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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的启蒙-钱文忠
画外音:钱文忠教授出生于江苏无锡的读书世家,按照家庭传统,应该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启蒙,背诵四书五经,但钱文忠却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代,家庭的动荡、社会的变迁,使少年钱文忠感受到了许多困惑,在一次被父亲责骂之后,他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从此一个少年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这是一本什么书呢?为什么会让一个孩子产生了兴趣,它又是怎样影响了钱文忠的人生呢?三十年过去了,钱文忠教授为什么还每天晚上抄写其中的内容?
敬请关注复旦大学钱文忠教授在我读经典系列节目中讲述——独特的启蒙
请大家原谅我,作为一个大学的历史教师的职业习惯和偏好,在我个人看来,我读经典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历史意味的题目。我首先要弄清楚的是经典这样一个神圣的名词,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和我个人的生命发生关联的?也就是说经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寻着什么样的途径,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我一个很渺小的生命的。我出生在1966年,小时候,我生活在烟雨江南一个中等的城市里,我的家族是一个早已衰弱的读书世家,在无锡小巷古老而幽深,墙角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我所居住的院子里我和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父亲那时候不在无锡工作,在我所居住的院子里有一口非常古老的井,还有一棵同样古老的无花果树,井水的甘冽和无花果的清香,至今依然在我的齿间荡漾,只要不走出去那么这一切是非常宁静的,但是只要一出门,我小时候居住的那个院子,正好在今天无锡的市中心,当时出门的广场,现在改回原名叫五爱广场,当年叫工农兵广场,满耳都是语录歌,都是高亢的口号声,满眼都是大字报,一片鲜红鲜红的颜色,童年是喜欢热闹的,但是我很不喜欢走出去,童年是否快乐我不知道,我也无法回答我的孩子,现在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住的房子后面是一条同样非常古老非常清澈的小河,我的母亲经常在河边洗衣弄菜,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一条被我母亲剖开了膛的鱼居然还能游水逃去,那个时候当然我才几岁,我还清晰的记得跟我的母亲一起,开始是非常惊讶,后来是两个人一起很难得的哈哈大笑,这么说是快乐的;但是我同样也有别的记忆,我的母亲和我去送我父亲到火车站,遇见几个带红袖箍的人,凶神恶煞一般,抢过我父亲手上的皮箱,去翻找什么,回忆这些在我看来是题中应有之意,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说明,首先经典进入我生命的时间是相当晚的,起码不会像在传统的读书世家那样在四五岁就开蒙,就去背诵那些古籍、经典;其次经典进入我生命的途径和方式是非常独特的。
画外音:钱文忠教授出身于一个读书世家,江苏无锡的钱家曾出过钱穆、钱钟书等大家。但钱文忠教授出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在那种环境下,已经不可能有传统文化经典对他进行启蒙教育了,那么在这个特殊年代长大的少年钱文忠是如何与经典相遇的呢?
那么今天我们大家公认的被大家一致认同的那些经典究竟是怎么样进入我的个人生命的?我第一次开始阅读今天这个意义上的经典,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在什么样的时间?这我有清晰的回忆,我也为此感到庆幸.那是在1976年,我刚刚十岁,那时候我已经回到上海去读我的小学,我们这些孩子刚刚还在,也就不久前还在高唱儿歌,这个儿歌据说是我们自己编写的,实际上还是老师改动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转眼之间呢又在老师的带领下,去高喊揭批“四人帮的”的口号,这都发生在1976年.那时候我有一个英语老师,他用英语教我们口号,他教我们口号要打倒“四人帮”,我记得很清楚,他教了我们一句英语,叫:Smashthefourmen.我当然很高兴,小学生嘛,回去就要卖弄一番,就鹦鹉学舌一样,把这个口号叫给我父亲听,谁料不仅没有讨好,被我父亲大骂了一顿,我当然很莫名其妙了,我刚刚学业到一句英语口号,回来喊给您老人家听,您老人家把我暴骂一顿,我心里当然很冤,后来稍微大了一点以后我才问起我父亲:为什么你那时候会发火?我父亲是文革前毕业于英语系的,他是读英国语言文学的,他没有对我做详细的解释,但是随着后来自己年龄越来越长,我理解因为我父亲肯定不会对“四人帮”有任何好感,但是作为一个受过很好的英国语言文学教育的这么一个知识分子,他肯定对这句洋泾浜的英语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英语,不知道老师怎么会教我的,他肯定对当时学校英语教育水平的下降十分愤慨,但是由于他饱受传统经典的教育,所以他不能当着我这个孩子的面来指责我的老师,所以他也很郁闷,于是就只能拿我撒火,那么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住在一个大概在应该是二十世纪初吧,一九零几年由英国人建造的一个很古老的大楼里,这个房子非常的黑暗,非常灰暗的这种房子,我父亲跟我发完火以后,我也很无趣,我就躲到房间里,那我父亲也不来理我,房子很杂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那么在这个房间里,经常是会有些奇遇......
