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难知天命(转自李无未博客)转载
五十难知天命 按照现下一般年龄标准,我们日常所说的“实岁”就是指周岁,如此,我在今天,即二零一零年九月四日整整是五十周岁了。我的学生记着我的生日,为我举行了祝贺仪式,让我着实感动,我觉得我对他们没有白白付出心血啊!
五十周岁是个什么概念? 孔子说是跃进了知“天命”之年。知“天命”是不是就是“顺天之命”?“顺天之命”是不是又要“法乎自然”?今生我的生命该如此,只好遵循老天爷的安排?我平时很少想到这个问题,但当五十周岁悄然来临时就不得不面对了。
五十周岁的概念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该总结以往的生活?白居易从五十岁开始就给自己的诗编集子,他的诗保存得最完好。王夫之也在五十一岁那年,编辑自三十岁(1648年)以来所作的古近体诗为《五十自定稿》。他们这都是总结以往的生活,当然这都是总结自己五十岁之前的创作生活。
对以往的生活是不是该满意?说到此,我很自然想起小的时候生活在故乡吉林敦化时常常念叨保尔的一段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个沉重的话题,就此是不是可以拷问自己:我是不是虚度五十年年华并为此而悔恨了呢?我是不是碌碌无为五十年并为此而羞愧了呢?儿时曾设想自己的一生该是有很意义的,肯定“壮怀激烈”,现在敢去兑现这个计划吗?五十年“弹指一挥间”,生命已经耗尽了大半,反而不敢触摸它了,胆怯得很。
1924年,当顾颉刚31岁时,曾经制定了一个庞大的《我的研究古史计划》,其中有读魏晋以前书、作春秋至汉经籍考、研究古器物学、民俗学等等,预计五十二岁“准期完功”。但当顾先生晚年回头看时,远未实现,只得“赍志而没”。
顾先生的计划付之黄鹤,留下太多的遗憾,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国家和学术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我年轻时没有顾先生的宏伟计划,只给自己留下一个空泛的设想,现在反而糊糊涂涂地不知愁。20世纪70年代初,父亲怕我将来无一技之长没有饭碗可端,就安排我去跟一个姓蔡的邻居大哥学木匠活儿,可惜我实在不是那块儿料,就只能是半途而废。
1977年8月,我在当知青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未来不受政治歧视,抽回城里当工人,做什么工种工作都行,然后娶妻生子,自得其乐。
我在1978年3月当大学学生时又狂妄之极,觉得自己最大愿望就是将来能当一位著名诗人和小说家,业余时间也研究点古典文学。觉得只有那样才能活得才惬意,才有价值,心里想的还就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整整五十年过去了,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怀疑起自己的顺“天命”的能力。可以说,到了应该知“天命”之年却难知“天命”。
前几天搜索资料,觉得我的这个想法不是孤立存在的,前人早就考虑过。皇邢二《疏》引刘氏《正义》解释说:
「知天命者,知己为天所命,非虚生也。盖夫子当衰周之时,贤圣不作久矣。及年至五十,得《易》学之,知其有得,而自谦言无大过。则天之所以生己,所以命己,与己之不负乎天。故以知天命自任。命者,立之于己,而受之于天,圣人所不敢辞也。」孔子学《易》,乃知天命。吾人虽闻天命,未必能知,须先信赖圣言,以求知之。
孔子“不负天”,知天命也只能是圣人之所能为,而一般人尤其是我这类凡夫俗子还是做不到的。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难知“天命”,是不是就有得过且过而原谅自己的想法呢?或许还有许多种选择。
其一、懂得“知非”。《淮南子•原道》说:“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蘧伯玉是春秋时卫国人,是一个急求上进,勇于改过的贤大夫。这句话是说他五十岁时知道了前四十九年的存在过失。后来就以“知非”代称五十岁。如白居易《自咏》诗:“诚知此事非,又过知非年。”我的过去四十九年“非”也很多,是不是都知道了,实在不敢下这个结论。
其二、干脆退休。白居易在《自问》诗中提出处于官场之人应该在五十岁就退休的想法:“黑花满眼丝满头,早衰因病也因愁。官途气味已谙尽,五十不休何时休?”可惜,我人不是在官场,还不懂得政治,更很少闻到“官途气味”,在学场尚被称为“中年”后生,说退休还乡会被人家耻笑的,所以为时尚早。
其三、继续行进。陶渊明在五十岁时写作了一首著名的哲理诗,其中有“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之句(《杂诗》一),是说到了五十岁,更应该抓紧时间,珍惜时光,积极向上。五十岁作为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也未尝不可。清人曾季狸《艇斋诗话》云:“大凡人为学,不拘早晚。高适五十岁始为诗,老苏二十七岁始为文,皆不害其为工也。”扬卅八怪之一的金冬心,五十多岁才开始学画;吴昌硕也基本上是五十多岁正式学画,成为海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五十岁开始学一样本领并不是太迟,何况为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呢?
但五十岁之人与此前年龄之人的心境毕竟有所不同。杜甫五十岁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表现了诗人宁愿自己受冻而使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人道主义高尚情怀,大气磅礴。而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孝心绵绵,情慈意深。但也有人五十岁时表现了另外的一种闲适情怀。比如周作人五十岁生日时写下了《知堂五十自寿诗》,在林语堂主编的《人间世》刊出,但因为“以喝茶为趣味”过于闲适苦闷与抗战救亡相抵牾而引起了文坛的一场风波。 高尚也好,情慈也好,抑或闲适苦闷也好,因人而异,不可强求。但求得“顺天之命”,大体不错。网上有人录得胡适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所写的一首闲情诗还有意思:“不做无益事,一日当三日。人活五十岁,我活百五十。” 有人认为是模仿徐文长之作。不论如何,在我看来,胡先生五十岁时还有头脑相当清楚的一面,即五十岁“不做无益事,一日当三日”,还是“只争朝夕”,把五十岁以后的时光应当“质量第一”来过,积极可为。但读得元朝卢挚写的《双调·蟾宫曲》,感到与此意趣有别:“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尪羸。五十年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乌飞。子细沉吟,不都如快活了便宜。”虽然也感叹人生短暂,但落脚点却只在“快活”上,让人颇觉怅然。引申言之,难道五十岁以后就只有“惘然快活”才是“正途”吗?
答曰:非也!由此,五十难知“天命”,“只争朝夕”求得“人生质量”也是“顺天之命”之举,而“顺天之命”是不是就是知“天命”了呢?看来,我还得进一步求证高人。我这里也凑成几句《自寿》博得一笑:
析礼寻音三十年,南漂老却尽惘然。顺天之命悬孤岛,驽马奔波再着鞭。
2010年9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