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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砖手老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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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0 10:41: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拍砖手老柴

                   ◎田耳(土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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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柴对世上事事物物的看法,是在那天落雨之后有了很大改变的。
那天雨落得很急,没个征兆,没有铅色的云团在天穹上汇聚。雨甫一落下,满街的人都没头没脑地蹿动起来,往屋檐下挤。但老柴不能跑,他摊位上摆满了旧书。路人一散而光,老柴就感到所有的雨点都砸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把铺在书底的油纸像卷席筒一样卷起来,把书都卷进里面。很多书上说,旧社会穷人死了,破草席一卷就发埋。老柴突然想,旧社会的穷死人被草席卷起来,想必就是这样子吧。然后老柴暗骂自己一句,都这火候了,哪来的闲心去揣摩这些呢?书很重,比同体积的人重许多,但老柴是有力气的,他抱得动。刚走两步,一些书又从两头滑了出来,往泥地上掉。老柴再次卷好了书,两头用鞋带系牢固了,走向最近的一处屋檐。那里的人堆了很多,抽着烟或者打着手机,或者叉开两个手指向的士招手。见老柴走过来,还抱着死人一样的油纸卷,所有人都没有让开的意思。老柴只有多走几步,去到另一处屋檐。这地方人很少,老柴能够摊开油纸卷当场整理那堆旧书。他一边把书摞成四四方方的两堆,用油纸包好,并扎上。等老柴把书扎好,又走进雨里把扁担拾过来,一天的雨乍然顿住了。天空忽然很晴,水很快会被地面吸干。老柴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收摊不干了,他怀疑雨还会来,今天的雨有种邪乎劲。
挑回出租屋的这一路上,老柴想到很多事。他愈加认定来城里摆摊是错误的选择。他想念村里的那些不太方整的田地。年轻人能干活的都出去了。在村里,他想承租多少块田做活,都没问题。但老婆吕大萍不干,她坚决要老柴进城做生意。
她的意思是:万一发财了呢?
老柴本来不姓柴,户口簿上写得清白:李图。“柴”在佴城人的嘴里,意思有点怪,找正式的书面语还没法对应——大概是贬斥一个人蔫不拉唧,显得窝囊,也指定一辈子没多大出息。
老柴进了城以后,经常被吕大萍数落。吕大萍和老柴在一起,最常说的话就是:你看你,柴头柴脑。第二常说的话是:还算你有柴脾气,让着我,要不然早跟你离婚了。
以前在农村,吕大萍也经常这样数落老柴。当时单家独户,别人听不见。两人在佴城租单间住,旁边鸽子笼似的堆了几十户人家,这话就被邻居听去了。老柴这人确实柴,所以,即使他很不接受这绰号,表面上也不反对。别人就“老柴老柴”地叫开局面了。他听见别人这么叫他,心情好的时候就笑一笑,心情不好时,也硬起脸皮挤出笑来,算是回应人家。如果心情不好,老柴会想想自己的儿子李国。一想到李国,老柴的心情总会变得明朗一点。老柴是很善于调节自己心情的人。他本人很柴,但儿子李国小小年纪就显得很聪明,有出息,考试好。前年秋天刚进二年级,就学会了查字典,什么样的字都难不倒他。老柴也乐意找一些生僻的字问儿子怎么读,儿子把指头放到字典上飞速地抹来抹去,很快就把读音咬出来。老柴这个时候就非常得脸。吕大萍这时通常会扁着嘴说,你看你,那个柴样,还比不上李国。老柴听在心里,反而更高兴了。
有一次吕大萍煮好了饭,出门“老柴老柴”地叫唤。老柴于是不和老锯下象棋了,趿着拖鞋走回家。刚进门,就听见李国翻着那本字典跟吕大萍说,妈,错了错了,不是老柴(cai)。
老柴听见了就很高兴,心想这崽真是人精,点点大就晓得护着老子,孝顺哩。但李国往下说,是老柴(chai),卷舌音,柴,吃哎柴,而不是次哎柴,懂吗? 