画外音:钱文忠的父亲有许多藏书,虽然经过查抄,但也还是留下了一些残契的古籍,10岁的少年正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年龄,钱文忠经常会在这间灰暗的房间里翻捡到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这一天的下午,我就顺到了一本书,就顺到了一本很残破的线装书
画面字:一本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这本残书,后来跟了我很长时间,一直跟我到北京大学,一直跟我远渡重洋到德国留学,我现在特别想找到它,这样我就可以带来,请大家看一下。但是经过努力我也找不到,因为屡经搬迁啊我不知道它是否还在我的书房里,因为我书房里有几万册书,堆得到处都是。或许我更宁愿相信它已经完成了对一个懵懂的少年经典启蒙的这个功能,安静地藏身在书深不知处,这也未可知,我当然希望是后者。总之我记得我非常清楚,我父亲不来理我,那我就一个人待在这个很黑暗的房子里,翻这本偶尔抽出来的残破的书,虽然是残了,而且残得很厉害,但是大家知道《四书章句集注》,起首就是《大学》《中庸》,而《大学》《中庸》的篇幅是相当相当短的。所以这本书尽管残,但恰恰《大学》《中庸》是完整的在那里。我就开始了没有老师指导的阅读,自己在那里也没事。这是我接触的第一部标准意义上的古籍,直行的,但它不是从左到右,直行!当然是繁体字,而且还有双行的夹注(是有注的),有太多的字不认识。那个时候我才小学的,三年级四年级这样一个阶段,有太多的字不认识,读不出来也点不断,这句子完全读不断,但是这反而增加了我这种探险般的乐趣,激发了我这种犟劲,我小时候很倔强,我独自一个人,那时候父母都要工作,在做完了远远比今天的小学生要简单多了要轻松多了的作业,就自己几次三番的就跟这本破书在那儿较劲,用了一句前一段很流行的话这叫无知者无畏!当时反正也不懂,就一个一个字往下看,当时也没什么娱乐,我们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没有电视节目可看,没有游戏机可打,也没有什么太多东西可以看,“独学”古人讲的“独学”,独自学习的甘苦,至今记忆犹新!
画外音:一个10岁的小学生,在完全没有古汉语基础的情况下,是怎么读懂一本残破的古籍的呢?而这种阅读又给一个少年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为什么钱文忠教授对这件事会记忆犹新?少年时代的钱文忠对一本偶尔捡到的古籍产生了兴趣,但一个10岁的小学生怎么来读这本书呢?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这样一样东西,比如我经常看见一些,那时候还好多字不认识,但是有些更奇怪的字后面会有一些注,比如在《大学》里面澳洲的“澳”,今天澳门的“澳”,下面会有一个小注,叫“於六反”,比如喧闹的“喧”,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字读“喧”,它下面会有个字叫“况晚反”,这当时琢磨不透,死活都琢磨不透,但也不会去问,而且那时候父母也很忙。突然有一天,我看见肥硕的“硕”,也就是硕士博士的“硕”,底下注着叫“时若反”,时间的“时”,“若”就是那个若要怎么样怎么样的“若”,我一下明白了,这不就是拼音嘛,用上面一个字的声母,用下面一个字的韵母,快读“时若”,读快了就是“硕”字,而那个时候这种快乐,虽然是已经在30年前,我现在都能感受到当时的激动心情,觉得自己好象是突然发现了一样宝贝,这个宝贝怎么我能发现,自己怎么那么聪明(那时候觉得)。其实这是个常识,到后来这才知道这是个太简单的常识,如果没有这一场文化大革命,恐怕我应该提前五年知道这个,家里就会有老人教我。
