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两篇倒腾古人的“伪文化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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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两篇倒腾古人的“伪文化作文”

文/刘加民

这几年倒腾古人的所谓“文化作文”十分盛行，平时编辑稿件，我一直坚持三个关注：关注时代、关注社会、关注人生，而且我希望中学阶段的写作课，还是要从规范训练开始，要学会好好说话，学会基本的表达和交流的技巧。创新要从规范开始。凡是投到我信箱里的稿件，如果是跟我玩倒腾古人和另类怪胎的文体，我一定回信说明道理。我常说的道理是：
孩子们生活在活生生的现代社会，要教给孩子观察生活、思考人生的基本能力和思维习惯。不要一门心思围绕着中学课本上的那几个古代人物转圈儿，也把眼光触及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要表达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古代历史文化名人，不是不可以写，但一定要注入自己的真性情，真思考，要有自己的体会。实在不行了，就是在最后两段结合现实、联系自己的，也行。
“并列式”结构是倒腾古人的“文化作文”的通例，三个人物或者故事，往那儿一排，就行了。一句自己的切身感受看不到。这样的结构等同于没有结构，去年北京考区出现了一篇《沉默的父爱》，也是三段并列的结构，好歹段落之间有个时间上的递进关系。完全平行的并列，最误人子弟。因为这样的东西会损伤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让不能准确完整的表达思想，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朴素为文，真情投入，是去年江苏省高考专家何永康先生通过一篇《仰望天空》所倡导的文风。那篇作文被他从37分提高到了54分，他说他就是要解剖麻雀，做个样本，提倡一种新的风气。他给我刊的专稿是《动真情，写自己》，就是要提醒考生，要有自己的情感，要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感同身受的东西，千万不要写古代写外国写别人就是不写今天写自己。
今年高考第一天，我跟何教授有一个短信交流。我说：“今年江苏和四川的题目，孩子们很难倒腾古人了。”何教授回复：“但愿如此。”在我的想象中，四川刚刚发生了大地震，高考用用了“坚强”，正是我“三个关注”选稿标准的体现，我的编辑思想跟高考命题一致，还有全国卷一和其他几个直接、间接体现这种导向性的作文题，占了八成以上。当天的新闻说到四川的作文题目时，用了这样的句子：“有些考生是一边写一边流泪。”“抗震救灾过程中的一幕幕感人场景，就在眼前。”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得到了下面两篇据说是来自四川的高考满分作文。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问作者到底是不是真的。作者发誓说：“绝对来自第一现场。”
四川的作文题目是：
请以“坚强”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60分）
要求：自定立意，自选文体，自拟标题。所写内容必须在话题范围之内。
一个考生写了这样的文章，据说得了满分。全文如下：

挺 立 前 行

四川考生

人在成功之前都要经历磨难与坎坷，勇敢的人选择坚强。

司马迁·不屈

那堪囹圄带罪躯，执笔挥洒千年史。

无韵离骚血泪花，千年华夏开几枝。

挥一挥衣袖，拭去桌上的灰尘，执笔书写千年的历史。忍受极刑的摧残，忍受可恶的磨难。谁也不曾料到，仗义执言，竟要经受这般磨难。他不再愤恨，他更不会轻生，他坚强执笔，在简上书写辉煌，更留下了他的坚强。这就是司马迁，磨难已被他征服，坎坷被他踩在脚下。
他忍受住身心痛苦，留下千古流芳的《史记》，哪怕是今天，谁能忘记司马迁？

朱元璋·奋进

乞儿小庙小和尚，胸怀天下铁肩扛。

开天辟地真天子，千磨万难更坚强。

这或许是中国历代起点最低的皇帝，没有家财万贯，没有些许名望，没有一官半职，有的只是贫贱；但他却开辟了一个新的朝代，这天下也要改名换姓了。他没有因为乞讨而苦恼，没有入寺便坐禅，他有的是天下，他战胜贫贱，战胜对手的挑战。他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困难吓不倒，坎坷阻挠不了。这样的朱元璋，还能拿什么去战胜他？
贫穷的家世，卑贱的地位，阻止不了朱元璋成为一代帝王的脚步。他选择坚强，成就辉煌。

