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晤对书艺—刘正成书法对话录
1+1>2 和 1+n>2
——前序与后序
刘 正 成
前序2004
形式当然不能决定内容,但一种有益的形式,将使思想得到有效的展示与递增。中国古代有两部最伟大的经典,一是《论语》,一是《六祖坛经》,都是对话体,塑造了儒、释两学的核心观念。巧得很,奠定西方两千多年学术观念基础的经典也是对话体,一部是色诺芬整理的《苏格拉底言行回忆录》,一部是《柏拉图对话集》。记录整理而成的对话,并非简单地将两个人,或更多的人的思想罗列在一起,它有着一般文体所不及的复合功效。
如果对话者对自己专业所知甚浅,必然言之无物。言之无物就无法把对话进行下去。对话者必须抛出自己的某种核心观念,言简意赅,直指本心。
如果对话者仅仅使用本专业的行内语言,对方听不懂,对话也难以进行。使用公众语言,把自己所在学科的学术语言规范化、现代化,剃除那些范畴概念模糊,甚至连本人也搞不清的行帮词汇,是学术对话的基础。
不同学科的对话,往往是在边缘地带展开的。边缘与边缘的叠化,必然形成新的知识增长点,从而促成本学科的拓展。这就是本文题目的含义:一加一大于二。
1990年代初,书法艺术作为艺术学的二级学科,由国家技术监督局正式下文确定下来,虽然教育部至今尚未落实书法学科教育,但引起了书法界学科建设的热烈讨论。与此同时,新时期群众性“书法热”已持续了二、三十年,“书法家”在与日俱增。书法的形式技法突破了某种神秘性后,书法技术实现了全民大普及。很明显的一个例子,1980年代初的那种写字不像颜、不像柳,就称没有“体”,就不是书法的陈旧观念已一扫而空。但是,另一个问题却也滋生出来了,难道中国古代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大书法家的时代结束了,几年、十几年就可以成就一个书法家?中国人谁不会看书写字?那些有权位的一拿起毛笔写字,就是书法?书法是一种文化,还仅仅是一种技艺?书法作为一种传统悠久的文化,它还包涵有什么别的成分?书法家除了临字帖,他还需要具备哪些文化原素构筑整体知识结构?书法到底是什么?中国当代第一流的学者虽然大多在书法圈以外,他们也几乎同时在问这个问题,例如朱光潜、宗白华、熊秉明、叶秀山、韩玉涛……但并没有引起书法大众的整体关怀,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大都被吸引到参加书法展览、争当中国书协会员——书法家的身份竞争中去了。中国书法的文化品质如果继续流失,也许书法真会走向文化的反面去。出于寻求答案的思考,由我主持的《中国书法》杂志社与中国古文字研究会、中国美学学会等学术机构联合举办了六个多学科书法讨论会。1993年8月21日,我与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秘书长、著名古文字学者赵诚先生共同主持了“著名古文字学家‘文字与书法’座谈会”,参加的古文字学家有张政烺、李学勤、裘锡圭、高明、骈宇骞、刘宗汉、张亚初、李家浩、王世明诸先生,胡厚宣先生当天有事请假,随后也补来了发言稿。座谈会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古文字学家对书法的渊博知识和深入思考,给书法工作者们带来莫大的惊喜。于是,我们接着召开了“著名哲学家谈书法”、“著名美术史论家谈书法”、“著名古书画鉴定家谈书法”、“著名文学家谈书法”、“著名艺术家谈书法”,共六次跨学科对话会,在《中国书法》上发表后,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后来由荣宝斋以《学界名家书法谈》为名出版专集,热销全国。中国当代这些人文学科顶级专家对书法的精辟之论,给予书法界很大的震撼与启发,其影响的确有些始料不及。有一点我始终坚信,把书法引向多学科的领域,是促成书法艺术学科现代化的重要途径与方法之一。这也是本文题义“一加一大于二”这个学术思考的实践来源。
