,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而我眼前的十多位妇女每天都要从仓库里搬出很多的亚麻,那些亚麻由于装了太长的时间而散发着霉味,所以妇女们的草帽上还沾着很多似乎已经死去的霉菌,这些霉菌随着妇女的搬动来到空气里,有的趁机钻去她们的鼻腔里,阳光下她们剧烈的咳嗽,像哮喘病人。但是咳完她们仍然要进去搬,没人替代她们,她们知道老板催得很紧,老板原先说让她们回厂吃饭,但距离远,所以把她们安排在仓库后面的钉子厂吃饭,这样的话,每天要从她们很少的工资里拿出7 块钱来,好几个农妇都说她们怎么能吃掉7 块的饭菜,于是她们强烈要求自己煮吃,听到这些老板很气愤的样子,因为他无法从饭钱里获利了,但是工钱却没加上来多少。
    我见到的第一个妇女来我们这大院的时候,她说自己是来绑亚麻的,那时天已经要黑了,她把行李丢在地上,用手把草帽摘去,不安地抹她很零乱的头发。我说晚上不能绑吧?她说老板说叫她来这先守着,但没说叫她住哪!她接下来嗫嚅着问我,意思是能不能帮她打给老板一个电话。我按她说的号码打了一个电话,那边老板好像很不耐烦地说,睡觉这么点小事还来烦我,没等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骂,这狗娘养的,这么对待职工啊?!那妇女似乎听到了我说什么,我赶忙说,没什么,你们老板懒得管你们,或者说他觉得这不叫什么事,也许他叫你去住发霉的仓库吧!惨淡的夜色里妇女说着感谢的话,无助而瑟索。老板不管,看来我们得管,妻子和我不约而同的想到我们楼上一间那个堆杂物的房间。里面虽然装着杂物,但是比她去露宿要好得多。我们这儿白天虽然很热,但晚上冷得像在风里裹挟着刀子。
    把她领到房子里她显得局促,拘禁。我说今晚你住这吧!老板不管你们,我们看不下去!照例又是感激的话,我说免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都会碰到难处的。亚麻,我突然恨起这玩意来了,为了它,有个妇女连个睡处都没有,总不能把行李放在亚麻上吧?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带着残忍意味的植物,虽然有人说亚麻深加工后可以用来做宇航员的太空服,派得上大用场,于是照这样看来“神六”上天,亚麻也有一份功劳。但对它的好感从今夜就莫名其妙的坏了起来。“麻”让我想到与麻有关的葬礼,特别在河南时丧葬上披麻戴孝的人群,让我感觉自己在逐步地踱入到一种悲凉之中,冥冥中脑际浮现出一首名为《蚕妇》的古诗,诗中写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捆绑亚麻的农妇们有谁有钱去购买一件她曾经经手的亚麻制衣呢?不过,带着细刺的亚麻带来的不公平似乎在这之前就存在了,我似乎没理由责怪这一种长细刺的植物,虽然它本身带有伤害性。
    阳光下农妇们把那些亚麻放在一个中间有凹槽的铁制架子上开始捆亚麻,亚麻像一个又一个的席筒铺展在她们周围,不久她们就被无数的席筒淹没了,间或还能见到她们偶尔从亚麻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用破旧的搪磁缸到水龙头上接冷水喝,对于她们来说,也许在亚热带贼毒的太阳下,在劳苦当中冷水是最可亲近的。喝完后农妇用手理理腮边的乱发,抹一把沾着亚麻碎屑的汗水,继续工作。她们很卖力的干。间或也说几句笑话,拉点家长里短,但都是匆匆忙忙的,没人有机会闲下来真正的摆龙门阵,尽管难得找到一伙人聚在一起的机会。特别是那开着小车的老板手叉在腰上望着她们的时候,她们中间没人想失去工作,真的!没人想失去,冬日里没工作了,回去干啥呢?这个死结,我想会一直困扰着她们,她们似乎没理由挣脱了,到外面去看看花花世界。她们的心里只有孩子和男人。男人在深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工,有时也寄回钱来,那钱在信里已经做了详细的安排,不过即使男人不安排女人也不会去动的,钱属于孩子和男人。属于孩子的衣服和学习用具;属于男人的烟和酒以及各种应酬。农妇是最精打细算的,所以此刻她们只注视亚麻。虽然那些抚去霉菌的亚麻闪着刺目的光,并向外迸射着轻而冷的刺。她们于是生活在一种锋芒里。其实她们的整个人生都是这样,生活在一种芒里,没法逃避,她们只会忍了再忍,往往会对自己说,谁叫自己是农家婆呢?达观里潜含着一种无奈,就像对待亚麻,尽管它带着刺,自己的手上还裂着口子,虽然也戴着手套,但碰到什么就钻心的疼,但是她们还是选择亚麻。
    没法逃避阳光的亚麻,没法逃避亚麻的农妇,我站在远处,心里忍着痛,还是那句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植物——这种带着倒刺的植物,尽管有人说它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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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9:51 | 只看该作者
阅读一只狗
吕娅南

    当一只狗进入生活里,才发现这是一本书,字字句句都鲜活而别有洞天。
    那时它还小,是在春天。午后的阳光灿烂,那棵站在两座楼夹缝里的木槿树,正枝茂荫浓,它的根部被花花绿绿的碎纸片、塑料袋之类的杂物覆盖,一些翠绿的小草零零落落地挤出地面。我看见,背上有大片酱黄色,脸和胸腹部呈奶油色,耙着大耳朵,滚圆的肚子蹭着地面的小狗正对着几步远的大白狗发出汪汪的警告,它怕阵地被侵占了。稍倾,对方离去,小花狗低着头,用鼻子在地上嗅着,认真搜寻属于自己的东西。显然,这种侦察的本领是天赋,它一寸寸前行,精力集中,我不禁想起《地雷战》影片里的日本兵进村时查探地雷的模样。其实,在很多时候,狗与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轻轻抚摩它的小脑袋,它很享受地坐在地上,微低着头,然后伸出小小的红舌头轻舔我的手背。“交流!”它有意通过这个动作表述它的友好和情感。这是一只狗与生俱来的本能吗?此时,它与我初次相逢,透过它清纯的杏仁眼,我心里泛起了感知一只狗内心的希求。
    在这个世界,人和动物是分不开的,而狗,是人类最忠心的朋友,与人类有着相似的情义。我们经常听到发生在狗身上的故事。洪水泛滥的时候,狗妈妈为了狗孩子一天数次泅渡浊浪滔滔的长江;在滚滚车流的马路上,小黄狗守着因车祸丧生的同伴哀号;大黑狗在落日夕阳下为残疾的主人奋力拉着一辆装着货物的板车;至于义犬救主的故事古今中外屡见不鲜。我似乎能感受到拍击浊浪的辛苦,失去朋友的悲伤,听到车轮在路上滚动的声音以及用力时的呼呼喘息声,迎面会有拂面的徐徐清风,吹干潮湿的鼻头,生命的情感有很多是相同的,如快乐、喜悦、忧伤、焦急、愤怒,甚至还有感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走过身边的每一只狗都很关注,无论是黑白黄或是穿着花衣的,无论是名门望族高贵血统还是出身乡村陋巷的大狗小狗,它们的目光与我对视的时候,有一种新奇开始在心里弥漫。可以肯定,每一只狗都有每一只狗的故事,就像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人生。
    喜爱狗的人不一定养狗,不喜爱狗的人不一定不养狗,各有各的理由,无论对狗是喜爱,还是惧怕,或者反感,那些狗和我们都在同一片大地上生存。对于狗的感知,更多地来自于它们对生活的参与。一只狗在生命的流程里,往往有充裕的时光被理解,它对人表达情感直接而简要,或摇头摆尾,或怒不可遏的狂吠。在人世间,狗忠诚、信义、聪明,善解人意,狗是可交的,而某些人则不可交。
    后来,这只小狗变得健壮、结实、温顺、友好,白色的毛与乳黄色的毛相间,大头、四肢短,身躯浑圆,跑起来一副奔驰的白色小骏马模样,我叫它“花宝宝”。它看家、散步、逛街、玩耍、撒娇,吃喝拉撒睡,和人一样过日子。如果主人只顾自己吃喝而忘记给它食物,或者因为它犯错而训斥了它,那它就会生气郁闷地在自己的“床上”抗议,下巴着地斜眼昵视周围,对一声声呼唤置之不理。有一次,我带它到桃花园散步,是春天,斑驳古旧的城墙铺挂着青藤,桃花柳叶红红绿绿,湖面上和风徐徐,突想起一句古词:“淡烟流水画屏幽”,“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这人家也有一只守望的小狗吗?那时的“烟里丝丝弄碧”这里很难看到,只是人家还有,要相隔一条宽宽的马路。当对面出现了一只穿着红衣服的白色小狗时,花宝宝像离弦的箭似的横穿过去,同时,一辆银灰色汽车疾驶而来,从我的视角看过去,几乎迎头碰上,刹那,我的心跳停了似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几辆车开过去了,花宝宝正对着小白狗摇着尾巴示好呢。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马路对面,让它实实在在享受了一顿巴掌,它默默地看着我,我突然发现它的好看的杏仁眼满含泪水,我心里涌起歉意,赶紧抱起它,温和地告诉它:“不能过马路”。然后拍拍头,摸摸脸,捋捋身上的毛,它才摇头摆尾地和我一起上路。我把人的意志强加在一只狗的身上,它会高兴吗?我潜意识里没有当过狗的记忆,我不知道一只狗会怎么想,在与花宝宝相处的时光里,彼此观察对方的生活,它永远不会用语言表述对我的看法,但它温顺、善解人意,像个贴心的仆人,让我这个从未有过驾驭别人经验只是一个被驾驭的弱者深深体会精神的愉悦,人的天性之一就是居权势者希望他人对自己的顺从,这是人性的弱点还是优势呢?
    花宝宝有一大嗜好,就是乘坐我的自行车,在车篓里以站或坐的姿势,昂着大大的白白的毛茸茸的脑袋威风凛凛地招摇过市,见到大黑、小白、阿黄之类的伙伴或低沉怒吼表示敌视;或以一声“汪”打打招呼;或视而不见以示轻蔑,它用极丰富的肢体外加声音“语言”进行交流,它暗自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对热情招呼的用双爪站立摇头摆尾呼应;对置之不理的还以置之不理;对欺负呵斥的报以激越的如哨音的吠叫表示态度,然后暗中默记,再相逢时故伎重演。若在路上相遇敌手,它先在嗓子眼儿里拉响呜呜的警报,然后逃到附近的汽车底下狂叫几声,以表不甘示弱,或者站起扑到主人身上躲避风险,它是否用心思索这些对策呢?它有自己积累的经验,也明白世上的很多事情,还略知兵法,“敌强我弱,走为上”,它实践得到位。
    我经常带它散步,津津有味地看它细细寻宝似的深嗅衰黄或青绿的草丛,秋日里飘然而下的翩翩落叶,梧桐树下的黄土,或水泥路面的一滩水渍,我慢慢地把很多事忘记了,只不由自主地去读这本有趣的书。在这个世上,每个生命有每个生命的事情,每个生命都在寻找或创造自己的快乐。不是吗?
    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心很难,进入一只狗的内心也很难,但狗是不会耍弄阴谋的。花宝宝可以在两小时的时间里站在车篓里忠心耿耿地看车,不允许别人靠近,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干着卫士的事情。它一定觉得等待是个枯燥的过程,听到命令,它没有声音,全身颤抖地看着我,意思是不满吧。看到我离开了,它即刻如常地默默观望研究走过面前的陌生人。其实,在很多时候,可能一只狗想的,和人想的差不多,人和狗一样,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为活着做一些相同的事,比如为肌体提供能量,自由地追求愉悦,狗给人看家护院、导盲,干一些人不能干的事情,人给狗吃饭喝水,彼此不再孤独寂寞,在游戏里相互快乐。曾经看到一幅画:一个落魄、沧桑,满头白发穿着破旧的老人坐在闹市的街头,双手搂着一只黄色的小狗,从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上读出人生的冬天,那小狗就是寒冷里的温暖啊。
    花宝宝在我家寄住过一段日子。那时,每天早晨带它到绿树成荫烟波淼淼的湖边散步,它舞动着小短腿,跨着八字步一扭一扭地奔跑,嚓嚓嚓……过了拐弯路口,它必会回头等我,它想什么呢?在绿草地上撒欢儿,在每一棵大树或者小树甚至电线杆上留下滴滴溺痕,兴冲冲地在灌木丛里挤挤蹭蹭,简单纯粹的快乐令我羡慕。平时,世事纷争,生活烦恼,社会压力让我忘记了早年在明朗的月光下有过的梦想,有时候,我很糊涂,分不清是做一个人幸福还是做一只狗更幸福?狗活得简单纯粹,洒脱自如,不介入喧嚣人世的争斗,它率真地过日子。我一直纳闷为什么人对狗有那么大的成见呢?翻开《汉语成语词典》,有关狗的词句几乎清一色的贬义,诸如“狗急跳墙”、“狗皮膏药”、“狗尾续貂”、“人模狗样”等等,狗一定得罪了祖先中的文化人,以至于代代相传地把丑恶与狗联系起来。其实,狗做的坏事哪有人做得多呢?狗不记仇,它们依然喜欢亲近人,把人当成朋友,狗简单、包容,所以快乐。我想,一只狗在一生中,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吃,能让它幸福美满。花宝宝好吃,它可以敏锐地抓住房间里任何与食物相关的声音和气味,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它有一个专用的淡绿色托盘,一个蓝花碗,听到吃饭的号令,它总是嚓嚓嚓目光炯炯地小跑过来,第一个报到,然后专注地看着,然后风卷残云般地第一个吃得干干净净。我在心里把它当成了一个孩子,当作家里的一个客人,一个可爱的客人。
    一辈子,与人相识是缘分,与狗相遇也是缘分。当戴着红头巾的花宝宝坐在我的面前,歪着脑袋,用大大的杏仁眼专注地打量我时,它的嘴角滑稽地歪着,像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它是否想起前生或许与我相识?在这一点上,一个人知道得不会比一只狗知道得更多,重要的是快乐就好。我轻轻地抚摩它,让心的热度,在这个冬日里传导。有时候,我想,人和狗,如果一同衰老了,走在落叶纷纷的残阳里,也是一首诗吧。
    一只狗,一个人,一段岁月,在一条路上,共有明月艳阳和晨雾夜雨,想一想,挺有意思。


窗台有鸟声
何小龙

    这是母亲家的窗台。
    母亲住在三楼。一天中午,我去母亲家吃饭的时候,又看到那两只“咕咕”鸟栖息在北窗的窗台上,显得十分安闲,好像这就是它的家。
    这是一种比鸽子稍小一点的鸟,麻灰色,发出“咕咕”的叫声,听起来比鸽子的叫声更为透亮、辽远。
    以前,我到郊外散步时,经常看到这种鸟,它们没有像麻雀一样成群聚在一起,喜欢单飞,除非有了配偶,才会成双成对比翼齐飞。
    因此,这种鸟给人的感觉是孤独的。特别是在落雨的日子或暮色四合的黄昏,它们的叫声听起来显得特别凄清。
    听母亲说,去年冬季的一天上午,她无意中发现一只“咕咕”鸟栖落在窗台上。她想,鸟原是在野外生活的,一定是田野没有吃的东西,才跑到城里来了。于是,她没有惊动那只鸟,让鸟休息了一会,等它飞走的时候,便拉开玻璃窗,在窗台上放了一些米粒,等鸟儿再来的时候吃。
    至于那只鸟飞去了哪里,找没找到食物,母亲就不得而知。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母亲和父亲在他们卧室正下跳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咕咕”声,她对父亲说,那只鸟又飞来了。然后,她脚步很轻地走出卧室,果然看到客厅北面的窗户外面,有一只麻灰色的鸟,正在津津有味地啄吃她放的米粒呢。看它迫切的吃相,肯定已经很饿了。
    从此,那只鸟经常来,吃完母亲备好的食物后,它就静静地卧在窗台上逗留一会,眺望着眼前的楼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天降大雪,鸟儿一整天会呆在窗台上。
    没过多久,这只“咕咕”鸟又领来一只长得相似的鸟,可能是它结识的配偶吧。母亲高兴地说,“咕咕”鸟找到伴了。自然,母亲给鸟儿准备食物时,便多增加了一份,还找来一个大点的瓶盖,盛上凉开水,让鸟儿喝。两只鸟吃饱喝足后,就旁若无人地偎依在一起交颈嬉戏,相互“咕咕”地诉说着什么。其实,我们在客厅都看到它们的活动。我对母亲说,那是一幅天然的双鸟嬉戏画,正好由玻璃窗做了框。
    在城市,这一处窗台是一个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地方,但它的暖意,来自母亲爱的暖意,却让两只流浪的鸟儿顺利地度过了冬天。
    我曾采访过一位喜欢养鸟的老人,他告诉了我八哥之所以会学人说话的奥秘。我原以为,八哥学人说话,是天生就具有的模仿能力。没想到,听这位老人说,他养的八哥刚买的时候并不会学人说话,还得另外掏些费用,卖鸟的人才会采取技术的手段让鸟说话,这就是:他用手指头沾点炉灰,然后拽出八哥的舌头,轻轻地研揉,使鸟舌脱掉一层硬皮变得柔软,再由人慢慢地调教,它就能模仿人说话了。
    我想,八哥纤细的舌头在鸟贩子的指头上被反复研揉——惨遭如此“酷刑”的时候,它该有多么疼痛啊!而人类采取如此的手段,驯化鸟儿学他说话,向他唱悠扬的歌,这固然会让他获得被讨好的满足感,但对鸟儿来说,它发出叫声,未必就是在表达喜悦的心情,很可能是在控诉自己被囚禁的忧愤、人类的残酷呢!
    相比之下,母亲窗台上“咕咕”鸟发出的叫声,绝对比从那些鸟笼里传来的啼鸣动听。因为这叫声与强迫无关。
    现在,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一对“咕咕”鸟会重新回到田野的怀抱。
    但愿它们在那个同样潜藏着各种危险的世界,能够生儿育女,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台州“绿寇”
周春梅

    台州在唐时就已成名,其成名在于台州属一个荒僻的海隅边郡。在长安人看来,台州肯定是个瘴气逼人之地,就连大诗人杜甫对台州的印象也不过如此,“台州地阔海溟溟,云水长和岛屿青”,“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因此,台州作为谪官处所,自然就成为大唐政府的理想选择。
    于是,从唐朝高宗始,著名宰相来济,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广文博士郑虔,给事中沈亻全期终于陆续来到台州。他们带上沮丧,他们带上疲惫,他们带上恐惧,蹒跚着踏进这块陌生的土地。
    本地先贤王士性在《广志绎》中称“浙中惟台一郡连山,围在海外,另一乾坤,”故“海滨之民,餐风宿水,百死一生”。可见,当时台州生存环境之险恶。环境与人其实是一个相互取舍的统一,险恶环境舍去人的软弱,并淘汰软弱的人;险恶环境培养人的坚强,并崇尚坚强的人。人只能顺应环境,因此不同的环境才孕育不同的人文特征。在餐风宿水百死一生的环境中,台州人还有什么不敢为的呢。对这种敢作敢为的台州人文品格,台州人自称为“硬头颈”。历史往往有许多说不清的妙合,既然明知台州是“硬头颈”群体所在,唐朝廷又偏偏贬谪因耿直而犯上的官吏到台州,这实在是有点幽默。

    鲁迅先生曾对台州人文作过终极性的定论:即“台州式硬气”。照理说,鲁迅这样的大家,不因为一个台州人柔石的人格评价而对整个台州下定论。不然,不是明摆着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错误?在鲁迅的所有著作中,对一个人,一个政治集团或一种世风倒有精到的评判,但很少见到对于一个区域人文的定论。作为台州人,不了解其历史背景和人文背景是一大尴尬。
    台州因天台山得名。她的北面被四明阻隔,西及西南因括苍挡道,东及东南面临苍茫大海,整个区域呈半圈形状态。山,给予台州人刚正不阿的硬气;海,给予台州人视死如归的坦荡。
    终于有一天,我攥着几分尴尬,小心翼翼地阅读台州的史料,面对浩瀚历史,像阅读一位饱经世事的老者。拉茬的胡子上挂满了朝代更迭的故事,写意的皱纹里深藏了苍凉坎坷的人生。
    这老者有耕耘于荒蛮的野性,这老者有搏击于天灾的耐力,这老者有驰骋于人祸的张狂。
    隋朝,是一个富有成就的王朝,同时又是一个残暴的王朝。这个王朝有两件大事值得关注:一件是倾其国力开拓了京杭大运河,一件是实行均田制。开皇十年(590),仙居的陈道人自称大都督,首先揭竿而起反对均田制带给他的贫穷,史称“陈之故境,大抵皆乱”。隋王朝立即采取相应的措施,撤消台州郡的政区建置。同时,赶紧在天台山建国清寺,以宗教固囿台州民众的反叛心理,期望“寺若成,国即清”。然而,宗教到底还是约束不了台州人为生存而表现出的倔强,宗教到底还是挽救不了隋朝短暂的一生。
    台州人寄希望于唐朝,但是泱泱大唐还是没有给台州以喘息。玄宗以后,台州发生了七次民众暴动,到乾宁四年(897)钱鏐攻占台州止,唐王朝在台州的统治再也没有“小楼昨夜又东风”了。
    宋朝,到底还是给台州带来一份滋润。但是台州人敢摆不平的秉性还是把整个宋朝搅腾起阵阵咆哮。以吕师囊为首策应方腊的暴动和以陈仁玉为首的接应文天祥的抗元斗争,掀开两宋台州农民起义的波澜。据载,两宋期间共发生民变二十多次,死伤号称十万计。两宋期间平均每十五年有一次够得上史料记载的民众暴动,造成台州人口骤减,从嘉定十五年(1222)到元初年,台州人口从二十六万户,降至二十万户,净减六万户。
    我不忍再看到我们的先民们在自相残杀和官兵的刀枪下哀哉死去。但凿凿史料要我正视惨烈的台州。“海啸上平陆二三十里”,“春大饥,人相食”,“民宁杀子而抗税”,寥寥数语,竟然要多少鲜活的生命去铺写!
    我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连眨一眨眼都显得那么沉重,眼前浮现出一幅凄惨的图画:海啸涌来,山洪直泻,万顷粮田倾刻间变成一片汪洋,水上漂浮起散了架的屋料;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汹涌的海浪里奄奄一息,时沉时浮。天黑了,再也分不清汪洋里浮动着的是人还是木头。潮,渐渐后退,台州大地一片海涂,先民们一年的希望随潮而去,湿亮的海涂上零落地倒映着眼睛发黑骨瘦如柴的台州人。此时,官吏来了,他们本该带上政府的安抚,但是,官吏的一声吆喝,使灾民们失望了,失望得一如狼藉的村野。官吏也有官吏的难处,连年灾害,连年战乱,国库入不敷出,你台州虽逢灾难,但人口税不能不缴。据载:灾民每丁须纳绢三尺五寸,纳钱七十一文。于是,绝境中的台州人干脆杀子以逃避赋税,又有一批在海啸中幸存的台州儿女,用性命换得三尺绢帛、七十一文铜钱。台州社会怎不哗变!
    我终于没有勇气阅读元明清时的台州惨状。元朝民族歧视,明朝倭寇抢掠,清朝内忧外患,在台州均得到直接的体现。元末明初的方国珍造反和清末金满起义,其呐喊震撼了整个中国历史。当时黄岩有一个寨王留下的一首打油诗,概括了台州这一时期的社会乱象和民众心态。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
    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对于台州历史林林总总的造反斗争,是义是匪很难评判,也无需评判。他们被灾难逼出来,他们被官府逼出来,他们几乎没有清晰的政治目的,但有一个目的是清楚的,那就是要过个好日子。所以,一拨拨队伍明火执仗干起了冲官府、杀官兵、劫粮仓、抢富户的勾当。咸丰元年,有一批海上叛民劫持了由台州、温州运往天津的皇粮,其船外壳均涂上绿色以示标记。于是,一份份关于绿壳船队抢劫皇粮的急报,雪片似的飞向朝廷,飞往各个关卡,传遍江南各地。于是“绿壳”就成了台州人的代称,我想,这个称谓,其实就是书面语“绿寇”的方言别音。时任宁绍台道的段光清在笔记中写道:“台州百姓最为强悍,尤不敢轻进。”

    这明显不公平。“绿寇”的称呼显然有太多的贬味,而贬味里能嚼出一份粗犷;“绿寇”的本质显然有太多的悖意,而悖意中能悟出一丝骨气。
    我赶紧寻找台州历史文气氤氲的一面。粗粗梳理,细细计算,在几千年的人文历史里,台州出现过三个相对安定的时期,即北宋初有八十二年,南宋中叶有一百一十年,明朝有一百九十年。台州幸亏有了三个难得的安生年代,才不至于成了文化沙漠,史称,“民风渐淳,人才蔚起,台州籍在外为官者数千”。南宋下叶,整个王朝的军政重任几乎全在台州人手中。
    以我看,数以千计的台州籍致仕群体,应该是一群谦谦雅士,举手投足之间都传达出台州文明的信息。然而,由台州水土养育的雅士们,当他们以独特地域品格跻身仕林,进入官场时,中国历史发出了不绝于耳的不同人格之间相互牛氐牾的音响,其旋律如此激昂又如此雄壮。
    这部乐章的起音应该在宋朝,并且一开始就发出不同的凡响。北宋靖康元年(1126),时任左司谏的临海人陈公辅力劾权倾一时的左仆射蔡京,并使蔡京远戌岭南才息手。南宋绍兴年间,仙居人吴芾因忍不住同朝奸相秦桧卖国专权,拍案而起,摔官帽以示斗志。革职还乡前,他跟皇上说,没有斗倒秦桧我虽活犹死。
    离吴芾去世二百年后,“靖难”之役发生,燕王朱棣攻入南京篡夺了皇位,朱棣当然想到时称“一代大儒”的台州人方孝孺起草诏书,以粉饰其篡权的暴行。这应当算得上是一件美事,在一般人看来,这是皇上给予的恩赐,我想,连朱棣自己也会如此认为。但是,朱棣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登基前的第一件事就被砸得沸沸扬扬。因为身为台州人的方孝孺坦言,宁灭十族也不愿起草愧对先王的诏书。朱棣显然想不到这个台州人,这个方孝孺,竟然把话讲到完全没有弹性的地步,居然将封建祖宗们用于整治人的杀手锏——诛连九族,又加了一码。没有退路的朱棣当然操起了篡位杀人后血渍未干的屠刀,砍向伸直脖子的方孝孺。据载,因此案诛连致死的有八百七十三人,近千人流放边关。在整个明代,还有吴时来斗严嵩等一批台州籍为官者留下了许多正不压邪的凄惨故事。
    我的尊敬的先贤呵!你们怎么啦?故里乡亲是难以承受你们一个个受屈的沉重消息,你们干吗要与“大师级”的奸臣们作对呢!我真的不想再往清朝看,倒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不忍心见到一个个先贤挺直的躯体倒在邪恶之下。
    三百年大清帝国给台州人带来什么,灾难,幸福,凄楚,灿烂?我带着各种的猜测跨进了清代门槛。当我用力推开深宫大院的沉重大门时,正门高悬着顺治十八年的诏书,上面赫然写着:台州停试三科。这个顺治爷真成不了大气,上任不久就贸然对一个小小的台州棒喝有加。无非是在他登基三年了,台州还在作乱抗清,故对台州有“山僻之民多犷悍,水乡之民多浮滑”的评价。另一件事是,临海庠生赵氏兄弟,因积欠白榜银一两,台州知府打死其中一人,导致众庠生公忿,以退学相抗议,史称“两庠退学案”。故又对台州有“风俗浇漓,人怀不逞”,“诸生近海,谋且叵测”定论。看来,“两庠退学案”是顺治爷颁诏的直接原因。
    台州承受不了这一连串的“大帽子”,“戴帽”后的台州一时读书种子俱尽,师资断绝,临海进士近百年绝榜。
    这是一场严重的文化浩劫,其危害远远大于“海啸上平陆二三十里”的程度。在一个靠科举入仕的社会里,多少人十年寒窗期待试场一搏,无论为国为家为已都值得称赞。台州被取消了这种资格。资格居然重要,但对台州人来说,导致取消这种资格的深层意义更重要。
    一两白银整整葬送几乎整个清代台州学人的前途,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方程式,它的答案永远不能用等号连接。试想,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台州,可能有另外的答案,要么借钱缴付,要么任你赵氏与官府较劲,众庠生照样应试。但是,台州人天生不知回避两字,台州人的傲骨和台州人的悲剧人生都能从这些事件中找到说法。难怪,在洋洋清史里,整个清朝被追谥的人数以百计,但台州只有两人,而两人的谥号分别为“勤勇”和“壮勇”。同时期的绍兴府,得谥号者十四人,而带勇字谥号的仅一人。台州文气几乎死绝。
    我时时感受到生活在台州这块土地上,总有一种力量使人激动。悲壮苦难的台州历史,强悍不屈的台州先民,常常使我泪流满面,骄傲不已。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的尊严受到发难时,当一个社会、一个群体、一种关系的公正原则受到挑战时,是苟且偷生还是直面抗争,是山村野夫、翩翩学士、官宦显赫,都必须作出选择。这种选择与其说是一种态度的选择,倒不如说是一种生命的选择,在这只有二项选题的考试面前,台州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毅然选择抗争。尽管抗争要付出代价,尽管偷生会带来幸福。
    一阵椒江微风吹来,又把合上的史书打开,一行显眼的文字映入我的眼帘:“临海陈荩民是第一个冲进军阀曹宅,痛打卖国贼章宗祥的。”你看看,什么时候了,又冒出一位台州人。


雾中的村庄
苏作成

    我好想到城市近郊去看看冬季状态下的村庄。
    尽管天气微寒,但天空的那一枚太阳,还是给了我温暖。吃过早点,我就开始了我的“短程旅行”。然而,还没有从城东走出城市,太阳就淡成了一片圆形的白纸。继而闪一下,便和天空融成了一块。从而,我就确定了这边起了浓雾。
    走入郊外的村庄,雾还真的来得气派。在一处废墟附近,我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恐惧。骤然像进入了童年,甚至有了一种像回到了母亲子宫的那种感觉。我是在梦中吗?我蹲了下来,路边的几棵狗尾草却站在陌生的季节静悄悄地摇动它们的身子。几声虫鸣和移动的影子似的鸟啼,显然也无力撑开这种来得奇异的浓雾。一棵树,挂了些枯叶,面对压抑,脱去了生动,只留下梦一样的剪影。
    我知道,如果不是城里的汽车声穿透了村庄,我真不会相信不是在梦中。然而,整个城外的村庄,乃至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孤独的我。这让我无可理喻。附近的田野,只有几畦白菜,在尽力地往我的目光和感知中伸出它们的存在,我脚边的一种野草,静静地匍匐,仿佛领受了上级的潜伏命令,一种粉红的米粒大小的花,成了它们警惕的耳朵。在野草的附近,一些开着黄花的菜,全身披挂从深夜走来的露水,也安静着,计划着。一种植物已枯掉了叶子和身子,却依然开出一种像细丝棉似的花球,带着寒冬的眼泪,为丢失的时光伤感。就在左边附近,一个台阶举起的小小寺庙,淡成了一帧历史照片,也在静听尘世的声响。紧挨着它的一棵棕榈树,执拗地让干渴的绿色在暗色中坚守。在东边的雾中突然有了一枚银币闪动,就像某个官吏蛮横的眼神,那是太阳,瞬息它又被雾推开和融化了。雾不让我看到太阳的挣扎,我也听不到太阳挣扎的声音。
    然而,我很快喜欢了这雾。雾淹没了城市,淹没了村庄,淹没了我,淹没了无数的思绪、野心和贪婪。雾真是一个高明的艺术家,雾精简了这个世界,雾精简了这个村庄。这个世界,这个村庄在此时此刻成了精品:仅仅留下了一段道路,一些忘记了季节仍然开着花的无名野草,一些菜园,一些废墟,一个寺庙,一个空间,几个被季节抹黑的菜棚的木架,两三个农家院子的轮廓,几个交流的人的声音,几声顽皮孩童的哭叫,几个脚步的声响,和孤独的我的躯壳和思考。
    寺庙的男人成了一个影子,在寺庙附近的杂屋边,另一个影子发出了女人的声音,这给静立在雾中倾听的寺庙带来了几许人间烟火的气息,然而,那声音很快就干枯了,失去了颜色,也躲进了黑白影片的胶卷之中。
    显然,被虚化了的城市仍在闹着。一阵音乐从那边传来,几缕鞭炮声也在试探天空的高度,一个“好消息……”的广告,经过一个女人的喉咙,显得有些慌张,肯定也在寻找一些随着挂历而去的市场。
    在道路的北边,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涨成了一个人形。
    那一个白纸的圆在村庄的一处又闪了一下。我疑心它是另一个世界不怀好意的使者,它更像是我所在世界的一个威力无比的漏洞。我开始欣喜的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力量来堵塞这个漏洞?
    我感到我的躯体开始变热。我返身朝东边看了一下,那圆的白纸,在雾中已然光亮起来了。很快,越发亮起来的太阳光线,让城市这一面的雾开始后退,那雾竟然闪出一种好看的蓝光。有一座楼房的几排窗口,光鲜地露出了脸。我知道城市很急切地想将雾中的村庄纳入它的视野和地盘。鞭炮声,车子的喇叭声,街道的嗡嗡声,成了城市的帮手。我明白我很快又会被城市逮住,成为一个城市人。河边的一棵树,挺立着,似乎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准备。然而村庄仍然懒在雾中,没有完全起身,我知道村庄的心事,我也同情村庄的心事。
    不久,城市露出了贴近村庄的更多的建筑,在散开了的雾中,清瘦着,精神着。
    有了几个农民在田野走动,一个还扬起了锄头,然而我明白,他再怎么努力往下挖着,也无法再将那渐行渐远的世界留下,挖一锄,挖二锄,挖三锄,乃至挖一千锄,也只是枉然。
    然而,我真心祈祷,雾中村庄的灵魂,能够变成城市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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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9:08 | 只看该作者
       煤油灯
                                                   张亚宁
张亚宁, 1983年12月生,陕西子长人。拿着大学文凭而奔波在城市街头的农民工。2007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北方作家》、《华夏散文》、《西部散文家》、《检察文学》、《中国散文家》、《陕西日报》、《民族日报》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陕北唢呐》、《米酒》、《河井的变迁》、《煤油灯》等作品先后荣获省、市奖,部分作品多次入选多种选本、典藏版等,个人入选《延安人物大辞典》、《延安草根名人录》等。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黎明前的黑暗》、散文集《一粒米》等。现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一孔漆黑的窑洞里,母亲照旧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那盏陈旧的煤油灯。在这个寂静的小山村,我们家的灯亮的最迟,熄灭的最晚。
煤油灯,是没电村子人家的命根。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农田回来第一项工作就是点燃煤油灯,然后忙碌地做家  务活。
  在我们老家,通电比较晚,直到前后村都通电了,我们村的人才周转着自费买电线、电杆,家家户户出人力拉了电。没电的日子,只要上了十岁的孩子,不分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做煤油灯。心灵手巧的一些孩子,稍微让父母指点一下,七八岁就开始制作了,只是有的做的粗糙,有的做的细致。一盏简陋的煤油灯的灯身是一个墨水瓶或者用过的胶水瓶子,在煤油灯身上安装的盖子是啤酒瓶子上的废旧盖子,上面钻一个小窟窿,然后用薄铁皮卷一根细长的圆柱体,一团团棉花揉成一根毛线绳子插进卷好的铁皮筒成为灯芯,最后在瓶子里倒满柴油,就是一盏煤油灯,农村人的宝。
  夜幕降临在一个边远的小山村,顿时寂静的山沟里像是点缀的金子在闪闪放光。比不上电灯的明亮,但农人借着微微光点,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大山的儿女在煤油灯下,不知耕耘了多少走向未来的麦苗,不知流下多少滴奋斗的汗水。这时,也是村子最安静的,鸡鸭陆续上架,牛羊入圈。
  我家那盏自制的煤油灯伴随我走过了童年、少年。每当我走在大都市的街头看见千姿百态的灯,拉起家里的电灯时,总会想起那盏陪伴我写作业,帮助母亲做针线的煤油灯。它微弱的光点照明了一条通向远方的路,我借着灯光走出了弯弯的山路。
  儿时,家境在村子里是最贫穷的,除过我们兄弟三个写作业,几乎很少点煤油灯。从学校回来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忙家务,山上一阵子,沟里一阵子,忙完家务便在院子里写作业。夜幕降临,院子里的光线无法写作业,又开始忙着把院子里的家禽安顿好。母亲从农田归来点着煤油灯,我们又接着写未写完的作业,母亲忙完家务,利用我们写作业的时间,又赶着做针线,我们的作业写完后开始睡觉,母亲在屋子里黑灯瞎火地扣玉米,剥豆子,从来舍不得点燃煤油灯。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煤油灯掉在地上摔坏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墨水瓶子。我开始在学校的垃圾洼上翻腾着找墨水瓶,同学们看见笑我是一个拾垃圾的料子,结果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瓶子。在老师的办公室看到一个空墨水瓶子,瓶子里面的墨水显然干涸了,瓶底翘起的墨汁像是干涸的河床里卷起零碎的泥皮。于是我每天都假装着去老师办公室喝一次水,专门关注空着的墨水瓶子是否丢弃。老师丢掉以后,我偷偷地捡回并藏在书包背回家,当天下午就做了一盏精致的煤油灯煤油灯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是一件至高无上的宝物,它默默无闻地陪伴我们。
  后来,村里挂上了明亮的电灯泡。通电的当天晚上,村里人请来了戏班子歌颂当下的好政策,我却悄悄地收藏起那盏破损的煤油灯。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都要彻底清扫一次屋子和院落。小孩子们也忙着跑前跑后帮大人的忙,屋子和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过大年。有钱人家买来石灰把屋子刷的白白亮亮,家境一般的只好把屋子和院落清扫干净。过上一个“新”的年,意味着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节节高。每年春节大清扫屋子的时候,我都会亲自擦亮我收藏的煤油灯。看着它,有一种自信、向上的动力澎湃在胸口。
  母亲看见我爱不释手地擦破旧的煤油灯耽误了正常的生活,批评了我好几次,我都舍不得让它脏着身子过年。一次,母亲看见我又擦早已不用的煤油灯,她一把夺过去,大声指责:“一个破烂的煤油灯擦来擦去,能擦出金子来,还是能让你不吃饭。”说罢要摔在地上,我拼命地夺过母亲手中的煤油灯给她做保证:“我做生活,不擦了,不擦了。”
  可惜,在一次搬迁过程中,还是丢失了珍藏了多年的煤油灯,我难过了好几天。虽然是好生活让我告别了煤油灯,但是煤油灯在我心中,不仅仅丢失的是一盏普通的煤油灯,而是失去一个踏实的伴侣,一个值得感恩的伴侣。在我最艰苦的时间里,煤油灯照亮了我脚下坎坷且泥泞的道路,直到我蹒跚地走出困惑。可我疏忽大意,走在光明的大道上,忽略了它遗失了它,我深感歉意。
  虽然我在茫茫的城市里,窝栖地生活着,但是是那盏不起眼的煤油灯照亮了我脚下出行的路,一步步地走出了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在日日忙碌而劳累的时候,我会想起陪伴我走出小山沟的煤油灯,自己脚下的路很长,已经走出了一大步子,应该坚持走完。于是,以煤油灯为动力,踏踏实实地走着。
  煤油灯,在人们视线里渐渐消失了,而煤油灯给我的那抹记忆永远在心底,那股无形的动力永远鼓励着我。