老柴这下听明白了,但心里仍然蛮高兴,知道这叫学问。出租屋几十户人,又有几个人分得清平舌音卷舌音呢?其实,主要是佴城的方言根本就没有卷舌音,一张口全咬平舌音,搞得音调都只配了两个,平声、去声,拐不起弯。佴城人都认为卷巴子才说卷舌音,难听死了。要是哪个崽子小时候爱卷着舌头说话,当老子的一耳光就掴了过去说,你存心的是不是?
落雨那天,老柴挑着一担书往住处走,但雨再也没落了,他就一直感到烦。既然他已决定不摆摊了,他就巴不得天上的雨不停落下来,这天的雨太邪乎。老柴只有不停地想着自己有出息的儿子李国,来抵消一阵阵的烦心感觉。走到屋门外,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晓得那声音不是老鼠开会弄出来的。
他把两只耳朵驴一样地支起来,听得分明——是有人在说话,同时身体还在摆弄着动作。
老柴脑门顶落响了一颗炸雷,眼皮里麻花花地闪起了电。几秒钟内他就能肯定,那说法不虚。早一些时日,他就听见一阵风声,说老锯和他家吕大萍黏上了,瞅他不在,两人就在屋子里拉锯。老锯是拉锯好手,什么锯都拉得顺溜,能把吕大萍锯得很舒服。老柴佯装没有听见,还不停地叮嘱自己说,这不可能是真的!老锯有老婆,而且老锯的老婆丽珍非常漂亮,怎么还可能弄我家屁股有铜盆大的吕大萍呢?但是今天,老柴想躲都躲不过去。屋里面的声音像千万缕线挂了针头,缝进老柴的耳朵眼。
其实,老柴并不是不晓得如何做,何况他手里面还有根桑木扁担,很硬,可以轻易砸断老锯的骨头。这种状态,突然让老柴脑子里冒出一个矮小的人来,他把脑袋晃几晃,才弄清那矮人竟是武大郎。当年,武大郎卖了炊饼回来撞着同样的事,人家三寸丁也生出了一腔怒火,举着扁担冲上楼去捉奸。但老柴的柴性子又发作了,他退出去老远,坐在书捆上抽一支烟,不断地想,我又不会打架,万一这一扁担打下去差了分寸,打死人了怎么办?老锯残了怎么办?下辈子就没法安生了呀,也会把李国拖累……想到李国,老柴就更柴了。
他在离屋子十几步的地方弄出声音,剧烈地咳嗽,让里面的人听到。过得四五分钟,他想老锯即使只有一只手,这段时间也足以把衣裤都穿好了,他这才推开门进去。
老锯竟然没走,坐着和吕大萍打撸撸牌。老柴租的屋子在一楼,屋里有扇向后开的大窗,窗上没插铁钎。要是老锯想逃走,伸伸腿就行了,但老锯还在屋里。
吕大萍掏出个小鬼,把桌面的牌撸得只剩一张,笑得浑身乱颤。老锯瞟着眼看见老柴回来了,就说,老柴,棋瘾发作了吧,等我打完这几手,就和你下。
老锯的脸上很镇定,衣裤仿佛也不是刚扣好的。但老柴晓得,刚才不是这种声音。打撸撸牌是什么响动,他老柴听不出?
