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喊 魂

彭杉影

喊  魂
作者：老晓
        星期五回乡下老家，还没歇气坐下，媳妇说，郅儿病了，快一个星期，今天稍微好转。晚饭后，母亲接着说，怕小郅的死疯伯伯亲疼他，“喊”过了。
        晚上我翻来履去地睡不着。母亲的“喊”，惊扰着我的困境。自我记事时起，家人偶犯病疾，无论轻重，母亲无一例外用喊魂对付。到底有无作用、效果，我没留心。但是领教母亲喊魂时的认真、虔诚，我是记忆犹新的。黑夜里，眼前仿佛有母亲举起的火亮一闪，我的思绪立刻飞向母亲为她的孙儿所做的喊魂情景里。
        夜幕降临的村头，一团微红的火亮，被呼号的北风吹得左右摇曳。母亲张目以待，嘴中喃喃乞求，“我的小孙儿，天黑了快跟我回家耶……”随着未断绝的喊声，变换出另一种腔调应道，“我回来了。”一边喊，一边往回走。林鸟惊飞，狗吠鸡藏。再等午夜之际，万籁俱寂，啪床而起，或恐吓，或哀求，“祖先们，亲了我孙儿就走吧。”“病死老死的先人，我明儿就烧钱你们用了，你们快走吧。”如此多遍。
      印象里的母亲极其脆弱。我5岁时，父亲患病死去，留下寡母孤儿一大家口近10人。母亲那时经常哭得天昏地暗。后来她坦白，自己不是怕生活的苦日子，是怕养不活养不大我们。苦熬、劳累30多年的母亲，如今白发满顶一身病痛，经常性的胃牙疼，还伴有高血压、白内障、结石等等。然而她竟活到今年80的高龄。乡亲们都说，高寿全是托了“善”的福。
        我是母亲的幺儿。小郅今年开春出生，我近40得子，令快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母亲格外高兴，喜滋滋的笑挂满了脸上每一条皱纹。小儿一声的呼吸、全身的冷热，自然牵动着她最敏感的神经。我近乎是盲目地赞同着让母亲去尽情亲、尽情疼她的小孙儿：睡摇窝，孩子睡熟了，让她摇，让她唱到孩子醒；喂土罐，卫生条件差点也没关系；偶有小疾，再不说她从事迷信活动了……   
        母亲一直知足地随着我，平淡地过着乡下清贫的生活，坚韧地守望着后辈人的平安顺遂，忘却了过去艰辛困苦的岁月，也忘却了自身的疾病缠身，更忘却了一个老年人对颐养天年的向往。我给她修剪过几回脚趾，就成为她炫耀同辈人的样板。身无所长的我，一直以写作乞求着艰难的糊口和生存。然而，在我近20年来散见于数十家报刊台累计以数千篇记的文章中，以及受命或受托而写的报告、调研、演讲等难以计数的应酬文字里，尝若寻找对母亲的眷顾，我真的屈指可数。而这些，正是人近40的我最重要的所谓工作和大事啊。
        初冬的寒风，迈动着母亲早已不灵便的腿脚，出去了，又回来；深沉的寒夜，母亲颤抖着坐起来，再颤抖着躺下去……画面没有休止的循环往复，让我的双眼不争气地一次又一次的狂泄不止。
        此刻，母亲切切的脚步声和呼唤声，依就如今似昔，声声缠绕耳旁。嗅着甜睡中小儿均匀的气息，我忽然颤抖起来。来自母亲心血喷发而又渐显无力的举动，譬如颤抖譬如是她仅仅活着，就正是我最强力最温暖最渴望的依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