那么这样,后来我还看到过一个字,胖子的“胖pang”。在《大学》里有这么一段话,后面我会提到,它叫“步丹反”,那这个字应该读pan?它不读“pang”。后来我才知道,它也跟今天的胖瘦毫无关系。这下好了,很多困难的字,对于少年的我来讲,最难的时候我连它的部首都不知道,那我根本没法查字典,我不知道它的读音,也不知道它的部首,我怎么会查字典呢?但是由于发现了这“反切”,自己这一下误打误撞的摸明白了,我就能揣测出它大致的音,然后去翻字典,当然不一定是一次就能翻准的,当然慢慢慢慢地也就克服了这样的困难,自己摸索着阅读,慢慢地悟到了一种阅读和独学的乐趣。就这样短短的两部书,《大学》和《中庸》其实只不过是两篇从篇幅来讲非常简短的文章,这本来就是《礼记》里的两篇文章。花了多少时间,我已经记不住了,总算自己慢慢的把它啃了下来,而且还学到了一种其他的本事,比如非常独特的去判断古音,去查字典的做法,书面的意思是清楚,当时对这种正心诚意、修齐治平、格物致知这样的大道理,我当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懂(当时不懂),但对有一些字,当时觉得很好玩,也是一知半解,似通似不通的.,比如说:
画面字:《大学》富润屋、德润身
用普通的解释方法吧,就是你富裕了,你可以叫你的屋子家庭呀,怎么样过得很滋润;你道德修养得好,你可以使自己的身心很滋润,接下来有四个字,按今天的读法,按现在普通话的读法,叫心广体“胖pang”,那时候似懂不懂,就经常跟一些亲戚长辈开玩笑,因为七几年吧,一些情况已经开始好转,那么有些亲戚心情也比较舒畅,的确也胖了起来,心广体“胖pang”。这个时候有一位长辈,指点了我一下,说这个字不是这么读的,我说这不是心广体“胖”,胖子的“胖”我怎么不认识?他说不是。这一下他又翻回了那条我注意过的注,“胖”“步丹反”,其实应该读“pan”
画面字:“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
不能读“胖pang”,也就是说什么呢,心广,心胸开阔,“体胖pan”,“胖pan”是什么呢?安舒也,你就会安然,舒服,不是胖瘦的意思。这四个字见于《大学》,见于一部过去读书人启蒙都要读的最简单的经典,而在今天已经讹变成什么?心(宽)体胖,这四个字当中首先就错了一个,广不知道怎么变成了“宽”,这个“胖pang”就这么念了,这也可以折射出经典在现当代中国的命运,也可以折射出我们和经典的距离,已经逐渐在拉远,这是常识,在过去一个童子就应该知道,这个字读心广体“胖pan”,而不能念心广体“胖pang”,那我自己现在在学校里教书,忝为教师,也经常有研究生以上学历的人来跟我讲心广体“胖pang”,那我就会很得意洋洋的指点他,我在十岁以前就搞清楚了,这个字叫心广体“胖pan”,不叫心宽体“胖pang”,但是还是太多的人在念心广体“胖pang”,这是一个我个人经历当中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我到今天都记得,30年了。
30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在阅读《大学》和《中庸》,如果说,就这项阅读活动而言,我还有什么长进的话,那就是我在当时认为我已经读懂了,这么短短的两篇文章我已经读懂了,我当时还不懂得在世界上有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和整个生命去阅读和理解的书籍,而这类书籍就叫——经典。
画面字:[读书感言]在世界上,有必须用一生时间阅读和理解的书籍,这类书籍就叫——经典(钱文忠)
这个跨越了30年,而且注定还会延续下去的阅读活动,教会了我有些书不是读过了就可以放在一边的,有些书是弥读弥新的。换句话说,少年时代的我,认为《大学》和《中庸》无非只是两部用繁体字印成的古典而已。而今天的我则认为《大学》《中庸》是当之无愧的经典。
画外音:《大学》和《中庸》正是四书五经之首的两部经典,一本残破的《四书章句集注》使少年钱文忠接触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增加,钱文忠教授对于《大学》和《中庸》这两部经典又有着什么新的理解呢?