                         在乡风中成长
                                     刘永福
刘永福,江苏兴化人,江苏省兴化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尤其钟爱散文,有散文在报刊发表。
  我的家乡在苏北里下河的兴化,这里湖汊纵横河网密布,有“锅底洼”之称,是我常常引以为豪的“鱼米之乡”。语言上,属北方方言中的江淮方言。太多的河流阻隔,造成了这里“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也阻断了少年的我走出乡间的脚步。我二十岁的时候,参加高考体检,才第一次跟随老师和同学,乘坐家乡的班船来到离家六十里的县城。我亦步亦趋地追随着老师和同学,唯恐迷失在城市狭长而交错的街道里。
我是整整二十年未曾离开过生我养我的乡村。二十年,足以让河水改道,城乡异变,沙滩变成绿洲,小树长成巨木。我在乡风的沐浴中长大,二十年的乡村生活,使我的内心浸染着乡村的风物、风情、乡音、乡俗。乡村的一切,早已根植于我的骨髓,溶化到我的血液。
  前时偶遇二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姨表姐,她曾是我儿时的玩伴和保护伞,她的和善贴己,她的活泼大度,曾经如家乡的月亮照亮着我的童年。二十年后的重见,还是让我感受到她的随和、她的亲切,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变得生分。叙过旧之后,她笑着说:“永福,你除了两鬓上有些白发,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的走路动作,还是那样的说话腔调。这样好!这样好!”听着她意味深长的话语,我倒有些庆幸自己的没变。其实,倒不是我不想变,我相信,一个人总有许多改变自己的机会,只是我们有意无意地把它推脱。常常不变的是性格,改变的是生活和命运。生活就是在变与不变中迤逦前行。
二十几年前,如在昨日,乡音无改鬓毛衰,岁月染白了我的鬓角,时光却没能抹去家乡留给我的烙印。
我的两只胳膊,总是弯曲着。我知道,那是小时候长时间活动于田塍河畔的缘故。上高中时,体育老师喊“前排两手直平举,后排两手前平举”,我就总是举不直。腿也是如此,不在一条直线上。就像乡村里田头屋后栽种的树木,在时间的长河里,被乡风塑造得弯弯曲曲。我离开农村后也曾尝试改变,但想到乡里人有个说法,说野人和长毛子腿子才是直直的。明知这一说法有些怪诞,却也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改变的欲望,就成了现在这个“拘谨”形态,平时就总喜欢将两手插在裤袋里,摆出一点洒脱的模样。“泥腿子”曾是乡下人的代名词,“伸不直”似乎就是最典型的乡下人的体态特征。后来看到垛上人和渔民多有弓腰驼背的,我就十分同情他们,同情别人也是在怜悯自己。
  这么多年,我的住处离地面越来越远,而我的心却向往着大地,向往着万物生长的地方。家乡的一切常浮现在我的梦里,父母的教诲常萦绕在我的耳际,儿时的生活习惯许许多多还被我保留着。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嘴大、鼻大有福相,在女子则是旺夫相,是有福分、寿命长的印证。因为母亲一直告诉我们,鼻大,嘴大就有饭吃。“秀才不怕衣服破,就怕肚里没得货”父亲常把这句话放在嘴边,我就知道他是要我用功读书,做个有文化的人,父母也常用这些俗语品评世事,臧否人物。
小时候,父母就教导我们,不要从扁担和扫帚上跨过,要绕着走,说是扁担上有神灵。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条扁担也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家当,踩坏了就是不小的经济损失。这是从小孩的安全考虑,也是出于对劳动的尊重。母亲还说过:晚上不作兴照镜子。我知道,过去晚上灯光昏暗,小孩晚上照镜子,容易被镜子中自己模糊的影像吓着,睡觉会做噩梦。
  我习惯在漆黑的夜晚走夜路时偶尔咳嗽两声,这是给自己壮胆,也是提醒过路人,不要相互吓着,尤其到了拐角还要吐痰。小时候就听过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宋定伯的一口痰,将鬼变成了一只羊,卖了一千五百文。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我也遇上这样的好事,实际上我从小就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我父亲说过,什么鬼不鬼的,他在世时我就不怕他,死了还怕他干嘛?所以父亲即使在无月星稀的夜晚也敢在萤火绰绰的乱坟地自在行走。我就相信,人是万物之灵,用自己的胆量和智慧一定能战胜一切妖魔鬼怪。
  虽然,妻子曾帮助我纠正了许多不讲卫生的小毛病,但她还是乐于接受我对许多生活细节的合理做法,这些做法都来自于我生活过的农村。我们习惯于出门时将拖鞋鞋尖朝向室内,而睡觉时将拖鞋鞋尖朝外。我们特别注意将刀和针放在里手或高处,刀、针,利器也。偶尔牙疼,就在大小便时咬紧牙根,既能健齿也能减轻疼痛。我们平时只说“装饭”,不许讲“盛饭”,“盛饭”与“沉翻”谐音,含着“沉船翻船”的意思,在靠船为生的水乡是不合适的,类似的“口禁”自然还有许多。我们很早就将淘米水浇花或浸泡有农药的蔬菜,不是出于什么时尚的理念,因为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母亲就是用草木灰的过滤水洗被单。
  我习惯于将碗底的饭粒吃得干干净净,绝不浪费掉一个米粒。我的母亲就说过,七尺之上有神灵,菩萨看到浪费的米粒有磙子大,会让浪费的人来世做个饿鬼。
  小时候,家里人从不用有字的纸张方便,有了报纸之类,总是贴在墙上或者压在枕头底下。父亲说“字是佳禾书是田”,就是要我们好好写字好好读书。我就知道,对纸张的敬畏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对文化的敬畏,通过敬惜字纸维护纸张和笔墨的尊严,尊重文化也尊重自己。
  我还会唱许多家乡的民歌,我的母亲和大姨都曾经是唱民歌的好嗓子。在栽秧的田间、在乘凉的桥头,她们的歌声曾无数次将我带入如痴如醉如诗如画的境地。都说岁月如歌,我的岁月应该是一首民间的歌、乡村的歌。
曾经,我最想改变的是我的一口浓重的方言。
  离开家乡之前,我没有接受过一丁点普通话训练。高考也考汉语拼音,我像对待英语那样对付它,我的法宝就是死记硬背。
  记得初到扬州上学的第一天,一个江阴的新同学来寻找他的老乡。他的方言应该是吴语,他的普通话讲得很好,而我的外公和舅舅就在江阴谋生,我于是主动和他搭腔,我跟他讲了几分钟,也许时间更长,直至他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我才停止了絮叨,他却只说了一句:“你刚才讲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我茫然失措,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讲—得—太—快了!”我尴尬地退出了和他的交流,表面平静,内心却陷入巨大的恐慌,我知道,不是我讲得太快,而是我根本不会普通话,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丑陋”。
  这一次的交谈,使得我以后很少主动与陌生人交流。我当时就两个字“木讷”,主动“木讷”,彻底“木讷”,宁做行动的巨人,不做语言的矮子。这也使我失去训练自己普通话的最佳途径。我的一位姓朱的文艺理论老师上课带着很重的吴方言,我得坐在教室的前排,细心聆听,才只能听懂大半,许多学生或自行看书或睡觉打瞌睡,我就对朱老师有点惺惺惜惺惺之感。
  我曾决心做出努力。我从图书馆借出普通话训练教材,全面系统地自学了普通话的发音,并常常找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如体育场的一角,练习朗读。但仅限于此。我觉得我用普通话与人交流很不自在,拿腔拿调的,好像说话的不是我自己,我被操控了一般。在与人交流时,方言仍然主宰着我,我的舌头直直的,翘不起来,更谈不上伸卷自如,“巧舌如簧”。再遇上吴语区的同学,我尽量放慢说话的节奏,小心翼翼地应付。到大学毕业时,我的普通话就有点像广西人唱京剧——南腔北调。所幸现代汉语普通话口语测试的女老师,她的爱人就是兴化人,我一张口“嗯哪”,她就说:“你是兴化人?”结果是我尴尬地完成了测试,侥幸地得了个过关分数。
实习,几乎是我职业生涯最“黑暗”最难捱的时光,我不知道将一份教案在无人的教室对着空气练习过多少次,上了讲台还是难免招来学生的鹦鹉学舌,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回到家乡教书,算是把我从普通话中解放了出来。我已能用“兴化普通话”有板有眼地讲课了。这一“混”就是二十几年。
  人说,方言是一枚标签,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出卖一个人的故乡和出身。而方言于我却有着更深的意义。方言中的俗语、谚语、歇后语是乡村集体智慧的结晶,这些我都能娴熟地使用,就像自如地运转自己的左右手。是方言造就了我的机智幽默、我的爽朗活泼,我觉得只有生活在自己方言的环境中,我的身心才是踏实的、自由的、快乐的,我才能如鱼得水。普通话曾多次将我带入尴尬境地,方言却让我更加自知,更加自信,让我保持着质朴清亮的本色。

                                  我的童工日子
                                                徐家骏
徐家骏,1964年生人,浙江台州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台州少儿文苑》编辑。曾在《文学报》《辽宁散文》《深圳晚报》《温州晚报》《台州日报》上发表散文多篇。
  那天,我开车经过解放南路,不经意间一瞥,看见凤凰公园和它背后的凤凰山,便情不自禁地把车拐进了公园。看着公园周围的高楼以及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是那样的陌生,一时间思绪万千,少年的记忆,顿时被唤醒了。
  从凤凰公园至凤凰山麓一带是原台州化肥厂的旧址。这座厂以生产碳酸氢氨、氨水为主,所以厂的周围,河的两旁,总充斥着刺鼻的氨水味道。眼前的这条解放南路,原来是一条河。以前交通不方便,船便成了运货、代脚的主要交通工具,经常有载客的、运煤的、拉化肥的船在河里穿梭。船夫的吆喝声、客人的呼唤声、唠叨声不绝于耳。码头上则有那吹糖人的、卖糖炒栗子的、卖芝麻糖、姜糖以及黄岩蜜橘的,那些商贩们扯着嗓子那么一喊,孩子们的魂儿就被勾走了。儿时的我就常常停在那儿,迈不开脚步。
  那一年,我正上高一(当时的学制是小学5 年,初、高中各2年)。我的身高虽然蹿到了一米七,但我的实际年龄还未满15岁。我下面有两个弟弟,小弟比我小十岁,正在上幼儿园。因为家里穷,趁着放暑假的机会,我准备去化肥厂打零工,好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我被安排去煤球车间拉煤。车间主任是个姓陈的中年人,总爱板着个脸,像是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我们的班长叫陈四,是车间主任的侄子,他其实就是一个痞子,特爱狐假虎威,动辄就责骂、呵斥人,有时还动手打人。
所谓的煤球车间,就是专门生产煤球的。我们一个班有七八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年纪数我最小。班里给每人配备一辆翻斗车,一把铲煤的锹。那翻斗车和现在的工程翻斗车相似,只不过小得多,且是人力操作的。翻斗车装满煤,大概有三四百斤重,我们要将它推到搅拌机边,把车往铁板一靠,我一只脚蹬着车架子,两手抓住车把,整个人悬了空,用尽全力一拗,把煤扣在铁板上,然后攥着车把后退几步,把车把往上一举,翻斗车就复原了。
  有人专门负责往煤块里加泥块,然后往搅拌机里铲,搅拌后的煤泥被送到粉碎机里,粉碎机飞速旋转着,声音震耳欲聋。车间里煤尘弥漫,我们的眉毛上、鼻孔里,全是黑乎乎的煤粉。粉碎了的煤粉输送到煤球机上,压成一个个蛋形煤球,再送到烤炉上烤干,就成了成品煤球。
那个暑假似乎比往常更闷热。烈日炙烤下的大地是一个大烤炉,而我们的煤球车间则是一个大蒸笼。车间旁的几棵树上的知了仿佛已喊哑了嗓子,再也叫不出声来了。树叶也像是被烤焦了,加上沾满了煤灰,全都耷拉下来,显得毫无生气。
  我每天在大太阳底下铲煤,再拉到制造煤球的车间去。那时候我身子骨还嫩,拉着几百斤重的翻斗车,感觉像拉一座山般的沉重,没走几步,胸口上就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但我还是拼着吃奶的力气,把车子拉上去。我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露,汗水就像雨点般直往下掉,砸在铁板上吭吭有声,搭在脖子上擦汗的毛巾,都可以拧出水来。
  因为光着膀子在烈日下暴晒,身上就晒出许多燎泡,一搓就破,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没多久,我的脸上,后脖上,胳膊上,都被晒得脱了一层皮,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慢慢地油光发亮起来。我每天至少要喝十几斤的水。偶尔场部也会送些冰镇酸梅汤来。那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记得有一次,因为加班,我连熬了几个通宵,累得都快趴下了。接着又是个下半夜班。那个夜里,我只觉得眼皮沉重,哈欠连天。我把翻斗车铲满了煤,便把煤锹往两条车把上一搭,我一屁股坐在锹把上,打起盹来。谁知锹把一滑,我连人带锹一起滑进煤堆里去了。依偎着煤块,我竟感觉特别的舒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昏睡起来。那会儿,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懒得起来。朦胧中我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疼得彻骨。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只听那陈四在跳脚咆哮:他妈的你是来拉煤的,还是来睡觉的?我揉着腿,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拉煤,头发上,脖子里的煤粒子哗哗往下掉。
  我昏头昏脑的,原本应把煤倒在铁板上的,我却直接把煤往搅拌机里倒去,又因为刚刚被踢过的腿脚吃不住力,一个踉跄,差点连人带车一起下到搅拌机里去了。幸亏两旁负责铲泥的人眼疾手快,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车把,才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避免了一场惨祸的发生。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消,拉着空车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揉着腿伤,无声地抽泣起来……
  暑假结束了,我拿到了四十多块工钱,特别的开心。我哼着歌跑回了家。当我把钱交到父母手里,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能为家里分担困难了。这时候,一切的劳累、委屈和危险都忘了。
时光飞逝,如今再也看不到化肥厂的影子了,再也闻不到那刺鼻的氨水味了。追忆往事,青葱岁月的磨难竟成了绵长岁月中一杯隽永的醇酒。

                       乡村记忆
                                    韩 娟
韩娟,女,安徽灵璧人。出版有作品集《爱的自语》。现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宿州市政协二三届委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协理事。

小时候,随母亲下放,我5岁,记忆中的童年全部是在那个小村庄渡过。若干年后,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对于乡村的种种风情,对于那段乡村记忆,至今还有着一份说不出的留恋。
  坐在车里,一路空着脑子望向窗外。路两旁是玉米地、路边、地头的荒草肆意长着,绿黄参差的玉米叶,顶着酱黄色穗樱,紫葡萄色的玉米须挂在玉米棒上,点缀着整片玉米地,向人们展示着秋天的果实。从城里到乡再往村走,这一路光景乍看今若两重天,可细细观察,还是依稀看到以前的影子。记得小时候,这个季节,小姐妹们会背着粪箕把地边、田头的草割得精光。大人们会把玉米叶打掉,让玉米棒吸收更多的营养。
从这些端倪中,我波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胸腔里开始一口一口呼吸乡土的味道。
  去往魏庄,刚踏下车门的那一刻,40 多岁的我还是有点激动。路比以前宽多了,约二百米长的水泥路过后,变成了路心有石子碎子路,路两边的土道平坦,而又有弹性,让我这个久别乡土的人倍感亲切。
走进村庄,村子空荡荡地寂静,没碰见一个年轻人,村头树下有一帮老头在闲聊,一群孩子在村口场上玩耍,土  坯或砖砌的房子鸟鸟炊烟,农家小院里传出的鸡鸣和狗吠,透着隐约的熟悉。
  当我再次站在当年我家下放时住的三间屋前,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我曾住了十年的屋子。屋顶是用草麦盖的,墙是用土坯垒的,房门是双扇的,但现在门柜也已歪斜。记得那时家门口,种有桃树、杏树、葡萄树,那棵杏树,到了麦子成熟的时候就挂满黄黄的、圆圆的杏子,叫“麦黄杏”又甜又面,非常好吃。这里的一切将是我永远的念想,因为它收藏了我太多有关乡村岁月的回忆。
  记忆中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地忙碌着,父亲在一个偏远的中学教书。勤劳能干的母亲带我们种瓜种豆。果然到了夏天架子上爬满了豆角和丝瓜,长长的、青青的藤蔓不仅使我们家的周围充满了盎然生机,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随摘随吃的新鲜蔬菜。我们家的门西边,还有一片菜园地。我们学着乡邻把土地平整耙耘以后,就撒上白菜籽、萝卜籽、栽上番茄、茄子和辣椒秧等。看见菜园里冒出一片片绿芽芽的嫩芽,看见自己亲手撇下的菜籽,竟长出了一棵棵大白菜、大萝卜,结出了一串串的红辣椒,真是感到非常的兴奋。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杂草从生,河里游动着大小不一的鱼以及青蛙……村里人都在河里淘粮食、洗衣服、洗菜。一到夏天,会游泳的老老少少都在河里游泳嬉戏。我也曾学过游泳,但最终因为我怕蚂蟥还是没有学会。各家各户吃水都到村头那口大井里去担。记得那时生活很艰苦,父亲每到星期天才能回家,哥哥和我还有妹妹都在上学,参加生产队劳动只有母亲一个人干,放学后我们才能帮母亲干一些。每次生产队分白芋,我和哥哥会起早贪黑去推切白芋干。爸爸每月三十斤的粮票就是我们家唯一的“细粮”。因此白干面饼,玉米面窝头就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那时乡村没有电,一到晚上,四周俱黑,一家人点着一盏煤油罩子灯,哥哥会把煤油灯拉得很大,然后,就借着这点灯光,哥哥画画,妈妈修补衣服,妹妹做作业,我则在写日记。今天看来,当时的日记写得很幼稚,但它却是弥足珍贵的,绝对是引导我走上写作道路的一个起点。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也跟着小伙伴们去拾柴。我们先在村子周围拾,后来又跑到远处拾,我们在垡地里搂荒草,在麦茬地里拾麦茬,在小树林里捡枯枝扫落叶,在河畔路边砍野苟拔野蒿。每次出去我都能背着一大捆柴回家。我拾的柴草在家门口堆了好大一个垛。村里人都称赞说:城里下放来的孩子却这么能干。放暑假的时候,我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野外割草,然后再到生产队喂牛那里去称,等到秋后算工分。今天看来拾柴割草也许是很苦的劳动,可在当时,我的确不觉得苦。有时边割草,边玩耍,捉蜻蜓,逮蝈蝈,和小伙伴们做游戏,捉迷藏,掉龙尾,真有意思。
  多少年来,我像一粒尘埃生活在城里,但是我常常在梦中回到这里,梦见无边无际的麦田,在阳光下,宛如一条条金色沙龙;梦见豆荚开门、玉米吐穗、棉桃盛开的笑脸;梦见树头那棵又大又粗的大槐树,潜藏在树叶下的鸟儿突然飞起来,欢叫着。在村庄的上空飘来飘去。
  我在村子里边走边看,儿时的印象历历在目,某些蛛丝马迹的历史遗留,使我的记忆突然又被激活,而已逝的时间再一次栩栩如生。
  突然,一个身穿大红袄的老妇人冒了出来,吓得我惊呼一声。定眼一看,这位老妇人头发蓬乱,脸蛋抹得红红的,手里一根棍上挑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纸,往西院跑去,我好奇地跟着她。只见她跪在院子里一个大树下,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纸烧了,嘴里还喊着:“狗儿回来!狗儿回来!”这时从东边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细细打量是儿时一起上学的魏生产(小名团结)。
“团结”
“哎呀,是玲玲,记得小时候,你扎着两条羊角辫,现在变了,变得越来越漂亮了,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了。”
寒暄中得知,他现在已经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真看不出来,你小的时候,老实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竟当上了村长,这位老人怎么了,她是谁?”
“你还记得狗子吗?”
“怎么不记的他,一口浓鼻打着牙,其实狗子的心眼才好唻”。
“她就是狗子娘,狗子的父亲得癌症死好几年了。他家也够倒霉的,去年狗子也被炸死了。其实狗子才能唻,在城里收破烂、搬砖头、扛大包,什么都干,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你看,这院子里的二层楼就是狗子盖的。去年他收破烂时,收到一个废气大油罐,他用电悍枪割的,一下子割炸了,连尸首都没有。那不憨吗,氧气见气油不爆炸吗?唉!狗子要能多读几年书,也不会怎么冒失呀。刚才敬老院打电话来,狗子娘又跑出来了,我猜她肯定是跑回家又给狗子招魂了”。
  望着老人跪在地上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生一股悲凉。一行泪水便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怎么也不相信,她就是三十年前那个喳喳唬唬的妇女队长。这时又引起我儿时的一些事情……
记得下放后的第二年我就上学了,小学坐落在村子东边,狗子(大名魏先进)大我五岁,高我半身,他家住在我家西边。计划(大名魏东方)住我家东边,大我二岁。我们三人同在一个班读书,计划很坏,总是欺负我,骂我是“外来户”不许我从他家门口走,说他家门口的路是他家的。我绕到西边从家后走,放学他拦住我说,他家家后的地也是他家的,不许我走。我难过急了,蹲在路边哭,这时跟上来的狗子拉着我的手说:“走,跟我一起走,别理他。”并一把把上来找事的计划推倒在地,为此狗子还被他父亲打了一顿。从此以后计划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印象中下雨的时候路很难走。遇到有水的地方,狗子总会手提着鞋背我过去……
  初中我们都要到十多里外的中学去上学,并开始有了早、晚自习。狗子因家境贫寒辍学参加生产队干活。但每天下晚自习,他总会在学校门口等我,陪我一起回家……
  后来,我家落实政策回了城,我也被转到城里上学。以后,毕业、工作、嫁人、为人母,因许多烦事,从未有机会回来过,再也没有见到过狗子。
如今农村的条件是好了,村子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瓦房、平房、楼房。土坯砌的房子已很少了,但是农村的文化的确还是落后的,虽然农民们外出打工能挣一些钱,那是要流血流汗的。在家千日好,出门顿时难,甚至有的连命都没有了。
  其实乡村的日子有苦也有乐,即使生活曾经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过重厄,如今想起来,这些苦已经不再是苦,而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我跟着母亲从城里到乡村,一步步走到了生活的最底层,切身感受着乡村人群的生活状态,近距离地接触他们,了解他们,并与他们融为一体,打成一片,这难道不是今生不再的人生体验吗?不是一种难得的机缘吗?
  在我的记忆中,那些有关乡村岁月的回忆中始终燃烧着一种欢快的激情,一种如梦的深刻记忆。
走出村庄,我还不时地回头张望,村子离我越来越远了,时间像个魔方,改变着世间的一切。岁月的风雨已洗刷掉了灰暗的东西,留下的尽是些美好的记忆。那当年住着茅草屋,点着煤油灯,半夜闻犬吠,清晨听鸡鸣。吃面要推磨,做饭要拉风箱的乡村生活,已经像童话一样定格在我记忆的深处。

                                   母亲的手
                                                   田登康
田登康,昭阳区洒渔人,1979年出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当过教师,现供职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文联。在《中国散文家》《边疆文学》《昭通日报》等报刊发表过作品多篇。


  在一个周末,我回家看望父母。刚到门口的小路上,母亲挑着粪水和我不期而遇。她老人家一见到我,就把粪桶放到路边,像招呼客人,又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激动,一直把我领到家里对我问长问短。
  这时,我看到了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瘦弱得只剩下一层皮子包着骨头的手,手掌却又布满老茧,手指也开着大大小小的裂子。小时候,我总喜欢躺在母亲的怀抱中,让母亲为我抠背。母亲就是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摩娑。我感到无比的舒服,一次一次在她的怀中入睡。光阴似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一天天长大,母亲却一天天变老,现已满头银发。但是母亲为我搓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我想要帮着母亲做点什么,她不让。从小到大,母亲从不让我做饭,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会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把家里的碗洗净。其余任何一个时候,她都会用那双包揽一切家务的手为我做好饭菜。我读书时如此,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早早起来为我做好早饭,现在依然如此。
  吃完饭后,母亲、父亲和我一起去挑点粪水浇苹果树。先是母亲用锄头刨塘,我和父亲挑;后来母亲抢下我挑着的木桶,叫我休息一会儿,我不让,母亲就生气了。我只得把桶让给她,心里却有种痛的感觉……
不一会儿,母亲挑着桶回来了。我见了,赶忙迎过去想从她肩上把它接过来。母亲严厉地对我说:"你坐下歇一会儿,好久没挑了,不要把肩膀磨破!"母亲对我说话,从来不让我反对,这是我清楚的。我只能跟在母亲身后,再次感悟她老人家心痛的声音--这是一种伟大的母亲对子女心痛的声音。这声音使我心情有些沉重。
  母亲挑着木桶,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前走。我看着她老人家佝偻的背部和那木桶里有些发干的大粪--只有半挑,大概四五十斤左右,却如泰山压顶,压在母亲的背上,又像是压在我的心里,让我窒息。母亲的青春,白白地浪费在时光里,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一切。母亲年青时,正逢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期,为了苦工分养育姐姐们,后来又为了让我完成学业,成年累月在田地里劳作,不论黑夜和白天,不分天阴下雨,也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母亲早已疲劳成疾,曾经连续两年得过重病住院,做过一次手术,再加上多年的风湿病,时好时坏,有时空手走路都很吃力,现在又是到了七十多岁,她怎么能挑得起一担大粪?但她挑不起一挑还挑着半挑。没有人想得通,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为了啥。也许这个问题全世界的人只有我知道,但我说不出口。我也曾无数次劝过母亲,不要再种地了,也该闲下来享享清福。她说,现在还动得起,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要节约点钱把房子买起,等到哪天我和你爹老了,只能靠你了。其实她和我的父亲都已经很老,只是一直放心不下我的事情,先是因为我工作的地方太远,现在我总算是调到了城里,她们又焦虑我没有房子。
  他们对我总有操不完的心,不知何时是个头。
  我默默地注视着母亲挑着半挑粪水的背影,心像是被钢针恨恨地扎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把我的心从腹腔里给掏了出来,整个身体都成了一具空壳,连大脑都像是失去了知觉。
  母亲把粪水倒在地里,喘息未定又准备去挑。我抓住扁担说:“妈,你歇一会儿,我去挑两挑。”母亲仍然固执地想要从我手里夺过扁担。我不放,她瘦弱的手怎抢得过我。她老人家就用手来想要把我紧紧抓住扁担的手扯开,母亲像挫子一样的手捏着我的手背。那种刺粼粼的感觉,钻进我心里。
很久很久,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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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7:49 | 只看该作者
散文的独有性和它的力量
——读北岛散文集《青灯》《蓝房子》《午夜门》
■ 张颂炫

张颂炫,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社科联秘书长,《江南论坛》杂志社副总编。

散文创作是要以真切的感受,深刻、独特的体验和从中感悟到的思想为基础的。它是一种对经历、阅历有着很高要求的文体。不管是有人把它捧上天,还是有人把它贬到地,散文都会以它不可替代的个性与特点,长江大河般地流淌在文学这片广袤而深厚的土地上,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受到感动,得到启发,从而感受到散文的力量。这,就是我读北岛最近出版的三本散文集《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时的体会。
北岛是“朦胧诗”的领军人物,享有大名。可是留在我记忆中的《北岛诗选》,除了激赏那句格言式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外,其它的,就是一头雾水了。迫于北岛名气的压力,表面也承认过,或许是自己欣赏水平低,但是心里是不服气的,不至于低到那种程度吧。这一回,北岛在《蓝房子》的篇章中,自己承认,他和美国大诗人艾伦·金斯堡交流时,艾伦·金斯堡坦白承认,自己看不懂北岛写的诗,北岛也坦诚表示,他也看不懂艾伦·金斯堡的诗。对此,作家李陀在《蓝房子》的序言中调侃道:“这真让我吃了一惊。如果他们俩彼此都看不懂对方的诗,那他们的诗,又是写给谁看的呢?”读到这样的文字,我有些得意。看来,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盲从。但是,北岛在《蓝房子》写艾伦·金斯堡的两篇散文,却极为出色。作为“跨掉一代”的代表诗人,艾伦·金斯堡的影响是划时代的。北岛有这样的一位朋友,足够自豪。然而,北岛着墨时,没有现今司空见惯的谄媚之词或借此抬高自己的企图。冷静、客观,松弛中带点幽默,写得很到位。“在六十到七十年代席卷美国的反越战抗议浪潮和左翼造反运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这半个世纪的美国历史就像一本缺页的书,难以卒读”。这是艾伦·金斯堡的历史地位。日常生活中的艾伦·金斯堡呢?是个同性恋者。跟北岛见面时,自我介绍的方式是这样的:“看,这件西服五块钱,皮鞋三块,衬衣两块,领带一块。都是二手货。只有我的诗一手货”。有一回,北岛请艾伦·金斯堡帮助他组织一次诗歌节的活动。艾伦·金斯堡拉来了一位赞助商。“纽约的袜子大王—一个肥胖而傲慢的老女人,动作迟缓,但挺有派头的。据说,艾伦的很多活动经费都是她从袜子里变出来的。艾伦总是亦步亦趋,点头哈腰地跟在老太太的身后,像个贴身仆人,不时朝我挤挤眼“。见惯了描写大人物那种”道貌岸然,正襟危坐,作思想状,严肃状“的尊容,读到这样的文字,我很感动。
收在《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里的文章,大都是人物速写和随笔。有中国的同道,国外的友人,也有日常生活中所碰到的凡人小事。这跟北岛漂泊在外,接触到很多的人有关吧?还是因为诗人在这些过程中有很多的感受需要形诸于文字;来关注于人的命运有关呢?收在《蓝房子》里的《彭刚》,篇幅不长,倾注了北岛内心涌动着的热情,把一个富有才华,曾经叛逆,最终为生活所困的海外游子,写得神情毕肖。彭刚,一个年轻时行为不羁,生活放荡,有着诡谲多变画风的艺术家。这类人,自然难以融入到体制中去。选择出国,是必然的命运。居然能够就读于匹茨堡大学,而且获得的是数学博士。又转到到伯克利著名的量子物理实验室做研究。再改行搞电脑,找了份不错的差使。这确实是一位聪明人。有一天,北岛打电话,要他别忘了承诺过的要为一九七八年年底办的那份杂志写文章时,这位老兄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太太刚生了孩子,我除了上班,又开了公司,老实说,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嗨,过日子,得还清房子贷款,得给儿子攒学费。以后吧……以后,这位朋友就在那样的压力下,自杀了。有本事,有才情的人,本就不多。属于本就不多中的彭刚,外出闯世界,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最后,还是这样的遭遇。可见,这个世界,无论是人民币,还是美金,都不是好赚的。
北岛在国外多年,仍然和一般的中国人一样,无法忘情于中国的这块土地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这是中国人永远的中国情结。这就要讲到《青灯》中的《听风楼记》。这是一篇写作者在一个特定历史环境下与翻译家、散文作家冯亦代的一段交往。这篇文章,我先在《雨花》杂志的文摘栏里读到过,很感动,复了一份,作为珍藏。待到在《青灯》中再度读到,才知道,《雨花》上的,有删节。文章开头,选择了“四人帮”被抓,社会上还未公开,北岛知晓后,去告诉冯亦代这样一个情节来展开。“他对拉着毛巾擦背,留下红印。正当他洗得酣畅,我突然说:‘四人帮’被抓起来了。只见他身体僵住,背部一阵抽动。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我,问‘真的’?我点点头。‘什么时候?’‘就前二天’。他相信了我的话,把毛巾扔进脸盆,和我一起到客厅。我们话不多,语言,似乎变得并不重要。他若有所思,嘴张开,但并非笑容”。读到这样的文字,我很庆幸,庆幸有北岛这样的大手笔,来叙写这样的场面,确实是用文字传神而深刻地定格了一个历史画面。因为,我也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能感受到这段文字的力量。这篇文章,叙述的跨度很大,所写的事情却很紧凑,用“力透纸背,感人之深”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中,这样的文章,不止一篇。当然,三本散文集中涉及的面是很广的,限于篇幅,不可能一一道及。我还要强调的是,北岛在三本散文集的文章中,运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段,应该引起我们对当下散文创作中在语言的粗糙化方面的注意。散文对语言的要求是很高的,修辞手段的应用,是散文创作中的重要元素。这,历史上,已有朱自清的名篇《荷塘月色》作了充分的证明。现今报纸副刊上的散文,越来越注重叙事性,而忽视了描写、抒情和议论,这是应该注意的。请看北岛在《艾伦·金斯堡》中对诗人狂放的描写:“他就像疯狂的火车头吼叫着,向疯狂的听众奔去……”。再看《诗人之死》的结尾:“诗人之死,并没有为这大地增加或减少什么,虽然他的墓碑有碍观瞻,虽然他的书构成污染,虽然他的精神沙砾暗中影响那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这中间有思想的内涵、有修辞手段的应用,两者有机地统一在一起,就有了文学的韵味。我想,这,就叫散文吧。

