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的真实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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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的真实面相
曾念长

从1998年至2008年，中国的网络文学走过了整整十年的历程。按照法国年鉴历史学派的方法论，十年算得上是一个“中时段”。“中时段”的历史被社会文化、经济结构和政治制度所推动，节奏缓慢，需要十年甚至半个世纪才看得出来。因此，布罗代尔（年鉴学派的第二代台柱）主张以“中时段”的时间尺度去考察人类的物质文明史。这个时间尺度也往往被日常生活中的人们所重视。就在2008年，许多媒体都做了关于中国网络文学十年历程的盘点工作。新京报曾在7月份推出“回望中国‘网络文学’十年”专题，而《长篇小说选刊》编辑部副主任马季则在年初推出《读屏时代的写作———网络文学十年史》（中国工人出版社）。
以十年为尺度去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网络文学的真实面相。在纸媒一统天下的时代，文学以“题材”或“体裁”为标准进行分类。网络媒介大面积普及之后，网络文学才成为区隔于传统文学的一个“独立族类”。但是将“网络文学”视为“传统文学”的对偶是毫无道理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在网络文学发展的最初几年，原本依赖纸质媒体而存在的诗人都转移到了网络世界，成为网络文学的最大群落之一。由于诗歌文本的传播力极为有限，诗人无法成为网络文学的核心焦点，但是在诗坛内部，以网络为传播媒介的传统诗歌写作达到了一个罕见的高峰期。这个被忽略的历史细节足以证明，“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并不存在“两个世界”的问题。
将网络文学视为传统文学的“非我族类”，最初只是人们对新媒体技术产生的一种幻觉。尽管网络媒介普遍被视为中国新经济的物质基础，但在早期阶段，无论是政治还是商业，都没有采取足够快速的行动对其进行全面渗透式的控制，因此网络媒介在零年代初期更多地表现为一种令人敬畏的“纯技术”。这是网络媒介发展史上的一个“权力真空”期。特别是当时的网络文学网站和论坛，既无严格的政治审查，也无过多的商业操纵，由此导致的后果是网络文学在意识形态形态上的变异繁殖。长期依靠纸媒生存的传统作家，最初表现为对网络新媒体技术的惊惧，而后才把网络文学视为一种不同于传统文学意识形态的“非正统文学”。
中国的商人最早结束了网络文学的“权力真空”时代，并将其纳入商业化运作的轨道。对网络文学表现出浓烈兴趣的商家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书商，将网络原创作品转化为纸质的畅销书，典型代表如“书商诗人”沈浩波，由其运作的畅销书多数来自网络原创作品；一种是媒体运营商，经营专业的文学网站，并逐步推行网络作品支付稿酬和付费阅读的商业模式，如上海盛大集团旗下的盛大文学有限公司，掌管了“起点中文网”、“红袖添香”、“晋江原创网”三家文学网站，宣称起点中文网“每月向写手发放稿费已达200多万元”，红袖添香“签约作家月收入破万”。
在商人支配之下的网络文学的风生水起一度让传统作家无法接受。无法授受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去由国家文艺部门垄断的“纸权力”被削弱了。许多在网络上成名的作家突破了这种“纸权力”的束缚，一夜成名；更重要的，原本被传统作家所排斥的网络文学新意识形态经过商家的精心打磨之后统治了绝大多数的新生代读者，以致于传统作家作品的读者群在急剧萎缩。这种阵痛并不会很持久。传统作家在零年代中期就出现了向网络媒介的大面积转移，以期夺取新的传播阵地。这种转移的途径包括：第一、开设国家文艺机构的官方网站，制作电子版文学期刊；第二、开设个人网络互动媒介（如博客），构建作家与作家、作家与读者的网络交往世界。但是这种大转移并不能立马改变传统作家的颓势。究其根本原因在于，长期生存在“纸权力”中的传统作家还无法掌握网络文学传播的商业技法。
2006年，诗人赵丽华在网络上一夜成名，成为传统作家参与网络文学进程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事件之后，我撰文写道：资本无限扩张的本性和商业意识形态无孔不入的冲动都决定了现代大众传媒不可能完全遗忘文学这堆文化废矿，一旦它们掌握了变废为宝的技术，就会最大限度地将其纳入到大众文化生产线中去。
在经过一段磨合期之后，传统作家与网络文学终究会达成历史性的握手。2008年9月10日，起点中文网启动了“全国30省作协主席小说竞赛”。按照中国各省作家协会的建制，参赛的作协主席或副主席均是处级或副处级领导。在这些领导的背后，站着全国知名的互动媒体运营商。庞大的“官商阵容”共同见证着零年代末期传统作家融入网络文学的一场华丽仪式，同时也见证着纸质文学的继续溃败。而我们从中看到了什么呢？我们看到，网络文学并不是一种文学样式，也不是一种文学标准。它仅仅是一种手段，在手段的背后则晃动着不同的利益主体。这就是网络文学的真实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