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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水车诗歌价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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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23 20:22: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宋代水车诗歌价值研究
南京农业大学人文学院
方立松
惠富平
《农业考古》2010年第1期
水车最初产生于东汉末年,又称翻车,后传到南方,成为南方水田经济重要的灌溉器具。唐时水车在南方就已应用,但有唐一代,关于水车的记载似甚寥寥。[1]人们对水车的结构、制作标准,及运用情况不甚了解。直至元代《王祯农书》面世,人们才真正知其真面目,该书里的“农器图谱”对元代我国生产工具作了系统的总结和梳理,其中“灌溉门”对水车的类别、形制、功能都有详细的介绍,图文并茂,附以诗歌。由于《王祯农书》成书之际在元立国不久,《王祯农书》上的农具大都可视为宋之器物。但对宋代水车的了解却通过下一朝代人的书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实际上,在蔚为壮观的宋诗中,有许多描写农事活动的诗歌,其中。有不少由文坛大家创作的水车诗。通过解读这些水车诗,不仅可以比照《王祯农书》里的水车,了解宋代水车的技术“印记”,而且可以还原宋代农村社会真实图景,不失为研究宋代有关社会经济生活的珍贵资料。


宋代诗风平淡朴实,众多文人墨客把目光转向下层、转向农村,直接描写农器、农事活动和农民生活状况,出现了一大批深刻反映农村生活,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农业诗歌,其中,水车作为农家器物,车灌作为农事活动,成为宋代文人着力表现农业、农村、农民的鲜活题材,从而使水车诗歌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水车诗首先表现了水车这一器物的不同名称、形制、结构,真实记录了车灌技术特点。具有研究宋代水车技术的史料价值。


有宋一代,“水车”称谓是最普遍的,是个宽泛的概念,它既包含翻车,又涵盖筒车。


到了王祯那里,在介绍灌溉器具时,王祯却不用“水车”这一名称,却分翻车、筒车两类予以介绍,翻车分人力翻车、水力翻车、牛转翻车,筒车分水力、畜力,表明了这位农学家的严谨。相反,宋诗中,名称却没有分得这么清晰,主要有“龙骨车”、“踏车”,“水轮”、“竹车”、“筒车”称呼,但从中明显看出与王祯的承继关系,也可以看到水车的结构和技术“印记”。


一是龙骨车。


王祯在《农书》中说:“翻车,今之龙骨车也。”但王祯并不是称龙骨车的第一人,早在宋代,就有“龙骨车”之称。宋诗中,涉及龙骨车的称谓不在少数。龙骨车因形而得名。最经典的说法是苏轼的《无锡道中赋水车》:“翻翻联联衔尾鸦,犖犖确确蜕骨蛇,分畦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抽稻牙。洞庭五月欲飞沙,鼍鸣窟中如打衙。天公不见老翁泣,唤取阿香推雷车。”[2]

该诗对龙骨水车的形状和车水过程,作了惟肖惟妙的刻画,水车翻转时像排列有序的尾鸭,木链条似蛇骨串在一起。这首诗被王祯直接引用附在“翻车”条后,说明王祯认同它是关于龙骨车来历的经典论述。其实,王祯沿用宋人的还有东汉末年创制的翻车就是后来龙骨车的观点,宋人程大昌在《演繁露》中说:“水车古无见,庄子曰:‘汉阴丈人凿隧而人井,抱瓮而灌,则直提瓮汲井,汲满即出而灌之,未有机巧也。’子贡于是语以桔槔之制,其说曰:‘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沃汤。’案此意制是就有水处立木其上,交午如十字,一头系瓮,一头虚垂,人为制其低昂,故其挈水若抽,数如沃汤也。沃汤者,汤之沸腾而涌起者也,此其为械,比之抱瓮,则无载焉,则事半而功倍矣。然而自此进至汉,皆未有今世捲水之车也,不独未有捲水之车也,虽水擁水碓,亦无载焉,故知智未及知也。《魏略》曰:‘马钧居京都,有地可为园,患无水以灌,乃作翻车,令童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出更人,其巧百倍于常。’此方是今之水车也矣。” [3]
二是踏车。

