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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涵 近日,“国家珍贵古籍特展”在北京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正式开幕。此次展览荟萃了全国各地数十家古籍收藏机构的400余件镇库之宝,堪称建国以来中华典籍最具规模、最为集中的一次展示。展出现场珍籍如云,精彩纷呈,汉墓帛书、敦煌写经、唐宋宫廷写本、宋元佳椠、明清版画、历代名人信札、碑帖拓片,以及罕见的具有代表性的佛教、道教和少数民族文献,让人如行山阴道上,风色满眼,目不暇接。
这次展览是在今年初国务院批准公布的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基础上举办的。《名录》的公布,标志着中华古籍(数千年来中华民族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和物质形态载体)的保护、整理、利用和传播,已经成为一种国家意识和行为,体现了国家对民族文化传统的珍视与尊重。无疑,这是历史的回归和进步。
根深叶茂的中华传统文化,在最近一百年当中,伴随着中国近代化、现代化的曲折历程,遭到了非常严重的冲击与破坏,出现了难以愈合的“文化断裂”,以致今天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现实:国人对于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知之甚少,缺乏对民族共有精神与价值的深切体悟。可以预见的是,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文化寻根、文化守护和文化传播将是几代中国人所必须担当的历史责任。
我们常说“要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那么,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文化守护在今天有何现实意义?中华文化在开放性和多元化的世界文化格局中会产生哪些积极影响?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思考和澄清,否则,所谓“弘扬”只能是一句不切合实际的空洞口号。
文化不是名词,而是动词;文化不仅是传统,它还是我们面向未来、面向世界的重要任务。
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文化寻根、文化守护和文化传播将是几代中国人所必须担当的历史责任。
历代先贤的文化护持之功
中华民族是有历史记忆的民族。
上世纪20年代,胡适在上海作过一次禅宗历史的讲演。听众中有两位印度人,听到胡适屡屡提及历代高僧的生卒年月,他们感到很震惊:“怎么连佛教和尚的生死年月都记得这样清楚?”佛教虽起源于印度,但佛教历史在印度一向没有可靠的记载。因此,这两位印度人连连感叹:中华民族特别富于历史观念!
胡适治禅宗历史,主要依据的材料是20世纪初在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发现的写经。这些经卷,早在北宋时期就被封存在石洞中,最早为公元5世纪,最迟也在公元10世纪末。用胡适的话说:“这六个世纪的书卷,向来无从访求。现在忽然涌出二万卷古书卷来,世间忽然添了二万卷的史料,这是近代中国学术史上一件极重要的事。”
此次展出的《律藏初分》,是西凉建初十二年(公元416年)的佛经写本,1900年出自敦煌莫高窟,是目前国内所藏敦煌遗籍中有历史纪年的最早一件,也是存世敦煌写经中年代最早的几件之一。伫立在这卷有着1600年历史的珍贵写经前,我们可以产生许多联想:当初,那位身处西域荒漠腹地的写经僧侣,如果没有传道后世的信念,或许就不会蘸着浓墨用毛笔一笔一画录下这部经书,并在卷末郑重题下“沙门进业于酒泉西域陌北祠写竟,故记之”的字样;如果此后没有长达六个世纪的一代又一代僧侣们的精心护持,这么多的经卷,也难以想象被完整保存下来;如果没有一千年前最后一位守护经卷的僧人将藏经的洞口彻底封闭,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恐怕早已化为尘壤……今天,我们已经无法推想,在这一大批历史资料漫长的薪火相传的过程中,究竟发生过多少感人的故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正是有了先辈们这种守护文化的坚定信念,一千多年后的我们才能够获得如此丰富而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
最能引起人们兴趣的一件展品,是北宋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手稿。这件手稿长约130厘米,高33厘米,共计29行,460余字。手稿自东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春正月乙卯改元,王敦将作乱”写起,至同年十二月“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袭入令支”(见《资治通鉴·卷九十二》)为止。从内容看,这份手稿并非《资治通鉴》的定稿,因其每段史事只写出开端数字,以下则用“云云”作省略的表示,显然,这只是最初拟定的一份书稿提纲。《资治通鉴》是我国历史上最早也是保存史料最丰富的一部编年体通史。通过这份手稿,再参证相关历史记载,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司马光撰写这部史书的方法,即以时间为序,先列出提纲(他自己称为“丛目”);之后尽可能多地搜集各种相关史料,“遍阅旧史,旁采小说”,作出文献“长编”;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在“长编”的基础上,钩沉比对,鉴别是非,用他自己的话就是“抉擿幽隐,校计毫厘”,一丝一毫的疑点都不轻易放过,最后作出自己的叙述和论断。这些简明扼要的叙述和论断,汇辑在一起,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资治通鉴》。整部书的编写工作,从公元1066年司马光奉诏设局编修,至1084年书成奏上,经历了整整19个春秋。除自己所藏的万卷书籍外,司马光还参考了龙图、天章阁、三馆、秘阁的图籍,“穷竭所有,日力不足,继之以夜”,终于写成了这部长达294卷的煌煌巨著。据说,他写此书时,将纸粘在一起,每四丈长截为一卷,这样算下来,这部史书的最终定稿就足足有一千多丈长。
