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儿子/中国的“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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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儿子•中国的“童工”
作者: 林新

3月9号儿子的语文家庭作业是“对‘对子’描写语文老师”。他最后交的作业是：

八字眉  丹凤眼  虎背熊腰  腹中容得万卷诗书

三寸舌  方髯脸  鹰指猿臂  肩上负有千斤重担

为“虎背熊腰”一词，他还问过他爸。他爸先给的是“鹰眼豹胆”，因为前面有“眼”字，不行。第二天他爸又给了个“鸡皮鹤发”，惹得我禁不住呵呵笑起来——他的语文老师肯定还没我大。

儿子每天早出晚归。只有在晚餐桌上，我们一家才有机会交流交流。10号那天晚上一端起碗，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儿子：“课堂上讲了对联吗？”儿子摇了摇头：“交给语文课代表了。”我大失所望：真可惜，要是我一定要让学生在课堂上念自己定的对联的。不过，这个语文老师已经非常不错了，敢让学生用“对子”来描写自己。据说，同学中不仅有用“万古长青”一词的，还有写“永垂不朽”的！（还想问一点有趣的东东，儿子嫌我打扰了他看电视，生气了。我只好知趣地躲开。）

儿子同桌交的是：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群哥，是为讲经阅卷答疑乎

“群哥”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凑成这副对子，儿子帮了同桌一点忙。他俩是好朋友，常常共同“战斗”，不管是听课、做作业，还是在课堂上“偷偷”填肚子、睡觉。（儿子过来说：“是明目张胆！”我说：“你敢当老师面吃？！”他答：“一般抓不到！”我笑了：“那不就是‘偷’！”）——他们每天都要早上7：20到校，晚上要到5：30才能离校。（我家离他学校有电动车20多分钟的路程。他每天都是6：10起床，6：45出门，晚上6：00以后回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而上课时间又太长，常饿得胃痛。所以每天书包里都会装些干粮，逮着机会就填一下肚子。这个年纪也正是睡不足的时候，可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儿子高一基本上还能保持在晚10点以前休息，进入高二后，就不得不延长到晚上10：30。但有时到11点我休息时，他还在“鏖战”之中。10号那晚我睡前就看到他还有一张卷子没做。第二天问他熬到了几点，他说“不知道。”人又不是铁打的，所以上课常常也会逮个机会小憩片刻。

但是，睡和吃都不能在班主任‘桂子’（他们给班主任起的“雅号”）的课上。“明天有‘桂子’的两节课，要累死去。他要是发现睡觉会罚的！”头天深夜的“鏖战”让儿子一脸的疲惫，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变成暗淡无光的小眼睛了。“今天不做了，早点睡觉！”果然，9：30还不到，就准备休息了。我听到他从书房门口过，赶紧叫住他，讨他上交的对子。他嘟囔着：“我都要睡了，你还在说这！”不过，他心情还是不错，给了我面子，不但给了上面的两幅对子，还亲自帮打在文档上（只是遗憾后来档机，没保存到，后来又帮打了一次）。边打还边说：“这是我的版权！”我说：“给你做顿肉吃！”他毫不迟疑地回一句：“不干！”不过，说归说，对子还是给了我，而且还多给了一个单句，说下句还没想出来，就进自己房间了。但不到两分钟，他又回到了书房——下句想出来了——我一看，写的正是他与同桌的友情：

你要讲课，我欲睡觉，矛盾之中求和谐

君且掠阵，某自出战，敌友混杂见真心

我有点迷惑地问：“掠阵是什么？”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立刻知道自己又露“丑”了——不过，幸好这回他急于睡觉，没精神也没功夫“打击”我。我赶紧到网上一查，原来是武打小说里的一个词——唉，他们家，有奶奶带出的一窝子武打“迷”。我这个外来的，虽跟着读了不少，但用儿子的话说，是“读了跟没读一样，不长见识，做的无用功，浪费时间……”

“掠阵”一词，《三国》里是不是也用？——这是儿子最喜欢读的书之一，从小学起就开始读，而且读了一遍又一遍都不“厌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本书了，好象一遍都没读完，所以常被他耻笑。他俩父子在家有事没事就大话“三国”，我在一边只好装着忙活，不敢插言，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露出 “文盲”马脚，讥笑会扑头盖脸地落下来：“这都不知道，一点文化常识都没有！还中文系毕业的呢！还大学老师呢！就你这水平……”我只有辩解的份了：“女不读《三国》，男不读《西厢》！我是守规矩的！”……

儿子是个喜欢读书的人，这是让我和做了一辈子书生的他爸最得意的。但从初二以后，儿子看书的时间就少了；进高中后，就更少了。前些天我们在网上买书，想买一本他喜欢的叶嘉莹的书，问他要不要，他长叹道：“我哪还有时间看啊？！你看我那满望屋子里堆得！”

想想也是，为了明年的高考，儿子现在一天8个小时在学校，中午和晚上还要花至少4个小时做作业（儿子有些同学晚上常做作业做到凌晨1、2点！），周未还上半天的课——国家公务员早九晚五的生活远比他们轻松多了。他们学校还算是本地作业量和上课时间最少的了。有的中学不仅周末全要上课，连晚上都还要加自习。（前天儿子还在餐桌上说：负重的骆驼再加一根草就会被压死的！可我们新闻里的教育检查从来就是“正常”。有时候，如果学校不加课，有些家长还会忐忑不安，甚至有人会给学校施压，说别的学校加了，我们不加就比不过人家了——好象孩子的脑袋就是装粮食的口袋，装满了才叫好。真不知这些家长是吃什么长大的。）