康熙·勇敢

力惩奸雄同儿戏，抬手便除吴氏贼。

平台亲征真气魄，千古圣君有谁夺。

从登基的无知小儿到千古圣君，这期间要经历多少苦难，谁也说不清。他便真切地走过这一遭，于是他名流千古。平三蕃，他举全国之力；平定噶尔丹，他亲临前线；收复台弯，他力排众议；全国统一，他勇往直前。他要天下太平，天下繁盛。这样的康熙大帝，谁又不配服？
剿除三藩困难多，亲征葛尔丹危险多，但他都坚强地去做，终究名留青史。
古往今来多少事，只需要坚强面对。哪怕是今天，坚强依然是我们成功的垫脚石。无论前方多么坎坷，有多少磨难，都必须坚强。

一个来自地震灾区的考生，一个来月抗震救灾的信息的狂轰乱炸，竟然没有让他感受得到一点点写作的冲动，这个“坚强”标题完全可以来自现实，出自口中，发自肺腑。看来，何永康先生所说的“但愿如此”还是出现了例外。这个孩子病得不轻。
其实，这是典型的“伪文化作文”，结构上是三段并列，毫无逻辑章法可言；选用题材全是古人，毫无作者个人性情可言。我看不出这孩子是男孩子女孩子死孩子活孩子，这样的作文其实完全可以用电脑软件，随便捞几个片断文字就可以拼接出来。

再看看下面一篇：

月光·坚强

四川考生

葫芦池畔，清风徐来，吹皱一池春水；
风波亭边，月光皎洁，照彻人间冷暖。
断壁残垣。“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一首挽歌唱了千年，沈园的月光凝重了千年。
陆游，将对表妹那浸入骨血的思念埋葬于内心澄澈的月光湖底，坚强地站起来，吟诵“夜阑卧听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人心本如是。
败，水滴石穿，百川归海，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辱，胯下韩信，赤壁子瞻，山登极顶我为峰的超然。清代张潮《出梦影》中有言：“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而人，以坚强为知己。
坚强，是稼轩悲吟“潇潇暮雨洒江天，无语东流长江水”依然以血作墨，金戈铁马的豪情；是李清照将丧夫之痛深埋于心底，“九万里风鹏正举”的壮怀，是秋瑾“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誓言……
时间，或许可以湮没历史，却永远没有办法湮没那一颗颗坚强的心！那一片皎洁的月光，将长存于每个人的记忆之中。
刘海栗称她是一代美人，胡适称赞她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陆小曼，这位人见人叹的女子与徐志犘共同上演最浪漫的风景。然而——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幸福便如雨中的鸽子，扑落落掉了下来。
人们记住她的挥霍无度，只当她是一株醉生梦死的罂粟花，却未曾想到，29岁的她，承担起所有的苦与罪，所有的寂寞与孤独，所有入骨的痛与思念。坚强的小曼一个人为出版《志犘全集》整整奋斗了二十年。
春花秋月情未了，冷暖由人心自明。人生起落寻常事，素衣汗手春秋笔。
陆小曼用后半生的清苦换前半身繁华，用一个女子的柔弱身心告诉世人坚强的真谛。
5月12日，灾难降临。
“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还活着，请一定记住我爱你。”一位母亲用坚强书写母爱的崇高，让我在们一次泣不成声中感受到人性的高洁。
2008年注定是不凡的一年，是灾难与荣耀交织的一年。灾难的是中国人的土地，荣耀的是中华民族的心。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愿永远有一片坚强的月光陪伴我们生存，生长。

这篇作文比上一篇更甚，倒腾的不是三个，而是一大堆古人。开头就是“排比句、古诗词”的“技巧”，这是无数作文辅导书里津津乐道的高分秘器。这些人物和他们的故事按照相似性一一罗列，像一个明细记录账本。幸亏最后出现了地震灾区的“一位母亲”手机留言。这一条完全可以以一当十，令人感动。这是鲜活的深刻的感人的东西，如果前边用的都是这样的材料，这样的感受，或者把这一点再强化一下，作为主导材料，整篇文章就完全不同了。
其实作文就是一种表达和交流的工具，“新课标”对学生写作能力的要求是“会多角度地观察生活，丰富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对自然、社会和人生有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多方面地积累和运用写作素材。”生活在现时代的孩子，却完全闭塞视听，开口下笔就是古代的那几个文化名人历史掌故，写古代的远方的别人外国的，就是不写自己的，必定会影响孩子的审美观价值观，影响孩子对待现实生活的态度，影响正常的人交流，后患无穷，终生受罪。

2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