踏车,因靠人的自重和多人双足协作踏动而得名,反映的是龙骨车的动力特征。人倚架上,踏动拐木,带动龙骨板循环转动,刮水上岸。张孝祥说:“江吴夸七蹋” [4]说明这种踏车在我国东南一带很受欢迎,而且运用成熟,有了七人踩踏的大型号,黄干在《甲子语溪闵雨四首之一》中描述一种在福建沿海使用的超大型踏车:“塘中龙骨高数层,龟圻田中纵复横,青裙箬笠倚车卧,但有空车无水声。” [5]这是一种很高大的龙骨车,高达数层,置于塘边汲水,可惜具体结构不详,但说明,宋代龙骨车的制造技术已高超,连如此高大的水车都能制作,一般水车应不在话下。可见这种踏车功能大,“踏车激湖水,车众水欲竭”,[6]踏车激荡湖水,汲水量大,几乎把湖水车干了。


三是筒车。



筒车出现在唐代,时称水轮,最早的文献记载见于唐人陈廷章《水轮赋》,是一种利用水流转动的灌溉器具,它置于水流湍急的河川中,利用水力推动水轮旋转,将水提上岸去。有宋一代,“水轮”之称较为普遍,这是沿用唐的名称。这从梅尧臣的《水轮咏》、李处权《土贵要予赋水轮》等诗名中可见一斑。而“筒车”、“竹车”、“竹龙”之称基本上是南宋时才出现的。这在南宋人张孝祥的诗集中有充分反映,如“筒车无停轮,木枧架高格。”[7] “象龙唤不应,竹龙起行雨”。[8]这些名称反映的是筒车的材料特性。简车所有材料为竹材,我国南方盛产竹材,人们就地取材,利用竹材扎制筒车,特别是挹水筒用天然的竹筒盛水,很好地利用了竹材的中空特性,堪称绝妙。“筒车”、“竹车”,因之得名。因灌溉效益显著,也称竹龙。


关于筒车结构和汲水过程,宋诗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信息,如


宋人李处权诗:“……一轮十筒挹且注,循环下上无时了……。” [9]


这种筒车上有十个挹水筒,不停地挹水。张孝祥诗中也说:“联绵十车辐,伊轧百舟橹。转此大法轮,救汝旱岁苦”。[10]这说明,十个挹水筒的筒车在宋代有一定的代表性。值得一提的是宋诗从驾设条件、动力优劣等方面把龙骨车与筒车进行了比较。如龙骨车,“村田高仰对底苽,咫尺溪流有等差,我欲浸灌均两涯,天公不遣雷鞭车,老龙下饮骨节瘦,引水上诉声呷呀,……”[11]该诗对龙骨车汲水情景有生动的描述,说明龙骨车灌溉只有在田高水底,有水位差、地形差的地方才能实现,依靠龙骨车车头浸入水中,龙骨车带动龙骨木链,引水上田。


如筒车,“取车当要津,膏润及远野,与天常干旋,如雨自濛泻,置心亦何有,在物偶相假,此理乃可言,安得圆机者”[12]该诗首先指出,筒车驾设一定要放在“要津”处,然后才能如雨自泻,膏润远野。何为“要津”,宋人赵蕃:“两岸多为激水轮,创由人力用如神,山田枯早湖田涝,惟此丰凶岁岁均。[13]筒车只有驾设在两岸有激水即水流湍急的地方,方能“用如神”。点明筒车的架设需要复杂的水文条件,比龙骨车难得多。


《土贵要予赋水轮》:“吴依踏车茧盈足,用力多而见功少。江南水轮不假人,智者创物真大巧。一轮十筒挹且注,循环下上无时了。四山开辟中沃壤,万顷秧齐绿云违。绿云看即变黄云,一岁丰穰百家饱。”[14]


筒车灌溉靠的是利用山区的水文条件,靠激流产生的水力推动,自灌自覆,流转无劳人力;踏车灌溉靠的是人力,伤劳损力,日久,脚上都磨出了老茧。相比之下,筒车灌溉体现出巨大的优越性。所以简车令宋人赞不绝口,最精彩的要数张孝祥的诗《湖湘以竹车激水,粳稻如云,书此能仁院壁》:


象龙唤不应,竹龙起行雨。联绵十车辐,伊轧百舟橹。转此大法轮,救汝旱岁苦。横江锁巨石,溅瀑叠城鼓。神机日夜运,甘泽高下普。老农用不知,瞬息了干亩。抱孙带黄犊,但看翠浪舞。馀波及井臼,春玉饮酡乳。江吴夸七蹋,足茧腰背偻。此乐殊未知,吾归当教汝。”[15]


