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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吃喝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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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8 17:26: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间吃喝是沧桑
作者 沈宏非   发表于2010-09-05
     

      南京酒楼食肆里的餐牌上,这两年出现了“民国菜”的选项,更有个别专营“民国菜”或以“民国菜”为招牌的馆子问世。所谓“民国菜”,可食乎?可卖乎?
    南京的近代首都史虽然从1912年至1949年,但是真正属于饮食的黄金岁月,前后也不过1927至1937这十年。在1933年前后,南京全城的各路酒楼食肆已达三千多家之众。官气之外尤多了时尚的元素,更得不时承担起以国宴来招待外宾的国际化重任。1937年以后,既然以重庆为核心的后方一路“紧吃”,以南京为中心的“前方”虽然未必“吃紧”,却也大有吃不了兜着走的惶恐了。
    与其说“民国菜”是南京人在民国年间吃的菜,不如视之为近几年南京最热门的餐桌话题(另一个应该是小龙虾),除了因台湾国民党政要频频访宁、辛亥革命百年将至,也与南京市欲将“民国文化”做成本城最有独特性和竞争力的城市名片之努力有关。
    对中国来说,“民国”只是一个时代;对南京来说,这个时代的意义,大到要乘以二。因为南京是民国的首都,南京曾经以“中央”的身份号令全中国,当年的南京虽没有“央视”却有“央食”——尽管这个“中央”只“央”了三十七年,中间还被汪政权非法连续插播了整整八年的不良广告。
    六十年前的南京人,是不会称自己的一天三顿为“民国菜”的,至于近年来南京官方和民间相继整理出来的“民国菜”,从盘面上看,无不以著名民国人物为纲,以其曾吃曾喝为目,然后纲举目张地上菜。也是,定都南京、尤其是1927年以后,五院八部,文官武将,从蒋家到宋家,从宋家到孔家,从孔家到陈家;从于右任到邵力子,从汪精卫到吴稚晖,从CC系到政学系,从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到奉系的张学良;从直系的冯玉祥,到湘系的唐生智,不管吃的是何种菜系,虽说人走茶凉,宴席间谁不曾推换过一杯半盏?至于各界名流,从胡小石到张大千,从徐悲鸿到张恨水,从刘海粟到梅兰芳,无论好的是哪一口,尽管众口难调,人散后,却也都留下过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声饱嗝。
    这份名单上有名有姓的主儿,有在南京蹲点办公的,有从外地出差路过的;有坐着管事的,有跑去办事的,无论如何,结果都得吃点儿喝点儿。于是,在今天的南京各家“民国菜”的菜单上,我们看到蒋介石代言了“大汤黄鱼”,宋美龄领养了“蔬菜色拉”,于右任捐出了“红焖牛掌”,白崇禧认购了“蛋烧卖”,梅兰芳唱好了“软兜”,汪精卫默认了“美人肝”,蒋纬国承包了“炖生敲”,胡翔东和胡小石两位国学大师则调教出“胡教授豆腐”。最厉害的要数东北人张学良,一个人就包销了一整桌酒席,外带还想当然地“被冠名”了一道豪迈的红烧肉。
    在南京近代餐饮业攀升至史上全盛时期的1934年,张学良于“金陵春”菜馆宴请林森、邵力子、于右任等,请时年二十三岁的南京本地土生土长的“厨王”胡长龄(1911-2003,1925年入行)主理了四桌“燕翅双烤席”:
    席单
    毛巾、茶水、干果、蜜饯、手碟(内装甜杏仁、松子仁)、四花盘、四鲜果、四三花拼、四镶对炒、一品燕菜、黄焖排翅、金陵烤鸭、麒麟鳜鱼、菊蟹盒、蜜制山药、砂锅菜核、对镶盬子。萝卜丝酥饼、四喜蒸饺和枣泥夹心包、各客冰糖湘莲对点两道。
    当然,“民国首席美食家”谭延闿先生当年以国民政府第一任行政院院长的身份驻扎南京,也曾对当地的饭馆出品产生过积极影响。祖庵先生,不仅一手撮合了蒋、宋的联姻,调和了蒋介石与胡汉民的矛盾,1928年至1930年在南京任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期间,想必也撮合过不少饭局于酒楼,调和了一代食客与厨子。家厨曹敬臣,人称曹四副官,大革命时代,被老谭从老家湖南一路带到广州,又从广州带到南京。虽然列强未倒军阀未除,但谭氏疯狂的好吃善做(尤喜对厨师做现场指导)及其蒋介石“伴食宰相”之身份,难免不在首都的大小食肆里留下他个人的气味和痕迹。
    “民国菜”,生意里有用意,佐料中有史料,不妨照单全收,但吃便是。事实上,民国时代的南京,政治之外,无论文化还是饮食,都是作为上海的“他者”而存在的。南京是点卯上班的地方,上海是生活享乐的地方,起码是度周末的指定去处。在南京,吃的是“官饭”,偏硬;到上海,总得换换口味,吃吃“软饭”。从来都只有“把上海的要犯当日押解至南京”,却没听说过专程把南京的好酒好菜趁热押解到上海的。但无论如何,民国时代乃是南京餐饮最后也是最近的一个全盛时期,以“民国菜”的名义,说不定也能通过整理有所发现并且获得某些灵感。像“炖生敲”这道有三百多年历史的京苏大菜代表作(活鳝去骨,以刀背不断捶打,令其肌肉纤维松散同时饱含卤汁,改长方块,炸干成芝麻花,入汤煮至回软,加肉皮、肉片、笋片、葱、姜、蒜头等,炖至酥松入味),又如,又名“一掌定乾坤”的红炖牛掌(牛蹄沸水,老卤之,入大铁锅炖两小时至稀烂后出锅去骨,改刀后以碗盛之,与笋块同蒸四十分钟——据说是参照了煨熊掌的方法),这种工艺复杂制作费时的菜,若不是以民国的名义进行抢救和推广,不会有人去关心它们的死活。当然,像“大汤黄鱼”这样的菜,鉴于大黄鱼渐买渐少,厨房里再怎么用心,也不可能把蒋委员长给馋活过来。
    叶兆言在《南京·民国的遗韵》里说:“因为民国的建筑确实太多了,这些年旧城改造,许多很有价值的老建筑被拆除了,很多历史遗迹被破坏,可就算是这样,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还大,国内任何一个城市的民国遗迹还是不能和南京相比。”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而饮食——如果一定要把饮食与艺术攀比的话——在各种艺术门类里应该最接近音乐,因为它们都表现为一个不断消失的过程。南京的民国建筑,应该是“民国菜”独一无二的绝佳容器——被奉为京苏大菜发源地的“六华春”(since光绪年间),那清一色用来炖鸡鸭海参的深紫色的细质砂锅,的确是出自民初外交家王儒堂(辛亥革命时任黎元洪军政府外交部次长)的亲自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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