后来,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读的书也比过去多了,就了解到研究儒家传统学问的经学是中国特有的一门学问。纵观两千多年的经学史,大儒名家层出不穷,学派学说百家争艳,但是却也正因为如此,经学史上的很多问题,有些是非常根本性的问题。比如经学史所要研究的经典究竟包括哪些?这些经典的产生、传承、分合、演变究竟是什么样子?至今仍然在争论当中,看不到学术界会在近期形成一致意见的任何希望。从历史上看,四书什么时候才成为中国读书人,人人必读的,也就是对中国读书人精神世界产生过无法逃避的最为深刻影响的到底在什么时候发生呢?因为什么而发生呢?因为四书[被规定为科举考试的功令,也就是说科举考试必须读四书,而这个时间是在什么时候呢?不是在汉族的统治时期,而是在蒙古(族)统治的元朝,从元朝开始四书被选为科举的功令。那么读书人为了科举,为了十年寒窗一旦搏得功名,他必须去把四书滚瓜烂熟的记诵下来,一直到很不久以前,我的老师是季羡林先生,今年已经97高寿了,在他再上一辈的老师里边,比如陈寅格先生,是十三经基本都能背诵,不光是背诵本文,连注和疏都能背出来,我的很多长辈再长的古籍都能背诵,有的还能倒背。所谓倒背如流不是一句空泛的形容的,一句空话。是真的有很多老学者是倒背如流,把整个一部经书倒过去背,再正过来背,老一辈很多著名的学者,有的学者我还有幸听过他们的课,都患有很严重的口吃病,他们是非常著名的学者,但是并不是非常好的教师,因为他们没法讲课,在课堂上,他们是严重的口吃。
画外音:这些饱读四书五经的老学者们为什么会严重口吃?四书五经曾经对中国社会有着什么样的深远影响。钱文忠教授发现,许多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老学者都患有严重的口吃,这是为什么呢?
我问过几个老先生,其中也包括我家里的长辈,是从小被打的。小时候当然家里都很宠爱他,但是为了让他背经典,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在一个椅子上看着贴在书柜上,长辈或者老师会把经典的句子用比较大的字抄在一个长条的宣纸上,贴在书柜上让孩子站在这里看着他背,背不出来打。过去的学校门口经常贴着一张条子,叫溺爱免送,这是规矩。你太溺爱你的子女,就不要送来读书,即使在家庭的私塾里面,也是这样背的,所以好多老先生从小年时候就开始背经书,但是因为背不出,怕被打,从小就慢慢形成了一种口吃,很严重的口吃病,很多著名学者都是这样。那么从四书被选为科举的功令以后,当然它对中国的文化史也好,对中国读书人的精神史也好,就产生了无法抹去的影响。它影响之深之大,是怎么评价都不会过分的。《论语》和《孟子》大家比较熟悉,而《大学》和《中庸》原来排在它前面的两部非常简短的经典大家可能会比较生疏,《大学》和《中庸》原本只不过是《礼记》(也就是五经里的一种),《礼记》的两篇文章而已,并没有特别尊崇的地位。《中庸》在汉代已经出现了单行本,也就是从《礼记》里边抽出来的,单独抄写单独印本,有单独本,而且历来相传《中庸》是孔子的孙子—子思的作品,这个历来就有这个说法。至于排在四书第一的《大学》情况就很有意思了,《大学》也是《礼记》的一篇,但是宋朝以前,不仅没有什么单行本,它都是搁在《礼记》里头的,不单独称其为一部书,而且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一直到宋朝以前,一直到了司马光,才开始出现单行本。
画外音:《大学》和《中庸》为什么会单独立册,并封为四书之首呢?在这两部书中都讲了些什么道理?这些道理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还能有所启迪吗?