作者全面地介绍了筒车的形制、材料、灌溉过程和功效,高兴之余,想起家乡吴地还不知有如此机巧之物,还在使用“足茧腰背偻”的踏车,实在劳苦,因此说要把筒车技术带回家乡。该诗反映了筒车与踏车在运用上的地域差异,说明筒车是山地经济灌溉之产物,为山区乡民灌溉之利器,在湘桂丘陵山地一带十分盛行。所以王祯在其“筒车”条后加以引用。


此外,畜力的运用在宋诗中也有记载,《得雨复用闻水车韵》:“蜕骨木龙忧不雨,更唤两牛眠下土。水从地底飞上田,不减在天行雨苦。庭中忽见天雨花,白衣真人游郡衙。但愿为霖莫为潦,免使泥陷赢牛车。”[16]

我国风力龙骨车的最早记载始见于宋诗。南宋刘一止(1078—1161)《苕溪集》卷三载:“老龙下饮骨节瘦,引水上诉声呷呀.初疑蹙踏动地轴,风轮共转相钩加。……残年我亦冀一饱,谓此鼓吹胜闻蛙。”[17]这里,“风轮”当指风力龙骨车的风轮,可能风力小,需人力助之。从“残年”二字推断,风力龙骨车出现当是公元1150年前后的事。风力在《王祯农书》并未反映,这可能与它在宋元时期应用不广有关。
用诗来准确描述水车的形制、动力是很难的,但从宋代水车诗,我们依稀可知,宋时水车主要有翻车、筒车两类,动力主要有人力、畜力、水力三种。说明水车在宋代不仅形制、结构上已完全定型,而且自成体系,技术成熟。这些诗歌有的不仅直接被王祯所引用,而且其反映的内容与《王祯农书》上的叙述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王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系统的、全面的梳理和总结,使人们对水车的结构有更详实的了解。


宋代水车诗艺术地再现了广大乡村农民车灌活动这一农事景观,从一个侧面充分反映了宋代农民生活状况和社会关系,是了解宋代农村社会的一个重要窗口。

宋代水车的普及是在宋代南方经济大发展背景下层开的。水利的兴修,特别是南方陂塘等小型水利工程的普及化,圩田、梯田等土地开垦利用的进一步拓展,水稻种植之积极推广与品种的改进,耕地面积的扩大等,这些为水车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从宋诗中,可以看出水车已是农村常见之物,车灌是稻作经济一项重要的农事活动,村前村后,陂南陂北,到处都有水车风,都能听到水车的呕哑之声。“前村后村水车声,伊伊轧轧终夜鸣” [18] “荒村终日水车鸣,陂北陂南共一声” [19]
在我国南方,水车负有了灌溉(含抗旱)、排涝两大功能。对此,水车诗有充分地反映,如描写抗旱:

七月不雨井水浑,孤城烈日风扬尘,楚天万里无纤云,旱气塞空日昼昏,土龙蜥蜴竟无神,田中水车声相闻,努力踏车莫厌勤,但忧水势伤禾根,道傍执动者何人,稻塍争水杀厥瞵,五湖七泽水不贫,正赖老龙一屈伸”[20],七月,烈日炎炎,田野焦枯,扬尘四起,万物无神,唯有车戽之声,远近皆闻。


鸣鸠唤雨如唤晴,水车夜啼声彻明,乖龙嫩睡未渠醒,阿香推热呼不应,下田半湿高全坼,幼秧欲焦老差碧,书生所向便四壁,卖浆逢寒步逢棘,还家浪作饱饭谋,买田三岁两无秋,一门手指百二十,万斛量不尽穷愁,小儿察我惨不乐,旋沽村酒聊相酌,更哦子美醉时歌,焉知饿死捐沟壑,水车哑哑止复作。”[21]这首悯旱诗,使人对旱灾下的人们产生深深的同情,尽管如此,人们仍不放弃,“水车哑哑止复作”。水是庄稼的生命。当旱灾发生时,人们救禾首先想到的是车水,水车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于是以微弱的人力抗御自然界的淫威,这需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啊!不过有时老天开眼,喜降甘霖。