今夜,梦在淮安
——读赵日超先生散文《梦里依稀看淮安》
■ 叶小燕


叶小燕,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东方旅游文化网副主编,2000年加入江西省作家协会。 98年在地方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在《星火》《江西日报》《江南都市报》《创作评谭》《金盾》《教师博览》《江西旅游》《淮安区报》等发表多篇短篇小说和散文。现在江西省庐山中学任教。

我是个极少外出旅游的懒人,却又在心里无时无刻神往着远方。偶尔外出,到了我心仪的地方,近在咫尺的切肤的存在,依然无法抵消我深深思念着的另一个不在场的远方风景。所以,更多时候我喜欢通过阅读文字完成一次远游,去认识一个地方,认识一个或是一群可爱的人。
今夜,我将又一次梦在他乡——赵日超先生散文《梦里依稀看淮安》中的淮安。
东方旅游文化网站主编赵日超先生,除了仅有几次他告诉发表我小文的电话,听过他略带乡音的普通话,知道他的工作,心领他对我文字的喜爱,其他不很清楚。赵先生的简历中有诸多冠名,我甚钦佩,但真正令我信服的还是他的文章,赵先生确是极有才情的一名旅游文学健将,我在读到《梦里依稀看淮安》时,深有此感。
《梦里依稀看淮安》是一篇俊美、坚实的旅游文化散文。我自己也曾写过一些旅游文字,写游记容易,但要写出一个地方独特的文化品性,不容易。赵先生文字里的淮安已经自成一个世界。我并不曾亲身经历,只是凭着阅读他神秀的文字,追寻着他笔下一本书、一府衙、一古刹、一座桥、一条街、一棵树,我一样为淮安深深折服,为淮安心潮起伏。
很显然,这六个小小的“一”,是赵先生的精心剪辑,也为我喜爱和佩服。淮安于我虽是个未知的远方,妄自揣度,可能也和我所在的庐山风景区一样,许多东西都被大家写了又写,再去一一陈述,没有多大意思,也很难超越一些大家的作品。赵先生是非常聪明的,尽管六个“一”不可能涵盖淮安的全部,但一经作者有情有味有思的笔墨点染,变成一个一个独特细微而斑斓的点,点点星光,异样迷人。
我们看到了,淮安历史的天空有最现实的中国官僚衙府,也有失意文人吴承恩的神话空间——有趣的是“一生与官无缘的吴承恩,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八品的他会因他的《西游记》而名扬天下,能让他居住的小镇光芒四射”。中国的文化中,庙堂文化太多,留给妖魔鬼神的空间太少。没有神话的世界是乏味的,没有神话的心灵也一定是世俗的。我爱蒲松龄《聊斋志异》多一些,是因为蒲松龄的文字为我们创造了无与伦比的女性形象。但《西游记》的孙悟空一形象同样为我喜爱。在今天,《西游记》依然是少年儿童必读经典之一,吴承恩和他的《西游记》依然是淮安的骄傲,孙悟空的灵魂是否会对环境构成精神的图像?我不敢说。“纵观古今,八戒这一形象无处不在。官场上有几个像孙悟空那样敢“闹天宫”、“摘仙桃”、“砸玉帝”的父母官。”我们很可怜,大概只有在孩童,或是成人后喝酒失之癫狂的时候,一群今天的猴子才会拥有片刻的自由自在,才会念想起《西游记》中一只猴子的英勇吧。
当读到运河的帆影黯然消失在历史的河流中,千年古刹一夜之间成瓦砾片,像上演一出荒诞闹剧一般变成腌菜厂,我能感受到赵先生手中的笔是沉重的,艰涩的,请允许我大段引用原文话语:
“运河的帆影远离古镇而去,漕运、榷关、码头、渡口、水工都定格在那个远去的时代。因水而生的空前繁荣变得越来越飘渺,只留下四大寺庙的遗址,一段时期,除了散发出酱醋特有的气味和老卤大头菜的咸味外,很难再找到一点历史的痕迹。再后来,我们看到了一座座高楼大厦的崛起,却有了运河干枯的童年缺憾,有了运河浑浊的河水,这个憾事是非常残酷的,它剥夺了一代人甚至后代人最可宝贵的童年欢乐。没有历史的陈迹和倚靠在古寺庙红墙上晒太阳的乐趣,没有了晨钟暮鼓的回荡,没有焚香叩拜的记忆,一个人的童年里缺少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童年是完整的吗?!这样的缺憾往往会影响着一个人全部的人生。”????? 没有一味欢呼,更不是冷嘲热讽,作家只是一字一句沉重地传达一种悲悯和苍凉。我们因此读到了风景背后,文字底层的作家个人的良知和他的思想锋芒。这是一个作家的自省精神,就像血脉一样贯穿于他的整个作品之中,赵先生是诚恳的,动情的,当这种忧愤推动着作家,他无法使劲微笑着去维持一种宽容,他开始连用?!,他无法回避,他无法不面红耳赤,言辞咄咄了!因为,他为那片土地而写作。????? 2005年,这座千年古刹,在沉寂300多年后,终于修得正果。遥想高僧济平法师驻足闻恩寺山门前,手中松松地持着念珠,一心事佛的情景——身在闹市一隅的赵先生是否在那一天,看见了佛的微笑?
我还对赵先生笔下的“那一条街”很感兴趣。一处地方文化不仅凝固在一些代表性的建筑中,还活化在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中。那么街巷,是最集中地呈现这种文化特质的,那里有他们祖先曾经以独有的方式享有过和创造过的生活留下的痕迹,或是背影。令人担忧的是,许多风景区的街道,都几乎是统一翻版出来的楼房店铺,车来人往,旅游纪念品以致土特产也似乎全国统一生产出来的。数百年数千年的风雅与富有浓缩在一张张明信片、扑克牌中廉价出售,我们今天的生活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中,文化被推得很远。曾因漕运及盐商聚居而富甲一方的淮安石板街,在今天,是否能在滚滚红尘之外,富有、风流如昔呢?赵先生这样说:
“走进这条街道,就如同走进华夏的历史,却很难触摸到他们曾经的过去?远方苍茫,远方已远。除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祖先们的荣誉、骄傲,祖先们的功名、利禄,都已零落成泥,化作尘埃。祖先们带给自己的那份自豪和优越,早已让位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与日子……”
“那些随处可见的楹联,那些随便搁放的农具、石磨,还有那些在一杆烟斗下饱经沧桑的脸庞,还有那个旁若无人正在浣衣的少妇……都在真实地告诉你,昔日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最真实的,唯有对生活、日子以及一份精神的守护和演绎。”
淮安到底是幸运的,雨打风吹过后,繁华褪去,还有一份宁静的淡泊,一份精神的守护。这样的文字不像是在街道的入口,几块赫然入目的石碑和四大名人的头像给予的灵感,而是来自街巷深深处,隐藏着一个侧门让给文化的探访者进入。赵先生对了,他找到了这个侧门。
天色微明。我的梦游淮安之程在赵先生“最后把伞合拢”时依依惜别。美丽的淮安写在书上,写在图片上、写在建筑上……不朽的魔力却写在角落,写在大地深处,写在某种不明确的行走和寻找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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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7:08 | 只看该作者
蒙童三题
■    钱国丹
钱国丹,浙江乐清人。曾任台州市文联常务副主席、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散文集16部,获各种文学作品奖三十余次。十余部中篇小说入选《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年选本,数十篇散文入选各种丛书和初、高中语文衔接教程。获中国作协“庄重文文学奖”,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建国五十周年浙江文坛五十杰”称号。

字纸儿

我娘家那个村子叫“泮垟”,这个“泮”字,跟村里的姓氏无关。古代学堂门前有半月形的水池,曰“泮”,童子上学则叫“入泮”;“垟”,是家乡人对田畈、田野的总称。泮垟,顾名思义,就是学校和土地,也包含躬耕勤读的意思。
祖祖辈辈的泮垟人大都以种田为生,却总有些人喜欢办学堂。在父亲的记忆中,泮垟先是有一位叫卓西的穷秀才,屡试不第,又无别的谋生本领,就借了人家的房子,开了两个教室,自己就干起教书匠的营生来。他不会教别的,单教语文一门课。有句老话叫“七讨饭,八教书”,教书就是穷途末路知识分子的最后一招。卓西先生教书一年,向每个学生收“学谷”一斗,先生一家就靠这个糊口。后来,又冒出一位叫灵享的人,他在法兰西做小买卖发了点财,回到家乡也办学堂。他的条件就好多了,有自己的房子,有办学资金,还引进西洋的办学经验。但他自己却不怎么识字,就请了两位从洋学堂毕业的青年来教书。再后来,一位富家少爷离家出走了,扔下他的女人独守一座大房子。也许是聊慰孤寂吧,也许是自己无后,倒希望别人的孩子更聪明吧,她也尝试着办起了学堂。她也没读过多少书,请的也是外面的先生们。有了这么多热爱教学的人,泮垟的学习氛围不错。哪怕是半饥半饱的人家,都尽力把孩子送到学堂里来。
恐怕全世界的小学生都是先用铅笔学习写字的,可是我们的先生说:字好头碗菜。铅笔是画画儿的,圆珠笔钢笔呢,则是大文化人挣饭的工具;只有用毛笔写的字才叫字。
上学伊始,家长们都得給孩子准备两支毛笔,一支写大楷,一支写小楷。小楷笔用得最多,练生字,抄书,造句,连做算术题也非它不可;因为用毛笔,还得配备砚台和块墨(我们家乡从来不用成瓶的墨汁)。每当先生授完课要求学生写作业時,教室里便响起一片研墨声,如轻涛如急雨,庄严肃穆。
刚刚入学的蒙童们要先练“抲笔”。先生拿着支毛笔做示范:“食指和中指在前,大拇指在后,将笔捉住;无名指的指背轻轻一靠,将笔扶稳了。手指和手指之间要拉开些距离,不能像包粽子一样捏成一把。”
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难,五六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按先生的要求拿起笔来,对着面前的簿册,抖抖索索地不敢下笔。硬着头皮下去了,不是让墨汁污了本子,就是把字儿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虫子爬。先生看看不行,就过来“把笔”,先生的大手“把”住孩子的小手,嘴里叨叨着:横、竖、撇、捺……先生从这个桌位跑到那个桌位,“把”了这孩子的笔又去“把”那孩子的笔,一堂课下来,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每个下午,都有20分钟的大字课。先练描红,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依样画葫芦。练了一年,就可以弃了描红簿子,用印了方格的毛边纸练字了。先生还建议家长买些字帖来临摹,一两年下来,聪明好学的学生就能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泮垟人对写过的字纸都很珍惜,说那是孔圣人的衣襟,全是文化。仔细的家长会一张张地收藏起来。写坏了的废纸不能随地乱扔,更不能用来擦屁股。学堂里不设垃圾桶,却专设字纸篓。老人们说,用字纸儿擦屁股罪孽大了,下辈子要瞎眼睛的。废字纸多了,先生就找一块空地,点火化了,学童们站在一旁看着,大家都很虔诚,好像给先人焚烧冥币似的。
有一种白得发亮的纸,先生叫它“光帘纸”。一动,会哗哗作响,韧性也非常好。比较富裕的人家用它来糊窗子,把屋子也糊得亮堂了。学堂里也用它给孩子们写大字,一笔一划黑漆漆的很是蓄墨。辛弃疾在一首《清平乐》里写道:“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我想稼轩先生用的就是光帘纸。若是毛边纸,宣纸,绵绵软软的,哪里能在“窗间自语”呢?
每当学期结束时,先生会发给学生几张8开光帘纸,让好好写字,作为这学期的习字成绩。这时候,大家都格外认真地研墨。研墨时,用水都很有讲究,水多了,会四处飞溅,把书啊本啊弄得一塌糊涂,还把自己的小脸弄成个小花猫;磨成的墨汁也淡,写出来的字苍白无力;水少了墨太稠,写字不爽,有时不够了,还得再研一次墨,前后墨色不匀了。有句话叫“红袖添香夜读书”,我的感觉却是“红袖磨墨夜写字”。那场景是读书郎坐在案前,美眉立在身旁,捋起红袖露出玉腕,翘着兰花指细细地研墨呢。
磨好墨后,孩子们一个个铆足劲去写字。那时候写的是直行,且一行行从右向左写的,手腕啊,衣袖啊,很容易就把写好的字刮擦了,光帘纸又不吸墨,一点一捺都像一个小小的黑色湖泊,你得小心翼翼地提着手腕,否则将前功尽弃。
待字迹干了,先生将它们收了去。批改作业不打分数,只是在漂亮的字上画红圈圈,更好的画两个红圈圈,特别优秀的可以画上三个连环圈圈。黑得闪闪发亮的字儿,红得鲜花绽放般的圈圈,错落有致,非常美丽。然后发还给孩子们。逢年过节时,家长们就用这种字纸儿糊自家的窗棂,既挡风,又艺术。一个个窗口,一张张字纸儿,简直是书法展览。来了客人,主人就指着窗户说,这是我家孩子的字。客人就夸,主人就觉得体面,有了成就感,觉得这一斗谷的学费花得不冤。
我的外公、父母、叔叔、婶婶、舅舅、舅妈们都是小学教师,年复一年,我们家的窗户都是好学生的字纸儿糊的。我坐在窗下,感觉很温馨,很安宁,觉得它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窗纸儿。

磨墨儿
磨墨就是研墨。小时候我们拿着一支墨在砚台里转啊转的,墨汁就一圈圈地漾开,浓浓的,酽酽的,像刚从磨盘里吐出的黑芝麻糊。
我们天天磨墨,每节课都磨墨,用大大小小的毛笔写大字,写小楷,答卷子,做算术题。
墨是普通的烟墨,方方扁扁的,有三四寸长,上面用金字烫着“文章一石”四个字,什么叫“文章一石”?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只记得那墨是5分钱一支。
从前的学堂门前有水池,供学童们洗笔砚用的。王羲之洗砚成墨池已是千古佳话,各地的读书人群起而效之,中国许多地方都有墨池,至今还有“墨池坊”“墨池桥”“墨池轩”“墨池阁”等芳名。
鲁迅小时候曾听父亲说,有一种墨猴,才拇指大,爱躲在笔筒里睡大觉。但是一听到磨墨声,它就会兴奋地跳将出来,等在砚边,待主人写好了字,它就舔干净砚台上的剩墨,然后仍跳进笔筒里睡觉去了。
鲁迅得不到这神奇的墨猴,却从一只猫的口中救下一只隐鼠。后来这小小的隐鼠成了他的朋友,它不惧人,在饭桌上走来走去,捡饭粒菜渣吃;鲁迅写字的时候,它也在书桌上跑来跑去,也吃砚台里的墨汁。
我想,全中国的孩子都盼望能得到这样一只隐鼠。隐鼠虽然好玩,可当年的我们却不敢养,因为我们都“惜墨如金”。农家能供养孩子上学已很不容易,哪舍得让隐鼠把墨汁吃掉?我们学堂附近也有一口水池,但从来没人去洗笔砚。我们都有一个金属笔套,写完了字,就将笔套套上,这笔套保湿功能极好,第二天摘下它,那毛笔新鲜如昨。我们常常是手端着带有墨汁的砚台,在上学回家的路上来来往往。
怀音是我儿时的玩伴。那时候她爸开了间杂货店,卖酱油老酒荔枝桂圆木耳黄花,也卖纸张笔墨和作业本子。杂货店里的墨分三六九等,“真墨”很细腻,韧性和刚性都好,使劲弯它也不会断,磨起来的墨汁油光闪闪,香喷喷的,怪不得鲁迅家的隐鼠那么热衷于吃。还有一种“炭墨”是最差的,粗粗糙糙,磨起来沙沙沙的像磨砻糠。而小学生们大多用5分钱一支的“文章一石”。
我九岁那年的暑假,家里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我的墨用得只剩指甲那么一截了,怎么拿也拿不住,假期作业也没法完成。
怀音家的屋叫“九间”,前头一字儿排开的正屋就有九间,且双进双退、大院小院东轩西轩,还有两边的披屋,多得让我到现在还数不过来。杂货店就开在她家的台门屋内。台门屋很大,成群结队的孩子在那里滚铜钱、跳房子、拍皮球、踢毽子。那阵子,我们姐弟和怀音玩得最好。
杂货店的柜台很长,北端搁了个玻璃小橱,里面陈列着各种毛笔和墨。我问了问价钱,得知一种徽墨要卖二块钱一支,而“炭墨”则只需一分钱。怀音爸从柜台里探出个脑袋问:钱国丹,你想买哪种墨?我摸摸空空的口袋,慌忙摇了摇头,退开了。
记不得是当天下午还是第二天的上午,我和怀音们正玩着,她爸不知什么事情出去了,怀音极机灵的左右睃了两眼,悄悄地说:我给你们偷墨去!
她迅速攀上了柜台,然后像小狗那样,向北端那个玻璃橱窗爬去。她撅起的小屁股圆圆的,看起来很生动。
她打开了玻璃橱子,拿起一支“文章一石”,想了想,放回去,又拿起一支炭墨,塞进口袋里,然后溜到地上。她掏出炭墨,很利索地一折两段,分别送给我和弟弟,并嘱咐说,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我的心狂跳着,毕竟是拿了赃物啊,我飞快地向家里跑去。为了不辜负怀音的一片热忱,我立马动手做功课。我在砚台里加了点水,就开始研墨。可是那炭墨太差劲了,还没等我磨上几圈,就泻掉了小半截,磨成的墨汁沙沙拉拉的,笔一蘸,黏糊糊的。写出来的字灰灰的,还夹着一颗颗的炭粒子。
我泄气了。心里不无遗憾地想,怀音为什么不偷支“文章一石”给我们呢?
我擦干净了砚台,重新捡起我那点“文章一石”。可是它太短了,根本拿不住。我想了想,让它躺倒在砚台里,然后用食指尖戳着它,一圈圈地磨着,居然也磨出浓浓的墨汁来。然后我把它推到砚台的一角,就写作业了。
第二天,那干了的墨片儿紧紧地粘在砚台上,任我怎么挖也挖不下来。我急了,拿来把菜刀,让锋利的刀刃来对付它。我左手按住砚台,扁下刀,像拉锯一样来回拉着,拍的一声,墨头被锯下来了,可刀口却劈进了我的手指,不是一个手指,而是一排儿三个,鲜血混着墨汁,汩汩流淌。过了些日子,伤口愈合了,三个指头皮下的墨迹分明,像纹身过一样。
好墨是可以吃的。我们写字的时候,笔不好使,就用舌头舔舔,弄得嘴唇乌乌的;男孩子嘴馋了,把墨当糖一样吮吮,从来不会出什么问题。有一回一个同学流鼻血了,老师就赶紧研了墨,把墨汁一滴一滴地弄到他的鼻孔里,一会儿就把血止住了。好墨还能消炎败火,女人们煮猪食,熬猪油,一不小心把手烫出了泡,火辣辣的疼。她们就拿了针线,在先生的砚台里浸了浸,然后把这墨汁淋漓的针线从一个个燎泡里穿过,泡破了,涂满墨汁的伤口就不怕糜烂化脓了。
有一回,隔壁的老五婆咯血了,她又咳又喘,背勾得像一只虾公。中医阿申先生找了块上好的徽墨磨着磨着,磨出一酒盅酽酽的墨汁。她喝了下去,不再气喘也不再咯血,安安静静地躺了下去。
冬天,砚台里的水都结了冰,硬绷绷的磨不成墨了。我们的先生跑到怀音爸的店里,倒了些坛底的“酒脚”来,一教室的孩子分着用。黄酒一下去,冰即刻化了,我们用黄酒磨墨,磨得满屋生香。

砚台儿
我们小时候用的砚台,大都是橡皮砚,因为橡皮砚轻巧,放在书包里不觉什么;不像石砚,很快就将土布书包坠出些洞洞来。再说,橡皮砚也安全,小学生免不了磕磕碰碰,橡皮砚是磕不坏的。有一回两个男孩打架,输的一方急了,抓起自己的砚台就扔了过去;除了洒对方一头一脸的墨汁,人和砚都安然无恙。
我们用的橡皮砚都是一个模样:三寸宽,四寸长,前面有一指宽的墨槽(也有叫墨海的)。这墨槽不储墨汁,而是储水的。写字前,我们拿着墨,在墨槽里蘸点水,放在砚堂上磨啊磨,磨成酽酽的墨汁,才可以写字。
老师总是教导我们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们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总觉得不对劲:农村的孩子都节俭,一根铁杵可以做千千万万的针,都磨成了铁屑才得到一根针,未免太浪费了吧?再说把偌大的铁杵磨成小小的绣花针,得磨到猴年马月啊?怪不得老太婆拿在手里的还是铁杵,她恐怕是在童年时代就开始磨针了,而且得子子孙孙磨下去。所以我们绝对不去磨那不着边际的铁杵,而是认认真真地在橡皮砚里磨墨。
一次,有一越剧团到我们村演《西厢记》,那张生一出场就唱:游艺中原,脚跟无线如蓬转,铁砚磨穿,才高难遂男儿愿。我问坐在我身后的二叔公,砚台有铁做的吗?二叔公说,有,还有铜砚、玉砚、陶砚和漆砚呢。
我吃惊地直吐舌头,在心里检讨自己的无知。至于张君瑞有没有真的把铁砚磨穿,就不是我辈所知晓的了。他既然能唱出这样的台词来,想必学问是十分了得的。
可橡皮砚是很容易磨穿的,因为砚堂中央有个肚脐,这肚脐是它的软肋。我们天天磨墨,砚堂就渐渐洼了下去,一两年之后,那肚脐肯定要掉的,圆溜溜的肚脐掉下之后,砚台的中间就有个圆溜溜的眼儿,我们拿泥土去补,捏面团去补,都无济于事,只好扔掉破砚重买新的了。
我们的高小是在一个叫“荷盛”的地方读的,从我家到那里,得在田间小路上穿行三四里路。我每天走在绿油油的庄稼里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也绿油油的特别明净。
在荷盛小学,年龄较大的同学已经改用石砚了。那种石砚小小巧巧,四寸见方。上面的盖子,反过来就是研墨的墨堂;下面的那块外方内圆,凹下去的就是墨海,这墨海可储许多水。一角有一只眼状的通透孔,水就从这孔倒入墨堂的。
我很羡慕这种可开可关的石砚,可母亲不给我买,她说我毛手毛脚,石砚到了我手里,不出三天就粉身碎骨了。
那阵子我们班风气不好,大同学老爱藏小同学的东西,让人急得要命,急得掉眼泪了才肯拿出来。有一节作文课后,我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作文草稿不见了。母亲给我定的规矩是:作文本交给老师,而草稿纸必须带回家。我转着眼珠,在教室四处寻找我的作文草稿。转过几张桌,我一眼看见那张纸压在一只石砚下面。我不由分说扑了上去,一把抽过那纸。可我的动作过火了,被草稿纸带动的砚台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两爿。
我吓坏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石砚的主人叫喜凤,她比我大三四岁。看着地上的破砚,她的脸胀得像被偷了蛋的母鸡,她朝我一通乱嚷,嚷得我两眼直冒金星。好久,我才还过魂来,咕噜说,你干嘛拿我的作文草稿呢?她说,谁拿你的草稿了?这废纸是从地上捡的,我正准备包砚台呀。
我知道自己错了,说,我赔你一个砚台。
回到家,我却不敢提这天发生的事。那些年母亲心情不好,倘若知道我闯了祸,她非要揍我一顿不可。想了想,我就在屋里到处乱翻,却让我翻出三个这种形状的石砚。糟糕的是,它们一个比一个庞大。无奈,我挑了个最小的——可它比喜凤那个还大三倍。第二天我把这个砚台放到了喜凤的课桌上。喜凤一见,脸又喷红了,她生气地把砚台一推,说,谁稀罕这么大的劳什子,你想坠死我啊?
我无法赔喜凤一个小巧玲珑的石砚,喜凤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我。我成了负债之人,天天接受债主的催讨谩骂。从那以后,上学的一路不再翠绿,身边的空气也不再新鲜。我硬着头皮在泥泞的田间小路上继续蹒跚,直到小学毕业也还不上喜凤的债。


海的组章
许一青
许一青,江阴市青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文学创作心理学》等多部个人作品集。

海岸颂
你握着一个海。
海有多大,你有多大。
你是海的骨骼、海的钢筋、海的形状、海的身材……
你围着一个地。
地有多大,你有多大。
你是地的金边、地的框架、地的外围、地的延伸……
你锋锋快快地切割着水,你曲曲拐拐地穿透着水,你威威凛凛地遮挡着水,你勇勇武武地围困着水……你把水剪裁成一个透透明明的海。
你穿越丛林,你穿越大漠,你穿越山岩,你穿越赤壁,你穿越风雨,你穿越雷鸣,你穿越空间,你穿越时间……你织造出一个无极无涯的海。
你用你赤诚的袒露,你用你尖瘦的背脊,你用你高耸的胸骨,你用你细长的臂膊,围裹着一个光怪陆离的海。
你长长的躯体,裹掖着太平洋上的每一座岛屿,卫拱着每一个临海的国度,护拥着广阔万里的大地,穿透着地球上每一条经线和纬线……你把陆地和海洋作了壁垒分明的切割?海洋因你而轰动,陆地因你而尊严。
你是力士,用你强大无敌的铁肩,扛举着一个海。你是卫士,用你钢筋铁骨的长堤,守护着一个海。你是勇士,顶着风,披着雨,刺破雷,保卫着一个海。你是斗士,撑起天,劈开地,推去山,壮阔着一个海。
海起海落,海涨海退,你陪伴着海;
潮升潮落,潮飞潮降,你守望着海。
日里,你丈量着海域,拍击着海波,伴奏着海舞,观赏着海画;
夜里,你抚摸着海水,倾听着海歌,捕捉着海魂,放飞着海梦……
你是海的警卫,你又是地的警卫。你勇武地耸立在海的边沿,你巍峨地挺拔在地的边沿。海风首先从你的身上拂过,吹向大地;海云首先从你的身上飞过,飘向远山;海雨首先从你的身上刷过,洒向戈壁。你向大地默默地推送着海的流,海的动,海的潮,海的笑……任海浪大大胆胆地冲击你,任海潮肆无忌惮地淹没你,你敞胸暴出哗哗的豪笑。因为你看见,海风推着海雨飞向大山,大山放出汹涌的河流,殷殷的血脉描画出金色的成熟;因为你看见,海风推着海云飞向戈壁,戈壁接受甘露的滋泽,赤地翻开崭新的一页;因为你看见,海笑带着海歌飞遍人间,茫茫人世谱写灵秀的曲律……因为你是海的卫士呀,海的伟大有着你默默的支撑!于是你忍痛将自己肢解成一处一处的断裂,让陆地上所有的大江大河从你的断裂处喧哗着流过,汇入大海,成就海青春永存的磅礴!
你永远大于海。
因了你坚韧的支撑,海成为永恒,地成为久远。于是海与陆地作着不息的交流:海以柔柔的湿吻浸陆地,绿色在大地上浓郁,生命在滋生竞进,大地幻变彩色的憧憬,灵魂向着天堂飞升……于是地青春永在,风韵长存!
地把自己的血液注入海……
你永远大于地。
宇宙的目光穿越你,俯瞰着浊流横隘的海;人间的目光穿越你,注视着虚无缥缈的海;人类的目光穿越你,遥望着大智大圣的海;尘世的目光穿越你,静观着佛光普照的海……海波拉出自由自在的曲线;海风呼啸浩浩荡荡的雄壮;海浪拍起撕裂宇宙的壮观;海涛飞腾排山倒海的激越……海上驰掠灵魂的轨迹;人间飞升海神创造的奇迹……所有的颂歌都高唱着海;所有的诗篇都吟咏着海,所有的器乐都轻奏着海;所有的舞姿都蹁跹着海……唯有你被遗忘在荒凉的海滩,任咸涩的珠泪淌满你粗犷的记忆……你年年月月陪伴着海,你日日夜夜谛视着海,你时时刻刻倾听着海,你分分秒秒捕捉着海……因为你知道,是海成就了你,是你成就了海;没有海,就没有你,没有你,就没有海,海是你的一半;你是海的一半;是你和滔滔无疆的海水,珠联璧合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海。于是你将自己深深地忘却,一任汪洋伸展蓝色的羽翼携着你扑向深邃的天庭……
海万古不朽,你也万古不朽。纵然是沧海隐退,大洋搬迁,你也会以你突兀的身姿与风化的骨节,展露你风起云涌的往昔,叠印你波涛汹涌的缄默,呼喊你大起大落的身世,铭刻你惊浪拍岸的传说……一湾新的海岸,又在烟波茫茫的尽头升起……
你大于海。
你大于地。
你曲曲弯弯地串起地球。
你汗湿淋淋地扛起整幅世界……

海 滩
海与地在这里拼搏——
海潮起时,海成为这里的主宰;海潮落时,地成为这里的主宰……
海与地在这里亲吻——
海以长长的水浪之舌一下一下地吻咂地;地以袒露的胸脯温热着海的抚摸。
这里是海的延伸;这里是地的延伸。
这里是海的裙边;这里是地的裙边。
时而,这里是海;时而,这里是陆地。
海与地常常赤裸裸地在这里交叠,铺展我一片动荡的波澜……太古的生物从这里浮上陆地,蔓延成十亿年后形形色色的生命……
啊!生命的源头,灵魂的滥觞,文明的发祥——海!
海滩,你的一半属于海,你的一半属于地。人们亲昵地叫你一声——海滩!
……海滩……海滩……海滩……
赤裸的人们,坐在这里观海,躺在这里望海,爬在这里听海,站在这里唱海……海在他们的血液里溢动……生命之声、广博之音、蔚蓝之色布满他们灵气的魂魄……
海滩,为自然画一幅灵光闪闪的人体风景线……

赶 潮
趁着海潮,我们出海——
在海潮飞升时出海,使我们领略海的磅礴与伟岸。海在刹时间膨胀、增高、扩大,向四面八方拓展。巨涛向着海岸飞涌;海波向着苍空扑击;大浪向着宇宙轰爆。千军万马的呐喊在飞速跳跃的平面上呼啸。海潮不停地飞升,浪声嘶嘶,巨涛滚滚,海张开翅膀向远方飞翔……在海潮飞升时出海,使我们的视空辽远,生命张开强劲的风帆——
在海潮涌涨时出海,使我们承受海的搏击与摇撼。我们被海涛轰击,我们被海涛扑打,我们被海风撕扯,我们被海流旋转。我们被海推上浪峰,我们被海卷进低谷;我们被海疯狂颠簸,我们被海急剧摇荡。海向我们挑战;我们向海宣战。我们的航船在浪涛飞涌的海面上奋进……在海潮涌涨时出海,使我们勇敢和强悍!
在海潮奔腾时出海,使我们捕获更多海的秘密与奉献。海潮奔腾,使海敞开自己的心扉,把海底的蕴蓄全部卷出海面。珊瑚和珍珠在海波上浮沉,飞鲨和巨鲸在海面上游穿。我们捕获着海丰硕的结晶,也收获我们生命的勇敢和心灵的智慧。在海潮奔腾时出海,使我们富足和成熟……
趁着海潮,快出海——
弄海儿
祖先是海。
如今去观海。
观海,是为了寻根。为了寻找祖先。为了追溯生命的来由。为了捕捉生存之脉理。
于是一头扎进海——
源远流长的生命之源头啊……
海是温顺的,沐浴着他;海是多情的,摇摆着他;海是凶猛的,砸击着他;海是暴烈的,抛掷着他……
他在海的腹部穿游;他在海的深层追寻;他在海的浪上窜跳;他在海的波谷飞渡……
啊,海!伟大的母亲,万物的始祖!
他和海,合壁成一部生动的地球30亿年的历史。
弄海儿,摆动着,向深邃的宇宙飞翔!
海滩,一枚贝壳
海滩上,躺着一枚贝壳。
是滚滚的海潮把它从深海卷来,又把它遗弃在海滩。
贝壳把海浪的跳跃、海涛的起伏、海啸的奔腾,凝缩成自己身体流线型的纹理。
贝壳,如海的形状,精雕细琢了一个海。
贝壳的色彩,鲜艳着太阳的光波;贝壳体表的花纹,镌刻着一条一条的银河与一座一座的星系。
海贝,升华了海,结晶了宇宙。
海,渊阔无极,洋洋洒洒,它没有需索,没有要求,自生自灭、自长自消着千态百姿的水族和形形色色的生命——但它也时时承受太阳光束的渗透和宇宙伟力的抚摸……
海,又以自己柔柔的风和绵绵的湿谱写陆地上生的歌和死的曲……
海,以不息的躁动扬弃衰朽与死亡;又以欢乐的翻滚诞生蓬勃与完善。
深海里,有一批全新的水族悄悄降生……
远海,又将有海潮卷来。
海上渔歌
是对海的呼唤么,还是对海的颂扬?
是对海的赞美么,还是对海的激励?
渔歌一声,唱出了一个汪洋恣姿的海;
一声渔歌,唱出了一个怒涛澎湃的海。
生命,以一个渺小的动荡为支点,摇动着一个海。
人生,穿梭于波峰与浪谷间,驾驭着一个海。
把网撒开,捕捞一个海;
把网收起,收获一个海。
渔歌,交融了生命的风与大海的风,协奏着人生的曲与大海的曲,合唱起灵魂的歌与大海的歌。
海的儿女——人,站在海的身上,分分秒秒地抚弄着海,时时刻刻地谛视着海,日日夜夜地寻根着海,年年月月地收获着海……
渔歌一声,唱起了一个怒浪拍天的海;
一声渔歌,唱醉了一个波浪滔滔的海……
是对海的呼唤,也是对海的颂扬……
是对海的赞美,也是对海的激励……