六个座谈会以后,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学科对话的方法继续运用,甚至引向深入,便以访谈的形式,把这种对话坚持了下来。十多年后,便有了这本对话集。山东画报出版社苏海坡先生为之取了一个书名:《晤对书艺》。我觉得这是点了一个很好的题:面对面对话谈书法艺术。当然,这种对话,我尽管选择当代各学科的前沿学者,但鉴于我的浅陋,显然不能跟起首所提到的经典去攀比,但对这种经典方法的学习倒是可以立竿见影的。
记得,1993年,我第一次出国去日本访问,在所住宿的东京上野的宾馆里,与初次见面的日本文化学者、二玄社总编辑西岛慎一先生就有一个很好的探索性的对话。当时,他就拿着一本《中国书法》,上面正刊载有“著名古文字学家谈‘文字与书法’座谈会”。我注意到西岛先生在那些谈话文字上划了不少红线标识,显然是中国学者对话引起了他的关注。他又向我提了大量内容广泛的问题。我们都深感这些问题的探讨使相互均受启发。可惜没有想到录音,丰富的内容只留下片断的记忆。两年以后,我再去东京时,便把我们对话又继续下去,并进行了录音。于是,便有了本集中的那篇《中日两国书法发展面临许多共同问题》。其中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面对传统的经典。西岛慎一先生所强调的对二王以来中国书法的经典不能轻易抛弃的忠告,促成了我关于清代以来碑学书风对近现代书法影响的思考,撰写出了后来发表于“康有为书法国际讨论会”上的论文《论康有为的书法历史观》。我想,如果没有西岛先生基于日本现代书法史所提出的问题,我便不可能在当时就思考和提出康有为碑学思想对二王以来书法经典解构后所造成的选择困境。其后,我又与日本著名中国书法史学者西林昭一先生有过对话,亦用比较的方法,从中日两国不同视角的观照中深受启发。
在香港半山那间并不宽敞的书房兼客厅的寓所里,我拜访饶宗颐先生的谈话,一下子把中国书法拉向了中西历史文化大视野背景下,让我似乎进入了一个眼花缭乱的宝库中。当时,饶宗颐先生要把他谈话中所提到那张《罗塞塔》石碑照片找出来给我看,虽然当时没有找到,是我后来回到北京才找到,但他以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文化作比较所提出来的关于文字与书法的问题,使我不仅仅关注到人类艺术起源的共同性特征,还让我摘到了“汉字树”(饶公所赠新著之名)上所结出的许多果实。
1990年代中、后期,我利用工作的便利,先后拜会了上海的赵冷月与山东的魏启后两位书坛耆宿,他们与我交谈时都有一句很相似的话作为解释:“这些话我只说给你听,对别的人我是不会说的,他们听不懂!”显然,他们的话并非我一人才懂,但有一点是事实:真经不与不知者道!他们几十年创作的经验,他们藏于肺腑之言,没有这种“晤对”,仍将藏于名山而不为人知,这种“天机泄露”难道不足以称之为学书人之大餐吗?
与陈振濂先生的三篇对话当年分别发表于《书法报》上。当时,书法界正在开展对“学院派书法”的批评,我坚持在学术上必须“百家争鸣”的原则,不仅在北京,也到杭州的浙江美术学院教学现场,与陈振濂教授面对面作了直入主题的探讨。我相信这些对话是具有某种前沿性的。我们的谈话,特别是对书法史、书法创作、“学院派书法”的阐述,是放在整个人文大学科的视野里的,是超出“书法学”的一种“跨学科对话”,今天读来,还令我怀念1990年代的书法界学术氛围。今天,在书法界已罕有这样的对话者和对话机会了。
已故的熊秉明先生在1990年代与我有无数次的对话,令我增长见识。只可惜仅有一次用录音记录下来,即编入书中的《艺术也有规律,但和科学要求的不一样》。熊先生对我一再阐发的“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观念,始终贯彻于他晚年的所有学术谈话之中,每一次谈话,都使我的理解力递增。在当今,称得上学贯中西的大师中,对书法本体的探索,尚无出熊先生之右者。我想,如果这种谈话能继续下去,将予我有多大的教益呵!