七月欲尽八月初,天久不雨暑未徂,下田焦卷上田槁,愁叹不止田间夫,呕哑水车日夜响,漕河扬尘成坦途,喜见此溪深且广,玄云忽起西北隅,林间槭槭水沤起,两岸人物欢欲呼,……”[22]严重的旱情使干枯的河道变成通途,忽然风生云起,久早逢雨的人们喜不自禁,欢呼起来。多日的辛劳终换来一场喜雨,“水车罢踏戽斗藏,家家买酒歌时康” [23]


如描写排涝:除了灌溉与抗旱,在东南一带,水车还有排涝作用。由于水网密布,地势低洼,一旦降雨过多,排水不及,易生涝灾,特别是宋时圩田的过度开垦,破坏了水系,导致排水不畅,产生内涝,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只能车戽救被水淹没的庄稼,在多雨的江南梅雨季节里,车戽分秒必争,十分心焦。


“……
海上云来循地阴,波间漏日泻黄金,水车倦踏伤淫潦,无奈连天雨正深。” [24]
已看城郭半浮楂,水戽联翩接渚涯,天意若知民意切,停鞭且知阿香车。” [25]


水漫城郭,淫潦伤民,尽管水戽联翩、水车倦踏,无奈天不知民意,依然连天雨正浓。


我国是个自然灾害频发的国家,水涝旱灾严重威胁着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而水车因排灌功能大,是人们抗旱排涝的有力工具,某种程度上成为人们救田的希望所在。毕竟生存的压力重于一切,“龙骨翻翻水倒流,藕花借与稻花秋。鱼兼熊掌不可得,宁负风光救口休[26]。所以,车戽活动与经济发展关系重大,与百姓生产生活利益攸关。对水车的抗旱与排涝,范成大用一首诗加以高度概括:“下田戽水出江流,高垅翻江逆上沟。

地势不齐人力尽,丁男长在踏车头”。[27]范成大这首诗第一句说的是排涝,第二句说的是灌溉抗旱,最后两句说明车灌活动之艰辛。范成大为南宋著名田园诗人,号石湖居士,苏州人,出身下层,经历了不少民间疾苦,关心民瘼。曾任处州知州,修筑通济堰,深知灌溉对农业的重要。晚年隐居家乡苏州,创作大量田园诗,对吴地农民生产生活、风俗民情进行了全面的反映,关注下层百姓,特别对吴地农民耕作之勤、车戽之苦有更深的体会。他深知排灌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农事。所以一个“长”字,可谓画龙点晴,道出农民车水之苦,体现了范成大“忧稼穑,悯老农。爱民情怀。

每逢天灾之年,百姓度日如年,这一特殊时期,阶级矛盾激化,社会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对此宋代水车诗予以深刻揭露:


《久早即事》:


畅鸟下饮百川空,民自祠龙祷社公,岂是长官浑忘却,水车声不到城中,轮租常占一村先,不望明时举力田,老畏里胥如畏虎,败人诗思扰人眠。” [28]该诗形容天旱得吸干百川,老百姓到龙王庙祷雨,而官吏浑然忘却了此事,只因水车声传不到城里。


前村后村水车声,伊伊轧轧终夜鸣,皇天不雨四十日,高田何止龟兆出,田家眼穿望早禾,早禾不熟奈饥何,今年神祠祷不应,沽酒买牛空费多,天公高居民父母,有耳应闻下民语,乞我滂沱半朝雨,免遭县吏鞭笞苦” [29]“惭愧田家趁好晴,鸦鸦两岸水车鸣,畦丁露宿腰镰健,憧妇泥行脚板轻。作苦仅能供伏腊,有年何处不昇平,只愁官里催租动,里正敲门沸似羹。” [30]


同样是饥荒之年,温饱不济,租税却照旧,一个是恐遭县吏鞭笞。一个是愁官府上门来催租,蛮横的里正敲门如同开水沸腾一般,愤怒的百姓质问老天:“天公高居民父母,有耳应闻下民语”。诗歌深刻反映了人祸猛于天灾,民不聊生的现实,暴露出宋代基层农村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和危机。