水手魂
命运把你交给了海。
海风吹黑你的皮肤,海浪跳跃你的眼波,海涛雕琢你的灵感,礁石镌刻你的皱纹……
你一整个的属于海。
你不寄希望于港湾,虽然,港湾是你的归依,港湾是你夜梦的寄托,你寄希望于远海——
你以飞驶的海轮切割着海。你以锐利的目光扫瞄着海。你以激荡的魂魄冲击着海。你在海上与特大风暴搏斗;你以海轮作一个支点,大幅度地摇荡海;你把海摇得精疲力竭,最后使海恢复宁静,你读着海,从海面读到海底,再读到海下的地心……你掌握了海,你延伸海上的灯塔,你是一个骑手,驾驭着海轮,在滔滔海波上纵横交错地飞翔!
——海一整个的属于你。
命运把海交给了你。


晓月马蹄
张凌云

张凌云,  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  。江苏省作协会员。

“晨起摇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这是唐人温庭筠的一首名作《商山早行》。之所以有名,在于它被视为晚唐气象的经典代表,“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两句,向来脍炙人口。鸡鸣,月照,木桥,白霜,早起的旅人,踽踽独行在异乡的清晨路上,此情此景,萧瑟意气,寂冷苍凉,的确令人唏嘘不已。
而我却不以为然,常会想到另一幅场景。所有的愁苦,孤寂,幽愤,悲凉统统隐匿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畏艰险,昂扬向上的进取姿态。这种场景或气象,我把它概括为四个字——
晓月马蹄。
赏这种姿态,向往这种姿态。我醉心于一个人,一骑马,无论披星戴月,还是餐风饮露,无论霜冷长河,还是雷电交加,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目标理想,纵有遍地荆棘,甚至万丈悬崖也无所畏惧,一路勇往直前。
古人爱马,国人爱马。马在中国文化里有着丰富而独特的语境。马作为战略资源,很多时候与征伐、与戍边连在了一起,马作为交通工具,也经常与羁旅、与风雅相系于一身。在种种有关马的背景里,我为雄奇豪迈而赞叹,为慷慨悲壮而击节,总之,为各种英雄史诗般的感人故事和光辉业绩而景仰瞻拜。不过,那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峥嵘岁月毕竟已离我们远去,融进古典诗词的意境,化入浩浩历史的背影,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一骑马,迎着晓月晨风,踏着清脆的马蹄,绝响而去。
“半床秋月一声鸡,万里行人费马蹄。”这是胡曾的一首《早发潜水驿谒郎中员外》,轻轻撩开尘封的面纱,这样的古人诗句相当常见。再看。
“马上续残梦,马嘶时复惊。心孤多所虞,僮仆近我行。栖禽未分散,落月照孤城。莫羡居者闲,溪边人已耕。”无疑,许多时候旅行是现实的,冷酷的,它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浪漫,路途的艰辛,环境的恶劣,鞍马的劳顿,时间的漫长,还有内心的孤寂,都不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那种简单。天涯游子,倦客期还,累月经年,瘴疬丛生,人生就在不停的旅程往返中消磨了青春,消逝了年华,甚至由此身染沉疴,抱撼离世。这首同样出自晚唐,刘驾所作的《早行》,典型地反映出彷徨伤感的心境。
这种感伤,不仅出于文弱如书生之笔,坚韧如武官将士亦不能排他。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是何等气概,但看他的《早》,“晓笛别乡泪,秋冰鸣马蹄,一身虏云外,万里胡天西”,在同样的壮丽背景下,难以掩盖的是落寞和悲凉。
这都是人之常情。纵有万丈豪情,千载壮志,对出旅的感伤感怀也是难免的。倘若没有这种深沉的悲情感,那么,不是嘻哈游戏的纨绔子弟,就是失去正常心智的偏执狂。关键在于,不让这种感伤占据主流,却能及时去化解,去排遣,是一个坚定的旅行者应有的精神。
的确如此。“莫羡居者闲,溪边人已耕。”一介书生刘驾,《早行》以此联收尾,他的愁苦哀怨,想必已在目睹了农人的辛劳后得到了慰藉,豪迈如岑参者,再来看他的《送费子归武昌》:“剑锋可惜虚用尽,马蹄无事今已穿”,作别自己的友人,寄托的是何等的雄心壮志。执子之手,依依惜别,眼前浮现的不是折柳垂泪,满目遥青,却是金戈铁马,山河岁月!
以中立的眼光,其实这种亦喜亦忧,悲欣交集的心境于旅人颇为常见。典型如杜荀鹤的《早发》。“落叶铺霜马蹄滑,寒猿啸月人心孤。……青云快活一未见,争得安闲钓五湖。”首联亦如刘驾《早行》,其境凄冷孤清,而尾联之豁达开朗,则远非刘驾可比,畅目山水,心驰湖天,虽神仙不过如是。
也许,我之所以如此钟情晓月马蹄这个意象,骨子里隐隐有着对侠士高风的那种仰慕。
“帆力劈开沧海浪,马蹄踏破乱山青。浮名浮利过于酒,醉得人心死不醒。”很难想像,这首壮怀激烈的诗作,竟出自一位道人之手。杜光庭,目睹了唐末五代的纷乱,以《伤时》表达了他的复杂心态。但人们若是熟悉那部《虬髯客传》,就会知道,虽遁入空门,却心系尘世,虽身临仙家,而侠骨义胆,他的一腔愤懑与郁积,在那位豪侠之士虬髯客身上得到了释放。
溯追古风,在愈发清晰的视野里,晓月马蹄却能与剑胆琴心,那个令人神往的文化语境紧密相联。
我们曾经是个尚武的民族。历史的烽烟不能遮掩辉煌的过去。剑胆琴心的理想,在唐以前的中国甚为寻常。春秋的游侠,秦汉的政客,盛唐的诗人,乃至魏晋的学者,都无不辉映着金属般的铮亮光芒。而在铮亮的光芒之下,时可觅见马蹄的影子。
且看曹植的《白马篇》。“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许多人不会想到,写过优雅的《洛神赋》,悲情的《七步诗》,以翩翩君子形象著称的曹植,还会展示另一番阳刚的风采,“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又名《游侠篇》的《白马篇》,通篇慷慨激越,其风骨竟丝毫不逊于“幽燕老将、气韵沉雄”的乃父曹操。
再看唐人李颀有名的《古意》:“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再看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争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包括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此等等,从四杰到高岑再到李杜,大唐的豪情与气度,无需赘言,我这里只想说的是,刀光剑影之下,是马不停蹄的从容,是马踏飞燕的气魄,是马革裹尸的壮烈。
离晓月马蹄的意象,离笔者寄托的初衷也许有点远了。其实,我并没有走远。唐宋以降,马蹄更多演绎成一种歌舞升平,一种闺怨闲愁,离战场,离边塞,离建功立业,离壮志豪情渐行渐远,马蹄更多地消融为日常生活的普通注解。而这在这种理想主义褪色的黄昏里,矗立着一座高峰。一座绵延起伏,蔚为大观的高峰。
那是陆游。
与“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辛弃疾相比,陆游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文人。惟其是纯粹的文人,也才更有代表性,更具寓义性。
“猿叫铺前雪欲作,鬼门关前路正恶。泥深三尺马蹄弱,霜厚一寸客衣薄。” 一首《书驿壁》,真实地描写了处境的险绝困厄。驿路艰难,天寒地冻,诗人作为一位书生,即景生情,几多感慨,与普通的旅人并无二致。
但陆游毕竟是陆游。这位一生写诗九千多首,冠绝华夏的大诗人,在他八十多载的漫长生命里,凡提到马,提到马蹄,更多却是另一番姿态。
“旗脚倚风时弄影,马蹄经雨不沾尘。属橐缚裤毋多恨,久矣儒冠误此身”。一首《成都大阅》,几多欣喜,又几多愤懑!年已半百的陆游,任鬓染华发,抒发的仍是一腔炽热的爱国情怀,一种不变的进取精神。
“扶衰忍冷君勿笑,报国寸心坚似铁。渔阳上谷要一行,马蹄蹴踏河冰裂。”这是陆游的《大雪歌》,马,以及马蹄,到了放翁的笔下,早与轻车肥马、车水马龙这些闲情逸致乃至纵情享乐绝缘,陆游的慷慨激昂,超越了史上任何一位前人,“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样的诗句,在他的笔下比比皆是,而他博大深沉的情怀,更超越了前人对侠义、对功业、对风雅的狭义理解或追求,而完全上升到一种摒弃形式主义包装,展开现实主义内核的至真境界,这种对祖国、对民族、对人生的磅礴恢宏的关爱,指引着他生生不息,死而后已,作着不懈的长途跋涉。
晓月马蹄,在陆游的笔下如此丰盈。《梦中赋早行》:“夜分秉炬治装贲,千里霜风入马蹄。”即使在梦中,马蹄也会告别温情脉脉或悲凉愁苦,而有着钢铁一般的坚定朝向。
亘古男儿一放翁。向陆游致敬,向永不停歇的马蹄致敬,向不变的理想主义精神致敬。

眼前出现另外两幅画面。与既往的历史背景迥然不同的画面。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人们熟知的毛泽东诗词。毛泽东以敢叫日月换新颜的伟大气概,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自然,他的诗词也有了焕然一新的意境。这首《清平乐•会昌》,假若隐去战场的背景,还原为一幅生活卷轴,同样有着非凡的感染力。“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无论乘马,还是步行,展示在人们面前都是一幅朝日初生、万千气象的画面,所有的颓废、彷徨,感慨、无奈,都了无踪迹,浑身却充溢着沛然元气和蓬勃朝气。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忆秦娥•娄山关》)。毛泽东的笔下,竟也有与晓月马蹄如此契合的意象。那么,这样的晓月马蹄,又有怎样的内涵意旨,颇是值得体味的。
“雄关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一往无前的英勇气概,告诉了我们答案。人们带着对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无限崇敬,为他震古烁金的词句而激赏,为他换了人间的豪迈而赞叹。
我常为此陷入沉思,为什么毛泽东诗词能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抛开不同的阶级背景和意识形态,无论东方西方,无论高下尊卑,人们对毛泽东诗词的评价并无太大差异。惨淡愁云或重雾烟霾一扫而光,竟而能使人热血沸腾,获得从未有过的自信达观。这种感觉,特别是对长期浸染中国文化的我们来说,的确是传统经典难以企及的。
答案只有一个,是信仰。是信仰给人以无穷的力量,这是一种鲜明、宏大的信仰,它有着更高远的目标和更广泛的基础,更关键的是,它用群体取代了个人,从而已然转化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共同追求。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俱往矣,社会在不断地向前发展。在历史的大开大阖之间,在风云的际会变迁之间,我还是最愿意将苏轼的《沁园春》作为晓月马蹄的定格。喜欢苏轼的豁达乐观,喜欢苏轼的平凡真实,喜欢苏轼也会悲时伤怀,也会低徊沉吟,却在沧桑浮沉的人生路上能够始终处变不惊的淡定从容。这,是作为一个平凡人,在一个平凡的世界里最可汲取的精神营养。
硝烟弥漫的战场离我们远去,风雷激荡的时代也离我们远去,在这个思想解放,意识多元的现实空间,在这个物质财富已达到高度繁荣的缤纷世界,自由包容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但也钝化了我们的心灵追求。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里,我们不仅需要单纯锋利的革命信仰,更需要一种持久坚韧的精神理想,我们需要让某个地方永远闪耀着一颗驿动的心,让一个人在看不见前方的人生旅途上,迎着清亮的晓月,踏响哒哒的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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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6:23 | 只看该作者
春天里的忘年之交
张 礼

张礼,曾用笔名雪克、北子、流水,曾于《诗歌报月刊》《民族文学》《鸭绿江》《诗人》《作品》《检察文学》《绿风》《诗林》《边疆文学》《工人日报》《时代风采》《词刊》等数百种刊物发表作品,有诗集《北回归线上阳光》等出版。云南省作协会员,曾任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普洱市作协理事、墨江县文联主席。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我清楚地知道,每一片生命的叶子,愉悦或悲苦终将归赴尘土。就在那年春天的某一天,阳光慵懒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里散下一缕缕的光晕,温润的微风一阵阵从看不见的远方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温暖的气息,这时走在街上觉得舒服而温软。
    就是走在昆明大街上的那年春天,我与不太合得来的妻子离异了,就独自上昆明散散心,分散一下烦燥的心绪。我常独自一人走在街边,脚踏着城市特有的彩色人造石板路,无目的地从一条街又窜上另一条街,从一个娱乐场所拐进另一个游戏场所。那几天里我独自到昆明文化宫听滇戏,又一个人到翠湖看海鸥。其中有一天,偶尔到西昌路上的篆塘公园听附近的农民对山歌唱花灯,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忘年之交。
    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分外温暖,大自然从倦怠的冬眠中苏醒过来,揉着还不曾清醒依旧睡意朦胧的眼睑,伸了伸懒汉般的身子就走进春天。那天,篆塘公园有淡淡的花香在晨曦的空气中静静地蔓延着,还裹伴着草味淡淡的清香,还有一笼笼画眉挂在树枝上的阵阵鸣唱。此时春天已卸下严寒的戎装,用温暖把冬天融化了。篆塘公园不大,就在一条小河与西昌路之间,那几天我喜欢上了听山歌,就常到篆塘公园走走。记得就是在一处处对山歌的堆子里走的时候,偶尔与一花白头发的老头相撞,老头与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从不抽烟的,看老头慈眉俊雅,就若我的老父亲一样,就接过烟,与之攀谈起来。
    春天,你一定是我最痴心的朋友,你用萌动的微绿,用一种温润的情绪浸润着我的希冀。春天里的每一个日子,我都会麦苗般依偎在你煦暖的怀里,让储蓄了一个冬的思念,在拔节分孽的阵痛中,一天天感受我所宠爱的春天。其实由于环境的因素,我自小有恋父情节,孩童记事时,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乡间,长年不回家,平时的日子里,周围都是女性(母亲与两个姐姐)。我大多沉浸于女性的关爱中,身旁没有成年男性,所以自小就想拥有一个慈父般的关爱,而且这个愿望与希冀来得很强烈。到了中年,这种希望得到慈父般关爱的梦想,也没得到丝毫的释放与缓解,而且这种模糊的父爱贯穿在我的骨子里,成了一种无法治愈而永久的伤痛。
    说来,我与白发老头在篆塘公园相遇攀谈之后,彼此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白发老头姓何,人们都叫他老亮,是昆钢退休的员工,那时老头六十有三,看上去有精有神,有模有样,正是我心目中标准的慈父样本。
    叫老亮的白发老头看来也挺喜欢我,老头当天就把我带到工人新村小区的家,而且我就从宾馆搬到老头家住了。老头的妻儿老小住在昆明郊区,工人新村的房子平日就闲散着没人住,同老头相识后,老头给了我一把小区住房的钥匙,那儿就此成了我上昆明的一个温馨小站,而且还有一个慈父一般的老头关爱,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意外。作为一个喜欢以文为家有点小名的诗人,我也认为这是一篇温馨小说的开头,而非现实中的真实。
    是老头把我从一桩不幸的婚姻中摆脱出来,让我认识了人性中一种温润的父爱,感受了一种别样的温暖。记得某一年的春节前,我安顿好家里的老人,就独自一人上了昆明,就住在老头工人新村小区闲着的房子。就在春节那天晚上十点多钟,独自一人过春晚的我突然心绪不宁,莫名地有一种想寻死的感觉,绝望中给老头打了个电话。从电话中我知道老头在那边好象慌了,叫我不要离开家,他一会儿就从昆明郊区的家里赶来。
    那时公交车的末班车好象都没了,老头从数公里外徒步勿勿赶来感觉没用多少时间,一进门老头看到我躺在沙发上悲泣的样子,老头过来抱住我就哭了。我看老头哭了,自己一下子却坚强起来,心里的悲泣让老头的哭泣给抹平了。后来老头告诉我,他知道我当时的悲苦,他也曾遇到过此类的事。老头是上门女婿,也是在某一年的春节,与家里的岳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后,悲观绝望之际,还吃了老鼠药,后来抢救及时才捡了一条老命。
    有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感受到了血缘之外的一种切肤的亲情。那是某一年的春节后,我上昆明游玩,去之前我告诉了老头,老头说一定到终点车站接我。
    可下车一个多小时,也没见老头来接,就独自一人到了老头工人新村小区的住房,也没见到老头。到了下午六点多,才见老头来了,看上去气乎乎的,脸色很难看。见老头的心情平息了些,问了之后才知同家里吵架,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吃饭。知道情况后,我约老头到外面吃饭,老头心里难受却什么也吃不下。
    回到家后,我注意到老头脸色苍白,又听到老头说浑身发冷,叫我抱一抱他,我很诧异,就摸了摸老头的额头,发觉真的好凉。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老头全身发起抖来,一下子就摔倒在沙发上。我急忙把老头背到床上。一会儿之间,只见老头上吐下泻,而且眼睛翻白,这把我急傻了,不知怎么办。情急之下,我跑到小区的大门口求救。看大门的老头儿见我急得傻乎乎的,问过之后反而笑一笑说:“你打120嘛,急救车一会儿就来了,我老妈子前久就是120救的。”
    看大门老爷子的话提醒了我,我急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果然二十几分钟后,急救车就来了,车上的主治医生检查了一会后,问我是不是病人的家属,若不是亲属,要给病人家属打个电话,有可能会签病危通知书。在120急救车送病人到医院途中,我给老头的家里人打了电话,老头送到工人医院后,老头的家里人也到了。老头这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猜可能是急火攻心之类罢了。没几天老头就出院了,此次事件之后,我与老头的关系好象又拉近了些,增加了些亲情之类的东东吧。
    有时候,总有些事情会让我们产生一些依赖,仿佛呼吸,若关闭了必须的通道,就会缺氧。我揪着过往的时光掐算了半天,觉得拥有真诚的朋友是一种幸福,忘年之交更是一种难得的情谊,时光如流水,日子像小溪。这是我与老头忘年之交的第一个故事。


乡村笔记
老 鱼
坚硬的温柔
    我两次去一个乡镇上课,都是住在一间别人住过但现在又空闲的宿舍里。第一次是在去年的七月,第二次是在今年的二月。这间房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尽管我没见到这个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大体说来,他是一个在财会上有研究的人,这间房子里有他考研究生之前的一些资料。他挺用功,这从他的复习计划里能看出来。他的复习计划贴在墙上,上面把他的每一天的时间分割了许多块,外语、数学、专业课程,罗列了不少,睡觉的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这个计划让我似乎能看到他彻夜苦读的影子还贴在墙壁上。在乡村,有这样一个刻苦读书的人,并且已经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腾出一间房子让我做临时的旅馆,这让我想一起一句话,知识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这个人酷爱体育。在他没有收拾完的读物中,直到现在还有几本《体育明星周刊》。他把周刊上的一张拳王泰森的彩照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以便能每日看到他。
    这张照片在乡村昏暗的灯光下却让我看得非常清楚,它让我非常的惊奇。
    黑皮肤的泰森是一座山。他的肌肉石头一样的坚硬。照片上的泰森确实实就是在擂台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为之尖啸的拳王,他的小平头依然显示了一个拳王的坚毅与刚烈,他的胳膊依然可以晃动一匹烈马。他养过老虎,这让许多人不解。但这正是一个拳王的风采。不过贴在这间小屋里的泰森却在显示他的另一面。泰森正在亲吻一个婴儿。婴儿是一枚柔软的青果,他躺在泰森的怀里,小眼睛睁着,天真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眼前山一样的泰森。泰森的厚唇此时成了他身上的一片温柔。泰森在用对婴儿的深吻,消解着他在公众面前的坚硬的形象。他的柔情在向一个孩子渗漏。我真的佩服摄影师,他竟能捕捉到如此具有人性深度的精神瞬间。
    这张照片是主人喜爱的。不然,他不会把它贴在他的复习计划的旁边。我也喜爱这张照片,在孤独的夜里,这张照片让我陷入因巨大的反差而带来的审美愉悦里。而且,我也会因这张照片,与这位我不曾见过的朋友产生心灵之间的交流。
    想想奇怪,许多你见过寒暄过多次的人,或许你记不住,有时见了形同路人;而有些人,只要你在某种特殊的空间里感受过他,他就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占据了你的记忆。这一间房的主人,见了我还是不认识,因为确实未尝谋过一面。但他还是让我难忘,为他在贫困中的拼搏以及对坚硬的温柔的欣赏。
在唐河
    王玉林是一个农民。他要摆弄庄稼,那些庄稼在他的手下春种秋收,在岁月的轮回中绿了黄了,有42年了。算起来,我比他齿长几岁,我也曾经是个农民,我在葛套手扶犁把走在那片东北地的时候,他应该小学还没毕业。 2004年2月15日,黄玲君、侯四明约我去大王家,那是王玉林的村庄。其实王玉林不在大王家住了。大王家北边有一条河,唐河。王玉林在唐河岸上建造了三间平房,他住在唐河边。因此,确切地说,我们是去唐河边。
    我只是听宿州文学圈的人说起王玉林,说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宿州的桃花笔会就在王玉林的唐河岸边举行。说王玉林的桃花怎么灿烂,说王玉林种庄稼、养鱼、读书、写作。说王玉林42岁了,还守望着孤独着对爱情带有理想主义的苛求。我就突然间觉得他有些陶渊明的味道。可是,现在,哪儿有陶渊明的竹篱茅舍老酒残菊的风光呢?
    我们在唐河岸边下车。王玉林就在车站等候。骑辆摩托,个头不算高,但给人一种壮实的感觉。王玉林是一个能骑摩托的人王玉林就与陶渊明有了距离。我们一行跟在摩托后面,唐河里就有了我们的影子。
    唐河的水清。这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唐代开挖的。河流两岸种植着桃树,蔬菜,小麦。一派农家风光。那些农舍,就靠着河岸,农舍里养鸡鸭和孩子。王玉林的寓所就在岸上。我们顺着唐河就走到那三间农舍。他的房子孤独的站在岸边。王玉林是个有精神的人,他固然骑摩托,但他有精神。他选择在这样一片地方建造房舍,我以为他的精神就辐射了这片地方,当然,这片地方也滋养了他的精神。
    三间房,一张床,一桌一椅,后窗临水,躺在床上随时会听到水声。他与水竟然那么近,这样一个被水滋养的人,会清洁。前窗能看到河堤,河堤上的桃树,远处的几棵杨和柳,还有白天的太阳与夜晚的星光、月光。这些,对那些在都市的红尘里为欲望而匆匆的人而言,真是一个好去处。我刚刚从宿州来,我全身都有宿州的疲惫和纷扰。我能想象得到王玉林在一天的劳作以后,枕一河细波,听窗外月亮在深兰色的夜空滑行,听一曲古箫或者阿丙的丝竹之韵,内心该有怎样的惬意。我们常常说学会诗意地栖居,我们好像离开诗意越来越远,王玉林却在这唐河岸边找到了他的一片桃林、清波、风和月了。
    在唐河,我们沿河岸走了10华里的路程。王玉林给我们讲九孔桥,这是—座古桥,建于清康熙年间,据说当年白玉栏杆,雕花古雅,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只在桥墩上还有石雕龙头的残留,一切精致的豪华都成了过去。九孔桥的一侧,是架在唐河上的现代钢筋水泥铁路桥,列车不时地飞驰而过,那些从北京、上海或者西安、兰州来的列车漠视九孔桥的存在,转眼就消失在远方。就象那些曾经的时间。王玉林说他会把这座桥修一下,我信。
    我们去寻找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故居遗址。东林草堂,这个只是沉睡在《宿州志》的建筑,早就焚毁于战火和人世的沧海桑田,唐河东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引河,我们这里距离符离只有10里路光景,当年白居易就在这里筑起草堂。引河岸边,有一年已古稀老者,正在用一把铁锨刨树根。我们问他,附近还有没有姓白的,老者抬起头来,说找不清,说他小时候也没听有年纪的人说起过。白居易的后人在1000多年的时间里,早已经风流云散,这位老者都没有听说过,我们怎能寻到白居易的一丁点儿的踪影呢?可白居易确实在这儿住过,王玉林指着引河对岸的一片坡地,说那儿就是东林草堂遗址。我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衰草,在初春的风里摇曳。我突然想到离离原上草的诗句,这诗句离我们竟然如此之近。那些草真是枯了,白居易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草的这种状态,有一种朴素的准确。可是,春风吹又生啊,我们在今天吹的风,不是白居易那时的春风,是我们的春风,春风吹在我们身上,我好像能听到血液在春天的苏醒与喧哗,那些草该又是一年绿色了。白居易的诗歌给它们安排了生命的程序,它们给白居易的诗歌安排了永恒。那些简单朴素明了的诗歌,因为直抵了生命的永恒的本真而获得了永恒。东林草堂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歌在。那些诗歌的灵魂还在,大约就漂浮在我们走动的唐河与引河之间。王玉林被这些诗歌的精灵包围着,被一片桃林、杨柳、翠竹包围着,王玉林是诗歌啊。
    我们吃饭。中午12点40分,我们吃饭。烧一条鱼,炒几盘素菜,喝两杯老酒,谈论着文学和关于未来的计划,我们觉得充实。吃完,我们往回走,坐12路公交车,唐河和王玉林就留在记忆里。
    唐河的水声在记忆里很婉约,很诗意。


知青岁月
陆兴鹤

陆兴鹤,原无锡惠山区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作品集三部。

  我是1967届高中毕业生,因“文革”的原因,拖至19688月才“正式毕业”,拿到一张红彤彤的毕业证书。其实,早在1966年底,红卫兵乘车大串联结束,我们就回到老家参加了生产队劳动,当起了回乡知青,投入了社会大熔炉。
  忆往昔,那知青岁月令我终生难忘,简直就是一种劳役。那时正值战天斗地的学大寨年代,队里粮田面积多,农业机械程度差,绝大部分农活靠人工操作,靠拼体力。回乡后的第一场考验就是罱河泥。那时正值寒冬,滴水成冰,凌晨三点多钟顶着星星就得上船出行,两人一只船。那时我虽年近二十,但人长得瘦小,又没罱泥技术,一网下去河泥拉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涨得满脸通红,人家一天罱4船很轻松,我和我的搭档2船还很勉强。由于用力不当,使劲过猛,10只手指甲一星期后都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最后全部掉光,痛得直钻心。河泥罱满了船,还得用大勺子一把把往岸上掀,这活儿我又是外行,用了很大劲总是不凑效。每当此时,总是由我堂兄来帮忙完成的。夏天,得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弯着九十度的腰板割麦、捆麦,然后一担担将其挑到场上脱粒;麦子收完后,扛着十几斤重的铁耙坌地、翻土,双手磨得全是血泡,痛得火烧火燎;接着又要挑着一二百斤重的担子开灰运肥(即把灰潭里的河泥运到地里均匀撒开)。那时还种双季稻,大伏酷暑,顶着三十八九度的烈日收割栽秧,“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从“鸟叫”做到“鬼叫”,时间得十四五个小时。吃过中饭下地插秧,地里的水都烫脚,水温有四五十度,真是闷热难熬。天热活累每天要湿几身衣,要吃五顿饭,到天黑收工的时候,浑身象散了骨架似的,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直喘气。草草吃了些晚饭,稍作洗刷就上床睡觉了。
  1967年仲夏,队里种了140多亩双季稻,最缺的就是肥料。一天中午,有人告诉队长:无锡城里九派六派在武斗,粪坑已经无人管理,我们是否也去抢几只搞些大粪?队长于是带人迅速出击,冒着枪林弹雨占领了学前街、中山路上的三只公共厕所,能保证每天有一船大粪摇到队里。那年月城里人几乎家家都用马桶,每天都需要上厕所倒马桶。那时我也算是小伙子了,回到队里我就加入了抢粪者队伍,虽然工作辛苦,每天能挣到1.5个工分,合九毛钱,那时的九毛钱算是高工资了。从家里摇船到无锡城里,单趟要3个多小时,30多里水路,每船3个人,我弄船是外行,每次来回只得在岸上拉纤,当纤夫。盛夏酷暑,骄阳当空,背上晒得火辣辣地痛,热得汗水直冒,又累又渴,到家后还要将船里的大粪挑到稻田里,出清船舱又匆匆进城。我的双肩挑得又红又肿好难受,有几次我想打退堂鼓,只因面子上下不去,还是咬着牙坚持了。吃晚饭一般都在回城的船上,船上有一只“泥灶”,带些米和菜及柴草,边开边烧,那时运河水清澈见底,基本没污染,打上来就能喝。但也有例外,有次吃饭时发现饭锅里多了一只黑赤赤的“山芋”,细看方知是一段大便,大家恶心死了,一锅饭全部倒了重烧,几十年过去了“山芋饭”的故事至今还在村里流传。
  那时队里条件差,进城住宿没有经费报销,我们每晚住在学前街口的无锡浴室屋檐下,忍着蚊虫的叮咬,不远处茂新面粉厂屋顶上的探照灯还来回扫射,时而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声。我们蜷缩在屋檐下,夜里不敢随便出去,另外还要防备自己的“阵地”被他人“侵占”。我们公社的抢粪大军里有一个“龙头老大”,谁来侵占我们的阵地,只要这位“老大”一来,“侵略者”就会乖乖撤退。有次夜里突然下起了阵雨,电闪雷鸣,屋檐下不能躺了,我们就到对面省锡师旁的女厕所里躺在坐马坑上,半夜突然有个女人来上厕所,被吓得“哇哇”直叫,以为碰上了“鬼”,我们也被吵得一夜未合眼,雨一停,马上撤回原地——无锡浴室屋檐下。
  每天天一亮,我们就“上岗”工作:人人挑一担粪桶,到学前街、人民路、中山路转悠,见有人拎着马桶出来上厕所,就上前“抢”下来,把粪倒到自己的粪桶里,倒满后就挑到船舱里。那时农船停在古运河边的茂新面粉厂旁,从中山路、人民路挑着一担大粪走到船上,至少三里地,需20分钟,从6月到9月,几乎天天如此,那时全然不顾自己小伙子的脸面,穿着破旧衣衫,脚蹬黄跑鞋,戴着宽边草帽,走在繁华大街上,眼睛只盯着拎马桶的妇人,只想早些装满船,早些开回家。那年,肥多苗壮,粮食喜获大丰收,亩产创造了1800斤的历史纪录。


永远的相思树
阿 薇

阿薇,真名陈大威。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第二届中国煤矿文学研究会副主席,中国煤矿文联和作协理事,吉林省作协会员。发表作品近千篇,出版多部散文和诗歌著作,有作品收入多种读本,获过多种各级奖励。

    在中蒙交界的哈拉哈河畔,有一座三角山边防哨所。在这个戍守边关的哨所前,有一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树。30年了,30年她在寒风中挺立,在阳光下妩媚;30年,这棵树早已经长高长大、枝繁叶茂;30年,30年她日复一日地向人们述说着一个并不遥远却撼人肺腑的故事。
    中蒙边境,阿尔山地区,山脉起伏,地旷人稀。特别是到了冬季,零下40多度的极寒气温加上没膝厚的冰封雪裹,让巡逻戍边的官兵平添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诸多艰辛,甚至是生与死的严峻考验。
    李相安,边防某团一连的老连长。1984年5月,边关的冰雪正在迟来的春风中融化,一场突降的暴雨让哈拉哈河水陡然猛涨。正在带队执行巡逻任务的李连长,为了保证战友们的安全,率先骑马过河试探险情,不想被激流瞬间冲走。部队官兵和当地群众流着泪,在冰水中连续打捞了四天四夜,也没找到一连长的下落。李相安的妻子郭凤荣,闻讯从江西南昌赶来,抱着两岁的儿子在哨所前苦守了三天三夜,也没等到丈夫的消息。但她始终坚信,那么爱她和爱哨所的丈夫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他一定会活着、带着微笑回来。
    第二年的春天,郭凤荣再次来到哨所,在这里栽下了一棵柳丁树。清晨,她给小树浇水,再到哈拉哈河边,对着河水轻声呼唤;夜晚,她一个人站在哨所前,向着那棵树默默絮语:相安,快回来吧,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
    26年不肯改嫁,因为她的心早已永远属于丈夫,属于英雄相安;26年风风雨雨,她心中的希望始终未曾泯灭,同那棵树一起默默守候,一起在山头闪亮;26年,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她终于可以将心里的话倾述给儿子听,因为儿子的身上流淌着丈夫的血,印着军人的魂。
    2010年秋季,身患绝症的郭凤荣和衰落的季节一样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临终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一定要将自己的骨灰撒在三角山哨所前的那条哈拉哈河里,她要在那里找寻自己的丈夫,回归他久别的怀抱,和朝思暮想的相安形影相随、朝夕相处,再也不分离。
    老连长走了,他的妻子走了,30年来驻守哨所的边防战士也不知换了多少张面孔,但那棵被官兵们称作“相思树”的柳丁依然在哨所前高高挺立,站立成一个永远的故事。日月更迭,斗转星移,战士们依然如故,顶着酷暑严寒,风雪不误地循着老连长的足迹执勤巡逻。他们说,他们的老连长没有死,他就站在哨所旁,看着他们成长,同他们一起戍守边疆,为祖国站岗放哨。
    春风又起。草原上的冰雪尽管还没有融化,但绵延的阿尔山已经感受到了春的萌动。三角山哨所前那棵缀满了雪花的相思树,正在抖落冰霜,焕发新姿。月亮之下,她像一位新娘,依偎在亲人边防军人身旁;阳光中,她像一位身着绿色军装的战士,永远目视前方,俯瞰着那片正在由白变绿、充满生机的肥美草原,还有那日夜流淌、将唯美爱情不停演绎传唱的中蒙界河——哈拉哈河……