老柴说,你们打你们打,我有几本书脏了,要马上弄干净。
这也是事实,他坐在屋门口,取出刚才沾了泥的那几本书。老柴做收旧书出卖的生意,旧书本来品相就不好,再沾上泥,更卖不出去了。老锯没坐多久,手上的牌被吕大萍撸光以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锯走出去好远了,老柴嘴里才蹦出一句,狗娘养的。老柴觉得这一句非骂出来不可。刚才他没敢握着扁担冲进屋,现在如果还不补骂一句,他会觉得自己柴得背过气去了。老柴这一句是冲着老锯屁股骂去的。这样,他就看见雾气一柱柱地在那边山顶腾起,也看见了天边阴蓝阴蓝的一角。不得不说,天上也铺着厚厚的一层晦气。
吕大萍瞟了老柴一眼。老柴更使劲拍书面上的泥灰。吕大萍说,今天还顺,早上贩一车菜很快批出去了,回来还赢了老锯的二十块钱。
吕大萍是在菜市贩菜的,但她好吃懒做,每天早上出门去,拦在进城的路口上,见农民挑菜来卖,就截住批下来。如果她把批下的菜论斤两卖给提篮子的市民,秤上再做些功夫,那还多少有点赚头。但吕大萍不愿意在市场上站整天,耍秤还要动脑筋,她不干。她把批来的菜转手又倒给三道贩子,赚得很微薄的利润。
狗娘养的。老柴说,那就好。
但老柴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进一步黯淡下去。他清理着书本上泥污的同时,又记起昨天的一些事。
昨天以前,老柴一直肯听从修单车老计的意见。老计是个有福气的老人,每天在老柴摊位的右手边修单车。老柴觉得老计最大的福气就在于知足。手上活停了,老计会跟老柴没完没了地说话,说自己手艺有多么多么好,城南的车坏了,特地把单车骑到城北找他修。
老计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自家门口摆摊卖杂货,一个被自来水厂招了临时工,每天倒提着一把大水管钳,到处帮人安水管。老计对这两个儿子都挺满意。他跟老柴说,我要的就是这样,儿子没太大出息,但又不变成街上的混子,就是福气。我有个腰酸腿疼身体不适,过不了十几分钟,两个儿子全都聚到身边了,嘘寒问暖。老计又对比着说,经常来擦皮鞋的那个俞教授,厉害吧,狠人一个。他儿子差不多是佴城最狠的人,大学毕业分进国家安全局,搞机密工作。结果怎么样?好几年不回来一趟,平时俞教授两口子拾起电话筒,不晓得往哪里拨号,找不着人。我家离俞教授家近,好几回见俞教授的爱人哭着跟人说,儿子帮国家养了,现在死活都不知道。呶,我那两个崽能耐不大,但我觉得还不错。
老柴一听,脑袋里就冒出老计一家闹哄哄的景象,儿孙都守着,老计两口子合不拢嘴。老柴想,是这回事哩,李国虽然聪明,但自己能耐太小,不能替他铺开路子。只求他以后有一条找钱的门道,对我对吕大萍孝顺点就行。
一直以来,老柴也是这么干的,李国读书的事他不操心,只知道多顺着他的意思,想玩让他去玩。老柴想,将心比心,现在对他那么好,他人聪明肯定记在心里,长大没有不孝顺的道理。老柴要求不高,但李国的成绩照样不错,老柴就把这当成了意外之喜。好多家长脑袋敲破了,补药买全了,孩子的成绩依然泥巴一样水里泡着。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上网,老柴当然也让李国去上网,打游戏。那东西不便宜,一个小时要两块钱,老柴卖一本厚书才赚两块。而且,李国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李国跟老柴解释说,上网四个小时,就只要六块钱,打七五折。所以,一次上四个小时才划算,要不然就亏了。吕大萍舍不得这么多钱,老柴却偷偷地给。他想这崽真是精明,七五折都算得清白。换了吕大萍,脑袋里浆糊多,不一定搞得清楚。他一边给钱一边还跟李国交代,去上吧,别让你妈知道。
昨天老计没来,俞教授却来了。俞教授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头,满头银丝,但身体爽利,没事喜欢去公园跳跳老年舞,能一溜一溜地转圈子不晕头,他经常要来擦皮鞋。
吕大萍也认得俞教授。她告诉老柴,俞教授在市场里买菜,可坏了,经常捉住卖菜妇女的手不放,捏来捏去,还一个劲打比喻说那手捏着多么舒服,一张老脸,竟然不害臊。俞教授的老伴经常和他吵骂,还用鞋底子拍俞教授,拍得他满面是灰。街坊也对俞教授指指戳戳。但这老头摆明不要脸了,无所谓,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老柴摊子右侧是老计的修车铺,左侧有一溜擦皮鞋的妇女。俞教授每一回来,都偏着头打量一下,再拣位子坐,把脚搁在鞋砧上。坐上去以后,他总是说,不急不急,慢工细活擦亮点,我多补一块钱……唉,你们也不容易啊。俞教授的皮鞋像镜子一样,可是还擦得勤快。吕大萍告诉老柴,那是因为俞教授跳舞的时候,喜欢把鞋搁到舞伴的裙子底下,照照人家底裤是什么颜色。老柴不信,他觉得吕大萍老喜欢说人家不正经,从而表明自己是正经女人。