总之,宋代水车诗反映的内容是多方面的、深刻的,它通过对车水灌溉情景的描述,反映了宋代农民车灌下的生活状态和精神感受,有的述说了旱涝天灾下的车戽劳作的艰辛和农民生活的悲惨,有的表现久旱逢雨的喜悦心情,有的揭示了自然灾害重压下农村社会阶级关系的扭曲,给我们展示了宋代农民生产生活的一种原生态。


水车的兴盛不仅是因为有南方独天得厚的自然环境,更重要的是与南方稻作生活密不可分。车灌不仅是一种物质生产、满足使用需求的农家活动,还是一种精神生产活动的基体,在我国南方,水车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社会基础,在与水车的朝夕相处中,形成了一些车灌心理与习俗。这些习俗依靠农民的语言和行为传承下来,成为在稻作区较为普遍的存在方式,成为中国稻作文化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


1
.水车崇拜情结


龙是中华民族图腾崇拜的对象,龙图腾或龙崇拜不仅渗透到民俗精神生活,而且在物质生活世界也充满着各种与龙有关的民俗活动,龙的神奇力量以名称的形式表现出来,龙骨车名称的由来,就是一种民俗观念的反映,中国人崇拜龙的观念在龙骨车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方面保持对龙的固有崇拜,因它是祈雨对象,希望它保佑风调雨顺;另一方面,把这种崇拜世俗化和实用化,物化到龙骨车上,同样期望它具有与龙一样的能力,保佑人间的丰收。


把水车设计成龙的形象,喻为龙骨车。在他们看来,龙终究是见首不见尾的,遥不可及的,把水车看成龙的化身,是现实的,把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和丰收的理想寄托在龙骨车上,表现了中国人信仰的实用心理和龙骨车崇拜情结。

中国古代农业是靠天吃饭的,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的力量往往很有限。而水车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人们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增强了人们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信心。对此宋诗中多有反映,“江边终日水车鸣,我自生平爱此声。风月一时都属客,杖藜聊复寄诗情” [31] “人定真能力胜天,一车翻水溉高田,汉阴机在终无力,长忆郊居值早年。” [32]水车给人们带来了人定胜天的信念,是抗旱的利器,所以,北宋诗人王令一首关于水车与龙的精彩对话,凸现了水车的高大形象。
《龙谢水车》:

水车问龙

来何必召云,去何必飞天?我名不为龙,何能雨尔田?
龙答水车
神龙谢子车,子能未足多。上润虽已然,下竭将奈何。
水车谢龙
水车谢神龙,下竭固无奈。旱则我为用,尔龙尚何谓。
龙谢水车

神龙谢水车,吾语尔来前。尔虽用于人,我亦用于天。在物固不同,于用岂殊然。水下高田乾,尔能俯水取。假人不尔用,尔售田责否。吾虽身为龙,动亦天所主。天犹不有命,我安事为雨。[33]


这场对话虽然说的是水车与龙分工不同,水车是假于人,用于汲水上润,龙是听命于天,降雨为霖,但实讥讽龙空有本领,漠视民生,赞扬水车旱则为民所用,虽是人间凡物,但发挥了龙不能发挥的汲水雨田的作用。王令的作品多揭露社会的黑暗和民生的艰辛,字里行间透着郁塞不平之气,他把水车与龙对比,褒扬水车贬损龙,责怨上苍,说明宋时水车在人们生产生活中的作用已被充分认识。的确,在传统社会,雨水一直是农作物生长的必须要素。可以说。雨水的适量与否关系着农业收成的丰歉和整个社会经济的成败。古代中国人认为雨水的获得和旱涝之灾,都是神灵意志的产物,受神灵掌控。而水车作为汲水人田的中介器具,缓解了灾情,使更多饥渴的高地旱田得到了灌溉,因此人们在崇拜神灵的同时,因水车具有与神灵同样的功能。也被寄予一种期望。


2.女人车水。


一夫一妻制是小农经济家庭的主体,男耕女织、农业与手工业结合是小农经济的结构形式,繁重的田野劳动也使妇女走上了田间。


“……
嗟我妇子脚不停,日走百里不离家,绿芒刺水秧初芽,雪浪翻陇何时花。” [34]