现在因为我有一个习惯,每天睡觉前,我会用毛笔抄书,每天两百字不间断的,我翻来覆去的就是抄《大学》和《中庸》,我每天晚上到现在还是这样,去抄《大学》和《中庸》,《大学》讲述的
画面字: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这一段话是“修、齐、治、平”最有名的话,它接着把这个话倒过来又讲了一遍
画面字: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象这样的一段话,它描述什么一个概念呢?你一个人,要去追求你的知识,要去格物致知,去考察世间万物,去追求知识,完了以后你要诚意,你的意会诚,你的心会正,然后你可以修身,你把你个人的一己之身,无论从道德上各方面去修养它、去培育它、去维护它。每个个修身了,家就好了,你这个家庭就会很健康、很和睦、很正常,到今天可以说很正常也很重要了,然后你把这套经验再扩大开去,你可以去治理一个国家。但这个国家千万记住,不是今天这个概念上的国家,而是古代带有血缘关系的这种邦国。现在很多人批评它的学说,认为这个学说“修齐治平”把个人行为直接上升到一个社会,或者政治学的国家行为,这是他误解了。经典里“国”的意思,这个“国”不是今天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而是当时孔子这个时代的小邦国,这个大概面积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个县,除非有大国那是例外,彼此间都有血缘关系,彼此都认识,你每一个邦国都好了,都得到治理了,天下太平。这个“天下”,也不是今天的“天下”的概念,也不是今天“全球”的概念,而是当时已知的这些诸多的邦国所构成的一个文明范围的概念,像这样的话难道在今天没有意义吗?我绝对不认为,如果因为由于对它的误读,而对这些话产生了完全不正确的理解,而认为它的意义已经不适合于现代,那只能说这个阅读者还没有进入到经典的生命里,或者说经典还没有进入到阅读者的生命里,两者并没有交融为一。
画外音:对于经典,从古至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理解,钱文忠教授认为在现代社会中,也有人对经典产生了误解,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的来理解经典中的话呢?
当然,里边也有很多话,被现在有些人来用做别的解释,比如里边有句话:
画面字: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我看过有些房地产商人,就把这个“有土此有财”来作为自己行为的经典解释,我有土此有财,我先得圈地,拿完地以后我就赚钱,赚了钱以后我就大大的有用,这种说法有意思吗?是真正理解了经典吗?不是!因为他忘了,紧接着后面就有这么几段话:
画面字:德者,本也,财者,末也......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后面紧接着就这个话,在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后面紧接着就是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紧接着就是非常明白的话,而且后面更有一段话叫:
画面字: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你的话如果是很不讲道理的“悖”,诳悖(不对的,很不好的),你如果是这样出口的话,亦悖而入,这话什么意思呢?你如果这样随便地把那种,我们把它做最宽泛的解释,不是按照严格训诂意义上的解释,就你的话如果很不礼貌的出口的话,很粗鲁的出口的话,那么它也一定会很不礼貌地再让你听到,那么下面紧接着一句是:
画面字: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什么意思呢?你的钱财,如果是不从正道而来的,一定也会以非常不安稳的不顺利的情况而离开你,所以现在任何的对经典的断章取义的解释,都是无损于经典价值的一厘一毫的,因为它有上下文,一旦当你的心里不安的行为你突然在经典当中找到了一句话似乎可以让你自己心安的话,那么请你再往下读一到两行,马上就会击破这种幻想和误解。
至于《中庸》所提倡的中就是儒家本体论的核心,从喜怒哀乐未发的中,到发而皆中节的和(中和)。你喜怒哀乐,它要求达到一种中,有一种比较不要太走极端的,然后发出来要和,要注意到和谐,注意到圆融,由此追求“天地位,万物育”的境界。虽然听起来非常的玄妙不近人世,却是有着同样重要的道理在。中庸之道绝对不是意味着保守而不进取,它在根本上提醒我们这些身处竞争,空前激烈的现代社会里的人,必须有节取中。
画面字:[读书感言]中庸之道,不意味着保守,它提醒身处竞争的人们必须有节取中(钱文忠)
你在任何时候你要有节,有节制、有控制,要设身处地地为对方去想;取中,取一个中和的一个态度,取(做)一个中和的选择,追求一种圆融而和谐的简捷。
《大学》《中庸》的经义当然不是一场讲演就可以完全讲明白的,这需要我们大家用毕生去体悟、去实践。我相信,我们去阅读这些经典的时候,我们同时也是在领受经典的慷慨赐予,这也意味着我们同时在度过属于我们每个人的经典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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