米糖的回忆
张 梅

    经过糖坊的时候,香甜的气息扑面,如果有风,微微地吹散开,至少半条街都能闻到这种好闻的气味。
    摊子上用大塑料袋灌得鼓囊囊的一包包米糖齐人高,炒米糖、花生糖、芝麻糖,还有白花花蓬松松的炒米,黄澄澄的脆硬的鸡蛋馓子,看到它们,希望有一口好牙,可是我满口的牙,幼时吃多了糖的缘故,早早地孔洞迭出,好的滋味不能贪恋,贪这个念头,贪吃贪睡贪财贪色均不可取。
    现在的孩子,更多是对薯片果冻汉堡感兴趣,买回的米糖是不受待见的,如被打进了冷宫,劝了,才勉强吃一两块。八十年代正值童年的我们,年末做了米糖,一直吃上一个春天,是一年中有甜为伴能自在吃零食的日子。
    米糖被放在齐人高的大圆铁桶里,因为糖受潮易化,桶盖子摁下去担心漏气,会用力拍几下,结果揭盖子时特别费力,用双手把住两边,憋足了劲,往往徒劳,只好怯怯地去叫父母帮忙,声音不敢高,小孩子的吃哪有那么重要?等父母忙了手边的活,腾出空拔开了盖子,掏出米糖,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两桶糖,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吃着,最后的碎糖块炒米屑也分几次舀出,兑上热水,凑合着作为早餐。郑板桥所说的: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虽然不以此待客,但是冲泡炒米和糖屑,也和暖老温贫的意味一致吧。
    在如今的年末,人们不再隆重地去糖坊做糖,这些在小镇保留了多年的习俗被省略,甚至遗忘。询问了一下,这些摊上的米糖的买主也多是四乡八镇的赶集的人,为了应节,称上一些,初一的时候,堆在果盘里,呈现富足之意。乡下,是民俗最后的所在了吧。去年,我就没摆果品盒了,和我同辈的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用一条复制的短信相互拜年,米糖瓜子的摆放,显得多余了。
    做米糖的师傅姓杨,生意极好,哪天要做,得事先预约。即使预约了,还得在家早早吃了午饭去排队,或者把自己家的竹匾靠墙挨顺儿靠着,当作排序。记忆里,小镇上做米糖的店家不止一个,大家认同了这家,邻近乡镇的也赶过来,似乎这家店成了不需挂牌的老字号。当时这条街,是手工作坊的集合地,铁匠铺、豆腐店、土杂店、裁缝店、竹器铺子、油坊、酱坊、糕点铺子,一家家排过去,杂乱但喜庆。中间有家老虎灶,也叫开水炉子,整天嘟噜噜着腾起热气,一毛钱能打五瓶,炉膛里烧的是大糠。年末,打开水也得排队,一般孩子是挤不进去的,家中的壮年的人一手拎两三个瓶,提着瓶等着。这两瓶刚灌满,后面的早挤前一步,将瓶放在结水口下,等水的人又退让到一边,熙熙攘攘的,胳膊若伸得不够长,自家的瓶都不易取到。因为年,人们忙里忙外,恨不得多长一双手。
    米糖自然和米有关,米是阴米,将糯米煮熟,推开散热,在阴处吹干,然后再晒上几个太阳,变成近乎透明的玉粒状。这糯米平时极少蒸着吃,每每蒸糯米后,母亲会给我们盛上一碗,撒上白糖,吃起来糯软绵甜。阴米炒后变得蓬松,称之为炒米。炒米最普通的吃法,自然是干吃,或加水泡,主要用来做糖。到做糖的时候,粘稠黄软的糖稀在锅里熬着,杨师傅用铲子挑起,就知道糖稀是否熬得火候恰好,做出的糖不至于生硬,熬得太嫩则会黏牙。
    做花生糖芝麻糖都是同法,先熬糖稀,将炒米或花生炒热,与糖稀充分搅和,旁边比门板还大的案台早就搭放好,将盛出的软糯的米糖倒上去,用木框定型,压实,刀切,厚薄不一,做糖的人家便在一旁打下手,将半热的糖块捋进事先准备好的匾子,等基本凉透了,再灌进袋子里,孩子们也帮着忙,边灌边吃几块,糖块崩脆崩脆的,很是甜脆可口。
    年末的这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似乎不被时光冲淡,这些米糖带来的甜蜜,是大大方方、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甜,是岁月的温馨所在。


   

    人的一生,品味多少味道呢?
    我闻到过夜间大海的味道。星星排布在幽深的天幕上,如珍珠般闪亮,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拥挤着,有的不小心掉进了海面上,可是并没有被湮灭,依然微笑着闪亮。细细看来,那些是沿海城市和乡村的灯光。大海就那么哗哗地翻涌,波浪在黑暗中追逐。腥腥咸咸的无边味道涌进鼻底,涌进每一棵海边的树影里,涌进细微战栗的草丛中,涌进自然的每一个细胞里。那是宁静悠远的味道。时光的味道。
    我闻过秋日午后阳光的味道。山坡上青草香,熏蒸了近处的树,远处的花。蝴蝶和蜜蜂为这一年四季最后的温柔,举行酒会。它们忙碌着,欢愉着,从这些花的酒杯上,雀跃到另一些花的酒杯上。阳光暖暖地笑着,在我的手上抚摸,如一行古老而神秘的文字,刻进我的心儿。微风从远山走来,走过我的脸颊和头发,走向更远处优雅洁白的云朵,把那些云儿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阳光的味道——欢乐的味道。
    我闻过乡村炊烟的味道。夕阳在山,牛儿甩着尾巴回家。后面戴着斗笠的赶牛人,抗着犁铧,悠悠地走着。村里密布的山庄,烟囱里渐次升起炊烟,袅袅如云,淡入天空。我坐在院落中杏树的秋千上,仰望炊烟入神。那炊烟里含有蒿草好闻的味道,那蒿草里有山菊花的姿影,有酸甜甜的凝浆,有苹果枝的坚硬,有高粱秸的柔软。我沉浸在整个村庄炊烟在山风的混合里异样的温情,难以自拔。炊烟的味道啊,我家乡的味道。
    我闻过母亲亲手做的面汤的味道。一瓢地下岩层渗出纯净的井水,一口黑色的铁锅,一碗粗糙的小麦面粉,一棵刚从院落中拔起的在木头墩子做的菜板上有节奏剁碎的葱花,被灶下旺盛燃烧的蒿草烧得滚烫地融合在一起,被母亲黝黑双手小心地端到额头烧得滚烫的我的面前,被吆喝着强迫着大口喝完,出了一头汗,面孔红润如桃,渐渐睡进比被窝更深处的梦境。病魔,就这么被一次次击退。击退他的,是母亲面汤的味道。那何尝不是母亲的味道?
    我闻过另一个人的味道。初初相遇,那份味道如此陌生,带给我的是惶恐,是不安,是迷茫。如梦如幻。我总想逃。可是那份味道将我挽留。那里有淡淡烟草味,有默默的力量,有着一份父兄身上的味道。渐渐,那份味道就存留在我的心底。不用嗅觉,凭着心灵就能熟知那份味道。我依恋。我喜欢。我兴奋。徜徉在这份味道里,我是那寻春的蝶,我是欢快的鸟儿,我是一只温柔的猫咪,我是那只灵动的狐。我是女人。而那个拥有这份我熟悉我喜欢我迷恋味道的人,是男人。我的男人,我爱的人。我的爱人。这种味道,就是爱人的味道。
    人的一生,要闻到多种味道——夜海之味,孕育着时间的飞浪;阳光之味,抚摸快乐的诗行;炊烟之味,来自对生活的热爱;母亲之味,来自生命的传承;爱人之味,来自心灵的相依。这些都是浸入骨髓的爱的味道啊!


红红火火的年灯
孙可歆

    现在过年似乎很热闹,而且可以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怎么就怎么玩,可是过年的那种年味却一年不如一年了,除夕夜,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过去那种孩子打着自家扎制的各式纸灯笼追逐嬉戏的情景了。偶尔看见一两个,也都是些微光余火,不用走近便知那是工业流程的成果,全部是红色,全部由塑料制成,死气呆呆的没有半点生气。
    记得小时候过年,那时候生活不象现在这样富裕,因此大人怕过年,孩子盼过年,但是每一年整整一年好象这一天准备的,从夏天开始,母亲就把粮食本的油一点点攒起来,平时多吃一些咸菜,到了过年,就会多出一些油来,炸些果子、油条、土豆片等吃食。平时家里不来客人是吃不到肉的,但过年却可以吃上好几天肉,这对于象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最向往的,另一个值得向往的就是,那时粮食不够吃,乡下有个亲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乡下的亲戚每到要过年时,总能上门送一点小米、腊肉、粘豆包,这可是城里人不能经常吃到的东西。有了这些,年三十的餐桌上才能丰富一些。那时,经常给我们家送吃的,是一个牛姓的本家舅舅,他在乡下一个生产小队当队长,掌管着一片鱼塘。每年送来豆包、小米之外,总要送一两条大草鱼,也许当时我年纪太小,到现在我都觉得那鱼出奇的大,记得有一次我们吃完鱼后,鱼剌被我和弟弟们留下来,当成玩耍的小刀。那时过年,看着大人们从腊月忙一起,一直忙到年三十,刚入腊月,父亲就会经常带回一些东西,母亲就会买些布或者是把大人穿的过衣服拆了,重新给我们兄弟几人,每人做一件新衣服,那时从早到晚,只要妈妈休班在家,缝纫机的声音就响个不停,甚至我深夜醒来,妈妈还在灯下做着针线。看着妈妈的忙碌,心底下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妈妈做衣做鞋,一直忙到小年,然后就忙着打扫庭堂,制作过年的吃食。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就要围着妈妈,在锅台旁拢成一小圈,等着妈妈蒸的白面馒头早早出锅,或者闻一闻从大锅的锅盖底下溢出的肉香。那时的我们真的很馋,很馋年。虽然看着妈妈做好了吃食,但还是吃不到,因为必竟当时采办的年货不多,一定要等到三十初一这样的正日子才可以吃。因此当看着妈妈把猪肘子煮好,捞出锅时,我们就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有时妈妈实在看不过了,就撕下一小块给我们兄弟几个分,而到了每个嘴里的肉,也只能咋巴一下滋味,根本不够嚼上一两口的。这就更加勾起了我们的馋劲,便使劲盼着年快点到来。
    过了腊八,爸爸就会找来一些竹坯铁丝,开始扎灯笼,爸爸要给我们哥几个每人扎一个灯笼,这个工程也不算小工程,白天父亲要上班,扎灯完全是在晚上进行,因此整整一个腊月父亲都在忙这一件事。临近年根,妈妈会买来一些透明的彩纸,这时就说明爸爸已把灯扎好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开始了糊灯笼的工作,这项工作显得琐碎而又磨叽,但却其乐无穷,因为我们可以按着自己的想象糊自己的灯笼,因此乐此不彼。想当年那灯笼是各家赶制出来的,只要一提在手上或高高地竖在灯杆上,那年味就出来了。
    现在我还记着当年每到过年的时候,妈妈总是买回好多的彩纸,那彩纸两面一色薄薄的有些透明,极似纱,又似宣纸,质地绵软且有韧性。现在这种纸也已很少见了,大概是再也没有谁糊灯笼的缘故吧。买好纸后父亲便找来一些铁条竹皮扎制灯笼骨架,这时我们兄弟几个便给他老人家提建议,这个要八角灯,那个要鱼灯,有的还要转灯。转灯也叫走马灯,是最难做的,要里外两层骨架,里边那层要用一个轴撑着,骨架还要轻,这样糊好纸后,风一吹里边的才能转动。父亲只管制灯,从来不理会我们的意见,现在想来,可能他老人家也陶醉其中,自得其乐了。而每每父亲自做主张做好灯后,兄弟们就都说好,都抢着要。其实父亲最下力做的是那盏要悬挂在灯杆上的灯,那是各家过年时的标志,象旗帜一样,多少有些象征的意味。而多半各家也在暗暗比手下的活计,灯杆也是一家比一家竖得高,灯悬上去就有些威扬之气,远远望去,红红绿绿一片灯海,那情景大概连现在的霓虹灯也比不上吧。那时的灯笼点的全是烛火,风一吹,烛火在里边闪烁跳动,好似灯笼也添了许多的灵气,看上去实在活泼喜庆。若是哪家的灯被风吹着了,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红火喽”,切不可说烧了着了,这是过年很避讳的字眼。
    除夕夜,家家都恪守着古老的传承,吃过年夜饭,大人孩子都万不可去睡,一定要守岁的。孩子们倒捞到个快活,要鞭炮的余韵中都打着灯笼鱼贯而出,这时大街小巷就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衬着多彩的夜空飘移游动,那晚好多好多稚气的笑声把大年夜搅动得抑制不住的兴奋。清苦了一年的大人也似乎憋足了劲要红火一把,街上大秧歌扭得很疯,锣鼓敲得很勇,唢呐吹得很猛很猛,而每一个人手中都执一盏自制的纸灯,灯上的彩纸上写满了吉庆的话语,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大年因不一样的灯笼而热闹红火,因不一样的工艺而年味十足。现在再也看不到那种情景了,虽然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却太多了一点被现代生活浸染了的功利,一切都是那种工业化的省事和方便,只要愿意尽可以在大年夜连饺子也不用包了,买些机制的来煮。今天人们甚至孩子都不愿意动脑筋动手做一盏自己的灯笼,任凭千篇一律销蚀我们的温馨的个性,现在的年好乏味。
  
风 景
乐祥涛

乐祥涛,河南商城人,有多篇作品分别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天津文学》《文苑·经典美文》等报刊发表。出版有诗集《那人·那泉·那月》散文集《走笔豫南》《打开心灵让风吹》等。 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一些铭心的事,像蒲公英开过花后的种子,经岁月的风一吹,就能缤纷和飘逸,落进土壤里的会长成别人的故事,落进心灵深处的会摇曳成一抹美好的记忆,每当想起它们的时候,那些事就能芬芳起来。
    而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怀旧的人,更是一个不愿较真的人。虽然旧时或是儿时的一些事,也在心底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曾激起过波澜或是火花,但我仍然不愿过多的去回忆。我知道沉缅于往事之中是一种走向老化的表现,同时也是对现实的逃避和拒绝。我还认为过于较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它不光会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通常我愿去找一个平衡点,寻一些闪光的东西或是值得恒久回味的东西,来填满情感上的留白和空间上的缝隙。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理解我的行为,总是拿外星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他们看我的目光很物质,甚至是用金钱来权衡我说出话的分量。往往我总是淡然一笑,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好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你解释什么呢?是你的主张、你的行为,还是你的生存方式?
    有时我也在想,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每一件事它都具有双面性和多重性,关键是看你怎样去认识和理解。要是你细心一些就会发现,如果尝试着用一颗感动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你获得的除了赏心以外,就该是悦目了。这个想法的出现,是我在沐浴着初冬太阳的光芒以后所形成的。
    那天,我就坐在位于第九层楼自家套房的阳台上晒着太阳,这个时候日光可以用很多温婉的语言来描述,比如暖和、温馨、舒适和惬意等等。那一刻,会让人产生许多忘却,能忘却纷乱的尘世,淡去一切烦恼。就连我身边的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小桥、流水、高楼、河柳和穿梭如蚁一样的小车,在这个现代文明的城市里所构筑的和谐与美好,都在我的情感深处贮存成一个固定的模式。我不去理睬,也不去想象,然后闭上眼睛,随阳光尽情地播洒,让思想处于单一和宁静。之后,再把生活中的某一个细节放在思想的交锋处,进行揣摩和拷问。
    阳光并没有因为我的思考而停下片刻的普照,依旧洒下源源不断地热情,我仍然是用一种姿势或是一种状态去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让人想到回归,甚至是可以回归到原始状态下的本质。这时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小人的嘴脸,有的是简单和平静,这样就可以想一些朴素的事情,或者是最受感动的事情,就像丽日的海面上,微风推出的那些星点浪花。
    父亲住院了,消息如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脑海。因为父亲已经年迈,因为父亲是被人撞倒的,这无疑是让我的那根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我赶到时,父亲已被送到病房,初次检查的结果是颅内颅外出血,当时的那种危险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接下来就是陪护、焦急和等待,这事让我们兄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说实话那种等待是揪心的、是难耐的,它不像友情、爱情之间的那种等待会充满着希望与美好的基调,也不像开会前的等待散发着好奇和神秘的色彩,而这种等待着实让人产生茫然。
    不过我觉得这种等待的过程,也是亲情和爱的一次集中展示的过程。在这期间,我们兄妹都在医院里轮流值班、轮流看护,结果,尽孝、尽职、尽责都在医院里完成。
    几天几夜的紧张过后,父亲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我们也如释重负,最重要的是思想上放松了下来,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思想上不背包袱的涵义。
    记得是已确定父亲没有了危险的那天早上,我在医院里陪护了一夜父亲后,就准备直接去单位上班。走在清晨的大街上,心情格外地畅快与爽朗,我承认当时有天气晴好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没有了精神上的负担。
    这个时候,时间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忙碌的身影只是那些开店的人们。可能是好心情的缘故,竟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与协调,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序和自然,接着我就情不自禁的边走边仔细地欣赏起来。
    开早店的生意正是火红,不说那流动的人了,就连那四散的蒸气和飘荡的香味,就使人都忍不住向那里张望。最让人可敬的该是那些身着黄色服装的清洁工们,她们把每一片树叶和每一张纸屑以及灰尘都扫进垃圾桶里,然后用车拉走,在她们的身后,是一直保持着洁净与舒畅的马路和大道。
    要说晨练的人们,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身穿统一着装的男女,在那整齐划一地练着不紧不慢的拳路,丰富的不仅仅是我们的想象,也有我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
    很招眼和让人感动的,则是那位渐渐向我走来并在晨练的残疾人。我所看到的是他的左脚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但是没有看到他用双拐作为支撑,有的是他艰难行走的样子。让人难忘的是他那种行走的方式,他用一根绳子套在左脚上,用双手拉着左脚一步一步地在挪。我不知道他生活中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原因如何,更没有想窥视他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行为非常地特别。
    当他走过我的眼前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有着坚强和沉稳的步子。看他走了过来,我就退到一边,然后静静地看他远去的背影。我想,或许他是在做着康复训练、或许他是在与生命抗争、或许……但我只能说,在这样一个清晨,我看到了一位残疾人走过的不平人生。
    那幅背影淡出我的视线之际,我就陷入深深地沉思,结果那种行走的方式,一直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在我的思想深处构成了一个情结。
    打那以后,这个景象就装进了我的脑海,那里面有的不仅仅是一种姿势,还有的则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
    可在残疾人的行列里,让我觉得最无助的该是盲人,他们不光看不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也看不到太阳所折射出的光环,那些如花朵般的美好,只能靠想象去完成。至于暗送秋波和两情相悦的事也只有用直白来表达,一点也没有了柔情和蜜意的意思,这些感受的形成,都来源于我邻家的那位盲人大哥。
    我搬到这个小巷子居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盲人大哥和搀扶他做向导的女子,他们每天都是那个方式,每天都是那个时间在巷子中走过。盲人大哥总是用左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紧跟在女子的身后行走,他们走过巷子时像运转的机器一样准时。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说话,就连盲人大哥去公厕时都不用说,只是女子走到公厕门口时停了下来,盲人大哥自己进入男厕,随后两人又向街上走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在意,后来我发现每一次在那个时间点里都能遇上他们。有一天,我去一个单位办事,正好与他们同行,结果就看到了他们的秘密。原来,他们来到横穿城市的一条小河边,就站在桥头下,女子让盲人大哥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可能是想让盲人大哥呼吸新鲜空气,也可能是想让他听听河水、听听流动在桥上的行人和车辆,以及感受一下在河岸公园边做锻炼的人们。
    后来经打听才知道,盲人大哥和那女子是俩兄妹,两人父母去世的早,只有俩兄妹相依为命。前些年,有人给盲人大哥提过亲,但见面以后都没了下文。也有人给女子介绍过对象,可当对方知道女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带上盲人大哥时,所有的男子都退步了。结果两人都一直单着,曾经盲人大哥想到过轻身,但妹妹的语言和泪水让他打消了念头,从那以后兄妹俩就过着像钟摆一样的生活。
    可是好事不仅没有眷顾他们兄妹,还把厄运带给了他们。那天他们兄妹刚走到桥头的转弯处,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撞向了他们,在危险来临之际,弱小的妹妹用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哥哥,自己却倒在了车轮下。
    当这个世界上亲情和爱情都远离盲人大哥以后,他却坚强地活了下来。所不同的是,他独自一人用手杖敲打着不平的路面和未知的事物,依旧沿着妹妹送他的那条路上行走。然后他来到桥头,就站在那里,用心去感受流动的河水、奔驰的车辆以及行走的人们。
    或许这是一种生存的方式,也或许是一种表达的方式。不过我想,这种方式不仅在告知着世人,也在告慰着九泉下的亲人。
    崇尚朴素的情感,尤其是那些感人至深的情愫,是我一贯的主张。这不仅仅是针对故人,更多的时候是对待现实中的人们,因为由亲情、爱情、友情等组成的情感,可以给予我们许多的动力和源泉,也能给予我们温暖与支撑,让我们享受其中。但有些时候的情感没有成本、没有理由,有的是解不开的情怀,这是那天论坛的一次活动,给予我的又一个启示。
    那次,和论坛上的网友们一起去了樱桃沟,想在那里看看风情万种的樱桃花开。到那以后,我们看到了春天的调色板上,大自然在樱桃沟这个地方浓浓地抹上了一笔,结果一条沟下来漫山遍野都是花的海洋,我们这些人像蜂、像蝶一样趋之若鹜,欣喜若狂,个个都成了花的粉丝。
    更有细心的人,还邀请了老年艺术团的演员们来参与。戏台就搭在花树的边缘,不仅省去了美工和舞台布置,而且显得更加的和谐,看上去戏里戏外是融为一体的。不知是演的投入,还是看的高兴,一时间我们都忘却了自我。
    我特意站在离戏台最边远的位置,一边看着花开,一边看着戏台上穿着粉红色戏装的演员们在演戏。此刻,我承认我没有留意她们演出的故事和情节,但我敢确定她们的一招一式,以及如在水上般的行走和如蝴蝶一样煽着翅膀的舞扇,都让看戏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时村里的人们都来看戏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不过最多的还是些妇幼和老人,他们步子很缓慢,但都面带桃花。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好奇,说这是做什么呢?当知道是演戏时,大家都很乐意地过来看演出。
    我不断地腾出位子,想让村民们尽量往前站一站,那样他们会看得更清楚一些。有时我也会和他们聊上几句,慢慢地彼此之间都没了陌生感。
    就在我不经意间,一回头我看到了很受感动的一幕。一双年迈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行走在樱桃花掩映和一塘春水陪衬下的塘埂上。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老妇人,走在后面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男子,最有趣的是老妇人用一根竹棍拉着那位男子行走,他们不是搀扶着,也不是手拉着手,而是用一根半米多长的竹棍拉着对方,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好奇。于是,我就问起了和我聊得上来的那位村民。
    村民说,那是老两口,不过他们很有意思。从前那男子还是大队的干部呢!妇人比他小好几岁,但不知那男子为什么,在年轻的时候对那妇人一点也不好,整天几乎不落家,家里就靠妇人一人操持着,也有人问起过那妇人,为何那样让着男子呢?妇人说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了。可真正不折腾的时候,那男子得了小脑萎缩病,这不,这老妇人又成了他的拐杖和牵手了,不过现在老妇人走在哪里都把男子拉到哪里,没想到今天又把他拉来看戏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位老人,没能从他们身上看出多么深奥的道理,只看到了他们拉手的形式。我在想,或许这是相濡以沫,也或许是生活中的无奈,我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评论,因为我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拉手形式,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
    当两位老人走近我时,我不仅自己靠在一边,还主动地为他们分开通道,让他们尽量走到戏台的前面,好更清楚地看到台上的人们在演戏。
    “叮咛、叮咛、叮咛……”是我手机的铃声把我叫醒。唉!我只能说,现代生活的水准,已经无法让你回到原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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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5:40 | 只看该作者
伍子胥,一枚悲情的棋子
刘亚荣

刘亚荣,女,河北保定人,作品散见于《西部作家》《散文世界》《北岳文学》《太行文学》《浔阳江文学》等杂志,2012年获“孙犁散文大奖赛”优秀奖。

    苏州城的缔造者是伍子胥,历来没有争议,就像苏州也叫姑苏一样。有资料说,苏州城呈棋盘状,是当年伍子胥规划的。而伍子胥这个人却是争议纷纷,尤其鞭尸,我一直对他心存贬义,他的气度难免太小了,死者为大,千百年的风俗了。坐在前往苏州的火车上,我就拉开了思绪,路边不时有芦苇出现,随风飘荡的芦苇絮很像伍子胥雪白的须发。
    我脑海里经常出现一个画面,残阳如血,须发皆白的伍子胥手持利剑,虎目圆睁,一声凄厉的高呼,挥剑向头颅,雪白的须发像苇絮般飘零,鲜血喷出颈腔,射到胥门,……交叉在脑海的,也有钢鞭挥起,尘土与将要腐烂的白骨随鞭起落,并有种撕裂的声音……
    我很奇怪,伍子胥的性格刚烈,为什么在京剧《文昭关》等里面却是老生形象,他应该是哇呀呀哇呀呀的暴跳如雷的张飞摸样啊。我这样联想是有根据的,公元前500多年,伍子胥带领吴国军队杀入楚国,一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也是史上和世上最悲壮最难堪的回乡吧,和人们颂扬的衣锦还乡岂止是天壤之别,引吴灭楚,到底是出于泄私愤,还是出于对自己价值的肯定?而他环顾左右,至亲之人皆尘土,放眼只有一个个坟墓,个中滋味或许只有伍子胥知道。
    到了苏州,我流连于苏州博物馆,隔着冷冷的玻璃,那些当年的杀人利器虽然很久不沾热血,却依然闪着森森的光,我有些惊怵,我觉得这些青铜器上附着着很多游魂,夜深人静时,还会“杀杀”作响。
    伍子胥是个极具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像弦上的箭,就像历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当我乘车经过胥门,我总会回望,伍子胥不但是春秋的英雄,也是历史上的军事家,既是楚国的叛逆,无疑也是吴国的功臣,一生都有争议,死后也多褒贬。虽然太史公对他称赞有加:“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我却觉得缺乏道义上的批判,太史公是因为自己身有残疾而对伍子胥网开一面,这种念头持续了很久。
    我一年中去了三次苏州,有一次恰好是端午节,苏州人的端午节居然与伍子胥有关,这是我没有料到的,苏州人喜欢吃的糯米糕居然也和伍子胥有关,还有伍员庙。而这一切都是纪念伍子胥的,而我一直对伍子胥耿耿,听说钱塘江潮的怒涛都是伍子胥的冤魂驱逐而成灾的,这是我很多年的误区。我一直站在道义的立场排斥他,却从来不站在历史的角度去思量,但历史就是在偶然和必然的错综复杂中行进的。
    春秋无义战,但多义士,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乱世才出英雄。如果说,我们河北的荆轲是慷慨悲壮之士,伍子胥只能说是悲壮悲惨之士,其中有性格的必然,也有历史中的偶然。如果伍子胥也像魏征一样遇到明君,结果会如何呢?当然,如果伍子胥没有逃出昭关,也就没有了春秋五霸的吴国争雄,也就没有了当时的吴越之战。那么,老百姓能不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但纵观历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争战从原始社会就开始发生,有利益就有纷争,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如伍子胥,也许他也渴望安定的生活,也渴望做一个孤舟蓑笠翁,横舟溪上。
    但是,自从他离开楚国,就变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为吴国拼杀的棋子,一枚只能前进的卒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此时,历史在我眼里重构。
    伍子胥在苏州城布下了经纬,也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吴国这盘棋上。我认为,或者是形势所迫,或者是命运使然。在吴国,伍子胥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就像京剧舞台上的一个精彩的亮相。他的才华谋略和执着,让他在吴王的心目中的地位迅速攀升,厉兵秣马,才有自己的大仇得报,吴国国力的提升,和当时战略地位的提升。如今,苏州城依然流水环绕,清风吹柳,观前街上矗立着一些青铜的雕像,或老幼嬉戏,或手持珠算、或缫丝,或树下对弈,街上也人来人往,一幅繁华市井图,冷兵器时代远矣,青铜铸就的百业图也可以成为幸福的缩影,这也是和平的一个象征。而树下真的有老者在下棋,棋声清脆,“拱卒”,“将”,一局又一局……
    我不知道,当时吴国人对伍子胥的印象,和平毕竟是每个老百姓的向往,这没有人种差别和地域差异。战争势必会有伤亡,那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必然。这条繁华的商业街历史悠久,旁边还有一条巷子,叫“太监弄”,我恍惚中觉得伍子胥就站在街上,哦,是吴王宫殿门前,或踌躇满志,或满脸凝重,或遗憾满面……有时候是孤独的倔强的,有时候是有孙武相伴,和颜悦色也如和风细雨。我也想,伍子胥既然预感到直谏的结局,而孙武又是其挚友,孙武的兵法里有一计——走为上策,那么,他宁知必死,也要以死相谏。我想,伍子胥肯定熟知《孙子兵法》,但知而不用,是气节使然吧。也许,因为吴王帮他报了大仇,所以他才忠心耿耿,才以死相报,他是感恩的。虽然,与荆轲的慷慨悲壮不同,也同样让人敬佩。这让我对伍子胥多了些敬意。
    一个天性孤傲的人,一个怀揣家仇而性格扭曲的人,能得到苏州人两千多年的拜祭,是值得人回味的。伍员庙是对伍子胥的纪念,我想是基于伍子胥给老百姓带来的益处,或者伍子胥的韬略使吴国强盛,并保持了相对时间内的和平。
    树边木椅静坐,沉思良久,没有确切的答案。却看到一队蚂蚁有序的向前方行进,我沿着这条黑如丝线的蚂蚁队伍前行,却遇到一场厮杀,一个个蚂蚁奋不顾身的投入战斗,不断有伤残的蚂蚁滚落到一边,中心的蚂蚁越聚越多,逐渐杀作一团……这是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的场景,我蓦地一惊,这不酷似两千多年前的杀戮吗?或者说历朝历代,也可以说每一场战争的场景吗?这些蚂蚁,不就是一个个缩小的人吗?我的心纠结为一团,我深深地叹息,古来征战莫不如此,尸横遍地、当然还会血流成河。……伍子胥的须发带着血迹随风飘落,像寒风中的苇絮……
    “将军!”“呵呵!你输了!”树下的老者一局棋罢,打断了我的思绪,棋如人生啊,伍子胥不就是吴国的一颗棋子,历史上的一颗棋子吗?我们每个人不都是生命中的一个棋子吗?只是因为生活在和平年代,比较平淡而已。我抬头,天空碧蓝如水,白云苍狗,伍子胥已成为过去,眼前的苏州人的生活恬淡快乐,我不再悲喜。
月光游过青春的沧海
李愫生

李愫生,原名李钢,常用笔名李愫生、雪侠。80后,河北邯郸人,现居郑州。曾在《知音》《读者》《青年文摘》《爱人》《女友》《深圳青年》《辽宁青年》《小说月刊》《国际日报》(美国)《侨报》(美国)《大华商报》(加拿大)《中华日报》(泰国)《普觉》(新加坡)《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国内外多家媒体发表作品,并被多家报刊转载。有部分作品被改编、搬上影视屏幕。

    我们终将是老了,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却来不及。年少轻狂,青春放歌,肆意云彩的日子,或安静地坐在夕阳下的田野,或看谁的忧伤逆流成河,或笑谈着未来的幸福心却在迷茫虚喘,多少场相约又来不及成行……
    歌者李宇春唱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惊起多少少年狂呼:再不出发我们就老了,再不相爱我们就老了,再不……再不告诉你,我青春的月光就真的游过沧海了。
    对于青春,有人叹息,有人怀抱热忱。其实对于明天来说,每一个今天都是青春的。但时光如梭,你永远抓不住它的尾巴。青春,就是眼睁睁地从你指缝中溜走的那段时光。我们唯有把它写成故事、拍成照片,才能让它留下脚印,与别人分享。
    所有人的青春,都少不了这两个元素:友情、爱情。它的场景一定是在学校,你会想到一个篮球场,你和你的弟兄在那里打球,或者你和你的闺蜜在看心仪的男生打球。你会想到甜蜜,也会想到错过,会想到大笑,也会想到流泪。无论怎样,青春都有千百种滋味。无论哪一种滋味,都让你甘之如饴。
    你的青春还在吗?我的青春,已经老去。
    偶然在家里翻旧物,翻出一张老照片,是多年前我秦皇岛的一位读者所赠。那时,我才16岁哦,写着年少张狂的文字。那张照片是“其乐无穷”四个字的拍摄,照片背面写着:这是我在北戴河海滩用鹅卵石和贝壳组成的字,拍摄下来,现赠于你,愿你的心灵去拥抱大海,让那绿色的诗行飞进大海!七彩的贝壳随后送去,愿它组成你绿色的梦,排成生命诗行!他是想告诉我,青春是其乐无穷的吧;他是想祝福我其乐无穷吧。
    其乐无穷的青春,我们终将逝去。他寄赠的紫贝壳,我少年时的写作时光,早已遗失。辛夷坞感叹,赵薇感叹,我感叹。《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终于上映了,从今年的情人节,推迟到人间四月天,仿佛这电影、这青春,也只有四月的节气最相符它的气质。
    记得多年前,采访赵薇时,她23岁,我19岁,在芜湖。那是1999年,她饰演“小燕子”刚刚走红。赵薇父亲赵家海、母亲魏启颖、哥哥赵健、嫂子陈蓉、侄女赵馨雨,当时为他们拍了全家福,赵爸爸和赵妈妈还在照片的背后认真地写了字留念。现在,当年活泼好动的“小燕子”已经蜕变为淡定的知性淑女,青春岁月一去不回头。
    唯有青春里的那些点滴记忆与温暖,是沧海里沉浸的星光,伴着月光,一起游过我们尚留余温的心灵。青春终将逝去,唯爱留存。