脚踏水车日走百里不离家,换来的是雪浪翻陇秧苗绿,该诗让人感到女子车水之辛劳。

河流满满更满,檐溜垂垂又垂……儿孙汩汰护岸,翁媪扶携上车。[35]写的是一家妇幼老小在排水护岸。
山田久欲拆,秋至尚求雨。妇女喜秋凉,踏车多笑语……欹眠露下轲,侧见星月吐。龙骨已呕哑,田家真作苦。” [36]

虽然戽水的劳动力主要是男人,但庄稼缺水时节,灌溉农事急,时间紧,女人们也会放下手中活,加入男人车水的行列,和男人一道分担车水之劳。当然女人上踏车,也有“踏车多笑语”气氛,给枯燥单调的车水带来一点活力。女人车水为车戽劳动场面增加了不少特色,这一点被许多文人敏感地观察到而写进诗里,成为最能拨动文人们怜香惜玉的一根情弦。首先在宋诗中得以反映,随后历代描写女人戽水的诗句连绵不绝,数不胜数,成为水车诗中的独特现象。总之,女人车水也是南方稻田劳作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3
.车鼓


水车鼓主要用于防汛排涝。


宋代,东南一带人民与水争田,发展圩田。圩田怕涝不怕早,由于水患频发,人们在长期防止涝灾方面积累了许多经验,形成一些制度和措施。水灾到来时,农民所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水车戽水,由于地处低洼,积涝成灾,水势难退,非一家一户所能力及。唯有众志成城,集众人之力,集体戽水方能有救田的可能。因此,集体排涝需要有一套组织系统和动员系统。宋代水车鼓的出现便是一种对水车与人力资源的调动和运用。
“梅雨暂收斜照明,去年无此一日晴。忽思城东黄篾舫,卧听打鼓踏车声。[37]


人们闻鼓而车起,鼓声起到召集和激励的作用。这一习俗一直延续下来,元诗中也有记载:“吴田水深三尺许,总是去年秋暮雨,劝农使者催春耕,田甲频挝水车鼓,江村破屋能几家,家家妇姑俱踏车,……”[38]水深三尺,汛情告急,田甲击鼓传讯,连每家的妇女都要出来戽水,由这首诗可知,由负责当地农事的田甲掌管水车鼓,在大水到来之时,它是召集村民、共同戽水的信号,当车戽疲惫之际,鼓声阵阵,有提神振作之用。到了明清直至近代,水车鼓依然是人们车戽的伴奏,“积潦戽水用人力踏车,车床甚大,非四五人不可转踏。时打锣鼓,唱田歌,悠扬赴节,声闻远近”。[39]

任何一个民俗传统都是在一定民众心理、社会心理基础上形成的,从它的出现到大多数人接受直至成为人民生活的一种方式,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由认识到接纳,进而定型为习俗惯例的过程。水车也是一样,同样有一个尝试→产生→被认可→发展完善的漫长过程,水车诞生后并未立即被广大民众所传承,主要用于灌溉菜园,是南方经济的发展使水车的功能由灌溉菜园变成灌溉稻田,功能角色发生了巨大变化,地位大大提高,使车戽活动从一种经济行为渐渐成为影响人们生活方式的一种事象,这种事象长久下去,衍生为一种生活方式,或生活方式的重要内容,由物质功能向精神领域渗透,成为一种依附人们信仰和价值观念的民俗载体。宋代车水习俗虽然不是宋人主要的生活模式,但一直延续下来,直至今天。它不仅成为社会生活的重要部分,而且成为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


有宋一代,水车诗的繁盛与王安石、苏东坡、张孝祥、范成大等一大批政治家、文学家对它的格外关注不可分离,他们对水车的吟颂无疑传播了水车,扩大了水车的地位与影响。为何他们如此青睐水车呢?