这天俞教授坐到离老柴最近的一个座位上,想和擦皮鞋的女人说话。女人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埋头擦皮鞋。俞教授很无聊地看看女人,又看看老柴,自言自语起来,说到儿子的事。
教授的说法和老计说的差不多。他儿子确实进了中央一个机密部门,很多年见不着一次面。俞教授说话的时候叹了好几口气。在他叹气时,老柴不经意瞥去一眼,突然看出来了,俞教授的表情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而是隐藏着一种洋洋得意。他正向别人炫耀这个儿子,这一点,修单车的老计是看不透的。
教授又问老柴,咦,怎么不见老计?老柴说没来,可能老病又犯了。呵呵,老病,腰子上的病。俞教授把话题转向老计,说老计的儿子媳妇对老计挺不好,嫌他是个累赘,虽然还一屋子住着,但都分了灶吃饭。所以老计这么一把年纪,身体又差,还要勉强支撑着干活……
老柴相信俞教授说的话是真的。老计每天收了摊都是很大一摞东西,都是他本人推着回去,从没见儿子来帮帮忙。俞教授往下说什么他没听进去,脑袋像被马蜂蜇了一样,疼痛并奇怪地明了起来。他也暗自叹一口气,老计说的那些,仔细一推敲,都是靠不住的。现在对儿子再好又有什么用,远香近臭,将来住在一起,他迟早会把我当累赘,会跟他的婆娘一个鼻孔出气。老话说得好啊,父望子成龙,子望父成仙。
他把老计和俞教授做了个对比,得出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老计的日子,没法跟俞教授比。俞教授没儿子照应,日子照样过得不错。再过几年跳不动舞了,花钱请个保姆照应起居。乡下来的保姆,俞教授也要偏着脑袋挑,挑个模样好的,眉目里潜藏得有骚情的。他儿子在大地方上班,所以他胆气很壮,敢去菜场捏女人的手,随便捏,像捏包菜头一样。俞教授老脸都不要了,其实是一种气派。一般的人,比如老计,你让他去不要脸,他也没那股胆气……
——你把书都擦破皮了!这时候,吕大萍把脸盆举在老柴耳边敲了一响,才把老柴从那些乱如葛麻的问题中扯回来。那书皮真被擦破了。上面印着一个外国骚货,双手抱住后脑勺,两侧的胳肢窝都往前面摊开,摆出勾引男人的姿势。老柴手里的抹布把外国骚货的脸皮擦破了,回头摆在摊子上,折了品相,就不好卖了。
但老柴这时候已不在乎少赚块把的问题,他心里塞满更重要的事情。他看了看吕大萍铜盆般的屁股,心想,她已经是那种女人了,我怎么还能期盼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老柴进一步明确了那种见解:只有李国比谁都强了,去到大地方变成个牛皮哄哄的狠人,自己才好吐一吐这口污浊的王八气。
老柴开始擦拭另一本书。他记得,以前整理旧书时,顺手翻过一本残破的书,大概叫《厚黑学》,一个李什么吾的人写的,里面有这样的说法:有本事的人,往往不能太有良心;而良心好的人,往往干不出大事情,很柴。
想把那本书再仔细看看,但找不着了。老柴忽然明白,要想把李国变成一个有本事的人,以前种种亲情教育都是错误的,没必要讨好这个孩子。只要李国有本事,变成一个狠人,变成操着印把子的人,变成签个字就能吃通街的人,即使现在让他恨自己,也是划算的。

2

以后几天,老柴等着李国来问自己要六块钱。他打定主意,不给钱,一分都不给,而且如果李国撒娇发脾气什么的,就当机立断掴他一巴掌,要打得响亮。要转变针对儿子的一贯态度,非得从这一巴掌开始不可。
结果李国就中计了,老柴酝酿已久的那一巴掌毫不含糊扇了过去,扇个正着。李国捂着脸蒙了半天。因为他聪明,所以老在怀疑这不是真的,老柴不可能动手打自己。
打了以后,老柴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性子柴了一些,但骨子深处还是有狠劲的。他一点也不后悔打了这一巴掌,还理直气壮拿眼睛杵李国,让他晓得,挨了活该。
吕大萍听见李国的哭声,就跑来了。说:你柴你还长火气了?老柴就说,我不让他去上网了,还要花钱。这孩子真不懂事,不体谅人,不打都不行。一说到钱,吕大萍就改变些态度,她觉得不给李国零花钱是应该的。
老柴正好找吕大萍商量,要把李国送到俞教授那里读国学启蒙。吕大萍正在弄自己的糙头发,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一听要送给俞教授当学生,就把头摇几摇,说,把李国送给老流氓去当学生,那还不变成个小流氓?这不是我们正经人家做的事!