迷 失[外一篇]
邱海泉

    小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母亲给我一个瓶子,让我们去打酱油或买醋,母亲说:快点回来,饭好了,等着呢。我就一路啃着一块馍或什么的,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我正走着,突然看见小伙伴们在路边玩一条小狗,就凑了过去,看了起来。狗是大黑狗,很好玩的。但突然,我记起打酱油了。我又朝小卖铺走着,我一个好朋友却又在路边喊我了:我新做的陀螺,转起来不倒,你来试试。我没有陀螺,但我很爱玩陀螺的。我就把醋瓶子放在一边,玩了起来。我本来是只想玩一小会儿就走的,其结果,我一直玩到了我爹的鞋底子抽到我屁股上的时候。他打了我,还不解气说:锅都开了几回了,你买的醋哪儿去了?
    其实,迷失的事不光光发生在一个人的孩提时代。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类似这样的忘记了自己初衷的迷失的事在我们的身上发生得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比方说在婚姻爱情中的迷失,又比方说在道德、权力和金钱中的迷失,等等。
    当然,不光光人会迷失自己,甚至连一个无血无肉的事物,也有在时光的流逝中迷失自己的时候。我曾养了一盆玫瑰花,因为开得实在娇艳美丽,我就把它的倩影像一个美女似的拍照了下来,并把那张照片当做桌面背景像敬神似的放到我的电脑上。许多天以后,我突然奇怪地想:我怎么把那么一副蹩脚的东西放到如此尊贵的位置上?因为此时,它身上早已没有往日那朵玫瑰花一丝一毫的影子了。昔日的花香和生机,还有昔日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息,全无踪迹。现在,只剩下了一点死气沉沉的矫揉造作,还偷偷摸摸地夹杂着荧光屏的辐射……总而言之,我当年喜爱它的理由全不存在了,除了那个僵死的外壳。
    三十六计中有一条叫做金蝉脱壳。这么来看,今蝉蜕壳的应用不光在战场上,在我们平常的日子里,它也在频繁地上演着。只不过,在生活中,导演这一幕幕活剧的是环境和时间,而不是一个个阴谋家。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人就被假象欺骗了。我们就像那个拿着瓶子忘了打酱油的小孩儿,就像那朵干枯在电脑里的花朵或者像一个早没有了爱情却还被困在婚姻里的美女帅哥……金蝉蜕壳,多妙的诡计啊,都快骗死你了,你还抱着一个空壳傻乎乎乐。
    比方说:种菜——我说的是在电脑上种菜。那还算是种菜吗?那样的种法,还有一点点种菜的实质和内容吗?在田里种菜,那可是一件十分艰辛的劳作——得起早贪黑还得常常顶着寒风或冒着酷热的劳作,在电脑上种菜却恰恰相反,完全是一件十分惬意的消遣和娱乐;在田里种菜,人们可以取得真正的收获,比方说一筐萝卜或一把菠菜,在电脑上,除了自欺欺人的桂冠和虚无缥缈的奖励,除了买游戏币的发票,你又获得了什么?在田里种菜,是你勤劳的表现,在电脑上种菜,恰恰说明了你的懒惰……在电脑上种菜,还有一点点种菜的本质和影子吗?你明明在干着和种菜的意义完全相反的一切,你却还贪恋着那个名分——那个空无一物的叫做种菜的名分。
    我爱旅游,每到一地,我总要到当地的老庙寺院逛逛。我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但一进某些新建的寺庙,却常常迷瞪发愣——我不明白我到底是进了一所皇宫大殿还是一座富丽堂皇的五星大宾馆……反正我不信这里会是出家人诵经礼佛修心学禅的场所。红尘之外就是这个样子吗?一个暴发户纸醉金迷的大客厅还差不多。二千多年前,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悉达多•乔达摩在,不正是抛弃了王位和王宫,放弃了这一切人世间的浮华,大彻大悟,在一棵菩提树下,才成为释迦牟尼佛陀的。对一个真正的佛教徒来说,一切皆空,他有必要如此贪恋这些世俗的奢华和淫逸吗?你既痴迷这些,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和尚?你用成吨的黄金装饰你的佛堂,你真的就那么看重这些让俗人眼红的东西吗?既如此,你亵渎你们的佛陀干什么,你披那身袈裟干什么,你去过世俗的生活,当个大老板,去纸醉金迷的享受,去潇洒走一回多好。
    生活是个万花筒,时间像个雕塑师,我们什么时候已经被环境洗脑了,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反面去了,不知道。
    比方,说到住房,杜甫就曾呼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陶渊明的要求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总而言之,说到房子,它是意义不过只有像钱锺书说的那么一点:“房子的本意,只像鸟窠兽窟,准备人回来过夜的……”现在,房子的内涵实在太多了,多得早把原来房子的含义的边缘撑破了。房子是身份的象征,但也是一个面子工程了。一个人拥有几十套房子是什么滋味?有人卖房子发了财,也有人炒房输光了本……
    吃饭的意义也早面目全非了,比方黄金宴,女体盛……又比方说商人之间的吃请,和吃饱肚子的概念几乎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母亲的水洛城
    世界上一些最最平常的东西在不同的人心中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这些东西有可能是一棵草、一件衣服、甚至是一缕阳光或一阵风。至于我,只要你一说出“水洛城”三个字,立马就像在我的心里生起了一盆火,使我心里有了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其实水洛城只是一个地名,一开始我甚至连那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时候,那三个字把它的根须扎在了我的心上,长得枝繁叶茂了?
    当时我有多大,还留不留铲儿头穿不穿开裆裤,我的确记不得了,但地点毫无疑问在我家的热炕头上。庄户人家,平常的日子过得就两个字:穷忙,谁还有闲工夫整日对着日头空话闲聊。唯一能空下手来的时间,恐怕也只有临睡觉前那一小会儿,但若要母亲陪我们亲热说笑,还要看她心情如何。如果母亲恰巧不是太累心太烦,我们总能缠住她,顽皮上一阵。
    特别到了冬季,夜又长,我们一家人便坐在热炕上,围着一个盛了野菜的大瓦盆,用手捏着煮过的野菜,往嘴里填。往往吃空了瓦盆,大家的兴致还不减,就说点闲话。我对他们的说话总不感兴趣,便穿着单衣或光着屁股,躲过众人的视线,在炕角头的黑影里翻筋斗玩。大家一开始真忘记了我的存在,直到我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才发觉了我的举动,于是一起惊呼起来说:快躺下,小心把炕跳塌!就硬把我按到被窝里去了。
    夜很静。小油灯在窗台上羞怯地枯黄地亮着。也许是太过柔弱,它显得那么敏感,不断地颤抖。尽管如此,它还是艰难地在黑暗里为我们挤出了一方比红薯窖还大的空间,但也立马就被母亲那低缓而温暖的音声充满了。屋子的角落,比方门背后和柜底下,却还在黑暗里呆着。在黑暗里呆着的还有几只小老鼠。它们时不时从洞口探出头来,但立马又缩了回去。它们大概看见卧在我一旁的大黑猫了。
    母亲又在为我们说她在水洛城的事了。大黑猫最爱凑热闹,就在灯最亮处卧着。我们也像猫,一只只在母亲周围依偎着。母亲那时还是个小女孩,为了逃难,就跟着外公到水洛城去了。对我们而言,水洛城那是一个十分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因为长这么大,我们还从没有到村子以外十里远的地方去过。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五里之外的外婆家。正因为如此,我们都对母亲充满了崇拜。而母亲对自己的那次经历更是充满了自豪,彷佛那不是她一次人生的磨难,而是一次富有诗意的浪漫的旅行——也许,一个少女眼中的世界就该如此。其实,这事母亲说过不止一遍了。我们却总也听不够,一遍遍问:水洛城在哪儿?母亲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走了二十多天才到。我们又问:你在水洛城吃什么?母亲说:吃面。因为你外公有手艺,会做挂面,所以,我们吃穿不愁。听母亲说,我们都禁不住流下了挂面一样的涎水。母亲又给我们说起了她的日常劳作:你外公晚上也拉面,我和你外婆就打下手,我熬不过瞌睡,你外公就骂起来……白天,我就去河边洗菜。水洛城的河真多,水真清。我洗的有菠菜还有蒜苗。一次我正洗着,一个过路的老汉突然笑说:“咦,这是谁家的女子,怎么没见过,长得乖俊的哟……”我就丢下菜跑了,把几根蒜苗都让水冲跑了。我们听了,都嘿嘿嘿笑了。从此,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小红袄在河边红着脸飞跑的小姑娘的形象就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似的落在我的心头了。
    夜已很深了。但不知是谁家的勤快媳妇,还在“唔儿——唔儿——”地摇着纺车纺线线。猫已经睡着了。我们虽困得实在睁不开来眼了,却还是舍不得睡着,就这样一直想听着母亲的絮叨。突然,小油灯闪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把它吹灭了。母亲便在黑暗里打了一个哈欠说:你们都困了吧?困了就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屋里一片黑暗了。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了。风还在吹,纺车的唔儿声似乎更悠长了。院子里,什么哐当一声倒了,是锄头还是背篓被风吹倒了?冷不丁一声,寒风向谁示威似的在树梢上打了一个尖利的唿哨,接下去就是低沉的呜咽了。田野早被冰雪厚厚地覆盖了。风吹着,有点霸道地挟裹着雪粒,却流畅得像一条条蜿蜒的细蛇,贴着地溜着,但一碰到什么,却就像碰到门板或铁皮似的,嘭嘭嘭响着,暴躁极了……
    但我们却慢慢睡着了。不知何时,黑暗里便鼾声一片,仿佛一曲交响曲响起了。大黑猫早睡着了,它的呼噜声,比大提琴的低鸣还要令人舒坦。夜再黑再冷,总有一个温暖和光明的地方;人生再艰难再困苦,也总有一个温馨和欢乐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在母亲的怀抱和身旁。
    多少年过去,母亲已经去了天堂,我却还没有到水洛城去过,甚至不知道它在哪儿……
    一天,我正在看一本书,其中的一句话突然引起我的注意:“(回民起义军张贵)窃踞(平凉府)庄浪县丞辖境威戎堡、水洛城等堡……”我的目光像粘在“水洛城”那三个字似的走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闪现过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的脚步轻灵得像一阵风。她的衣衫鲜艳得像一把火。我禁不住轻轻地叫了起来:啊,我终于知道水洛城在什么地方了!
    仔细算算,书上记载的大约是1870年7月的事,母亲在水洛城大约是在1940年左右。我真傻,我怎么会在那时的水洛城里看到母亲的影子呢?但是,直到现在,我不是还一次次梦想着到那个小城去,到那条河边去,看见一个扎小辫穿红衣的小姑娘的影子吗?1870年,1940年,2012年,难道说,一个人一生中的一霎,会在几个相距七十多年的不同的时空出现吗?
    怎么不可以呢?对我而言,水洛城难道不永远是母亲的水洛城嘛!


心中的奇葩
苏 静

苏静,笔名树林儿。女,天水市麦积区人。天水市作家协会理事。现供职于天水市秦州区教育系统。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

    至今我也没弄清楚,它的真名叫什么?
    常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天都去地里干活,有一天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土疙瘩上面长着一簇草,叶子细而长,比兰草(现在才认识的)稍宽一些,长得很娇嫩。觉得好玩就缠住母亲要看,她一把推开我好像怕抢她宝贝似的,撒娇不成的我只好努着嘴立在一旁,看母亲小心翼翼的将它栽到我家花园靠近邻居院子的那堵墙下,然后浇了水,后来母亲再浇水施肥没有?我才没兴趣打听,那簇草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去了九霄云外。
    直到中考结束后,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寝食难安,看到同学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一天清晨到院子里转悠,无意中目光被几株紫色的花蕊卡住,急忙到近处一看,才记起那是几年前母亲移栽那株无名草的地方,难道是它?我才不信!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又栽上了如此精灵的花儿。我心里暗自思忖。一向不喜花草的我尽被眼前的景致迷住,只见它从根部笔挺地长出四五株长短不一的茎,最高的一尺多长,呈深紫色。茎的顶端绽放着一朵淡紫色的“莲花”,花辩上几滴晨露闪闪发亮,仿佛呼之欲滴又依依不舍。金黄的花蕊定是那条淘气的小花蛇吐出的信子,一刻也不安份……我情不自禁俯下身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香气中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草药味,瞬间,身心如同浸入清凉世界……正陶醉于一株没有叶子映衬的花也会如此妩媚时,它却动了,两只硕大的“花瓣”舞动起来,我惊得差点跌倒,待回过神来,那个会动的花瓣尽变成一只彩色蝴蝶在“莲花”周围飞舞,久久不愿离去。也难怪,我都动了爱怜之心,何况一只生性爱美的蝴蝶?我轻轻向后挪了挪,然后静静的立着,生怕扰了它们,也怕惊了自己……
    “落叶莲——”我脱口而出。
    那株母亲无意中带回家,只长叶子不开花而占别人花园要被扔掉的小草,就这样叫响了名(以后一直这么叫着)。我兴奋得大喊母亲,母亲被我吓到了。她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常常自语似的念叨“什么样的路都要人走,用心做了就不后悔,还说哪里的黄土也养人……。”其实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她清楚明着劝一定不管用,就用自己土得掉渣的方式——边烧火做饭边说,边盘坐在炕头拉鞋底边说,边给猪娃剁草……看似无意,却令人心酸。母亲说的多了,我就变着法胡搅蛮缠或几天不吭一声,她干着急却又无能无力,只有绞尽脑汁的让我吃好,多睡……
    母亲几乎小跑着到了我跟前,气没喘匀就一连声的惊问怎么了?当她弄明白我是因了那株花而如此开心时,母亲显得比我还兴奋。在她的讲述中我才知道落叶莲果真是那株草,这种草三年一开花,平时若不细心分辨还真以为是一株普通的草,即使到了郁郁葱葱的季节,留给人的依然是一汪碧绿,到了秋天变黄枯死,根深深地扎在土壤中吸收养分,待来年春暖花开时破土而出,在阳光,雨露的爱抚下一如既往的长叶子……遇到开花的那个春天,它从出土的一刻起就攒足了劲,仿佛要把所有的精气神都化作一口气,一口石破天惊的豪气喷出来,然后,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折服了——除了落叶莲,还有母亲娓娓道来时的神情,坦然、从容、言语间的喜爱像夸耀自己的孩子。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有那样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我的心平静了。
    从此,家也平静了。
    成年之后,我平淡看待得失,而生活总会时不时的开个玩笑,但一想到那个夏天——母亲,还有她隐在群花中的落叶莲……一切便释怀了。
    每次见过落叶莲之后都想写点什么,而每次不是只言片语词不达意,便是残文断章,就不得不一次次的搁置。直到不久前的一个电话才觉得不能再拖了。听筒那边的母亲时而低沉,时而激动,时而又显出愧疚……原来去年家里建新房时花园占去大半,很多花被移栽或送人了,只有落叶莲不在规划之内而在原地未动,房建好后母亲去看时却只有一堆烂泥,当时就懵了……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但一瞬间又话锋一转,“前几天看见它从新房的一角挤出石缝又发芽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令母亲在话筒中的声音也颤动起来。虽然花园被一茬又一茬的好品种挤满,但她怎么也舍不得挖掉它,多年来任由它生长,落叶莲倒自在,三年一开花从不偷懒……。母亲还告诉我,她一定为落叶莲找个有阳光,能淋雨的好去处。挂断电话,我心久久无法平静。其实,那株被自己遗忘许久的落叶莲,只要母亲记挂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落叶莲依然会像从前一样默默生长,看似平常却又那般脱俗,宛若一株盛开的奇葩被母亲栽入我心田,温润、耀眼、与众不同……


感觉留下的笔划
■于 伟

于伟,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无锡东北塘中学退休高级教师,出版过多部个人文学作品集,多次获各类文学奖。

    星星是夜空中的灯,它们相互闪耀,发出迷人的光芒;人类是地上的灯,他们若相互关爱,照亮彼此的心灵,哪天即便乌云蔽日,世界也会璀璨光明。
    鲜花总有凋谢的时刻,而画家画的花,则永远不会凋零;人,迟早要离开人世,而作家笔下的人物,却能永世长存。这就是艺术。这就是艺术家、作家之所以为人敬仰,被人怀念的原因所在。
    世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就像春天的花不能在冬天开,冬天的雪不会在夏天飘。人生亦然。像爱情也是不能勉强的,否则将痛苦万分。大自然其实是一位伟大的分配师,他以公正、公平为座佑铭,分配给每个人的幸福、苦难,都是经过严格的核算的。所以,你不要埋怨生活,在这个世上,你安安静静的活着就可以了。
    来到世上的万物,都是为了奉献而来的。譬如飞鸽吧。一群鸽子每天欢快、自由地盘桓、翱翔在天际,它们有序地排成队,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勇猛地向上,时而迅疾地向下,呈现了生命的真谛,它在启示人类,要用舒展的态势创造美的意境。
    小草绿了蓝天,绿了大地,也绿了人类的心灵。但它知道,在冬天,萎谢是作为一次有意义的短暂休憩,待到明年春天,再欣欣向荣,蓬蓬勃勃地摇曳生辉。——我羡慕它的聪明才智,我更羡慕它会永远活在这世上。
    凡是世上美的事物都给你俘获去了,你也就成了大美人了。——只有艺术家才能担当起这样的美名啊!但作为平民的我,做一个诚实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每天像蜜蜂那样,勤劳地采一些蜜,为人类作出微薄的贡献,也是一种美啊!
    物质和精神是人生的双翼,只有双翼一起展翅,你才会豪情壮志地飞越高山,跨过海洋,去那繁花似锦的地方。
有些人物质财富多得已难以计算,精神财富却穷得叮当作响,这就是患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这时他已到了步履艰难的地步了。而拥有精神财富的人,就算他物质条件差些,他就是喝一口清汤吃一勺薄粥也会感到甘甜。
    人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在相互竞争聪明才智。比如某一天你去了邻居家和主人闲聊,已近中午时分,而你还没起身告辞,邻居看到你还不想走,就会说,就在这里吃饭吧,这时你便赶快作别。因为你已意识到邻居说要请自己吃饭的潜台词是,你怎还不走呵。这是一句巧妙的逐客令,这既表现了邻居对你的友情,又达到了不让你在他家吃饭的目的。
    后悔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或说过的某一句话的否定。有时因那句话和那件事所惹出的后果会后悔一辈子;后悔也是因自己的言行失误而遭受对自己或他人损害的悟性。后悔也是想弥补所犯言行的失误。在人生的漫漫长途中,有谁没有后悔的时光?问题是你能否找出失误的原由和消除失误的方法。
    母爱各有千秋。在那困苦的年代,在农村,孩子一放学,就要去割野草给兔羊吃。你看,这位母亲为了表彰她儿子的吃苦勤劳,她故意在众人的面前骂她的儿子:“你个臭浮尸,叫你甭割了,你还要割,昨天的草还多着呢。”这是假骂真赞美,是母亲对儿子纯朴的爱。
十一
    走进秋日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穗,都已沉甸甸的低垂着头。它们会给你无限的想象:它们是在沉思未来的奉献,还是在回忆农夫和土地给它的厚爱?我想,它们硕果累累正是昂首挺胸的好时机呵,为什么还要沉默不语呢。哦!也许它们正在想,它们即将要离开这亲爱的土地,该如何来报答土地和农夫的养育之恩呢。如果确是这样,这不就印证了“沉默如金”这句名言吗?何况稻穗的金色可与黄金的金色媲美呵,而“民以食为天”中的“食”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
十二
    雪,白了天宇,白了大地,也闪耀了人类的灵魂。人类从此得到了爱的滋润,意识到像雪那样清清白白多好啊,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世界因它而洁净美丽,世界因它而温暖和谐。
十三
    春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这是春天给大地的情书:“亲爱的,我用爱的语言给你怀里的孩子们送去伟大的爱恋,让它们的心灵充满阳光,吸足乳汁,由此它们定会青春焕发,茁壮成长。”于是那些庄稼、那些草、那些树、那些花们,都唱着歌儿感谢春天。从此天空中回荡着绵绵不绝的天籁之音。
十四
    鸟飞过的天空是绚丽多彩的。有时晴空万里,有时彩霞满天,有时白云悠悠,有时阳光普照大地。而微风总是轻柔地在它翅翼下绵绵絮语:“祝你自由翱翔,祝你一路平安!”此时,雾靄早已退避三舍,它知道鸟是无法将歌声留在它的身边的。
十五
    昨夜我被窗外隆隆的雷鸣声从睡梦中惊醒了。呵,今晚20点零2分刚刚进入“雨水”的节气,雷公雷婆不要搞错了罢。这雷声至“惊蛰”才算是准时来到人间啊!怎么一下子提前了半个月。那么那些蛰伏在大地上冬眠的生物们,不也就被提前唤醒了。对了,被提前唤醒才好呢。春天已经来临,万物早一天能感悟到春天的气息又什么不好呢。我理所当然喜爱融进这早春的大千世界。于是,我又美美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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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4:54 | 只看该作者

随心所欲写春秋

——读尚岚散文集《心影》

■ 李兴义

李兴义,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三部,诗集一部,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两部。

尚岚是我的老婆。人说“嫁个做官的当娘子,嫁个杀猪的翻肠子”,这话不错。我一有空闲就趴在电脑上码字,我老婆便如影随形趴在另一台电脑上敲键盘。我写散文,她也写散文。写作是件单干活儿,我干我的,她干她的;我写的东西她很少看,她写的东西我也不搭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有一天,她说她要出书了,我便大吃一惊。为了不让她丢人,我必须认真地“审查”一下她的作品。

童年记忆、成长经历对于一个作家的成长起着根本性和决定性的作用,它既是写作的出发点,也是其归宿。尚岚的散文大多是怀旧的。旧时的村庄,旧时的场景,旧时的人物,过去的山,过去的水,过去的树,曾经的岁月,以及那个岁月里的人和事——亲戚朋友邻居,老师同学同事,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争吵打闹。在对这些陈年旧事凡人小事的追忆和叙写中,作者倾注了无限的感情,或褒或贬,或亲或疏,或怀念,或绝情,而更多的则是作对照,讲变化,看发展,抚今追昔,忆苦思甜,反映民生变化,展现历史变迁。最让我感动的是那篇《可怜的杏树》,她写在那贫穷的年代里,人们为了养猪,把山上杏树的叶子全捋掉了,将杏树的枝条都折断了,让杏树变成了“没毛鸡”。“那年月,它们顾不得开花,顾不得结果,断子绝孙,甚至连一片叶子都长不安稳……现在的农民不养猪了,即使养,也绝不会去捋杏叶……国家富裕了,万民安泰,万物生辉,就连杏树也跟着沾光了。”掩卷沉思,在那个浩劫的年代里,在那个贫穷而又苦难的年代里,一棵杏树的命运尚且如此悲惨,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隐喻的意味显而易见。作者处处运用对比,《乡村变奏曲》算是一组集中作对比、集中讲变迁的文字,《衣着往事》《棉窝窝,暖窝窝》通过自己的穿着作今昔对比,看时代变迁,就是写厨房烟火的《厨房絮语》也不放过作对比,看变化,讲发展:过去烧煤球,后来烧液化气,现在用电磁炉……

米兰•昆德拉说,“欧洲人,就是对欧洲有怀旧情绪的人”。怀旧是文学写作者应有的情怀。坚持植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向生活找素材,向记忆寻真情,这是一切有成就的作家们走向成功走向辉煌的经验所在。尚岚的写作经历不算很长,能找到这一途径并坚持写,路子是走对了的。

《心影》中的许多篇什都是写故乡的,写一个深藏于作者心底的故乡,一个独属于作者人生的、精神的故乡。作者向我们娓娓述说她故乡土地上色彩斑斓的风土人情,传递着人世间真挚的温情,精细描绘一棵树、一根草、一块荞麦地、一山苜蓿草、一丛蒲公英、一场透雨、一只麻雀,它们的形象,它们的风姿,以及作者对它们的浓得化不开的情感。用梨花带雨的文字描摹那春日桐树梢上挂满的铃铛,那洋槐花散发的悠悠香甜,不仅给人以原生态的田园风光之美,还富有强烈的感官穿透力,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嗅觉,都让人产生无穷的陶醉与享受的快感。一草一木总关情,呼吸之间沁入爱。短文《娘家树》里有这样一段文字:“后来,我出嫁进了城。每年枣子成熟,母亲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带一些新鲜的红枣来。我想,母亲除了给我口舌之享,更多的是为了激活我的思乡意识,唤醒我的恋家情怀……老女子望娘。每每忆及娘家,忆及娘家的亲人们,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我家的那棵枣树,它的高大劲健,它的光彩照人,它的丰厚优裕,它会给我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在这里,高大的枣树、香甜的枣子已经幻化成了情感符号,幻化成母亲乃至娘家的象征,时时牵动着作者的思乡之情,恋母之思。

情感是散文的灵魂。没有感情投入的写作不能算作写散文;没有写出感情的文字算不得散文。散文的抒情不像抒情诗,不能过多地用“啊”“哇”“呀”,散文的感情贵在“蕴”,贵在“含”,贵在自然泄露,不能强加,不能无病呻吟。看来尚岚深谙此道,并在写作中努力践行。

《心影》的另一个亮点就是写人。薄薄一本书写了很多很多的人,有死去的,有活着的,有亲近的,有疏远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伯伯婆婆、兄弟姐妹、老公子女、亲戚朋友、村伙邻居、老师同学、同事熟人,凡是她能接触到的人,都写。每个人物,她都记着他们的相貌神态,衣着打扮,言谈举止,行为习惯,兴趣嗜好,写起来如数家珍,一个个被写得形象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突出,灵魂熠熠闪光。读之让人或扼腕感叹(如《方英子》),或拍手称赞(如《我的语文老师》),或欣赏有加(如《玫瑰》),或无奈叹息(如《三个学生》、《笑》)。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作者竟然记住了许多她小学和中学的老师和同学,而且用不少细节表现之,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模样,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笑,这就难能可贵了,读着让我感到温馨和怀恋。作者写的都是些往事,其实那是许多人的往事。可是大多数人却渐渐忘了一些老师、同学和朋友,或者许多故人的影子已在心里淡化得无影无踪,而在尚岚心里,他们却依旧生动鲜活,充满生气,散发着朴素的气息。我想,这,大概就是一个有心人的标志,也是一个写作者与常人的区别吧。作者写人,倾注了深沉的感情,那感情楚楚动人:“奶奶的两只乳袋像两只大葫芦,垂在胸前,腰里是一圈一圈的赘肉。她笑呵呵地张着没牙的嘴,那样子和弥勒佛的坐像毫无二致。因为肥胖,她的身体白皙松软。她的孙子们拿着毛巾,端着热水盆围在她的周围,给她擦洗身体,孙女们就会伸出她们的小手,去逗弄她的乳头。每当这时,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在她的心中,这就是天伦之乐,是至高无上的享受。”(《我的奶奶》)

平时生活在一起,我总觉得尚岚不肯动脑子,常常批评她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是个平庸的女人。可是读完她的《心影》,我对她刮目相看了。她的文章中处处闪烁着思想的光斑。开卷第一篇《站成一棵树的样子》就是一篇思想性很强的文字,下来的《合欢》里蕴藏了好些哲理,《冬子纪事》就深刻地说明了一个关于教育的道理……最突出的是“时光碎片”一辑,除了几篇游记,大多篇章都属哲理散文,而且篇篇有真知灼见。这些见解,是我远所不能及的。比如她讲:“人生是条抛物线,出生,成长,结婚,生子,退休,死去。从出生到死亡,每个人都经历过风光无限好的巅峰,经历过垂垂老矣的低谷,有过如日中天的光耀,也有过近黄昏的叹惋,就像日之升落,月之圆缺,再自然不过。那些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是这个抛物线上的花絮,是路边的风景。重要的是我们要努力把握好自己,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描绘好抛物线上的每一个点。”(《人生的规则》)

莫言曾说:“关于散文的写法,说法很多,如果让我说,那就是一个‘真’字,真心真情真感觉。有真乃大,有真乃美”。尚岚的笔法很朴实,描摹事物很真实,总能把对象写得活灵活现。我想,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是她还涉文不久,还没掌握所谓的技巧,不会扭捏作态矫揉造作,看到什么写什么,我心写我文,随心所欲,所以写出了“原生态”,写出了一个“真”字。

不说了,不说了。好处说多了,大伙会骂我给老婆做广告,自吹自擂自卖自夸;老婆会以为我曲意巴结,图谋一顿好饭、一样好菜、一套新衣,甚或另有图谋。所以揭几样短处:一是不善构思,随意性太强,偏题跑题的倾向很明显;二是欠缺推敲琢磨和剪裁之功,材料堆砌的毛病较严重;三是任意夸大,拿榆钱儿当钩锣的现象间或有。打下这三大板子,老婆如果愿挨,就会有大的长进。

高歌浅吟抒乡情

——读《官屯岭上的牧歌》

■ 杨仲伦

杨仲伦,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散文百家》《老人春秋》《秦州文艺》《中国旅游报》《河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100多万字,多篇散文作品获奖,已出版《大地情韵》《我心中的红豆》《踏歌秋野》《乡思回韵》《吟啸行旅》《五彩风情》等六部散文集。

喜欢牧歌,喜欢牛背放歌的洒脱不羁,喜欢晚风弄笛的飘逸悠扬,喜欢炊烟袅袅的闲适恬静……那一幅幅田园风光的绚丽画卷,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喜欢牧歌的缘故,是因为我的家乡就在秦岭余脉小陇山中,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家乡山野的牧歌声中度过的,因此,我对牧歌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然而,远离故乡多年,对牧歌的向往只能在梦中去追寻。

让人感到欣喜的是春节期间,收到了家乡一位晚辈,也是我尚未晤面的亲友李三祥邮来的书刊,其中就有他的散文集《官屯岭上的牧歌》,一看书名,就让我感到十分惊喜,这是来自朝思暮想的故乡牧歌,溢满着浓浓的乡情,怎不让人如获至宝呢!来自故乡的牧歌让我的整个春节都能神游故乡,都过得欢天喜地。

田园牧歌源远流长,古代的诗人们,总是以山水田园为审美对象,把细腻的笔触投向大自然,创造出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借以表达对宁静平和生活的向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维的“野老念牧童,依杖侯柴扉”,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袁枚的“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写出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田园牧歌,留给后人无限的神往。三祥的古诗写得也很有功底韵味,我想如果他用古诗写家乡的牧歌,一定也会文采灿然。

然而他却用散文随笔写出了《官屯岭上的牧歌》,书中收录了三祥近年所写的散文随笔七十余篇,另外还有五十多句民俗方言。细细读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散文随笔中,三祥以他朴实流畅的文笔,深沉真切的挚爱,描绘了家乡的山川风光、草木花卉、历史掌故、亲友乡情。在三祥的眼中,无论是故乡的名山胜水、古寺名刹,还是一坡一岭,一花一木,都是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动情,于是,他就像一位画家,用他生花妙笔,时而工笔细描,时而泼墨写意,描绘出家乡迷人的画卷:云雾山的一峰耸立,陡峭如削;净土寺的苍松满山,林涛阵鸣;南郭寺的如雪刺槐,鲜艳紫槐;晚霞湖畔的落日余晖,霞光云影,都一一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即使是早春的一场小雨,夏日的一朵榴花,深秋的一片黄叶,冬天的一场大雪,还有那树梢的清风,枝头的槐花,冬夜的明月……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令人留恋,那样令人难以忘怀。可真是“一枝一叶总关情”啊!还有他对父母,姐姐等亲人的关爱,都是那么真诚,那么感人。也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虚情假意的粉饰,也没有飘忽不定的一时兴起。生在此山中,端赖一方水土,养育我父祖和世代先人。落叶归根处,情牵在故乡!生于斯长于斯,足以把自己的一生相与和寄托。”(《情寄千山万水间》),正是情动于衷,才能溢于言表,行之于文字啊!

三祥的《官屯岭上的牧歌》文字清新明快,充分表现出“牧歌”朴实无华的本色,但又不乏精雕细刻的描写,请看:“穿过九曲桥廊,看桥下不远处的湖面上,一簇簇成片的睡莲,或分散稀疏,或密集攒聚,青青的绿叶,团团铺展圆如扇面,纹丝不动的横卧和附着在湖水浅表,一片片延续相接,藕断丝连成片相拥着延伸在湖中央……”(《晚霞湖畔的神话》),读他这段文字,是那样清新雅丽,使人就像进入了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美妙境界,又怎能不惊叹作者的神来之笔呢!