关于艺术与科学的谈话,肇始于本世纪初我赴中国科技大学的讲课之行。那一次,我认识了中科大校长、著名物理化学家朱清时院士,以及好几位中科大关心书法探索的教授。我与朱校长的订交即始于此。其后,我们成了笃交,尤其在最近两、三年内,他不仅如兄长般关心着我的境遇,也就多学科话题与我作了三次有记录的重要对话,发表在“中国书法在线”网上。还有一次有李学勤先生参加的关于广泛的文化问题的谈话,因录音带遗失未及整理出来而颇令人遗憾。朱清时院士作为一个杰出的自然科学家,他对人文科学的关注的广度与深度可以从本集所选入的谈话中窥见一斑。《从藏传佛教到认知科学的崭新链接》一文甚至引起了国内和国际学术界的热烈争论,从“中国书法在线”这个专业书法网站延伸到了“搜狐”、天涯社区“关天茶社”及中科大BBS等网站的大讨论,充分显示了自然与人文跨学科对话的前沿性。我作为一个书法专业的学人,不能不受到此类新知识的深刻影响。此文似乎离书法远了些,但苏东坡有教诲:“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一个书法学人的视野,庶几有益于同道。
本世纪初,我结识了仰慕已久的两位同乡学者王岳川教授和徐寒教授,于是我进而拜识了金开诚教授,并与早已拜识的季羡林先生有了更多近距离接触。这些北大学者的广博与深邃,使我的书法观念受到熏陶。他们站在中西文化交流和“全球化”背景中关注书法问题,这令我获得了更为巨大的民族文化现代阐释的学术自觉性。在谈话中,季羡林先生对《中国书法全集》的赞赏,不仅使我获得了荣誉感,更重要的在于明确了对中国书法艺术的研究,是迎接属于中国与东方文化新世纪的重要准备并由此而增添某种责任感。
这些年来,尤其值得我提到的被称之为“首席科学家”的历史学大师李学勤先生。笫一次与李先生谈话,是在1993年的古文字学家书法座谈会上,其后在荣宝斋《中国书法全集》座谈会上,李先生与顾廷龙先生、季羡林先生、冯其庸先生、金维诺先生对《中国书法全集》的点评。算来,我拜识李先生已经十多年了。但是与李先生更频繁的近距离接触,是从1990年代后期我对考古学感兴趣与关注之时。李先生是横跨历史学、古文字学及考古学的一代大学者,他对书法的关注,非常直接地切入我的中国书法史观念中。本集所收入的《中国文字从起源到形成和书法同时产生》,记录了我是如何从李学勤先生的学术观念中所接受和派生出来的书法发生学观念。李先生“走出疑古时代”的学术呼吁,更成了我书法研究的座右铭。今年初的《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编撰座谈会上,作为该卷学术顾问的李学勤先生的谈话,不仅体现了他精辟的古文字学术见解,也让我直观感受到他贯彻于学术工作中求实与民主的学风,实为难得。
我主持《中国书法》杂志工作整整十七年,没有在这本期刊上发表过一件自己的书法作品,更没有发表过对我本人介绍的专题文章。同时也没有利用关系在《书法》等兄弟专业刊物上作过专题,因为我坚持不作任何非学术的利益交换。然而,自去年以来,即有四、五家专业刊物为我作了专题介绍。不过,书法界的所谓“主流媒体”却对我这个“下岗职工”实行言论封杀,我的名字和消息突然全部消失。真正使我难以释怀的一件事是我与周汝昌先生的那篇访谈,两年前我下台当月从发排稿件上撤下来后,至今未得以发表。在谈话中,周汝昌先生曾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遇上过像你这样提问和谈话的人!”那一次谈话,是从周先生再版的《永字八法》开始的,我非常感佩他对“法”的深入浅出的洞察力,这对当代书法是一剂良药。他提出的“讲书学比讲红学难”,为我们当代学人提出了一个书法学科的品质定位。而后,我们把谈话外延到他专擅的“红学”上,再外延到对传统学术精神的讨论上。凡阅读者,皆称为妙论。事隔已两年,不久前,周老的女儿来电时,还询问那篇访谈发表了没有。我们告之在“中国书法在线”网站上发表过了,而深深愧疚于因我的原因没有如约在《中国书法》上发表,以回报周老的真挚之言与精妙之论。这篇对话能借本书的出版让更多读者看到,实在是可以告慰于周老的幸事。网友谷雨生在跟贴中说:“两个有学问的人,一个问得精,一个答得妙。深受教益!”在下未敢称有学问的人,但我可以断言,周先生之论是必使读者“深受教益”的。
巴蜀鬼才魏明伦是我的乡兄,他才情横溢,每有所言,必惊海内。有一回,我们在峨眉山上品茗论道,他说他不懂书法,也不搞书法,但很羡慕书法。他说,现在书法很“热”,而川剧很“冷”,什么原因?书法成本低,一支笔就行了。川戏、京戏行头一大堆,演完了就算了,就一次性消费完了,而书法呢,有市场,还可以倒来倒去,不断增值!他敏锐的直觉与观察力,几句话,对“书法热”的动因就阐发得形象生动,淋漓尽致。一个戏剧作家对书法的观念,当然会影响一个书法家的,因为他有独特的视角,他能道人所未道。茶香清冽,当时只觉得万年寺冷杉林中天花乱坠——魏明伦用他惊世骇俗的睿见创造了一种思维的独特境界。这两年来,在京城,在川中,我们相见聚首,每有所论,我皆有获,可惜记录下来的,便只有峨眉山的这一回“龙门阵”了。