老柴心里就冷笑起来了,想到:好啊,吕大萍,现在你又当自己是正经人了。但表面上,老柴不挂出任何表情。他知道要达成心中的想法,必须到吕大萍身上拿钱。吕大萍把他赚到的钱都攥着。他解释说,大萍,这是两回事,人品是人品,学问是学问。俞教授一肚皮学问,国学,你懂吗?比语文课还高级几个档次。再说,给他胆子,他也不敢教李国去捏女人的手,这事他自己阴着干。他要是敢教,我就敢用菜刀割他舌头。
吕大萍呲牙一笑,说,老柴,今天你好像尿性子长起来了啊,蛮多想法的样子。
吕大萍自然听不懂。其实老柴也未必懂,白天摆摊时,刚听俞教授说起的,回到屋里就现买现卖。吕大萍虽听不懂,但她也晓得这事坏不了,说不定这国学是个挣钱的好门道。挣体面钱,老柴和吕大萍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俞教授很有钱,买菜从不还价的,女人见他来都高喊高要,俞教授懒得还价,把一张整钱递出去让女人找,女人把钱递过来,他就捉女人的手。吕大萍每天把菜批出去,不零卖,要不然吕大萍也乐意俞教授到自己摊位上买菜。
老柴说,随你怎么说都行,反正我打定主意了,李国以后要有个好奔头,现在就不能比别人家孩子少学习的机会。
吕大萍说,我晓得我晓得咧,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吕大萍在电视里看到了这样的说话,摆到这里,还挺合适。她又问国学怎么个学法,是不是像学钢琴的要买一台钢琴,学琵琶的要买一把琵琶?吕大萍一颗心就悬了起来。但老柴说,都不要,只要把李国送到俞教授那里听课就行。
吕大萍说,就这么简单?
老柴点了点头,他问清楚了的。
白天,老计病好了又来摆摊,他告诉老柴,俞教授在家里开个什么补习班,专骗小孩的钱。也怪了,补英语啊补艺术啊蛮多人去,这不奇怪。俞教授以前师专教语文的,开一个班,竟然也挤满了人,每天都在屋里咿里哇啦背古书,吵死了人。听说,一个月有好几千块钱赚头。
老计说到俞教授,从来都有点不屑。
老柴却听得动心了,等俞教授来擦皮鞋,就专门走过去,敬一支烟,问俞教授开的那个班是怎么回事。俞教授这人是色了一点,但脾气好,跟谁都有话说。他还抽老柴递过去的廉价香烟,不嫌弃,吧唧吧唧大口地抽,让老柴感觉俞教授其实平易近人,不拿架子,蛮实在。俞教授告诉老柴,国学启蒙,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恢复解放前的教法,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背起,把小孩照老一套熏陶,开口闭口也讲之乎者也已矣哉。老柴就不明白了,说现在学这个还有用吗?俞教授撇了一下嘴,告诉他,你这就不明白了。这是一种趋势,一种潮流,大城市都悄悄搞起来了。明白人都送儿子学这个,不学英语。为什么?现在老外都想学汉语,学我们的话。国学学好了,直接往外边放,给外国人当老师,教他们学讲我们的话。你教他说一句“他妈的”,他也要往你手里塞美金,还跟你说谢谢。
老柴说,真的?
