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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3 10:2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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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忆童年饮茶时 [散文]
刘继智
一
家乡是有名的“饮茶之乡”,其饮茶有别,曾被载入《湖北通志.风物卷》中。家乡人对茶有“三好”,一是好种茶树;二是好藏茶叶;三是好饮茶。而且饮茶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茶道文化。
我记事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家乡人对茶真是情有独钟。一眼望去,山坡上、地头边、田坝上,无不可见茶树,那一坡坡、一堆堆、一簇簇的茶树,黑黝黝一片,树上全长满翠绿的茶尖儿,鲜嫩可掬,青翠欲滴,生机勃勃,采了又长,长了又掐,似乎总是采不完、掐不尽。茶叶旺盛的生命力常让我喑自惊叹不已。
家乡人不但种的茶树多,饮茶也多,几乎成嗜好。工余饭后,饮茶品茶成了一种乐趣,连上地下畈也要带上一罐子茶水,累了渴了便双手抱着茶罐畅饮,有时一罐子不够,就带上两三罐,或捎带上一个热水瓶,这几乎成了家乡饮茶的形象写意。记得我小时候,家中再没有钱,另的东西可以不买或少买,但每到春天,茶叶是非买不可的,而且一买就是十几斤或几十斤。茶叶买回来之后,母亲便把它们分成若干小包包好,再把这些小包放进一个大尼龙袋中,外面还套了好几层,包扎实后,母亲就把它悬挂于楼板之上,用时再取出一小包。这样就可以保证一年四季都能喝到可口香醇的茶。
那年春天,温暖的春风来得早,湿润的春雨下得及时,清明未过,我家的茶园已是白毫满披,青翠一片。母亲已早早地看过几次,她回来之后,满是欣喜地说:“今年的茶长得可谗人咧!智伢,今儿么事也不做,你跟我到茶园摘茶去!”我心里虽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很勉强地答应了。于是拐了个竹篓,慢吞吞地跟在母亲身后,很不情愿地来到自家的茶园边,乍一看,满园的茶树果然昌出了嫩嫩的尖儿,那茶尖儿如一支支小小的绿箭,直挺挺地竖在茶枝上,使茶树显得丰满而富有韵味。母亲看了满园的青茶,更是喜上眉梢,连忙叮嘱说:“智,还愣着干么?快点摘呀!我从东头摘,你摘西头的。”说完,母亲便自个走向茶园的东面,很轻巧地采起茶来。
我看见晨光中的母亲,手在茶叶间上下舞动,那动作很娴熟很优美,那神情也特别专注、投入。
见我还呆在那里,母亲又嘱咐说:“快摘呀!摘一芽一叶,采均匀点。”
我按照母亲的叮嘱学着采起茶来,采茶是细致活,需要耐力和忍劲,不大一会儿,我便眼花缭乱,视线模糊。再看看母亲,她却全然不知累似的,还是一股劲地采着,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之情。
二
茶采回来之后,母亲先把它撒在簸箕上,然后挽了一个稻草把油锅反反复复把打了几次,又把油锅洗了好几遍,再把茶叶倒在锅中。最后母亲挽了一小把柴禾塞进灶中点着,对我说:“智,你看着火,等柴禾快烧完时,再添上一小把,火不要太旺!”说完之后,便快速地走到灶边,用一个高粱扎成的小条帚在锅中翻动着茶叶。
炒了一会儿,母亲把茶叶又放在簸箕中,凉摊一会儿。等茶叶冷却后,她便用双手使劲地揉搓着半干不干的茶叶,大约揉搓了二十多分钟,母亲又把茶叶重新倒入锅中,轻轻地把叶儿抖开,又用条帚慢慢地搅动着茶叶儿。我好奇,问母亲:“怎么做茶有这么多讲究?”母亲朝我笑了笑,说:“伢,这叫杀青,茶叶的青气不除,喝了就麻口,就不香呢!”
啊!我懂了,炒茶,杀青,烘烤,茶叶变成茶成品,真是历经千锤百炼啊!
三
新茶做好之后,母亲喜不自胜,便拈了几索茶叶放在嘴中嚼咀起来,脸上乐开了花,不停地点头说:“嗯,好香好香!伢!你再跑一趟,去叫张婶、李婶、王嬷,还有江大娘、陈大娘......让她们快点来,就说我家做了新茶让她们尝尝。”
“有不要吗?”我还是有些不情愿。
“伢,你不懂的,我平日总喝她们家的茶,有礼不还,那还是人吗?你快去就是!”
