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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诗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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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9 16:57: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的学诗经历
    作者:佚名









    记得在初中二年级时,我们国文老师朗诵一篇节选自《老残游记》的课文,念到谢灵运的两句诗:“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就情不自禁地连声叫“好”!把课文讲完后,他就异想天开地出了一道作文题:《记我军于“明月照积雪”之夜大破日寇》,当时虽是抗日战争时期,但我们家乡却是四川西南一个偏僻的小县,距离前线几千里,我们根本不知战争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居然在这个题目下写成了一首五言诗,约有十几句。只记得开头两句是:“明月照关山,积雪布冈峦。”下文记不起了。我印象最深的是由于写了这首诗,我的作文就骤然从平时七十分左右上升到了八十五分,老师批语还称赞我的诗写得“悲壮淋漓”。自此之后,我就努力背诵诗词,学作诗词。最初觉得押韵很难,后来在家里找到一部《诗韵集成》,发现每个同韵字下都罗列了许多常用词和例句。得到这个宝贝后,我就感到押韵并不难了,我写诗的兴趣就更大了。
    此后,到高中毕业,连换三位国文老师,都是喜欢诗词的。他们除讲课本上的诗词而外,往往还随意选讲一些他们所喜欢的诗词。有时还把他们自己引为得意的作品也写给我们。我们班上有三四位对诗词有兴趣的同学,也自发地结成诗友。我们把各人家里的诗集诗话都带来,互相传阅。《唐诗三百首》、《古诗源》、《陶渊明集》、《明清诗选》、《渔洋山人精华录》、《渔洋诗话》、《随园诗话》、《白香词谱》等,约有十几种。高中三年里,除课堂听课以及按规定必交的英、数、理、化作业不敢怠慢而外,其余课外时间都用于诗。诗友相见,或比赛背诗,或交谈读诗的趣闻与心得,或拿出自己的诗词习作请诗友们评改。这样到高中毕业时,我们这几个诗友,每人大约能背三四百首诗词(以唐诗为主、也有宋诗、明清诗),每人习作的诗词约有几十首,而且我们所写的五七言律诗绝句的平仄、用韵都基本合格了。
    正象批评家不必兼搞创作一样,研究古典诗歌、古典文学的同志们,今天也大可不必再仿效古人“吟诗作赋北窗里”了。而且写诗词是很难学好的。不过,我也不把中学时期作诗填词当作“走弯路”来看,亲自尝过作诗填词的艰难,审度过声调的平仄抗坠,权衡过对仗的巧拙优劣,对我自己辨别诗歌体式,比较诗歌风格,领会诗歌创作的经验,总是有益的。例如读到孟郊的“种稻耕白水,负薪斫青山。”,“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我就能够辨别它和白居易的平易顺畅的诗风的区别,虽然他用的是最平常的字,但诗的风格却是奇巧刻深的,是经过苦吟的。
    不过,研究古典诗歌的人,即使不会作诗填词,也最好是养成喜爱诗词的兴味,能辨别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医书的汤头歌诀有韵不是诗,快板有韵又有一定的生动性,趣味性,也不同于我们所说的诗味。严沧浪说:“诗有别裁,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我们应该在诗里看见人,看见生活,看见人的思想和性情,遭遇和感触。自称“竞病之学,幼即不好”的隋唐史专家岑仲勉先生,把唐诗当作史料来研究,围绕着《全唐诗》等唐诗总集别集写了不少论著及工具书。很值得研究唐诗的人参考借鉴。但史学家的著作究竟不能代替我们从文学、文学史角度的研究。因为诗词尽管有史料价值,但是我们总不能只把诗词当史料用。《读杜心解》的作者浦起龙尽管在解释杜诗上流露了不少落后的意识,但他有两句话还是颇深刻的。一曰:“少陵之诗,一人之性情而三朝之事会寄焉者也。”一曰:“史家只载得一时事迹,诗家直显出一时气运。诗之妙,正在史笔不到处。”懂得这两句话,不仅可以懂得杜甫,而且也就懂得诗与历史现实的微妙、深刻的关系。
    要研究古典诗歌的人,应该熟读背诵诗词古文若干篇。诚然,人的记忆能力是有限的,我们研究文学史、诗歌史所要阅读的诗词古文是大量的,我们不可能,也不必要把这些应该阅读的诗词古文完全背诵。但是,熟读背诵相当数量的诗词古文,正是为了帮助我们阅读大量诗词古文的必要条件。我们经常听到一些有名的先辈学者具有惊人的博闻强记的能力,比之这些先辈,我们所能背诵的诗词古文作品实在少得可怜。但我仍然要说,我走上高校古典文学教学岗位后,所以能逐渐适应工作的需要,就主要依靠我中学阶段熟读背诵的那有限的几百首诗词及古文。自然,我入大学后,学术眼界的开扩,解放初在机关工作中掌握的一定马列主义理论知识及一定的分析问题的能力,也是必要的条件。但是如果没有原来所背诵的诗词古文的基础,以及由此基础而造成的阅读古书的能力,我纵有马列主义理论方法,也无法较快地占有在高校讲古典文学所必须掌握的大量的资料。
    有一些青年同学、青年同事常常嘲笑我鼓励青年背诵诗词古文是落后的过时的老经验。我却认为这是学习古典诗歌、文学的一举三得的捷径。(一)背诵古典作品,就掌握了古代汉语的常用词汇、常用成语典故以及语法形式,为提高读古书能力创造了必要条件。(二)背诵古典典范作品,实际就掌握了该作品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的活的典范。作家的思想感情、个性、艺术成就就活在我们心中。而且可以随着我们生活体验和书本知识的增长而逐渐加深对这些典范作品的理解。一首优秀诗词在心里好象一个吸铁石,它能不断吸收与它有关的作品。(三)熟读背诵了一首典范作品,实际就在我们心里树了一个具体的艺术作品的样品和标准。“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心里有了较多的活样品,活标准,自然就提高我们鉴赏批评其他诗词古文作品的能力。这不是“一举三得”吗?