教授说,我骗人?你去我那里看看,县长都把崽放给我带。县长不是聪明人?我看哪,人有眼光和没眼光,真的是两回事。
老柴虽然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国学并不适合自己的想法。他希望李国学得一些手段,以后人堆里谋生,伎俩要比别的人略多一些,这样,混职位抢座次就占强。如果背了一脑袋古书,人不免是有些迂腐的。
教授的皮鞋擦好了,付了钱,也不慌着走,蹲在老柴的摊位上和他扯谈。当他听明白老柴的想法,就呵呵地笑了。他说,要是你想让孩子学这个,那正好到我那里去。要说学科学技术,国学是短了一截,但要说计谋韬略,恰恰就是国学的长处了。
往下俞教授说了一堆玄乎的话,老柴听得不太明白。俞教授还主动掏了烟递给老柴,让他边抽边听,有助于理解。老柴听出个大意,是说中国的历史最长久,没断过根,而且打过的仗也是最多的,免不了催生出许多谋略,都记在一些书上了,而这些书,也正是国学要学的范畴。

看着老柴被烟熏了一阵,脸上仍显得恍惚,俞教授就琢磨着要找个浅近的例子,让这个书贩听懂。于是他吧唧着嘴,跟老柴说,李先生哪,《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你总该晓得吧?
老柴点点头。俞教授说,让你孩子来,保证不出一年,他就能读这些难读的书。你想想,这些书里写的不全都是计谋韬略么?老柴眼睛就亮了,这两本书,他一直想读,读起来也有滋味,但读后头皮很痛,里面有很多搞不清白的地方,搅得脑子发晕。
他想,要是李国这么小就读得下这些砖头书,那真还不是一般的本事。他说,准行么?现在李国喜欢看《故事大王》。
教授说,我也不一口说死,怕你觉得我吹牛皮。我还得问一问,你儿子能力怎么样——也就是说,聪不聪明。别到时候我浑身本事都弄了,他脑子不够转数,接受不了,那是没办法的事。
不会不会。老柴赶紧说,我家李国刚上二年级就会查字典,随便问他什么字,他都查得到,手脚飞快。
绝对是可造之才。俞教授下了个定论,又说,那你还担心什么,我是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来了什么都不要添置,不像学器乐这么花钱。只要他人来就行,书全都用我的。
老柴被俞教授说来了兴致,问他学费要多少钱。俞教授果然一肚皮策略,不肯一口说死,而是慢悠悠地说,没个准数。我也是有脾气的人,一般家庭的子弟我收四百,一个月四百——县长把儿子送来,我要五百。县长跟我说,好像别的人都四百啊。我就说,是,我定的价是五百,遇到下岗职工的子弟,减免一百。刘县,你不可能要求自己跟下岗职工一样待遇吧?县长就没话说了,朝我笑一笑,乖乖抽出五张老头票送到我手里。
老柴撅起拇指说,俞教授,现在的社会就应该多有几个你这样的狠人。
教授说,你把崽带过来,我只收三百。星期天全天都来,两餐饭我包了。说完还递老柴一支烟。老柴抽着这烟,脑子很热,扭过脸看见老计,老计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嘴角蠕动着仿佛要说话,硬是没说。老柴也管不了太多,他想,老计对俞教授有看法,是老计自己的事。他只管把儿子李国改造成一个有国学的人,有本事的人。
老柴打定了的主意,是不容易改变的。他循着记忆想把俞教授说过的话都摆给吕大萍听,但嗑嗑巴巴,越说越乱。吕大萍打起哈欠,难得耐心地听了好久。老柴说话的同时,心底也明白如镜,知道吕大萍这几天显得这么温顺,换一个人似的,不是没有原因。他赶紧不去想这事,继续怂恿吕大萍把三百块钱掏出来。
吕大萍就掏钱了,拖拖沓沓不太爽利,但毕竟掏了出来。事情进展比老柴想得顺当一些。老柴心情由此好了起来,看着钱上面印着那个红光满脸的老人,仿佛也在浅浅地笑着。
老柴等着李国回来,等着征询他的意见。这也是个圈套,要是李国不答应,老柴的手掌又会照他脸上贴去。老柴觉得,反正已经开张了,多打几回也无妨。
但这回李国聪明了,没有落入圈套,很快就把头点几点,同意去听课。点头时,李国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老柴的手。
老柴把手插到裤兜里,心想,这崽子太精了,太晓得吸取教训了,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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