我连忙跑出门,逐家逐户地请。不一会儿,张婶、李婶、江大娘、王大娘......一个个笑容满面地来到我家,人未进门声先进,“熊大妹,莫这么客气,有了新茶自家不喝,莫让我们喝光了呢!”“熊大奶,你老人家没喝我家的茶,还倒接起来了,真不好意思呀!”.....
母亲请来的客人因辈份不同,称呼也不一样,有的是长辈、平辈,便称母亲为大姐、大妹:有的是晚辈,便称母亲为婶子、叔奶、太太......热热闹闹,叽叽嗡嗡,不一会便聚了一满屋子人。母亲喜笑颜开,忙个不停,每来一个邻居,必迎出堂屋门,无论长辈晚辈,都一样的必恭必敬,满脸笑盈盈地给客人让座。等客人们来得差不多时,母亲便叮嘱我:“智,快帮我泡茶。”
说完,母亲便拿了一个土陶茶壶,托了一个茶盘,让我帮忙拿了十几个茶杯,先去灶间洗净,.然后再把茶壶放在早已升起的火塘边烘烤。不一会儿,那土陶壶便烧了个通红,母亲便把烧红的茶壶倒过来,又吹了吹壶口上的灰,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和堂屋内的客人搭讪。妇家聚在一起,像喜鹊炸窝,家长里短,无所不谈;趣闻轶事,无所不晓。谈笑声一声接一声,如潮似浪,一阵高过一阵。那话语很爽朗,那话题很粗俗,谩笑戏谑,谁也不计较,谁也不在乎,谁也不搁在心里,落得个穷快活。
等烧烘好的茶壶冷却后,母亲便小心翼翼地从梁上挑下那盛茶叶的尼龙袋,解开系了几道的线绳,然后从中抓出一大把新茶,把手掌合拢成半圆形,把掌中的茶叶顺势倒入壶中,掺上开水,塞上用老丝瓜麻布筋做成的塞儿,再把盛满茶水的壶放在火塘边煮烤。母亲后来对我说:“这就叫烧茶,茶水要重新放在火边烧开烧沸,那样的茶水才浓才香。”
茶杯倒扣于茶盘中,排成几排,很优雅别致。茶烧煮好后,母亲便把茶壶端上桌,然后再把倒扣于盘中的茶杯又重新竖起,用开水烫过几遍之后,嘱咐我说:“你倒茶,我和你婶妈和大姐们聊聊天!”
倒茶很简单,我之前做过无数次,母亲也叮嘱过无数次:笫一遍倒茶时要杯杯均匀,再掺时亦如此,这样就可以避免浓淡不一,另外,递茶时要顺便说上一句:“顺着来呀!”因来的客人长幼不一,你不这样说,会得罪后到而又长一辈的客人。说了,既尊重了长辈,又不得罪先到的晚辈。遇到客人中有谁手中还拿着空杯子,你得继续掺茶,直到她把杯子主动倒扣盘中为止。
我当然这样做了,也这样说了,我于是得到了客人们诸多奖赏的话语:“智伢多懂事!”,“智叔好多礼!”等等。我乐,母亲脸上也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客人们一边品着我家的新茶,一边谈笑着,都夸我家的茶香,好喝。她们喝茶的样子、姿势、神情、言语,好像不是在品茶,而是在饮仙露玉液、仙水蜜饯,啧啧有声,滋滋上口,喉管微微颤动,嘴唇轻轻歙舒,脸上满是滋润。我见她们饮茶的样子,疑这饮茶是世界上最美的享受,疑这饮茶是人间中最舒坦的情趣。
又有客人来,母亲忙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迎出去。一阵谦道后,母亲让座叫茶,说:“智伢,快泡新茶!”
我们家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你泡的茶掺了几次,每有新客到来,必倒掉原先茶壶中已泡好的茶,再放入新茶叶重泡,看似浪费,实则是对新到客人的一种尊重。
我做了,新来的客人饮了,原来的客人再接着饮,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一直到快要做中午饭时,茶客们才渐渐地陆陆续续地离去。临走时还不忘谢上一两句:“多谢茶呀!”,“多谢熊大妹!”,“多谢熊奶!”......
客人们走后,母亲已累得直叫腰疼,我呢?洗了茶杯,却舍不得倒掉茶壶里剩余的茶水,也想饮饮这人世间最美的饮料,便把它倒进几个杯子,一口气喝了好几杯。
可是,到了夜里,我却一整夜没有睡好觉 ,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都是这香茶害苦了我。自此以后,每饮春茶,我都不敢狂饮、足饮。
但那日的茶,那日饮茶的情景,却永远贮进我的脑中,深藏于我的记忆,直到现在也没有淡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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