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眼
徐百柯
中国青年报
那是一道阴影。光打在一个群体上,有时,其中一个“亚群体”会在有意无意的屏蔽间,拖曳成阴影。阴影意味着冷,意味着不公,意味着痛。请体味这种痛—— 无声的群落之一:放逐 一群老人写了两本厚书,《无声的群落》及续。他们是知青的阴影——老知青。知青这一超过1700万人的庞大群体中,更为公众所知晓的是“文革”中“上山下乡”那一批。除了亲历者和稀少的研究者,鲜有人知道,当代史上还有一批“文革”前知青,数量近130万人。 这些人出生于1949年前后,成长于“社会意识形态最纯正,也最具影响力的年代”。与“文革”中作为一项社会工程的知青潮不同,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因“家庭出身不好”而被剥夺了继续学习和就业的权利,不得不到农村去“脱胎换骨”。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连那种虚假的浪漫主义想象都未曾沐浴过,他们是被放逐者。 研究者发现,由于背负着为父辈赎罪的十字架,这些老知青的人生经历往往比后来的知青更为曲折和坎坷——这是“血统论”为祸国家最鲜明的证词。并且,由于和知青主流乃至社会关注的主流难以对接,他们几乎一直无声无息。 作为一个“无声的群落”,他们流浪在关于当代中国的历史叙述里。他们的青春被放逐,他们的理想被击碎,甚至他们的谴责都在漂泊中,居无定所。如今的两本厚书,意味着他们终于在自我叙述里找到得以置身的家园。 2009年终盘点中,凤凰网的知青频道获得致敬,理由是:40年前开始的“上山下乡”、上千万人的青春与回忆,在中国媒体上却鲜有体现,而知青频道这一策划填补了空白。 那么,请让我把私人的致敬献给这厚厚两本弥足珍贵的记录、纪念与反思。这代表着一个更小(但也有上百万人)、更无声的群体冲破历史暗影的觉醒与努力。 无声的群落之二:回归 三峡水库淹没涉及湖北省、重庆市的20个区县、270多个乡镇,移民近120万人。外人若想知道其间的故事,可看一些值得尊敬的观察者的记录,从电影《巫山云雨》到《三峡好人》,从晋永权的照片到刘小东的绘画。但三峡移民自己的书写呢?难以见到。这又是一个无声的群落。 当下举国关注城市拆迁。焦点之一,公共利益难以界定。三峡工程则被赋予了“当然而无可辩驳”的国家利益属性,所以似乎无人从城镇拆迁、乡村征地的角度去考察三峡移民。可以说,三峡移民是被拆迁者、被征用者的阴影。 移民中,政府组织和自主外迁的共计19.7万人。这些长途迁徙者,是三峡移民的阴影。外迁者无法适应或难被吸纳,选择回到接近故土的地方,被称为移民“返流”。返流者,又是外迁者的阴影。 其实,返流可以视为一种行为书写,他们的态度、意愿、判断、选择,皆在其中。 三峡返流人口的具体数量,目前尚无统计。近来《中国新闻周刊》做了令人称道的调查,可知返流绝非个别现象。从外迁地返回故乡,于个人,面临一系列尴尬,于社会,伴生许多新的管理命题。最直接的,户口留在外迁地,与户口相关联的子女教育问题、养老保险问题等,如何解决? 回归,却无家可归。一句话听着酸楚:“日子苦,但是家乡让我觉得安全。” 无声的群落之三:遗忘 在宜昌市郊的小洋坝社区,45岁的向兴办了个补习班,专为附近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补习功课,并进行“奥数”方面的培训。2009年的最后几天里,木板搭成的简易棚中仍挤着十多个小学生,从二年级到六年级都有。向兴给一个年级的学生讲数学题,其余的孩子自己做作业。虽然天气寒冷,但木棚门敞开着,这是黑暗环境里唯一的光源。 向兴自幼双腿残疾,移动时要用双手撑着膝部蹲着行走。他其实并不能算是“老师”,仅仅初中毕业,也是一名外来务工人员。补习的功课、教授的奥数,都是他自学的。 政策规定小学生不能补课,奥数如今又臭名昭著,这让向兴有些不安,怕自己的“农民工子女课堂”会被取缔。担心的还有家长,“城里的孩子在抢着补习,我的小孩将来怎么办?” 社区附近有家“青少年活动中心”,可以教英语和绘画。但这里的家长知道,那些不是他们的选择。 再批判补习和奥数时,请别忘木棚里的这些农民工子弟。他们是奥数的阴影,是不堪重负的孩子们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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