水稻历来是南方的主粮,自唐以后,我国经济中心加速了南移,稻作经济发展迅猛,南方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发展出一整套精耕细作稻作生产体系,这个体系涵盖了从育秧、深耕、移栽、耘田、灌溉、烤田、割获等不同的生产环节,其中灌溉因周期长、用水量大,贯穿整个水稻生长期,而成为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如遇干旱,雨水不调,则需勤灌。支撑这个精耕细作体系的物质技术系统是水田农具体系。唐以后,我国南方形成了以江东犁、水车为标志的水田农具体系,到了宋代,不仅水车的种类有了增加,而且还新增了一些农具,如深耕用的铁搭,移栽用的秧马、平板、秧绳,中耕用的耘荡。这些农具完全适应水田劳作,它们种类繁多,各有分工,使用广泛,高效省力,为南方经济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技术支撑,为农业生产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同时这些农具在长期使用过程中,渐渐成为一种承载农民生活与情感和乡村习俗文化的附属物。因具有一种实用和精神与文化的功能,引起一些关心民间疾苦的政治家、文学家的情感共鸣。如秧马是一种很先进的插秧机具,状如小舟,农民骑着秧马插秧,不仅速度快,劳动强度也大大降低。苏轼对它进行了全面生动的描绘。在《秧马歌》诗序说:“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桐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 [40]这些器物虽寻常平凡,但省时省力,方便农作,成为诗人们热衷表现的对象。有宋一代,是我国农事诗大繁荣时期,宋代诗人尚自然,喜欢田园和田园生活。他们中很多人本来就出生于乡村或小镇,有的终生未仕,生活在田园之中,熟悉和热爱乡村;有的历经官场风波,时沉时浮,做过地方官,非常了解乡村,非常关注民生,所以他们通过农事诗一方面来反映当时农业生产、农民生活情况,一方面表现对劳动人们生活和命运的关切和同情。尤其他们看到了水车灌溉带来的效益,感受到技术先进所释放出的能量,同时龙骨车和筒车劳作反差大,引发众多文人人生多艰的慨叹,成为他们抒发悯农情结的生动案例。如宋神宗熙宁年间,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迫外放,任杭州通判,江南农民的艰辛劳动激发了他的悯农之心,在赈灾路过无锡郊外时,苏东坡目睹旱情严重,看到农民们踩着龙骨水车汲水,十分辛劳,悯农之情油然而生,写下了《无锡道中赋水车》。该诗前四句歌颂了龙骨水车在抗旱中显示的威力,后两句质问老天爷为什么置若罔闻,没有看到老农在哭泣?表现了作者对遭受旱灾的农民的同情和对农业生产的关心,这首诗像一面镜子映照了苏轼的民本思想。实际上,宋代水车诗大都是现实主义作品,反映现实,抒发情感。由于每个人的人生遭际不一,水车诗在成为表达他们社会思想和人生态度的同时,又体现出不同的个性色彩。


在宋代诗人眼里,筒车是最美的,不仅美在结构和功效上,而且爱物及乌,延伸到政治上,把筒车比喻成一种德政的标本。


如张孝祥,大旱之年,在广西兴安境内,见筒车挽水灌溉,使广西桂北山区一带稻田一片葱郁,引发感慨。


前日出城,苗犹立槁,今日过兴安境上,田水灌输郁然,弥望有秋可必,乃知贤者之政神速如此,辄寄呈交代仲钦秘阁:


筒车无停轮,木枧着高格。粳称接新润,草木丐馀泽。府公为霖手,号令行顷刻。愿持一勺水,敬往寿南伯。[41]


该诗重点是最后四句,作者由筒车灌溉想到为民“父母”的府公、县令们,希望他们像筒车那样做个播洒甘露的人,时刻让子民们得到恩泽。自己愿意舀一瓢清泉当作美酒,去敬献这些能为民造福的父母官。张孝祥为南宋著名爱国诗人,安徽和县人,因受排挤,远离京城临安,时任静江府(府治在今桂林)知府,身处偏僻之地,作者仍察民情,恪尽职守。在张孝祥看来,为宫要不扰民,踏实为民做事,为百姓造福,这就是德政。这是筒车给他的启示,体现作者难得的平民作风和悯农情怀。


把筒车视如德政典范的,不止张孝祥一人,早在北宋时期范仲淹就在《水车赋》中,称赞筒车“如岁大旱,汝为霖雨”,“器以象制,水以轮济。假一毂汲引之利,为万顷生成之惠。扬清激浊,诚运转而有时;救患分灾,幸周旋于当世。有以见天假之年,而王无罪岁者也。……河水浼浼,得我而不滞不凝;原田莓莓,用我而无灾无害。仁常汲下,智复跔深,于以见因民之利,于以见洗物之心。若夫大禹之年,应资治水必也,高宗之世,亦命为霖。至如贤人在辅,德施周普,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则斯车也,吾犹不取。” [42]