最令人遗憾的要数与张铁林先生的对话了,非常精彩,但竟无录音留存。按张先生的话说,这两年来,我们走得特别近。只要有拍戏的空档,松竹草堂便溢荡着他热情感人的笑声和恢宏幽默的谈话声。他最近出了一本《张铁林写生笔记》,令世人惊叹他的速写绘画之功。还有人说,他在速写旁边添注的文字描述更精彩。确实,张先生创作了六个电影文学剧本,有三个剧本在台湾获了大奖。他在英国国家电影学院读了电影编导硕士,他的电影艺术观念决不是《还珠格格》、《纪晓岚》等电视剧所能展现和囊括的。通过其获奖剧本自编自导的电影《椅子》,就足以看到他别样才能。他笃爱书法三十年。甚至到今天已放弃了绘画,然而于书法却“一日不可无此君”。他每天除了练字还要用毛笔记日记。然而,他对书法的观念追求却更执着。对当世书法,他眼睛特别“毒”,优劣高下判断力极准。难怪他会用二百五十万买下赵之谦信札。这既成了收藏佳话,又成了他有眼力的佐证。我们时常聚谈书法,有时甚至海阔天空,彻夜不眠。我当然也常把话题引向他兼擅的其他领域,竟也让我每有所获。从中西文化交流,自经典到流行,从书法到京戏,自电视剧制作到书法人物的褒贬,让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一个人创造艺术的深度,必然是这个人的深度。绕过做人这一道门槛,艺术价值不足一谈。这两年,我和我的家庭正在度过人生的低潮,张铁林先生每每来跟我谈艺论道,都会增添我人生的勇气,也就是艺术的底气,令我时时萦怀于心。这一切,我们没有想到用录音保存下来。不过,即使想到了录音,无数次并无安排的“晤对”,它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也是难以用语言保存的。人生几许知己,也许“晤对”而无言,但心灵已经感知到了力量与境界。我的另一个老友李廷华,二十多年来,相互间不知作过多少次的“晤对”,却也没有用录音记录下来。这是遗憾——包括其他不少高明的朋友在“晤对”中的许多教益。但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吉光片羽,羚羊挂角。当你留心于“晤对”,又岂止可以从这些文本的遗存中获取了!
这些对话可能得意忘言,点到而已;也可能雾里看花,无迹可寻。热心书法的读者,当然不必刻舟求剑,而只须把这些或许有所可取的对话,作为启发你思维的“引子”,打开你智慧的多方想像空间,去追求高蹈超凡的书法境界。亲爱的读者,这又变成经由文本的形式让您也加入的“晤对”了。
我要为自己的多言和失言抱歉;我要感谢“晤对”的良师益友们给我的机缘;我也要感谢读者诸君的赐读与指教!
谨代为序。
二零零四年九月二十日于松竹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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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序2010
没想到,六年前主动上门约稿并信誓旦旦的山东画报出版社放了一个空炮,应该说首先让周汝昌先生失望了——迟迟看不到自已的谈话在平面媒体发表。今天,我翻阅新到的《书法》杂志,偶然读到“卷首语”称颂吴冠中敢于为文艺请命把话讲得很到位,但其后却哀叹“当代的书法批评显得苍白与虚弱”,我亦哑然而笑了:“叶公好龙”并非仅仅是传说!记得,2005年西安“白鹿论坛”时,我曾让李廷华兄将我的《当代书法的后现代选择》这篇批评当代书法现状的自许力作转给这位写“卷首语”的编辑时,被退稿了,还婉言解释说并非这篇文章不够水平。什么原因呢?大家知道。但是我要说,在这“卷首语”所指称的“哈哈主义”的时代,并非人人都在打哈哈!换句话说,那些握有主流话语权的人确实在打哈哈,而无法获得主流话语权的人并非打哈哈!在编纂这本对话录的2004年之后,我所收录的一系列“对话”就是证据。
中国书法网为网友搭建了一个与名家面对面的平台:推出“对话名家”栏目,邀请当代书坛名家与网友在线互动交流,答疑释惑。我被选择作为第一个“对话名家”,于2007年6月20日下午5点至8点在线回答所有网友提问!没想到该贴共计发了62个网页623个跟贴,其点击率达到169,873人次!不到一年,即2008年4月24日,中国书法网总版主又 以《刘正成如是说——关于中国书法评价体系的系列访谈之一》为题,对当代书法现状提出了同样尖锐的批评。这一贴计有34页331跟贴,点击率也达到149,343人次。这个点击率不仅让当代所有主流媒体的发行量相形见绌,也证明书坛并非没人敢批评,而是书坛主流不能容忍批评。我举这个例子的目的并非要和谁辩论书坛的“哈哈主义”问题,而是要补充和修正我六年前撰写序言标题中引用的“ 1 + 1 > 2”这个不等式。在这延宕出版的六年中,我除了1+1的两人对话外,还有许多1+2、1+3,甚至1+n的对话。这种>2的数量关系已按几何级数递增。这真可以叫“一夫开口,万夫争鸣”了!