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三祥的横跨着自己才情神思的黄牛,穿行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纵情歌喉的一曲曲牧歌。

三祥文集中收录的“民俗方言”,我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牧歌”,甚至是更带乡土味的“牧歌”。俗话说:“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乡音乡俗既丰富繁杂,又持续悠久,人的肉体会消失,但乡音乡俗却一直在传承,并长久的保留,它是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最能表现一个地方的地域特色,也是一个人最难丢弃的祖宗遗产。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改变,容貌可以改变,但渗透在他血液中的乡音乡俗是很难改变的,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就是最形象的证明。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交流的广泛,乡音乡俗往往被人们忽视,甚至认为乡音乡俗太土气而鄙视抛弃。

其实,乡音土语一直伴随着我们的生活,即使在突飞猛进地向现代化进军的过程中,乡音土语又何曾离开过我们,别的不说,就说众人皆知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马季冯巩的相声段子,赵本山赵丽蓉的方言小品,还有豫剧、越剧、秦腔、黄梅戏、山东快书、苏州评弹等,哪一个不是凭借方言土语而得到全国亿万观众欢迎的?由此可见,原汁原味原生态的民俗方言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值得欣喜和敬佩的是三祥以自己炽热的情怀和独特的视角,对民俗方言给予重视,并以讲故事的方式,对家乡最流行最常用的方言给予挖掘和注释。讲故事既传统又新颖,蒲松龄讲故事,给后世留下《聊斋志异》;莫言讲故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三祥的讲故事,让人们在轻松会心的微笑中,既得到精神的愉悦,又对方言民俗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说三祥的散文随笔是他纵情高唱的牧歌,那么,三祥的民俗方言则是他浅吟低唱的牧歌。这悠扬的牧歌是作者本人的真情流露,也让读他文章的人受到感染,更加激发了对故乡的认知和热爱。

官屯岭上听牧歌,高歌浅吟抒乡情。

官屯岭的牧歌,永远回荡在故乡的山塬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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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4:07 | 只看该作者
水云间[外一篇]
■ 郭 梅

    郭梅,杭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从教多年,课余敲键盘亦多年,爱写文史随笔和女人心情、生活感悟,曾经在《滇池》《黄河文学》等等发表作品。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论著等40余种。

离思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时候,老师让我们背古诗文中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句就穿插在数百名句当中,那时候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背到这句的时候,也曾反反复复琢磨了很久,但终究不能理解,只是越读心里越不是滋味。终究是为了考试罢了,也就随它去了。
有一天,在听闺蜜叙述她那刻苦铭心的罗曼史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当时我还是并不是否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慢慢地,慢慢地,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时间的洗涤,随着生活的累积,破开云烟,我似乎窥见一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唐元和年间诗人元稹《离思五首》之四的头两句,后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较之前两句平淡,不为世人传颂。经历过沧海之水的波澜壮阔,就不会再被别处的水所吸引。曾陶醉于巫山之云的梦幻,别处的风景就引不起心底波澜了。虽常在花丛里穿行,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花朵,一半是因为自己已经修道,一半是因为心里只有伊人……
据权威解释,“曾经沧海难为水”取自《孟子•尽心上》之“观于沧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意思是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之水相形见绌;“除却巫山不是云”取自宋玉《高唐赋》序,序中说巫山之云为神女瑶姬所化,“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如松榯,美若娇姬,相形之下,别处的云就黯然失色了。
从字面解,“曾经沧海难为水”亦可以理解为元稹登山时对山之云而发。云本为海之水所化,如今浮游于天地之间,居于山巅,想再回到从前,即“水回到水中”,已经不可能了;“除却巫山不是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瑶姬神女化峰,居巫山之巅,受山之衬托,云即为云,没有巫山的衬托,此云就与它处之云一般无二,即使你经历的再多,曾经拥有的再多,也平淡无奇。
当然,字面仅仅是字面,在这里,元稹是用“沧海之水”与“巫山之云”来吟咏夫妻之间的感情之美好无与伦比——见过大海、巫山,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除了诗人所钟爱的人儿,再也没有能使他动情的女子了。诗人的这个“心上人”,据说是双文,即诗人所写传奇《莺莺传》中的莺莺,诗人因双文出身寒门而抛弃她后,有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梦游春七十韵》)。又有人说此诗是为悼念亡妻韦丛而作,韦丛出身高门,美丽贤惠,27岁早逝后,诗人曾表示誓不再娶(《遣悲怀•之三》)。可惜啊,没过多久他就娶妻纳妾了,据说还与当时的名妓刘采春和薛涛有些暧昧。以“曾经”二字点睛,读来令人嗟磋叹惋,也把人对某种生死之恋的刻骨铭心写绝了,但这样的结局冲淡了这份凄美,也冲淡了我对此情的叹息。为什么没有坚持?为什么没有一个唯美的结尾?为什么不给我们一点点坚守的理由?……
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来沉痛感人,唏嘘不已,可是他也妻妾众多,甚至有一次,一位朋友想以一匹白马换他的一位美姬,他也欣然同意。而那位美姬禀性刚烈,自觉受辱,竟以死相抗。难道,难道那词中的深情是假的么?
不过,此情是真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也只弄得个半生缘,就像沈世均和顾曼桢一样。一个等了半世,一个痛了半世。回首半生匆匆,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用尽了力气,却只能换回半辈子痛苦的回忆。
小时候看过一本电影,现在想来也觉得可惜。一个老太太苦苦守着一个破屋,打扫得非常干净,再多的钱她也坚持不拆迁,所有商家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地。她没有子女,似乎也没有客人,进进出出总一个人。在周围人的眼里她是个十足的怪人。有一天家里破天荒来了一个台湾老头带着一个小伙子。老太太的那个高兴劲儿,周围的人可从来也没看到过。老太太端上茶水,在桌子的右侧坐下,老头坐在左侧,小伙子站在后面,像以前的大家族。老太太忍不住要抬头看看身边坐着的这个几十年没见的人,她想问问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她还想问问……或许她要问的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问起。老头拉过后面的小伙子,“我孙子……”老太太挂着生硬的笑容,只是点头说好,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心脏病突发,再也没有起来。苦等了一世,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我多么希望看到他们两个白发苍苍相依在一起啊,让那夕阳的余辉照在他们身上……
《基督山伯爵》最后留给读者两个词:“等待”、“希望”。基督山似乎等到了他的幸福,这是不是他曾经的沧海,是不是他所见过的巫山呢?或许他只是次取花丛而已。那么美塞达丝呢?她取次花丛,等再见沧海的时候就懒回顾了,结果她什么也没有。
我相信世间有这样的守望人,看过一本话剧《守望西泠》,苏小小在西泠亭守望着她的阮公子,“因为你放弃了,所以我才要坚守”,多好的解释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沧海,再也见不到水,是圣者的苦爱。 未到巫山,抬头是云,是凡人的福气。
  

明珠在心


从我家到单位的路上,有一家品牌鞋的专卖店,我经常顺便进去看看。管店的,是两个外地女孩子,好象从不换班。她俩很热情,尤其那个略小一点的,不仅笑容可掬,嘴巴也很甜,而且记性不赖,似乎在我第三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认得我了;可我比较抠门,往往只是看看,很少消费,即便解囊,也无非是看中了某一款打折断码鞋的价廉物美。况且,现在学校在郊区,需要步行的路比较长,对那些漂亮的高跟鞋,我往往只能慷慨地予以赞美,却不想也不敢拥有它们。所以,不管小姑娘是说“隔壁馄饨店老板娘喜欢的一款等到打折已经没有她的尺码了,老板娘你看中了还是赶紧买吧”,还是说“这一款真的非常适合你,老板娘!”,我都岿然不动——当然,并没有任何怪罪她们眼光不准,乱喊我“老板娘”的意思。但她们也并不在意,每次去,照样笑脸相迎。有时候,我还和她们扯几句闲天,于是,便知道了她俩是表姐妹,上面都有一个年长九岁已经出嫁的姐姐。“哦,原来你们都是父母想生儿子的‘错误结果’呀!”我笑着打趣。她俩听了并无愠色,莞尔一笑,便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了。那小的一个机灵些,还转身冲我补充了一句:“我爸爸妈妈其实早想通了,女儿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姐姐马上要生了,我们还是希望她生儿子的。农村嘛,和城里到底不一样的哦,老板娘!”
今年杭州的秋天特别的长,我那几件漂亮的长袖衬衫难得有好好露面的机会,便寻思着买双半凉鞋配它们。有天课后,我又进了那家店,看到一款黑色镶玫红蝴蝶结的,软羊皮,中跟,漂亮又舒适,折扣也低,很是中意,便示意小姑娘:“我要了。”小姑娘甜甜一笑,上阁楼给我找了双未经试穿的,一边包一边问:“老板娘,今天你发工资了?”我正莫名所以,就听她接着说道:“我也难得犒劳自己,发工资的时候才去做个头发,或者买件新衣服。我们早就想去趟上海,可一直没攒够去的钱呢。”——原来,她眼光其实蛮准的,早看出我是工薪族,“老板娘”怕是她们对所有女顾客的公称。我笑着以问作答:“那这个月发了工资准备犒劳自己什么呀?”“这个月呀,没打算喽——我姐姐刚刚生了个女儿,从上上上个月开始,就存钱准备给小家伙买礼物了。老板娘,你看,我们买的这些东西好吧?”她从柜台下掏出几个丽婴房的大袋子给我看,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满眼粉嘟嘟的,煞是可爱。我知道,这价值不菲,怕是花了她们一年半载的积蓄呢。
“老板娘,能帮个忙吗?”
“什么?”
“高雅的‘雅’字怎么写?”——她递过来一张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亲爱的外孙女小ya”,“姐姐说,她最喜欢越剧女小生萧雅,在戏里做男人做得好,在戏外做女人做得更好,特别能干,特别潇洒,所以给女儿取名小雅。”
我拿过笔,端端正正地写好“雅”,然后又把“孙”改成“甥”,顺便笑问:“你们不是希望生男孩的吗?”
“可生出来的是女孩呀,一样喜欢!我爸妈说了,一样喜欢!”她大声回答,似乎声音小了怕我不相信似的。
“还有啊,我姐夫说,姐姐取的名字不错,孩子大名就叫书雅吧,以后要她好好读书,上大学!”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那个大些的姑娘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道。
“就是就是,要她上大学!可惜啊,我笨,又不用功,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小姑娘的声音前高后低,神情也黯淡了些。
“没关系,想学习什么年纪都可以的,何况你们还这么年轻。你们可以参加自学考试的嘛!”我半是安慰,半是建议。
“自学考试?什么是自学考试?”大些的姑娘眼睛似添了神采,急急发问。于是我就给她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同时,以一个有多年辅导自考班学员经验的教师身份,在专业选择等方面给了她们一点建议,还把学校自考办和我家的电话号码抄在小纸头上递了过去:“如果你们有兴趣,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谢谢你啊,老板娘,我早就感觉你像个老师哎!”那小姑娘这时候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顽皮——她还是个孩子呢,却已经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我的心,有些莫名的沉重,又无言以对,便拎起鞋子告辞出了店门。
“哎,老板娘,等一等,你的包包忘记了!”那大些的姑娘追出来大喊,微喘着气,把我落在柜台上装考卷的资料袋递到我手上。没等我道谢,她又兴奋地指着袋子大叫:
“这是上海吧,可怎么没有东方明珠呢?!”
我低头细看,原来资料袋是上海一个单位印的,其中有一面是外滩的景色,便答道:“没错,这是上海,是外滩,东方明珠在陆家嘴,外滩的对面,所以这照片拍不到它。”
“哦,原来这样啊!”姑娘恍然大悟似的,神情里,有向往,更有遗憾,“我和妹妹一直想去上海看东方明珠,可一请假老板就要扣钱……就是不扣,我们的钱也都花了,去不成……”
“你们以后一定能去上海看东方明珠的!”我保证似地许诺,是安慰,更是鼓励——真的,只要明珠在心,这世上还有什么心愿是达不成的?!


喝一口好水真难[外一章]
哲 夫

哲夫,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协名誉主席。太原市文联专职副主席、党组成员、太原市文学院院长、《都市》主编、一级作家。已经出版发表作品千万余字,主要作品有生态系列长篇《黑雪》《毒吻》《天猎》《地猎》《极乐》《天欲》《地欲》《人欲》等,环保纪实长篇有《中国档案》《黄河追踪》《怒语长江》《帝国时代的黄河》《世纪之痒》《江河三部曲》《执政能力》等, 199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哲夫文集》十卷本。2003年《哲夫文选》十卷本由美国强磊出版社出版。

古以“引车卖浆”为卑贱。
那时的人们,恐怕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河沟路畔林溪泉头井口,只要是“眉眼盈盈处”,随处可掬而饮之的水,会在某一天变得如油一样金贵,肉一般等价。
却说这一天,已经成为当下。
在江河湖海泉泽地下水十有八九大部沦陷的当下,引车如故,卖浆者却一本万利成至尊至贵。
原本桶装水价廉,奈何却多伪,矿泉类,也屡遭不合格的诟病。
于是,白额吊睛的商业之虎,便将眼睛瞄向珠穆朗玛峰与昆仑山等极高极险尚未被人类染指的处女冰雪,想问还能处女多久?覆巢之下会有完卵乎?
处女般的冰雪融水果真无价乎?真的处女却也无价。只不过一说而已。
并无怪怨商家之意,人家发财是常态,却也好心,屁颠屁颠地跑到远处,爬上高处,披雪卧冰,将斤把装瓶的冰雪融水卖个肉价钱,也未尝不能说得过去。
只是,只是……寻常人无福消受啊!
更加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还仿效港人限售奶粉,针锋相对,推出了婴幼儿专用水,能顶奶吗?喝得起吗?我们的祖国花朵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婴幼儿,竟然连一瓶干净水都喝不起,让他们的父母亲情何以堪之?自己喝不上,却是活该, 不说也罢。
有忍住不买的,却也有忍不住想买的,买回去之后,金金贵贵,依次喝过之后,相视良久,却不说什么好,想着似乎不免就有些心酸,怎么喝个好水都这么贵呢?
只是总要说点什么,于是,先有一人讶然苦笑着问曰:怎么样?你喝出有什么不同了么?怎么我就喝不出什么味来?喝来喝去的,总是觉得,不就是水么?
另一人笑道:至少,没有漂白粉味儿吧?至少,喝起来心里不腻歪吧?还是放心的吧?花大钱买的就是个放心!还有,你得这么想,这喝得不是水,是在喝油吃肉呢!
二人相视大笑,笑到后来,却笑出泪来……
  
这次是雅安,下回轮到谁
  
大前天还是花红柳绿一派夏日景象,昨天出门却暴雪纷飞,看天气预报方知,山西几近全省暴雪。太原一片绿瘦白肥的景象。落雪一直持续到傍晚。睡前,还在哀叹这天气到底怎么啦?气象如此异常,有位叫@盖梆的网友警告说可能会发生地震。为此还真的忧心了一夜。
早晨起来,暗自庆幸,以为是一场虚惊,天下仍然太平。
天气难得的好,我还出去趁机拍了一些在晴天中即将融化的雪景,遇到熟人发出一致的惊叹,四月天竟然落下了一冬天都没有落下过的大雪,这天气究竟怎么啦?是生态破坏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好在可以缓解旱情,心情也就因之大好。拍照回去,似乎还哼着点小曲,殊不知回家后上网,却得到雅安发生了7级地震的消息,心情重新变得敏感和沉重。
雅安我是去过的。她位于川藏、川滇公路交会处,距成都120公里,曾为西康省的省会。她是熊猫的故乡、也是世界茶文化的源头,还是盆地向高原过度的生态阶梯。更是沟通川、藏、滇各民族的地缘走廊。素有“川西咽喉”、“西藏门户”、“民族走廊”之称。大渡河、青衣江均属岷江水系,大小支流近百条。我曾和新华社记者周方沿着溅溅有声的青衣江走过几多公里,路上还遇到一个带小狗的秀色堪餐的女孩,我们共同惊叹雅安女孩天然的清纯秀丽,感叹“雅雨、雅鱼、雅女”的“三雅”美誉,竟然是得天独厚有相当依据的。
地震虽然发生在距太原千里之外的雅安,但终归不幸而被言中,终归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我喜欢的四川雅安,就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就发生在人类共同拥有的这个小小的地球上。你无法不这样设想,他那里没有发生地震,你那里一切安好,我这里吉祥太平,实在拜天所赐,出于十分十分的侥幸。因为,地球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精密构造,这些年我们人类对它急功近利不遗余力的挖掘和破坏,已经使它的身体状态变得像气候一样不稳定。
这样不稳定的一个构造,如同流行的轮盘赌抛出的那个蹦蹦跳跳的骼子,它有可能跌跌撞撞地滚落到任何一个地方停下来,然后紧一紧手脸,轰然发一声大震:哇,你中奖了!
哦,多么不幸的雅安!让我们这些幸运者为雅安的不幸多多地祈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让她尽可能好地度过这个不幸的劫难,让逝者安息,使生者有福。冷血是愚蠢的,因为,你不能不这样病态的假想,在已经被人类重创了的地球上,这一次是雅安,下一回轮到谁?
截止目前为止,四川雅安地震已造成208人死亡、失踪,150余万人受灾,大量房屋倒塌损坏……举凡异常气象总有自然原因,地震前的确有人说气候异常可能是地震前兆,不排除是一种猜测,却不幸而猜中……汶川地震过去没多久又来了雅安地震……人类暂时还读不懂自然发出的种种警示,但从源头上和根本处反思和排查自身的原因已经迫在眉睫……
诗曰:
前日脱长衫,粉臂落虹霓。今天逢暴雪,美腿抖金鸡。
明晚还谷雨,凤凰不敢栖。等到地球日,举世噫吁兮。
少年不更事,大千正噬脐。人生不经意,万物已凄迷。
金粉多瘴气,红尘日偏西。繁华无人惜,锦绣变花畦。
十来株杨柳,八九棵桃梨。六七树樱花,四五声黄鹂。
二段篱墙碧,三片芳草萋。一生尚可待,半百成花泥。
时光像流水,青春若柔荑。物华如吹雪,天宝似追忆。
地球大家庭,物我小夫妻。唇齿两相依,寿能与天齐。


十字路口
沈晓密

沈晓密, 1960年生于上海市。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文见于《中国散文家》《青海湖》《散文世界》《华夏散文》《西部散文家》等。

这里的空气潮润润的,野地上的花朵熟睡了,潮润润空气扑到上面,叶子上一定有点点晶莹的水滴,那是明早能看到的事。今晚月亮朗照,风也飘走了,没有刷拉刷拉的声响。远处忽有几声野狼的哀鸣,旷野不静了,我的心也不静了。野狼还叫,叫得空荡荡的夜苍苍凉凉。随你想,站在这交叉的路口想什么有什么。想鬼魂吗?这里一定有,脚下焚纸的灰烬还在冒着热乎乎的青烟。想野狼吗?一浪一浪的哀鸣不停地震动着耳膜。没有人吓你也没有人管你想什么,那是神的事。
清清冷冷的月光就落在白花花的路上。清亮亮的路很容易让人想起救赎之魂留给人间的十字架,神是爱世人的,站在这茫茫野地,我是一只迷失的羔羊,在神的安抚中安静下来。
想吧,随意想,顺着路想。思绪爬上路面就疾驰开来,完全是想象,思绪还需要路吗?思绪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要是脚步是思绪,我早该躺在女人的床上。往西的端口父亲在哪里长眠,我常想他,也常见到他,那是梦里的事。父亲挣脱了祖母的身体来得急切,他不懂啥叫人世间,坐着瞪着眼睛读书,站着把同类的肉体割开,病灶没了踪影,他的脸上有了笑容,他把血淋淋的手套摘下,口里就念起歌声,那是他的喜悦。果然,西天滚起了浓雾,团团簇簇的就是父亲缥缈的歌声。空旷的夜,父亲的影像如此鲜亮,我看到他身躯被空气挤压得变形,他的灵魂被灵魂挤压得变形,先是萎缩,后是弯曲,他的表情蜕变成一幅表现主义画卷的时候就装在一只方寸大小的盒子里。他知道他来自于泥土,必然回归于泥土。他又在说他能摘除埋藏同类肉体里的病灶可无法破解隐藏在同类灵魂里的谜题,他会后悔为看这场人间大戏挤进了窒息的戏院?不知道。父亲的矮丘越堆越高,那是活人垒砌的记忆,也包括我。父亲的白骨或许化为黑泥,而我,离开这阴森的路口还会回到欲望垒砌的楼宇,这是属于我的一种别样的荒凉?一定是一种别样的荒凉。我看到天上飘来了父亲的笑容。
我的头发湿了,额头也湿了。潮润润的空气多像母亲美丽的嘴唇,我从母亲的肚子掉出来,母亲微张着潮润润的嘴唇亲吻我的额头,似乎还要把我吃到肚子里。吹来一阵小风,路边的杨柳婆娑着起舞。远处野狼的哀鸣停歇了,刷拉刷拉的声响来了,还有哗啦哗啦,那是边沟里汨汨的细流。风有些大了,杨柳摇晃得愈发起劲儿,柳梢浸在水面晃啊晃,细流上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月光下忽闪着精灵灵的光。想起母亲的手,母亲柳梢一样的手浸在水面漂洗我身下的尿布,水面上也有一圈一圈的涟漪却没有精灵灵的光,那是许多傍晚,水面上燃烧的是霞光。
刷拉刷拉的声响一阵紧似一阵,月亮钻进了乌黑色的云朵,于是柳梢和精灵灵的光,青石和绿油油的苔都不见了。远方是一片竹林,顺着路口东行就是母亲生命的旅程,她柳梢一样纤细的手变成了竹节上疙疙瘩瘩的竹黄。今夜,母亲没睡,她不知道到我驻足在哪个路口眼睛里却闪着灰蒙蒙的光。忽觉此刻,我的思绪上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是父亲的魂,一头是母亲的心。终有一天,母亲的心幻化为魂,那我就背着他们走路,那是我的生命旅程。
这是咋了,老天这样招摇,非要把他会做的都折腾个够?月亮钻进了云朵雨就出场。绵绵细雨像歌唱,只有声响没有影像。那堆纸灰不见了,留下的是记忆,有的影像只能是记忆,找到它只有在梦里。无边的夜融入了绵绵细雨变得愈发神秘诡异,我知道这时候除了乱想啥也不能做。我想起这条路往北再往北那个古老的山寨——谷寨。那是刻在我心魂上的谷寨。谷寨缘溪水河而建,两岸的民屋像被大水推涌到岸边的浮萍散落在河的经络上。夏季河水浑浊温婉,秋季河水清馨冷冽,到了冬季河水像忙活了一天的农夫憨憨的睡了。先民不甘寂寞,老早就在河上架起了一弯吊桥,吊桥是思想的脉搏,使你能体味到世世代代生命的胸膛里跳动的欲望……
吊桥上。年轻人疯狂的亲吻预示着一条新的生命将要诞生。躁动过后,他们兴许想象着当年祖父祖母在这里亲吻才有了父亲,父亲母亲在这里亲吻才有了自己,如今自己也在重复着先辈们的生命历程,然而却都是这弯吊桥上的过客。
那个冰冷的冬天,我的玩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外。他成功了,为了一个美丽的梦把心血煎成了紫色。他累了,终于明白了屁股底下的轿车是谷寨铁矿石做的;身上穿的正装是谷寨的棉花团纺的,就连床上一个个女人的味道也透着谷寨野花的一袭馨香。他的生命过早地凋零。死前不断的重复着:我死了,把我葬在谷寨的山坡上。
永别他那个早上,天上飘着绵绵细雨,我隐约听到了土屋里婴儿的啼哭,啼哭是生命的歌唱;我清晰地看到了山坡上的矮丘,矮丘是生命的幽鸣。我想尽情地想象谷寨的景象。比如河流,比如田塍 ,比如生灵,比如坟墓,比如百鸟作歌,比如林兽合鸣……这些年谷寨讲述了哪些关于生命的故事?不知道。我知道伴随着谷寨的呼吸,一个又一个的秋天接续地来临。或许谷寨婴儿的啼哭连绵不绝;谷寨山坡上的矮丘就连绵不绝……
南边,路的远方到底射出了两点光,那光像怪物的眼睛由远渐进。光线掺和在细雨里,细雨变成了一幔纱帐。我似乎成了那一位骄横的君王却在纱帐的外面。我搭上了生命制作的怪物离开了路口,几声响笛过后就看到点点雨夜的霓虹,我干瘪的肉身又抛进了虚幻的繁华,我又会看到那些高傲的眼神里透出的浅薄目光。哦!那远去的路口,你塞进了我的心魂,变成了我心魂里静卧的十字架。


消瘦的村庄
白耀文

白耀文,陕西府谷人,有诗文发表于《秦岭印象》、《参花》、《花溪》、《八九点钟》、《陕西农村报》、《陕西工人报》等各类报刊,现供职于陕西省府谷县教育局

村子很静,死一般的寂静。十几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割去了一茬一茬的庄稼,也割去了村人们的年年岁岁,割不去的却是有关村庄的种种记忆。
大路穿村而过,通向县城乡里,虽是土路,平整宽阔。两行白杨树立于道路两旁,高大挺拔、直入云天,静听着村里的故事。榆树、枣树,各种果树攒在一起,青砖瓦房,上有袅袅炊烟的便是庄户人家。村人衣着朴素,干净整齐或邋里邋遢,行走在路上,忙活在田间。
学校在村子的中心,不偏不倚,百十人的规模,朗朗书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学校周围是农田、房屋,鸡犬之声相闻。牵了牛、赶了车的村民走过学校,立于墙外,支起耳朵,静听孩童的书声朗朗。
我家祖辈农民,我熟悉农民四季交替的生活,一如熟悉自己的身体。他们总是拖着忙碌的身躯,以缓慢的节奏行走在二十四个节气之间。
时令是农民的课程表。春耕、夏锄、秋收,谁都不甘落于人后,按照四时规律各忙各的农事。水地是蔬菜豆角,玉米、高粱绿油油长在旱涝保收的坝地,坡地的土豆、葵花,平地的谷物、黄豆都在明里暗里生长较劲。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哪一样庄稼都不比别人少。他甚至在地势险要的石头山腰间见缝插针辟出小块儿地来,栽上几行红葱、几苗南瓜。南瓜大而可爱,令人喜欢。村里也有爱偷闲的人,二子的爷爷一辈子不好吃苦,别人种粮,他偏偏种西瓜,卖了西瓜换粮食。西瓜每年都种在村尾巴下面的沙地里,那西瓜长得出奇地好,瓤口沙甜,汁水丰盈。有一年夏天正午,乘他不备,我们几个毛头小子摸进地里,拎走两只滚圆的西瓜,慌手慌脚地在附近的破窑里分着吃了。西瓜的味道早已忘记,那沙子烫脚的灼烧感却依然记得。
十四岁以前,我一直在村里生活,很少去县城或县城以外的地方。散学归来,得帮着家人干些农活。那时的路总是那么难走,那时的肩膀总是红肿的,连同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的。年年春天种玉米的时节,我们从深沟里取了水,忍着火辣的疼痛,一步,一步,一步,担到地里,然后慢腾腾地舀进放了种子的小坑,看着那水瞬间就被黄土吸干……秋收时节,背上背着小山一样的作物行走在羊肠小道上,没有歇脚的地方,肩膀早已麻木没有知觉,腋窝里的汗水就那么缓缓地往下流啊流啊……
然而,繁重的体力活不是农村生活的全部。
农村人的口袋里总是装满家长里短:谁家的牛羊啃了谁家的青苗,两家因此闹得不可开交;谁家请来神官治愈了儿媳妇儿多年的顽疾;学校的老师因为什么打了谁家的娃娃;村里人谁谁谁在县城开饭店把事业闹腾得多么红火……
忙活完地里的活,又开始操办家里的事。天气上冻,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吃肉喝酒,连说话都懒懒散散。农人的惬意就氤氲在这酒杯里,脸上也露出浅浅的幸福。
村里的青壮年在外面赚了钱,村人日渐富裕。先是花了二十多万新修了两排青砖房的学校,体面光亮;接着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电话;新近又修通了到县城的水泥路;也花了许多钱塑了菩萨,新盖了庙宇……
与此同时,村里的人日渐稀少,村子消瘦了。
几百人的村子只留下了十来个人,大都是年迈的老人或者傻汉,早已没有了鸡鸣狗叫的气象。他们总是吆喝着牛羊,行走在新修的水泥路面上。更多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最初的几年,学校仍有生源,排场的青砖瓦房终究被尴尬地晾在那里。
爷爷奶奶仍在固执地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村子的兴衰似乎从来都不关他们的事,几十年来都是如此。他们承受不了城市生活的无聊和逼仄。每天清早起来,拿着一把老扫帚打扫院落里的杂物。邻家的院子鲜有人至,早已是荒草萋萋的场景,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常有野物穿梭其间。门前有一棵杏树,儿时所植,如今已蓊郁如盖。诗人说:曾经满树的童话,被风吹去,散着咸咸的滋味。儿时的故乡,陕北高原上的一个小村庄,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恐怕再难回去了。


种 心
彭娇妍

彭娇妍,女,1978年6月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书协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九三学社石化支社委员,荆门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