有时，看到儿子趴在桌前做那些没完没了的练习或卷子，心里挺难过的：他才16岁，每天都被迫十几个小时在“学习”上，真象一个被虐待的“童工”！现在的学校也真外貌“童工集中营”，每天都会给学布置、安排那么繁多的作业、练习！现在的教育模式就象那些小煤窑，让这些孩子从一进校门就开始在所谓的知识的煤层里艰辛地“挖”啊、“刨”啊的，为的就是挖出高分、刨出名牌大学来……儿子蜷伏在桌上做作业，与那些蜷伏在矿井里的童工有什么两样呢？  我们心痛，可是无奈，因为他生在中国，就必须走这条独木桥。

（我的不少学生都跟我说，他们到了大二大三都还常做一个恶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高中参加高考……对他们来说，“让你回去高考”，就是一个极恶毒的诅咒！）

（高考给中国学生带来的痛苦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现实，可偏偏管教育的官僚们却看不到天下孩子的悲惨！南昌方言说 “没吃油的眼睛看不清”，意思是没吃油，影响了视力，“身边的东东都看不见”——现在当官的不可能没“油”吃，只可能吃多了，“给猪油蒙了心”——南昌的另一句方言，说的是那些因利机时丧失良知的人。看着那些由此产生厌学情绪的大学持，有时我就想，也许，解决中国教育问题的一个好办法就是：规定凡教育部的官员都必须再回到高中读三年，高考上分数线再上岗，这样他也许就能体察到中国学生的痛苦，也许才会不再睁眼说瞎话办瞎事让我们的孩子天天困在“集中营”里做“童工”！）

过年嫌儿子在飘窗上堆的书太多太乱，给他买了一个2米来高的单门书柜，叫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他老大不乐意的，拖了许多天都不动一下。最后给叨唠急了，趁在我们不在家，快速处理完。我回来看到飘窗空了，挺高兴的。再一看，书柜子里只放了几本课外书，感到奇怪：“那些堆积如山的、乱七八糟的东东都给他塞哪里去了？”我也趁他不在家，到房间搜了搜，才知道那些曾被他天天背来背去、在书包里磨的卷了角的、毛了边的课本、练习册、试卷，都被他一摞一摞地塞到床下去了——整个床下摆的都是。我赶紧钻到床下，把那一摞摞沉重的东东移到新书柜里，结果发现自己买的书柜太小，那些东西太多，还没放到一半就塞不下了。

儿子回家，发现我动过他的东西，立刻暴跳如雷，指着新书柜冲我吼到：“你用这么好的书柜装那些垃圾？！真是浪费！那是过一年就要被扔掉的垃圾，你知道不？！”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并不把他现在读的东西叫“书”，所以不能放到书柜里！——儿子天天上学校，却不是去“读书”，而是去收“垃圾”！怪不得现在大学里的学生很多都不愿意读书，心里填满了“垃圾”，怎么还放得进东西呢？——儿子真可怜。

（现在的孩子真可怜。他们不但不能享受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还必须天天与“垃圾”相伴，把“垃圾”当“精神食粮”吃到肚里……不要再提“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了，就是天公降了人才，都会被这些“垃圾”填成“蠢才”。）

他爸原不想生孩子，我和他纠缠时，他曾说过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你把孩子生在中国就是痛苦！”后悔从儿子上学就开始了。

我原先一直告诉儿子：学习是非常快乐的事。可在上小学的第三天，他就怀疑了——在抄了几个小时的生字之后，他迷茫地问我：“妈妈，你不是说学习是快乐的事儿吗？为什么我这么痛苦？”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没过过这样痛苦的生活。

对我来说，学习真是一件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儿。在我那时，高考还没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压力，中国的教育也没还走样到这个地方。我至今仍然记得，我的物理老师在高一的课堂上，只用1/3的时间讲课本、1/3的时间做练习，另1/3的时间是专门用来探讨UFO的。虽然也遇到过只知道让学生做题的“笨”老师，但那时的升学率还没跟老师的奖金绑在一起，那时的教育还没有这么多官僚，那时的课堂还是比较让人快乐和留恋的。

用儿子沉重的“读书”生活，我也诌了个上联：

早出晚归加班加点一天十几小时上课听讲下课练习做卷子攻“难关”忍受重负只为高考一座桥

诌完，更愁，心如茅塞，想不出下句。只是暗暗祈祷，希望儿子的儿子，甚至是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不要再过这样痛苦的“读书”生活；希望来日真的象老百姓所唠叨的那样“老天有眼”，孩子们能有机会享受一下只属于他们快乐的时光——这种快乐是人成年后再也品尝不到的……儿子看了我的祈祷也许又要嘲笑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个‘贼老天’？真荒唐真愚蠢真……我无语……”

“我无语……”是他的口头禅。他和他的同学们，用官方的语言说，是“中国的明天”、“祖国的未来”，天天都是在“无语”中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顺利地走过那座独木条，尽快地结束这些让很多国人都“无语”的高中生活……

                                                  2010-3-14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