在我补充这本对话录时,我发现这些收录的双边对话和多边对话,呈现一个奇妙的特征作为“哈哈主义”的内在规律:板凳哲学。从1993年的与冯其庸、沈鹏、包立民的《<中国书法全集>四人谈》,到2010年与《书法网》一痴、候勇的《文化外交和书协去行政化》,前后整整17年时间。前面8年半的时间某种意义上我在主流打哈哈,后面8年半的时间我似乎在边缘唱反调。真怪,时间与空间跨度一半对一半,主流与边缘的话语权转换,也让我的实现了理性的“被”转换。“十年文革”中有一句最为经典的话“阶级斗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过时,“板凳哲学”就是它的代名词:不在于你坐姿如何漂亮,在于你坐了那个板凳。在这里,可以看见一个文人变化递进的思想轨迹,它不仅是被动的,也是合乎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义理的。范仲淹有“进亦忧,退亦忧”之慨,但其“忧”必有所异,必有所变,绝非“到了哪个坡唱哪个歌”的犬儒主义!
2005年底,中同驻外政府机构要搞“文化外交”,把我聘为“国际书法家协会主席”。前年,九三学社中央召集了我去参加一个会议,讨论文化建设问题,后来还下文委任我为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于是,当和尚也要撞钟嘛,我在主流媒体做了两次关于文化的访谈节目:一次是在新华网,一次是在新浪网,都是视频直播。新华网与新浪网可了得,是超级主流媒体!可惜,行帮习气,书坛的人不大关心书坛外的事,它的影响还不如前面提到的上海《书法》杂志。关于“文化外交”问题,其实我与王岳川教授在2001年的“成都对话”中已经说到了,但我认为真正有价值的观点,还是2009年春我与朱清时院士的“峨山对话”。在政府与民间的不同立场上,可以得出裁然不同的结论。我一再说,艺术是宣传,但宣传绝不是艺术。这也是近些年来“板凳哲学”给我的重要启示。因此,“成都对话”有些“哈哈主义”,但“峨山对话”绝非打哈哈。这是读者诸君可以明鉴的。当然,我不打哈哈,是有两位乡兄不打哈哈对我有所影响而效法之。两位乡兄一个朱请时,一个魏明伦,他们均是得道高人,在政协会上均敢于直抒胸臆语惊四座,既让我敬佩,也让我心向往之。魏明伦与我再次的“草堂对话”又延伸几年前“峨眉对话”,发出“翰墨”、“粉墨”之妙论,直接当代书法艺术的人文价值缺失的大主题,颇值得玩味。
当然,在2004年以后补进的诸多对话中,值得提到的那些专业范围的内容。诸如我与周韶华关于中国画当代性的对话,对石开和肖文飞关于我的创作理念的对话,以及我在济南与魏启后的再次对话,我认为均直指艺术“本心”之言。这中间有对话者的选择问题,例如我问周韵华,和石开问我,均直接艺术主题,其言均在艺术的实处。尤其值得提到的是最近两年香港《书谱》杂志复刊以来,其社长张培元先生秉承梁披云先生遗志,抓住一些艺术核心和热点多次找我对话,从章草问题、甲骨文书法与汉字起源问题、关于当代书法研究的现状问题,特别是为我做“人物研究”专题时的一个长篇访谈,有机会让我发挥出这些“得意”之言。魏启后先生说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应该感谢这些“真人”,让我在思想的撞闯中溅出了“火花”—或许自己的这些“真话”难免错话废话,亦祈读者诸君原囿之。
在我编纂重读这些旧作时,也油然生出一些悲痛:赵冷月、魏启后、熊秉明、马国权、梁披云、季羡林这些“真人”已先后遗世升仙,他们的教诲、箴言、理念、追寻,虽音容犹存晃若昨日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毕竟已成一世名言百年绝唱。我向之涕泣而三鞠躬!