暖阳照进窗台,困顿的庸懒中才发现,曾几何时,翻过的书、临过的贴、打开的墨水瓶,还有练过字的毛笔等,已在我的这方不大的天地里,成了杂乱的世界。
吾一女子,凡事当以洁为上的。不甚的惶恐间,立刻端来水盆、洗将抹布,经过一番逐一擦洗,笔、砚、书、贴等又一一归回原位。
一切收拾完毕,我又为自己沏了杯玫瑰花茶。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自己涂鸦的成果。近日所临蝇头小楷一通,二尺见方百余字。章法凌乱,行气呆滞,唯点、划较前日少了些许飘浮。这亦算作一点进步罢。
自我感觉良好的陶醉中,突然想起了要种点花。其实,不大的几案上,除却我每日习书所用的文房用具,已被我摆满了芦荟、玻璃翠、文竹绿色的植物。但是,此际的心里,似乎春天里定要耕种的农人,那怕是种点样子丑丑的太阳花、或者枝叶弱弱的凤仙花,那颗因春的来到而悸动心才会平静。
一首流行歌曲里曾经唱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亩田,可以种桃、种李、种春风。沉醉书法许久,笔下的墨依旧瑕疵诸多。这不但令我不甚苦恼,还让我无法找寻解决的良方。《庄子•大道》里曾言:“语之所贵者,意也。”书法创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现得到了满足,其它笔墨形式的禁锢皆可抛却。确实,何不从自然的奥妙中,去体味其中的真谛呢。
心动即是行动。伴着空气里渐渐转暖的温度,我骑着我的粉色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城市中间部位的花卉市场。今天适逢周未,正是每个周未古董商贩们交易的时候,故而这里正是人头攒动。
望那花卉市场一旁热闹的交易集市,原本要去买花的打算,便因了好奇心的驱驶,也一并奔向了古玩摊。
摊主们有的弄着玉、有的摆弄着古旧的书,还有的摊着成堆成堆的旧勋章、古钱币。他们一律用一张四尺见方的塑料布作底,将各自的宝贝在塑料布上摊开,并守在一旁等待着顾客的光临。
人群之中,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无心地寻觅着。突然,一位穿咖啡色短套的大娘的摊位前,一尊黑褐色,底座为棱形柱子,二寸来高的铸铁小像吸引了我。我不知那是何物,只觉拿在手中沉沉的。再细看那座上雕像的模样,雕像发髻高挽,双手合十,丰腴的脸庞满是安详,身上的衣饰还与龙门石窟里的飞天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我不知其名称,更不懂价值,也难辨其真假。于是,我将这模样讨喜的物什称之为“小佛”。
望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女摊主开价八百。我将小佛放在手心又掂了掂,又佯装行家一般的模样,歪着头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后,以百元成交。
买花成了请佛,佛亦替代了花。畅快的欣喜中,书房的砚台旁,便有了这样一尊铁质的、手掌大小,外观颇似汉代女子的“佛”。
同时,心生一念窃喜,我的墨迹,终于有了一丝禅的意境。
由于钟情于书法艺术,我的书柜的面积大于衣柜的面积,化妆间里墨汁的味道浓于香水的味道,临贴的时间远胜于逛街的时间,每月的工资和奖金的用途大半也花在了书上。除此,为了学好书法、拜得名师,我携着字贴与毛笔,候鸟一般地从南方搭乘火车来到位于祖国的首都北京,或者辗转数千公里来到山东的济南、河北的保定等,书协培训中心老师指定的书法学习的地点。
我的这般痴情,旁人不禁诧异。他们在惊讶中疑惑我的执着,也为我的如此投入唏嘘不已。其实,置身事外,不知古老的中国文化之精髓所在的他们,又怎会知晓这方块状的汉字所承载的深厚内涵;还有,当那杆柔软的笔毫,沾上浓浓的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出或瘦硬、或绵软、或峭拔的线条时,那种静而无声、屏息疑神禅一般的意境,不但是一门修心的艺术,更是一项最好的处事哲学。
当然,快节奏的生活里,功名与利禄的凡俗,会时刻将我们左右。我们也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会被无谓的烦扰牵扯其间。从而忘却了自我,迷失了方向。唯有在宁静中做到无我,置身事外,那颗浮躁的心,方才能有所归宿。
种花也好,仰佛也罢。其实,拥有一颗春意盎然的心便好。
子夜,我在每日既定的临习中,将盘中的最后一滴墨汁用尽。将要休息时,窗外传来了布谷鸟由远及近的阵阵低鸣。布谷那三二声一个节拍、三二声一个节拍地飞过了明镜的田野,越过了城市里繁华的马路,最后歇在了我的小佛旁,似乎也在催我要种点什么。
我沉思良久,回说:我要在我的梦田里播一粒濡墨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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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3 06:03:19 | 只看该作者
临窗小景
■ 向 迅
    向迅,土家族。生于鄂西,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孙犁散文奖、鲁藜诗歌奖、首届万松浦·《佛山文艺》文学新人奖。现供职于某省作协文学院,从事编辑工作。
    打定了主意,今天就要画下这一幅。等我将那部喜剧片看完,太阳已经不那么炽热了。白哗哗的阳光如同潮水一般持续涨高,一直涨到了屋顶。屋顶以下的部分,陷入了黄昏时分特有的颜色。只是现在是夏季,即便那都是最后两刻钟的夕阳了,可我隔着窗子,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澎湃着的热浪。这种“热情”,是令人窒息的,不可忍受的。
    我终于找来了一张空白纸,同时找来一本杂志,将纸搁置于杂志上。我一手托着杂志,一手拿起签字笔。
画画的念头似乎是这两日才生起的,但又似乎是自从我看见了窗外的景色,就想画那样一幅了。很难说清这起笔的意图。就像生活与人的关系一样,大概是同步进行的吧。这也让我想到古大侠的那句经典语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这几天一时兴起,竟然接连画了好几幅,还自以为是。这都源于我的深刻反省——我的文章没有细节。我分析其中的原因大致有两个:一、近视了十几年,却又固执地拒绝配戴眼镜,世界在我眼前是模糊的;二、我原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从没有留意生活中的枝枝蔓蔓。由于自己白描功夫底子太薄,便想通过绘画来加以改正和弥补,并借此丰满文章的细节,丰沛文思。
    终于起笔了,我毫不犹豫地最先画下了窗子的边框,再依次画下桌子上堆积的杂志和一只被我用作笔筒的杯子,继而是窗户正对面的那一栋房子,接着是侧对面的房子,接着是房屋背后的背景——一栋房屋的顶,一根直插天幕的避雷针,再接着是将部分房屋掩映起来的樟树的枝叶,最后是胡乱地在画面上涂上几笔,作潦草状。
    这画画的步骤,似乎是先近后远,最后又将笔道收回来;先是画一个整体的轮廓,再去充实局部,同时也涉及到线条粗细的掌握,下笔的轻与重,用笔的繁与简等等。我个人觉得,这很能锻炼一个码子之人布局谋篇的能力。你对画面整体感的把握,对细节的处理,都能体现出你的一颗匠心。都说艺术是相通的,当你将几种不同的艺术门类融合起来的时候,确乎能感知到其中的奥秘。
    当然,仅仅凭借一只黑颜色的签字笔,是无法将我所看见的那一方景色如数画下来的。几栋房屋不同的色彩、打在墙壁上的阳光、房屋顶上的云朵以及走廊上晾着的衣服、窗户的帘子等。更不要说樟树叶片上的光线,更不消说在风中晃动的枝叶,更不消说在黄昏时分依然清脆的鸟鸣……这些,其实都是画面的一部分,虽然无法将之画出来而成为遗憾,但它们依然在画面中存在着。
    我是无数次被这窗外的景色给打动的,不消说一年四季一日四时的景色变幻,不消说那份难以言说的安宁,就是那一声声鸟鸣就足够让人沉醉不已。我常常望着那房屋背后的一叠小山出神——一些鸟,在那里呼朋引伴,在那里引吭高歌,在那里练嗓子。我想当然地认为,那些鸟,大约都是叫天子吧。不然小小的一只鸟,如何能叫得出那么清脆、那么嘹亮的声音?那些鸟绝不是孤单的。一只鸟栖在树叶里鸣叫,必然会有另外一只鸟远远的呼应着。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你叫两三声,我也叫两三声。真是有趣极了的事。
    自然不是绝对平静的。总是会想起一些事情。不过今日与同事一道,终于将凌乱不堪的办公室打扫了一番,望着那眉清目秀的办公桌,竟顿生喜悦之情。差不多有半年没有搞大扫除了吧,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同时还清理出那么多早该丢掉的东西。这才想到,我们在生活中,真的应该时常清理清理身心,没必要将那些陈年旧事老搁在那儿庸人自扰。
    有的人永远活在“曾经”之中,仿佛“曾经”便是一辈子,但是这很难说他是痴情的,从很大程度上说,他是异常自私自利的。他自己活在“曾经”罢了,还要求别人也要活在“曾经”。他不知道无论曾经怎样,都早已烟消云散了,况且那个“曾经”,真的是不堪回首啊。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都是鬼话。揪住过去不放,只能是自设牢笼,作茧自缚,于人于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不要以为生活一尘不变,不要以为谁欠你一辈子。无论是人情债、感情债,还是什么债,迟早都会还上的。
    曾经的人和事,告诉我只爱当下和未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妹,除了未来的妻子和孩子,恐怕谁也难以再去爱。要爱,也是怜悯之爱,同情之爱,宽容与理解之爱。要知道,爱,是一件多么郑重而又珍重的事呀!
    曾经的人和事,赐给我的最大财富,便是遇事不悲不喜。天大的事哗啦一下砸到我的眼前,我依然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再大的痛苦,再大的惊喜,已无法让我情绪失控。我对生活似乎没有了敏锐的触觉,这是不是很可悲?
    但事实上,我的爱憎还是那样分明。与人共事多年,依然无话可说,依然无法从心底里容忍别人的市侩嘴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心。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敢爱敢恨之人,在这一点上似乎毫不含糊。掐指算来,踏入江湖也有了五六年光阴,但我的棱角还是那么分明,我与世俗还保持着那么一段不可消亡的距离。我自己都觉得难能可贵。有油头垢面世故圆滑之人,觉得我很嫩,很愣头青,但他们不会懂得,作为一个社会人没有被污染是多么的可贵,不与人同流合污是多么难得。人一旦成熟了,世故了,那么这个人早已异化为了另一个人。早先的那个人其实已经死去。你不要再指望这另一个人还对美德和品格有什么贡献。我时常想,你有万贯家财又怎么样,你青云直上如鱼得水又怎么样,你通过种种手段打败了竞争对手获得了毛头小利又怎么样?这些都不是我热衷的东西。你强加给我,我还会觉得是负担。“性本爱丘山”,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掉的。只是,不敢爱不敢恨的人,是多么可怕,又是多么可悲。
    就是在这扇窗前,我一直在思考写作的意义。偶尔想,这写作实在是没有一点意义,对于这个社会没有一点价值,甚至悲观地觉得人生在世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是作为一个昙花一现的生命个体存在罢了。即使你做了一番惊天伟业,那又能怎么样?人委实过于脆弱,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但就是这样一种本身异常脆弱的生命之一种,又具有不可估量和防患的危险性,大地上的一切生命都能成其为捕杀的对象。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这实在是很荒谬的。小孩子的破坏欲是相当强烈的。生活在农村的小孩,大概都有过残害小动物的经历,其手段千变万化,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简直惨不忍睹,可他们不会为此感到难过,甚至还要炫耀他们的“丰功伟绩”。他们乐此不疲地干着有违天理的坏事,直到长大了回忆往事时才发现那时的自己简直是个残忍的暴君。
    时常听到这样的言论,我们人类早晚被我们自己毁灭。什么科技,什么发明,都是置我们自身于死地的不二手段。发明了枪炮的人,将权谋发扬光大的人,挑起战争的人,屠杀他族的人,都该被钉到罪恶的十字架上。正是这些所谓的高科技,让我们时时生活在不安、焦虑、恐惧、恐怖之中,生活在巨大的危险和阴谋之中。让我们远离自由,远离诗意,远离家园。当我们前所未有地挤压动物们的生存空间,让它们背井离乡,将它们赶尽杀绝时,它们所遭受到的种种命运,就是若干年后我们自己的遭遇。届时,高科技救不了我们,上帝也早已将我们放弃。贪婪的人,何时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何时才能与世上万物和谐相处?
    因为这窗前种种所想以及世间种种乱象,使我时不时冒出出家的念头。空山古寺的生活一直是我神往的。晨钟暮鼓,念经礼佛,担水劈柴,琴棋书画,甚至面壁思过,闭关苦修,都是一种自在的生活。生活在这个杯弓蛇影的时代,唯有深山,唯有河流,可以让我们飘荡无依的灵魂得以安歇,才可以让我们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可以让我们停下脚步,认真地思考生活与人生,思考过往与未来。但又总是放不下,总是有那么多的牵绊和顾虑,还有那么多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没有那种“不出家,这俗世只是多了一个平庸学者;出家,这世间便多了一个高僧”的决然和自信的英雄气概。
    说到这,再回到前面所谈及的意义上来,除了做有益于人民和国家的事,有益于身心的事,有益于自由的事,有益于爱的事,其他事,还真无意义。什么功名利禄,真的只是天边的浮云。
    我端坐窗前,落日的余晖从天边漫下来,暮色渐起。我不得不拉开灯,对这幅画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画面的右下角有一处工笔与窗外的景色有些出入,我瞄了一眼窗外,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画上画错了,便匆忙地将原来画作窗户的地方打下了一排线条,在线条间勾勒起瓦片的形状。但紧接着又疑惑起来,真是这样的么?我再次揉了揉眼睛,仔细地观察了那一处景致。这一看,简直把我给悔死了。原来先前我看花眼了。第一稿是完全正确的,第二稿却将正确的改为了错误的。可黑色的签字笔笔迹已无法涂抹,只能望着这“画蛇添足”的败笔自怨自艾。待会吃晚饭到住处依原样再画一幅吧!
    这时,远在广州的小妹来信息说,小哥,我写了两首古诗词,你帮着看看。我在收拾完办公桌关好门窗后,在路上给她回了个电话。我们谈起画画这件事。她说,我们这个家族若不出一个画家,还真亏了那份骨子里的天赋。我深以为然。我有个堂弟,大学时读设计专业,专门习过画画。我见过他的素描,还真是有些功底的。可惜人家大学一毕业,就将画笔拾掇起来,抱着挣大钱的雄心壮志地投身到地产行业去了。他的画画天赋大概来自遗传。他的爸爸就画得一手好画。我在童年时,就见过这位叔父画在一册白纸上的画。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可惜这些极有可能成为梵高的《向日葵》那样的杰作的作品,最后竟被四婶一张张撕下来,给这堂弟充当了厕纸。难道堂弟的天赋,与此密切相关?
    由此及彼,我想起儿时对于绘画的热爱。看到了一幅好画,便千方百计地将其弄到手,然后粘贴到屋子里的墙壁上。然后抽那么一个完整的时间,将自己关闭在房间里,用彩笔临摹那画。那种耐心和细致,回忆起来令我难以置信,有废寝忘食之可嘉精神的。猫了一整天,终于将“杰作”画好了,便拿出来耀武扬威地给爸爸妈妈看,他们直夸画得好画得好。我便以为自己真能成为画家的,更梦想着晚上,有一个白胡子爷爷也能给我送一只马良的神笔。
    然而,对于画画,我确实没有任何功底的,后天亦没有经过专业培训,若是还能将那原物画得有几分像,那大概还真是托了天赋的福。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本家的数学老师,兼带我们的美术课。常常教我们画一些最基本的几何图形,画一些最常见的家用物什。而最让人开心的是,每每课上有同学坐得有失体统,他便抓起粉笔刷刷几下就在黑板上将那同学的“光辉形象”给画了下来,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稍后,我去了镇上读书,每学期都要办一两期黑板报,由于我的钢笔字写得较为端正,这份苦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当然是用尽十二分的心思办这个公差。这个角要画一个插图,那个角要配一朵什么花,这里要一段什么文字,那里的标题要怎么变化,都得全盘考虑。结局当然是好。班主任表扬,同学也称赞。记忆最深刻的是,我曾在黑板报上画过一直喔喔叫的公鸡,用同学的话说,那真是像极了。念大学时,在班里做宣传委员,班上办海报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的毛笔字乏善可陈,但用毛笔画得芦花和竹子,有几分神似,于是在宿舍的墙壁上和校园里竖着的海报上,都见得着我亲笔画下的几丛“翠竹”。
    在一家餐馆匆匆用晚餐后,我踏着月色回到家里。滚滚热浪早已泼我一身淋漓大汗,我便沐浴更衣,然后静静地坐在桌前画起那幅画来。这差事,我当然也是极用心的,生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然而结果恰好相反,总是出错。不是把窗户的边框画粗了,就是将窗外的楼房画矮了,不是把那桌子上的杯子画瘪了,就是将那天空涂得一片浓黑。重复了三五次,始终不得如愿,气得我将那几张废弃的白纸揉作一团,扔得远远的。屋子里一片静寂。
    而此时窗外月色正好,虫鸣唧唧,夜鸟咕咕。我便披了衣裳到楼下散步去了。
    忽而,我想起前天的事。我那天是黄昏时分到的家。我一路上被天空的火烧云和空白处的那种逼近灵魂的蓝所吸引。那绛紫色的云彩,那种我无法描述的蓝,真真是美到了极致。我一直仰着头走路。那一方天空深深地打动了我。而在这条路上,我又想起某一个黄昏我在地下通道出口看到的永生难忘的一幕情景。那天,当我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沿着台阶一步步向着地面走去时,奇异的天象瞬间捕获了我的心灵,震撼了我的心灵。同样是美得一塌糊涂的火烧云,同样是蔚蓝色的天底儿,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应该在人世看见的风景。我以为顺着台阶走上去,就可以走到我常常念叨的美丽的天边。天边,果真有这么美么?等我顺着上帝的指引,一直走到我住处楼前的空地上时,我再也迈不动脚步了。西天那一幕辉煌壮观的景象,简直是上帝施给人间的迷魂术。你看那轮夕阳,红得那样可爱,红得那样美不胜收,而它又恰好落在由一座山峦和一幢房屋构成的臂弯里。我看着灯笼一样的夕阳一寸一寸地落入了山中,溅起一天霞光。我猛然想到该把这一切画下来。我便冲上楼去,慌乱找了一张复写纸和一支签字笔,再冲下来站在我刚才站的空地上,岿然不动地摆开架势,画将起来。我下笔很快,然而落下纸张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淡,深沉的暮色再一次以人力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人世,华灯初上了。我落下最后一笔,一看时间,才惊觉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然而画并未画好,主要靠一支单调的签字笔,无法画出那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之美。而此时的小腿上,已是红斑点点。那是蚊子们在我的小腿上作下的画。
    想到这一天的往事,我心释然。就将那幅存有瑕疵的画留下来吧,有什么关系呢?
    同时,我还由此想到:艺术的灵感只是瞬间的闪光,稍纵即逝的。
城市背景[外一篇]
■ 卢世龙 
   卢世龙,湖南岳阳人。为求生计,当过企业文员,报社记者,和杂志社编辑。但生性散漫,尤爱散文。出版与发表过几十万字的作品,得过几十次小奖,也有些文字被转载,或进入选本。
    我的新居,在大片水泥立柱中的某根高柱上。掏尽积蓄使劲打造这个小方格作为容器,原本是要储存幸福与理想。洗净一身风尘,而操作计算机键盘,帮助灵魂走向崇高。
    可这个容器几乎就被机声、油烟及强光轰然笼罩。置身其间,恰如豆在釜中,始终都要忍受并无休止的熬煎。疲惫不堪,脑屏深处总在映现生我养我的乡村景象。是怀想乡村景象这剂心灵良药滋润生命,每每化作活下去的精神力量。
    怀想的种子,自乡村萌芽。这就充分证明,某些事物的衰老开始加速;也更加证明,另一些事物的重生势不可挡。
    因而我要说的是,易于衰老的东西,就让它尽快老去并消失吧。历久弥新的品种,正是人类苦苦寻找的生存方向。
    教科书中的乡村,在方言里叫屋场。那里原本属于荒地,或者属于树林。完全可以没有山,但必须有水。它甚至苍凉而冷漠,杂乱而无序。不过,都不要紧。人的求生慧眼,一下就能读出它荒凉与寂寥背后的热情和喧闹。比如,乱石上的鸟粪;比如,草丛里的虫迹;比如,树干上的青苔……生灵都会有意或无意地给世间留点印记,人留下的最大印记,当然就要算屋宇了。面对大自然,只有选择融入,才是最佳方案。用泥石营造房子,用真情营造家庭,用全部的生命与智慧营造屋场……人在哪里生存,那里就有屋宇排场。
    屋场的汗水浓墨,滴在坚实广袤的乡野上,如绚丽多姿的花。不但演绎生命故事,并且开辟心路历程。因而匆匆过客,对于任何屋场,不必细数它的屋子有几栋,就像不必细数花的瓣儿有几多一样。它的存在,只会让你心生感动。
    遥遥看去,隆隆大蓬绿荫,蒙蔽一方天地。只有袅袅炊烟和邈邈鸡鸣,传达动静相谐的基本印象;再走近些,便见绿荫树下,还有绿水。那水,不怎么深,能看见里面的青草游鱼;也不怎么大,却装着白云蓝天;岸边青石板上,那些个妇人,蛮腰生动,濯洗衣物;胸乳发达,活蹦乱跳。四下环顾,就会知道,周围的山川平地,统统都属于屋场的生态系统。那些道路和水流,如同通畅筋脉,全部紧密联系些许田块地片,给屋场输送能量。这时,如果迎着鸟的叫声仰头观望,才会发现头顶的老树实在太大,也太高。虽然暂时还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或年龄,但却知道了参天古树的真实模样。不同的鸟儿,各占枝头,建造着树上屋场。它们满足于自己的拥有,正伴随浣妇的洗涤,或轻歌,或曼舞……生灵在大自然的节律中劳作与歇息,总是活得和敬而自在。
    这样的屋场,白天绿色,夜晚星月。花香和月光浸染生活,人有多复杂的筋脉,屋场就与大地有多融洽的关系。它的庄户多,就形成街巷,紧紧团聚;庄户少,则自然分列,各呈姿态。村外沃土,种点儿瓜果蔬菜什么的,鲜嫩滋润,天地精华呀。养出人来,汉子光了膀子,双拳一捏,两边肩腹,肌肉八大块,一疙瘩一疙瘩的,透着力量;妇人眼似秋水,肌肤虽然带有风雨痕迹,但掐一把,透着水灵;娃娃赤脚光头,一身泥。满世界疯玩,走路嗵嗵响,一阵风,骨子里透着结实;老人八九十百把岁的,还挑粪种地独挡一面。并且耳聪目明,边嚼蚕豆,边在地上画字考曾孙,透着狡黠与健康……水生万物,土养万物。水土和谐的乡村,存下人的种子,就是要确立信念,就是要积蓄能量,准备远征。
    别拿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对照,那些根本派不上用场。那些书本上的所谓观点,不是乡村的现实与状况。往屋场中间走,只见这家那家的,墙根窗下,苔藓密布;不少苔丛,冒着野草。跌座天地如佛,屋场就是这模样。如果走进任何一家屋子,还会感到,地上或许踩出脚印,空间或许弥漫霉味,墙角或许爬动蟑螂,窗洞甚至还蒙着蛛网。从蛛网间透进屋子的光束里,可见粉末细亮密集,转着圈儿浮动……而这些都无大妨。因为这些,都是生命的气息与形状。一身大汗,额头臂膀冒盐霜。只需喝瓢凉水,静坐片刻,劲头便已全面恢复。这里的人们,根本不知什么叫疲劳或病痛。有个蚊叮虫咬什么的,抹点唾液,即痛痒全无;遇个碰伤毒疮什么的,涂点锅灰菜油,或捣点草叶敷上,不日即愈……
    你更无法相信,也无法解释,这种烟薰火燎的黑屋里,柴火烧出的鱼肉为什么透着说不出的鲜美;炒得发黑的蔬菜,为什么妙不可言地嫩脆……特别是午餐以后,非但不昏昏欲睡,大脑反而莫明其妙地清醒,仿佛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如此时刻,不妨趁着晚霞,去房前屋后树林或竹林走走,才能真正感受乡村魅力。走着走着,世界仿佛被恬淡而温婉的静谧氛围笼罩,就像全面玩味过人间无奈而深谙生命真谛的智者,无需言词,也透着从容与安详。天空鸟影归树,悄无声息;路上人畜还家,悠哉游哉;泥土中和杂草的诱人芬芳,直入肺腑……微风拂过,小草满心欢喜,摇曳疯长。大树为小草挡了风雨,小草就心甘情愿,给大树当着陪衬。这里的一切,活的随心,没有任何刻意。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泥一石,或是一屋一村,统统都是大自然的鲜活生命元素,它们一颦一息,甚至一举一动,统统都是大自然的吐纳与衍息,没有不率真的地方,没有不合理的成分……站在自由的大地上,披一身绿意,心间就腾腾地涌起强烈的舒坦和尊严之感。想起水泥硬壳上人造花园里曾经的假面舞会,嘴角只屑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抑或无奈地轻轻摇摇头。
    如果说城市的背景是乡村,那文化以及众生的背景又何尝不是。既然如此,在我们生活里,或许只有乡村的元素众多一些,才能保证人的生命之花能够尽兴且怡然地绽放。
   
易水不寒
    在漂泊与寻找之间,我总会有意或无意地感到岁月就像一条河。尽管河的左岸是难以释怀的记忆,右岸是充满玄奥的无穷未知,但河里飞快流逝的,绝对是人的鲜活生命。
    对于易水河的膜拜,源自一位名叫荆轲的英雄。世间孤胆锄暴的好汉多得很,然荆轲明知有去无回,仍临河高歌,绝尘远行。慷慨悲壮,不但成就了英雄,也成就了易水。
    那时,平静的燕国,大地常绿,燕山常青。冬日里,雪花大如席,漫天落下,给茫茫山岭笼罩厚重冰盖。然后,春夏之季,慢慢溶化。条条涓流融入易水河道,汇成清澈透明的涟漪,抚慰鲜活的水草游鱼,抚慰多姿的大地生灵……
    人生不过是一场漂泊,并无意义可言。而寻找精彩的漂泊方法,给灵魂一个好的归属,或许便是做人的意义所在。
    英雄去了远方,那里是另一个世界,谁也无法知道那边是个啥模样。不过,英雄和筑而歌,仰面痛饮,登车壮行的易水仍在,仍是千秋万代子孙们感受英雄精神的场所。物欲盛宴下的人群,没有人文精神壮骨活血,往往迷失自我。
    没错,面前的易水河,枯草杂存,乱石遍地,更象平缓沟渠。它非但无水,反倒让人燥热难奈。如此沧桑,或许是在证明,伴随时间河流消失的,更有自然河流。如同一个小小的“!”号,我再怎么疲惫不堪地为她奔波,也注定只会留下慨叹。使劲揉搓眼睛,擦拭满脸汗泥后,便想,这黄沙漫天,黄尘遍地的世界,真的是英雄所要拼却宝贵生命捍卫的家园吗?历史长风,蔓延一沟惆怅。既然眼睛看不到水,就用脚去看吧。尽管步履沉重,我仍打起精神,奢求收获易水对我的哪怕点滴馈赠。顺缓坡而下,我将苍凉枯槁沙沙踩伏大串印痕,它们也在我裤腿留下道道黄泥标志。有砂粒相继入鞋硌人,有顽石偶尔跌撞绊人。但生活路上的磕绊再怎么复杂多变,我们也不能因之忘却既定目标。我屏息直奔河的中心地带……不远处哄地飞出一只小鸟,吓一跳。原来,水是有的。密集枯苇菖蒲,裹挟一线时断时续的浊流,浮些黑不溜湫的塑料泡沫,猛一下还难看清水的模样。原来,似无却有的水,蜿蜒于沟心草丛,时不时蜷个凼,积成汪。
    我轻轻提起裤管,悄悄蹲下身去,生怕一不小心,扰乱这脆弱的宁静。慢慢拨开漂浮物,但见水底融着厚厚的黑色汁液,仔细瞧,怎么也看不清凼的底部是个啥模样。这简直就是中国历史的翻版——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把底牌给藏着掖着……可我依稀看见,水中有个秃秃的圆球,悬浮不定。人或许是生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看到的事物就会是什么模样;也或许是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事物。省过神来,才知那是自己的脑袋。世界真是越来越莫明其妙,对照浊流看自己,原来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此更加说明,浊流里的生物,最怕的就是别人看清自己的嘴脸。
    正感慨着,右脖颈生生地酸痒起来。抬头,满天沙尘纠结菖絮和杨絮,如城市噪音,一阵紧接一阵疯狂扑来。我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它们却魔鬼般钻进衣里,某处发痒,浑身难奈。这世间呀,人有什么样的追求,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家园。所有追求,都直接影响人格发育。且人们让河流沧桑不堪,成了河不河鬼不鬼的样子;河流便让人们痛苦不堪,活得有话说却无处诉说地憋屈。于今的燕山系脉,恰似难于收拾的乱石堆;而纤毫般的易水,更像它的一行辛酸浊泪。
    我站在干枯的河床上,完全是在亲近易水河的残骸。
    一条以水承载人文精神的河流,于今连水都没有了,这失去的又岂止是蓬勃生机,它更是全部的精华和荣光啊。
    在华北平原的广骛背景里,易水显然不够小鸟们饮用。游人满怀肃穆接踵而至,满目苍凉,易水不寒,心寒。
    适有老汉路过,见我一身狼藉,面露哂容。遂问,这是易水河吗?答,那是荆轲塔,不是易水河是啥。这河三十年前还清水滔滔,断流也就近些年的事哩!顺老汉手指方向,山坡一座灰不溜湫的塔儿,孤立尘暴之中,情形酷似荆轲他老人家伫立云层,默默静观华厦众生茫无头绪地折腾时光。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岁月长河里,这次生命实在过于短暂,寻找生命作为的机会便更加宝贵。舍个人生命,挽民族大厦于将倾也好,照亮他人行程也罢,给予他人福祉也行……生命的漂泊,原是个实践过程,只有及时而认真进行把握,才能找到真正意义的价值归属之地。如果还时不时被庸俗评论湮没个性,或者在世俗指点中不知所措,那无疑是把自己变成灰烬飘散,最后落得什么也不是。就像为钱而钱之徒六亲不认,为权而权之辈不择手段,为名而名之流厚颜无耻……都是丧心病狂的罪恶沉沦,属人格尽失派生的可怕毒瘤。而此刻,我的生命虽然不能同荆轲一样,为国家或为民族做点什么。但我还是得挺直腰杆,继续走自己的路。
纸上的舞
■ 刘淑梅
    刘淑梅,女,甘肃会宁人。高级人力资源管理师,高级政工师。供职于甘肃路桥建设集团党群部。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楷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甘肃省妇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青年书协常务副秘书长。
    我习惯了纸上的舞,那种舞黑白相间,洋洋洒洒,一口气能横扫天下,包容万物。我喜欢那样的气势磅礴,酣畅淋漓,心无拘束,像儿时的我,在家乡的山梁上扯着嗓子唱秦腔。
    在心情淡然的夜里,独坐桌前,放一支钢琴曲,那清凉的音律像落叶一片一片往心里飘,直飘得心里清澈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赶紧打开那些穿着金、带着银,散发着香味儿的“纸美人”,心也轻吟地舞起来。端庄秀美、含蓄文雅的楷书是我的首选。它的一招一势、一提一按、一露一藏、一转一折、一轻一重,或坐卧、或站立、或行走、或拱手揖让、或急着竞争、或乘船跳马,都是纸上舞的基本步法。耳边是春江花月夜的钢琴曲,在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情韵袅袅,令人心醉神迷的良辰美景中,手随着心在春天的海面上极意纵去,竭力腾挪,那些点画如百丈游丝在缓缓的乐曲中,不激不厉、萧散恬静的舒展着躯体,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如雨珠夹雪,让人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缠绵悱恻,推拉、顾盼、错落、屈伸、疾徐、浓淡,一朵朵千姿百态的墨花跃然纸上,如果是快乐的舞则字舒而丽,如果是哀怨的舞则字险而敛。能移人情,乃舞之至极,疲倦的味道也在寂然无声的夜里悄悄地落了。脱去风尘仆仆的残香,闭上眼睛,穿越时空,沿着古人的心经,去追寻纸上舞的诸多元素,魏晋所尚的潇洒俊逸之骨,唐人所尚的劲健雄强之力,宋人所尚的韵、味之意等,无不让人心襟摇荡,流连忘返。原来古人所描绘的锥画沙、屋漏痕、高峰坠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龙跳虎跃、戏海游天、美女仙人、霞收月上等都是书法舞步中的变化之韵、极致之美,是人与自然、主观与客观、感性与理性、情感与理智的和谐统一。这些审美理想的美妙火花,不知点燃了多少人在休闲之余乃至夜深人静时在纸上舞动的梦想。
    古人说:“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感悟“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的纸上舞,不知物之为累也。我从不去想自己的舞姿如何,只想通过那些透着古色古香的妙曼与轻柔体味生存的另外一种快乐。这种清雅、静穆的快乐与我早上运动跟着老太太们跳迪斯科的快乐有异曲同工之妙,纸之舞是静中有动,人之舞是动中有静,它们皆是动静结合之产物,纸之舞表象是静态的,但它的每一个笔画都是书者某一时点内心的情绪变化,通过手来表达完成的动态瞬间;人之舞表象是动态的,而它每一个动作的完成与舞者宁心静气密不可分,我曾试验过散着气去跳舞,身体好像被石头缀着,相反气沉丹田,身体一下子会立起来,人也感到轻飘飘的,再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心情也美滋滋的,烦恼与忧愁早不见了影子。纸之舞与人之舞的共同美在于给人以无穷尽的力量,使人保持一颗心境的光明,不管贫与富,苦与乐,美与丑,只要自己不放弃信念与希望,它们就会让人快乐终身。
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  吴玉华
    吴玉华,笔名帕男,又名楚天行、楚歌、潇湘孤客,瑶族,湖南“永州之野”人。现居云南楚雄,楚雄州文联专职副主席,楚雄州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散文集、小说、报告文学近二十部,作品获得过第一届、第二届楚雄州委政府文学奖“马缨花文艺奖”一等奖,《帕男诗选》获全国鲁藜诗歌奖。
    我并不觉得石咢嘉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是在所有的关于石咢嘉的文章当中,没有一个人写到了石咢嘉的本质,那就是石咢嘉厚重可触的生命质感。
    石咢嘉这方水土,来者的眼光往往先在于水。
    石咢嘉的水有些偏执,在山之水不羡出山之水那是假话。石咢家的水就变得矜持了些,毅然决然的性格,有点像假小子,原本应该的风情万种,却只剩下了俏皮和顽劣。
    川水就是川水,缺乏大而远的目光,也就尤其自恋。
    你会说石咢家的石头不也和石咢家的水一样?
    非也。
    石咢嘉就因为天上掉下一块陨石而得名,又因陨石而得“石咢”字,这可是和千古一帝的武则天平起的尊严,武则天为自己的名字造了个“曌”,石咢嘉人为自己的生息之地造了个“石咢”,纵使你在众多的舆志典籍中,恐难找出第二个。
    石咢就是石的意思,是彝话。
   《乾隆石咢嘉志》载:“元大定间,大星殒于石咢嘉之黑初山,化为黑石,状如东瓜,有点如星,击之锵然有声。人言举之则动,言驝举不动,土人以为怪,积薪焚之,雷雨交作,终惧而止。”
    这描述绘声绘色,当时之事,也只有天人知道,但石头是真的,志书上也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嘉靖间,石咢嘉知县杨永江,移至土地祠,立春祀之,今存城隍庙内。”文革期间,供销社盖房子,有人把这块陨石拿去垫了墙脚,这是邑人苏家学告诉我的。怕我不信,他一再强调,只要有点年纪的人都看过拜过。而且,有一年还有两个老外不远万里而来,带着仪器,探测出了陨石安榻的位置。
    我笑而不言,老苏有些急。
    其实,我信,就凭石咢嘉一城,借三面绝崖,一面垒石为墙,就足以说明石咢嘉人对石的理喻与推崇。
    而又四目之下,多石头,石头理所当然就是石咢嘉的本质。
    一路上,我先后三次下车,都是去看溪下的石头。
    或站或坐或躺,或平视,或俯瞰,或仰视,我把每一个石头都当活生生的生命看待。
    这些石头,大的数丈之高,不是人可合围,论斤重,更不可秤称。石头的颜色好看,黝黑厚重,水过之处,又显得白皙可人。
    石头状貌各异,也就给了人们无限遐想。麻嘠河小憩,得一“石来运转”算是佳话,尽管“石来运转”早已见诸省府昆明的许多酒店,却也不嫌剽窃。这里有一农家乐,按地理绝对是不二佳境。背山望川,竹木庇荫,尤有大石把门,天设地造,疑是桃源人家。老板娘端上泡黑桃、香花生、葵花子和茶水,好生服侍着我们。突然说,农家乐还没有取名字,于是七嘴八舌,有的说叫“大石头农家乐”,有的叫“麻嘠河农家乐”,“飞来石农家乐”,有的说,要取就像古华取的“相思女子客店”一样的暧昧,令人馋不得,最后是一作家插声道:不如叫“石来运转”。大伙都知道借“时”和“食”,石来运转会不会被老板娘奉为神明,那是后话。
    看石头,要有心境,否则还是石头。“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石头果然大,果然大石头。”这是我一直叨念着调侃着的,这是俗人的眼光,不足为奇。
    即便是俗人,石咢嘉的石头也大为有用,起房打灶,总会觉得这山石带来的便宜,邑人的偏爱自不必说。
我看石咢嘉的石头,首先不是传统眼光里的石头,瘦、漏、透、皱、清、丑、顽、拙、奇、秀、险、幽
十二看家之长只占一二,这还是勉强。其次不是用来把玩的,它撂于荒野,都是那闲情逸致,任尔东南西北风的自我性格。
    石咢嘉的石头只适于亲近,无论你下到溪涧,还是爬山头,择一石而盘踞,便陡然感到身体的变化,仿佛血液穿透石头循环到你的体内,那一丝丝凉意迅速扩散一直到全身酥软。
    更有闲花、溪流、阳光。
    这山野的四季虽也分明,但花树种种,无论寒暑,都有花开相伴,又听得溪水淙淙,鸟语呢喃,沐浴着恰是温柔的阳光,那惬意了得,身临其境,你一定不会艳羡神仙的快和。
    尤其半卧半仰,卧可以神闲气定,仰可以思绪翩跹。云舞溪跳,更显得山石的沉静、冷凝,人在其上便感这些背负承载责任与支持力量的石头,不是别的,这就该是人类的伙伴。
    记得宋代著名画家郭熙说过:“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这头头是道的还是草木亭榭,烟云渔钓,不免喧宾夺主,我不以为然,倒是“石为山之骨,而泉为石之骨”的说法,反而为我道出了石咢嘉山石的真谛。想见,如果山少了石头,水少了石头,草木也少了石头,那一定是不堪的性格,就是别样的情景了。
    因石而生的性格总是要多了些刚强和倔犟,甚至是匪气。
    石咢嘉的从前是匪盗猖獗,无论在清朝同治年间显赫一时的土司尉迟品玉氏,还是颇具传奇色彩匪首普有能,一个是称霸一方另一个甘愿落草为寇,我想,都与这石咢嘉的山水人文不无关系。
    邑人苏家学的嘴里土匪普有能和他那美丽的压寨夫人,一个悍凶蛮霸,一个缠绵悱恻就像演绎着一部传奇电影。
    还有当年被推为“彝家兵马大元帅”的李文学,而最后告败人头落地,也不无沾染了那山石的刚性,宁死不屈,视死如归,有乌龟山的石头作证。
    石咢嘉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是刚性的,捱到晚,石咢嘉的天地就变了一个样,灯红酒绿,男人女人的张扬,让小镇落得个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的名声,不说那歌厅酒肆怎么个花样又怎样地随心所欲,那是暗地里的是事,当我不闻不见。
    夜市摊上,又是另别样的战场。
    石咢家人烧得吱吱作响的小刀肉,还有冒着热气的小灶酒,三碗不过岗的豪情,让人醉倒的不是家门口,而是女人的酒歌之中。
    有幸得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的盛情,书记又是个能干且个性鲜明的女人,一场篝火晚会,让我见识了“闪腰舞”,我这挖老板田的笨拙,无法融入,哪怕沦为看客,也会血脉贲张。
    如果想期遇七月半的鬼节是要有准备的,至少在心理上。
    鬼节上“摸奶”的讹传反而成了石咢嘉的最好招牌。
    只是在彝人古镇,一些浪人把上好的风俗庸俗到了骨子里,以“流氓”有过之而不及的方式意欲复制这个节日,若仅仅赚取几个臭钱倒也罢了,偏把虚得的恶名传扬开来。
    石咢嘉的鬼节其实是个“情人节”,是有情人的舞台,大胆不过是石咢嘉人的性格而已,“咸猪手”极其个别,有情人又何必在意你我,这才是真的。
    在我看来,归根结底石咢嘉的闪腰舞和鬼节上的所谓“摸奶”也只是为石咢嘉的刚性中增添的些许柔性罢了。
    面对或者融入这一切,切肤的感受还是石咢嘉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觉得惟有石咢嘉的石头可以透出石咢嘉的生命质感。
有思想的蚕
■ 叶 静
   叶静,原名叶青才,1960年生于安徽岳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庆市作协副主席,高中教师。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天津文学》《散文》《散文百家》《作家报》等百家文学报刊发表散文、散文诗2000余篇,近体诗600余首。出版散文集《源头》《秋天里的单音节》《笔底天蓝》《晨曦在歌唱》《足底春风引潮生》等。曾获安徽省张恨水文学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等40余次。
    第二茬蚕苗端回来了,正值盛夏。三天过后,小蚕齐刷刷长成寸许,吃叶量大增。听着这些小生命春雨般细密的咀嚼声,看着它们饱餐之后昂首沉思的样子,我顿悟:蚕原来是有思想的。
    有思想的蚕,懂得吃饱睡足是为了什么;有思想的蚕,从来不做无谓的体能消耗。它们把每一片叶子都吃得很干净,一点也不挑剔,从不因为食物枯萎干硬而发出一点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拒绝声或怨恨声,也不会由于我在旁边敲击键盘打扰它而横眉怒目。蚕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虫”,在所有微小的生命个体当中,它们卓尔不群,温良恭谦,既有哲学家的深邃旷达,又有美食家的敏感超然。如果说其他动物的咀嚼是为了生命,那么蚕的生命却是为了咀嚼。
    咀嚼和品味是思想的前奏。这有点像耕牛,然而耕牛的咀嚼仅仅是为了增加体能,而蚕的咀嚼却完全是为了积蓄蚕丝或是“有为机中练,有为琴上弦。弦以和音律,练以事寒喧”(王冕《蚕作茧》)。
    我见过蚕农将一只只刚刚停止吃食的小蚕挑选出来,易为另类,名之曰病蚕。病蚕被隔离,是因为极易感染。当它不能再进食的时候,它的生命途程便只能半途而废,它痛苦地扭曲身体,偶或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同伴们,在那均匀的细雨声中做短暂的回眸,然后颓然倒下,甚至翻得肚皮朝天。病蚕完全死亡以后(其实有很多还处在弥留之际),被选出来充分暴晒,呈乳白色干体,这就是僵蚕,一味从古代传下来的中药。中医认为,僵蚕味咸,性辛,其独特的功用是熄风火,解痉挛,用于肝风内动引起的头痛、眩晕、抽搐,并用于风热头痛及皮肤痒疹。听蚕农说,以前曾经有过僵蚕奇缺的时候,蚕农将蚕养到将老未老时,令其感染致病,得到僵蚕,其价格比蚕丝优出多倍。作为牺牲品的僵蚕如若有知,不知是憾是幸!有一点我们可以感知,它乳白的身子是完全保存了原有的本质的,即使病毒侵蚀,它也未能变色。
    蚕的休眠即是它的修炼。蜕皮本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没有这几次痛苦的涅磐,它们庶几能够成为吐丝织锦缎的天虫!(我小时候从一位当校长的邻居那儿知道“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的对联)我们常说洗心革面,一个人如果真能洗心革面,那他简直有了蚕的修炼境界。清代诗人袁枚说得明白: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蚕并没有什么过错,谈不上需要悔改;然而一个人相对于一只蚕来说,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可人生短暂,功利辘辘,有多少人耐得住寂寞甚至守得住苦痛去反思,去禅定,去自新?古语说得极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几人能像蚕那样,到了要休眠的时候,哪怕再青郁的桑叶也不吃了,寂然睡去,如老僧打禅,像露凝秋风!
    这样看来,蚕在形而上是无为而为了。庄子是如此地理解生存的意义,斯宾诺莎也是这样阐述生命奥秘的:“无知的人不仅在各方面受到外部原因的扰乱,从未享受灵魂的真正和平,而且过着对上帝、对万物似乎一概无知的生活,活着也是受苦,一旦不再受苦了,也就不再存在了。另一方面,有知的人,在他有知的范围内,简直可以不动心,而且由于理解他自己、上帝、万物都有一定的永恒的必然性,他也就永远存在,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五章)我不知道哲学家和小小的蚕是怎样走到一起的,但我看到了小蚕生命终止时的绚丽与神异,也就理解了它们“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的幸福与超然。
    敬慕一只小蚕,不如理解它的这种生命程式以及由此产生的永恒的意义。当它们还没来得及羽化升天或者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写就的璨然锦章时,烘焙炉里的高温已经将那些梦想统统扼杀掉,代之而来的是一些物化的赞美和幼稚的怜惜。而真正的蚕儿正舒展它们优美的双翅在哲学高远的天空快乐而自由地飞翔——这是思想的舞蹈,更是性灵的升华。
    做一只有思想的蚕,首先要有这种涅盘的勇气,或者具有这种超脱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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