    背诵、记忆,不是我们学习的目的,但至今不失为学习古典诗歌、古典文学的必要方法手段。也有人说,今天搞研究,知识资料堆积成山,必须利用计算机、电脑,才能占有和利用它。我以为电子计算机、电脑,替我们编索引,搞统计,管理出纳图书,从卷帙浩繁的典籍中探寻某些具体材料,甚至比较古书版本的某些异同等等,将来有可能成为我们研究工作的好助手。但是,真正理解、欣赏作品;发现和分析问题;处理资料,综合归纳,得出科学结论,还是得靠我们自己。诗词古文,戏曲小说,都是人创作的,创作出来也是供人阅读的。文学是人学,不是机器学。机器可以作助手,助手不能代替主人。
    研究古典诗词,文学,最主要的是要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我们要坚决相信,历史是发展着的,是有它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的。文学是意识形态,文学又是语言的艺术。从意识形态说,它必然受经济、政治、宗教的制约和影响。从语言发展的规律说,它又是不因意识形态、经济基础的变革而消失的。从春秋战国到今天,社会经济形态已几经变革,统治的王朝更是变更了许多朝代,但先秦文学无论是诗经、楚辞,或是左传、国策、论语、老子、孟子、庄子,仍然是文学史上的光辉典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依然是最优美的语言。我们要相信那些优美的典范的诗词古文,可以凭着它自己本身的动人力量,“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足以自传于后。”它不仅会成为后代作家们学习的典范,而且它的思想,感受,语言,会以变化不定的形式在后代作品里留下多少深浅不同的影响。读过诗经、楚辞、汉乐府民歌的人,自然不难在《古诗十九首》里找到三者影响的不同痕迹。“青青河畔草”,“迢迢牵牛星”两诗中那些叠字形容词,显然就是诗经、楚辞里大量存在的。《文心雕龙·辨骚篇》概括楚辞对后代的影响:“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是颇能说明典范作品的多方面影响的。
    在文学史、诗歌史上,每一个作家都是在他自己无法选择的既定历史环境和文学传统条件下开始创作的。不论他如何想摆脱时代传统对他的影响,这种影响还是摆脱不净的。所以高呼“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的陈子昂,也难免要写《上元夜效小庾体》这样的宫体诗。继陈子昂之后,把诗歌革新的口号叫得更响的是李白,“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何等斩钉截铁。但是“熟精文选理”的杜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南朝诗人来比喻他的诗风:“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照愁绝倒。”再加上他自己承认的所受的谢灵运、谢朓的影响,以及仿效江淹《恨赋》的显著事例,可知他这个取得诗体革新伟大成就的诗人,还是向南北朝作家们学习了许多东西的。
    老朋友陈贻焮同志说:“诗歌发展有一个‘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问题,远看确有那么回事,拉到鼻子底下看,全貌和趋势就看不出来了。”说得很好,但我想补充两句,研究历史,有时要用望远镜,有时也要用显微镜。从具体诗篇的字句之间,研究同辈诗人或前后代诗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也是颇有兴味的。大家都知道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和骆宾王的《帝京篇》是题材、诗体、风格极为相似的两首诗,堪称为姊妹篇的,但再细读下面的诗句:
    “相顾百龄皆有待,居然万化咸应改。桂枝芳气已销亡,柏梁高宴今何在?”(骆)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卢)
    你看两位齐名的作家之间的的确确是既互相学习,又互相竞赛,在紧张的竞赛中,竟照步了对方的韵脚。后来元白之间,皮陆之间的全篇步韵的形式,岂不是在一百六十多年前卢骆之间就已开始萌芽了吗?
    但是,学习与竞赛并不限于同辈齐名的朋友之间,学习与竞赛的方式更不限于步韵。试看王勃和王昌龄两位隔辈同宗诗人的两首诗吧:
    归舟归骑俨成行,江南江北互相望。谁谓波澜才一水,已觉山川是两乡。——王勃《秋江送别》
    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王昌龄《送柴侍御》
    王昌龄这首送别诗分明是在和老前辈名诗人王勃唱反调。他大意似乎是说:你送朋友,刚刚分手,不过“一水”之隔,就有“两乡”之叹,太不应该。我以为只要同一条流水,同一道青山,同一个明月,就不能说“两乡”了。如果要加两句诗外的潜台词的话,那就是:敬爱的老前辈呀,你送别的时候不该忘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呀!的确王昌龄这首诗不过是借流水、青山、明月来说明“天涯若比邻”的友情。既“师其意不师其辞”,又巧妙地借王勃之矛攻王勃之盾。这样既向前辈学习,又和前辈竞赛的态度还是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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