关于司马光,《宋史》记其身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是典型的“三朝元老”,然而他先后多次辞官不做,却偏偏花费19年的时间和巨大的精力完成这部浩繁的史书,以期“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他所秉持与践行的,正是历代先贤“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文关怀精神,也正是古往今来文化守护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风范。
在展览上,与古籍实物交相辉映的,还有“铁琴铜剑楼”、“天一阁”、“绛云楼”、“皕宋楼”、“海源阁”等历史上著名的藏书楼和黄丕烈、傅增湘、张元济、周叔弢、郑振铎等历代大藏书家的专题展板,这些文化守护者倾其毕生心血收藏、整理文化遗产的历史功绩,值得后人永久追怀。
书籍是记录和传承人类文明的载体。千载以上的古人对于历史文化遗产的高度重视,历代先贤对于文化遗产的精心护持,体现的是一种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这是保证民族文化血脉畅通、生生不息以至于今的强大精神动力。
文化守护的现实意义
文化不是名词,而是动词;文化不仅是传统,它还是我们面向未来、面向世界的重要任务。
在400余件展品中,宋元时期的写本和刻本(含辽、西夏、金)多达188件,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比例。宋元古本存世极为稀少,因为这些近千岁高龄的纸本已达到古籍保存的极限---俗语谓“纸寿千年”。我国古代印书纸张,均是手工纸,即不含任何化学材料,全部以植物纤维为材料制成。这种纸张的存世寿命虽远远超过目前所使用的含化学材料的机制纸,但其“寿命”一般也不超过千年。正因如此,除敦煌莫高窟经卷等少数在特殊环境中保存下来的古文献外,千年以上的书籍,如唐代或唐代以前的典籍,在明代就已成为稀世之珍了。
清末藏书家叶德辉在其《书林清话》中记“宋元刻本历朝之贵贱”:“在明时尚不甚昂贵……国初(清代初期)康熙时书价渐贵……至乾嘉时(清中期),宋元旧本多为有力者收藏,其价已过康熙时十倍。”如此次参展的北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的宋刻《孟东野诗集十卷》,是唐代诗人孟郊现存最早的诗集,曾经为清代中期大藏书家黄丕烈收藏。黄氏购此书时,书价为每页元银二两。另一部国家图书馆珍藏的宋刻《渭南文集》,是宋代大诗人陆游生前手自编定,嘉定十三年(公元1220年)由其子刊印,也是黄丕烈的旧藏,当时的收购价是元银五十两。及至清末,宋元旧本更是稀若星凤,市价之高就连一掷千金的大藏书家也望而兴叹。据《书林清话》记载,南宋嘉定六年(公元1213年)刊刻的施元之等人《注东坡先生诗四十二卷》(也在参展之列),彼时售价已高达3000两黄金,故其时有所谓“一叶宋版,一两黄金”的说法,洵非虚语。
书价的腾贵,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古代典籍保存与保护的艰巨性。在历史上,灭绝文化、毁坏典籍的灾难性事件在在可数,隋代牛弘就曾把秦、新莽末、东汉末、晋末和南朝梁末典籍所遭受的五次毁灭性破坏称为“书之五厄”。这以后,由于朝代更迭、兵匪祸乱,文化浩劫更不知凡几。近现代以来,仅十年文化浩劫,就不知焚毁了多少历史文化典籍。在人为破坏以外,还有水浸、火灾、虫噬……这些自然因素,也是古籍保护的天敌。
在此次展览上,很多观众看到明代著名刻书家毛晋一丝不苟工楷抄录的图籍,看到清代大学者顾炎武、黄宗羲在风雨飘摇的易代之际总结历史得失的著作稿本,看到当代著名学者、大藏书家郑振铎“狂胪文献耗中年”的苦心孤诣,都不禁感慨:我们今天所背诵和吟咏的三千年前的先秦诸子、一千多年前的唐诗宋词以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格言警句……这些民族文化的灿烂瑰宝,就是在这样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由一代又一代的著作家、藏书家、刻书家和文化学者等以守护文化为职责的人们,倾尽毕生的智慧和心血,筚路蓝缕,宵旰焦劳,才得以流传至今。
展览所唤起的这种对祖国传统文化的珍视与保护意识,也促使我们进一步思考:我们如何继承和利用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如何创造出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先进文化?如何在历史与未来之间成就一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文化勋业?
文化守护的涵义不仅仅在于接受和保存优秀传统文化,更重要的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实现主动创新,不断创造和发展出新的、有生命力的当代文化。
中华文化的世界传播
中华典籍是中华悠久历史文化的载体。
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已基本实现,与此同时,文化多元化已成为世界性的重要命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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