范仲淹生活的时代,正处北宋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是宋代中央集权统治由稳固而出现全面危机的时期。庆历三年(1043年),范仲淹被任命为参知政事,进入中央政府,受命发起新政改革。他改革新政的核心是澄清和改善吏治的问题。有宋一代,冗官成灾,他们苟且因循,不注重修身,不求奋勉,无所作为,墨守只想升迁发财。从中央到地方,机构重叠而人浮于事,行政效率极其低下,国家机器难以正常运营。是宋代统治机体上的恶性肿瘤,不仅耗费和侵蚀着国家和人民的大量钱财,成为宋“积贫”的因素之一,基于上述情势,范仲淹大声疾呼,对于地方官员的选任,政府应赶快采取措施“急救之”,而“救之之术,莫若守宰得人” [43],即要求政府按德才标准选任地方官吏。在此,范仲淹作《水车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求地方官像筒车那样“为万顷生成之惠”,“扬清激浊”,“救患分灾”,仁智兼俱。为官一方,要实施贤人之治,德泽天下,使百姓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这是范仲淹理想中的地方官标准,从而使筒车被赋予浓厚的政治色彩,成为范的政治理想的一个标本。然而命运与范氏开了一个玩笑,他的择才标准因触及官僚集团的核心利益,导致庆历新政很快流产。为此,范的命运引发了宋人孔平仲的感慨,“(范文正)公为水车赋云:‘方今圣人在上,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则斯车也,吾其不取。,意谓水车惟施于旱,不旱则无所施。公在宝元、康定间,边鄙有事,骤加进擢,晏静则置而不用,亦与水车何异。” [44]说范的政治遭遇和筒车一样,用则有用,不用则无用,意思是即使有筒车一样的德才,也受制于人,命运多舛,世事难料,引发人们对改革者命运的思考。


而在王安石水车诗里,看到更多的不是车水之苦,而是车水的轻松和快乐的释放。熙宁年间,王安石在宋神宗支持下推行改革,后在顽固派激烈反对下,改革失败。晚年寓住江宁。时值元丰年间,他继续关心新法,写诗歌颂新法。如《元丰行示德逢》:“四山絛,映赤日。田背坼,龟兆出。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轮亭皋。早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三年五毂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先生在野故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45]《后元丰行》:“歌元丰,十日五日一雨风。麦行千里不见土,连山没云皆种黍。水秧绵绵复多余,龙骨长乾挂梁相。鲥鱼出网蔽洲渚,荻筍肥甘胜牛乳。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长0习鼓。吴儿蹋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老翁堑水西南流,杨柳中间栈小舟。乘兴欹眠过白下,逢人欢笑得无愁。” [46]


第一首诗描写了虽遭遇旱灾,但作者用“坐”、“看”两字表示了对丰收的信心,一场及时雨让车水的辛苦得到了回报,昭示着元丰年间是顺应天意、值得歌颂的好年景。第二首诗直接描绘了元丰年间人民在获得丰收后的欢乐景象。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水车束之高阁,高高挂起,借水车的“无为”来歌颂元丰年间的太平盛世。可见隐退后的王安石对神宗继续推行新法仍然热情支持,借这两首诗表明了对改革的乐观信心和美好愿望。


托物言志,借物议论,宋代诗人熟悉水车,喜爱水车,注重挖掘水车的不平凡之处,从而使水车诗向纵深拓展。把水车与自己的命运、个人的政治主张紧紧联系在一起,从而使水车的内涵得以丰富,大大拓展了水车诗的深度和广度,把水车诗推进到一个新的发展层次。


宋代南方经济的发展给水车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为水车诗的大量涌现打下了物质基础。车戽活动的日益频繁和功效使水车活动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从而进入宋代文人的视野。宋时,经济社会发展趋势是向上的,崭新的水车体系也是新鲜的、开放的、充满活力的,才使得宋代诗人诗情奔涌,热情讴歌生活中出现的新生事物。包括水车在内的一些器物成为宋代文人从事文学创作的活题材,丰富了田园诗内容。因散发着奇异的技术魅力而成为宋代田园诗里一朵奇葩。宋代是水车发展的繁荣时期,水车诗是水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内含丰富的技术信息,而且具有较高的社会、经济、生活等史料价值,成为技术与文化结合的生动一例。

(本文为2007--2008年度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项目《皖江地区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和利用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为:AHSK07-08D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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