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清如水 文/若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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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暮夜，薄凉微起，窝异乡之斗室，读《西洲曲》，心，渐生暖意。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曲中女子何故采莲、弄莲，又怀莲袖中，思郎不得也。如此柔情郁结情态，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而今夜的我，由莲子而忆起故乡来。纵是恋情也罢，乡愁也好，总有那纯洁如清水的情愫。

故乡位于湖北省汉川市一个偏远乡镇，名里潭。潭，深水之处积水之地。故乡，正是多水，杨林湖，六渡湖，三汊河，糜北河，还不论那屋前房后的小塘小池。水绕村庄而过，坐一条船只，悠悠荡荡，就能从周余台行至黄家湾，再到唐家坝。

水多，荷塘多，莲便多。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对于这般文气的颂词，水乡的孩子或许要等到历经些许人事，看过百般风情，方能领略“无穷”与“别样”的深意。可是，莲子的美味却是踏踏实实的，直奔童年而来。七月的荷塘，响起孩子多少惊喜的欢叫：这里有一个，那儿还有一个。一柄青绿色的荷梗上，悄然立着的便是莲。十八岁的莲，坐在碧绿的莲台里，娇憨可人。她笑着，跳着，在莲叶掩映里，与水乡的野小子野丫头捉着迷藏。远远地看着她藏匿于莲叶之后，用竹竿绑上镰刀，伸向她，可她一低头，又嬉笑着扑向另一荷叶的怀抱。于是，我们再接上更长的竹竿，直到拥她入怀。谁的莲子更嫩，谁的莲子更多，鲜活的荷塘边，获取果实的快乐充盈着每一张笑脸。剥开莲衣，一粒莲便立于眼前，色泽细匀，微透淡白。放入口中，清甜，脆嫩，齿颊留香。那青绿的莲心入口，只是淡淡的苦。

新莲的美味，于孩子的诱惑是挑起了馋虫。于少年萌动的爱，就是勾春引色，妙解风情。村头巷尾的青梅竹马，何时的爱情最为简单明朗？最好在夏季，赏荷，品莲。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撑船的是少年的男子。莲娇莲嫩，采莲女儿亦是莲脸生春，好生动人。且看那荠荷丛一段春光间，碧玉佳人秋波送媚，玉人少年风姿翩翩。妖童媛女的邂逅，正是《诗经》里那“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采莲啊，相爱啊，就像庄周的蝴蝶翩跹。我的故乡，每逢夏日，总会增添几许风流的欢颜。

进入深秋，莲叶还在水上挑着，但翠绿中染着斑驳。点点惨绿，点点萧条。苍老时光开始显现。蜻蜓、蓝色的水鸟早就稀疏了挂念，不再殷勤飞往，荷塘上已是少见它们的影踪。此时的莲蓬，已悄然换下翠绿的衣衫。乌黑的莲蓬房子，乌黑的莲子。等莲子经霜老熟带有灰黑色果壳，脱去了水分，咬在嘴里，有坚硬之感，那么她就携手百合，相约银耳，煨炖成汤，味道浑厚，多了些内在的吸引力。

据各色美女养颜之心得，莲子银耳汤，莲子百合汤，确是一棵不老的万年青。如果见某女子面有菜色，芳容枯稿，闺中好友就会提醒，炖莲子呀，快炖莲子。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莲之味甘，气温而性涩，清芳之气，得稼穑之味，乃脾之果也。”中医认为莲子具有镇静安神、补中益气、养心益肾、健脾养胃、清腑润脏的功效。科学与世情如此强悍的对接，想叫一女子不炖莲，亦是几乎不能了。

若说新莲是少女，娇，嫩，作爱情的信物恰是最好。那么老莲则是少妇，在婚姻的烟火熏过，自是风度卓然，芳香独特。风华正茂时，我们赏心悦目的是那现采的新莲，带着露水的轻盈。等时光飞逝，骄人的姿色起了蜕变，终须炖莲。安适的心境里，细火慢炖里，多少红颜在莲的安抚下，获得枯木逢春，老树发新芽之奇效。哎，世事促仓，倘若一男子肯停下奔忙的脚步，静静的深夜为晚归人炖一钵莲子汤，这许温暖而熨贴，何以为报？这女子实在是要低头弄莲子再低头弄莲子了。

一粒莲子，从新莲到老莲，虽是民间身份，在奉行绿色食品的今天，居然入了庙堂。繁华城市，大小餐馆，哪里没有她的芳踪？十盘八碗鱼肉之后，点些素雅之物清洗油腻。一盘新莲，不加油盐，不伴葱姜，施施然上来了。亮绿的盘，瓷白的莲，再点缀几粒红玛瑙般的枸杞，色泽明雅，干净异常。几乎吃饱的来客，“美色当前”又不免骤然精神一振，夹两颗在嘴里，脆，嫩，汁液从齿颊间流过，恹恹欲的胃像突然醒了过来，一下子投入了自然的怀抱。各位纷纷伸箸向莲子，大呼这才是正宗绿色食品。待到最后一道莲子银耳汤上席来，再雅致的女人，都会奋力喝上几盏。餐桌上，每每见口味苛刻的城里人，在这民间之物前折服叫好，我不免展颜一笑。我的故乡，正多此物。

每每新莲上市，我乡下的双亲便打来电话，带孩子回来吃莲子啊。俗世缠身，不得脱，去不了塘边亲自采莲。我的老父亲就会顶着清晨的薄雾，摘一袋最嫩莲蓬，装进保鲜袋里，辗转三趟车，送来这故乡的风物。此时，生动的何止是舌尖混沌的味蕾呢？一袋莲，掺了老父亲的精力，带有故乡露水，就不再仅仅是莲而已，她有情有义，是最隆重的礼物。忽然间，就想起年轻时代。一脸白皮嫩肉走过应城、安陆等几个县城，人们曾惊艳我的好皮肤。问哪里女子，生得这等水色。我则骄傲作答，汉川里潭。人们就感叹：哦，原来是水乡的姑娘。

一代词宗辛弃疾，胸怀燕赵奇士的侠义之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壮志成空。何能揾英雄泪，我想无须唤取红巾，亦无须唤取翠袖，若有新莲便可。《清平乐》里，他朗声呤道“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村头卧剥莲蓬”。恬静、优美的村庄田园图画，历来就是治愈沧桑的良药。今夜，想起莲子，忆起故乡，便暗自慰藉。莲子清如水啊，再多异乡的奔波，忽然间，都有了温暖的底色得以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