梁启超《李鸿章传》中引李鸿章同治十一年五月复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中言:“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这也是“百年绝唱”,并可延之于华夏之人文处境。古今中外之论,悉汇聚冲击于华夏之人文价值观,身为“国粹”之书法艺术岂可置身事外?苟有追求者,披阅群言,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取精用宏,或有益焉。结束后序前,谨以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名对与读者诸君相砥砺之: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再代为序
2010年8月25日于泥龟梦蝶堂上
( 原载于湖南美术出版社《晤对书艺 ——刘正成书法对话录》2011年6月版)
附目录:
1 + 1 > 2和1 + n > 2
——前序与后序
《中国书法全集》四人谈
---与冯其庸、沈鹏、包立民的对话
与陈振濂关于书法创作观念的对话
与陈振濂关于书法史研究的对话
与陈振濂关于“学院派书法”暨创作观念与创作模式的演讲与对话
中日两国书法发展面临许多问题
——与西岛慎一关于书法的对话
要阳春白雪 不要下里巴人
——与赵冷月谈当代书法创作
微言大义 妙趣横生
——与魏启后谈书法创作
与饶宗颐关于古文字与书法的对话
古文字•篆刻•书法
——与马国权谈篆刻、文字与书法
与梁披云畅谈其一生与书法结缘
艺术也有规律,但和科学要求的不一样
——与熊秉明谈科学与艺术及其它
书法艺术的文化价值观念
--与季羡林、王岳川的对话
中国文字从起源到形成和书法同时产生
——与李学勤关于历史学现状与追求的对话
中日两国中国书法史研究现状与追求
——与西林昭一关于书法研究的对话
科学与书法艺术
——与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等科学家谈书法艺术
全球化趋势下的书法意义
----与金开诚、王岳川的对话
竞争的书法
与湖北电视台“财智时代”节目主持人对话
书法需要人文精神和文学底蕴
——与魏明伦峨眉对话
书法本土立场与书法外交问题
——与王岳川关于书法文化发展的成都对话
关于中青展和流行书风
--接受汪永江等的访谈
讲书学比讲红学难
——与周汝昌谈书法及其它
与考古学家刘一曼、冯时谈眉县青铜器
与李廷华谈《边缘》及当代期刊的现状
通过墨迹成份分析来鉴定中国古字画
——与朱清时关于墨的研究对话
关于批评的批评
——与王南溟、许宏泉、徐聚一关于书法批评现状的对话
从唐代的省油灯谈到文明的起源
——与朱清时关于瓷器和陶器的对话
王立鹏北美归来与谈书画艺术面面观
从藏传佛教到认知科学的崭新链接
——与朱清时院士关于藏传佛教的对话
当代书法的人文关怀
---与余杰、许宏泉的对话
时代环境的影响与艺术个性的追求
----再与魏启后对话
当代书坛热点问题答问(附:当代书坛状态/聊天记录)
----与艺术部落网闻正的访谈
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与李学勤、赵诚、刘一曼、冯时关于《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的对话
中国当代水墨画三问题
——与周韶华关于中国画当代性的对话
关于甲骨契刻方法的新认识
---与朱清时关于书法研究与科学技术的对话
翰墨与粉墨
--与魏明伦关于书法与戏剧的对话
书法艺术与国际文化交流
---与新华网书画频道袁思陶的视频访谈
我崇尚有行为意识的书法
---与《书法杂志》石开、肖文飞关于书法创作的访谈
却顾所来径 苍苍横翠微
---与《中国书画博览》马汉跃的访谈
就当代书法答中国书法网网友问
关于书法艺术审美的标准
---与中国书法网风行客 medialei的访谈
水墨传奇之一:美女博士对话书法名家谈书法人生
---与新浪网郑勤砚博士的访谈
关于章草:十家论坛之名家访谈
---与《书谱》张培元的访谈
书法艺术现状与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
----与朱清时峨山对话
甲骨文•书法•汉字起源
——与《书谱》张培元的访谈
刘正成专访:大话碑帖与书法
——与《中国收藏》孔祥祥访谈
人物研究:刘正成专题
——与《书谱》张培元的访谈
关于当代书法研究的现状
——与《书谱》张培元的访谈
楚简书法与当代书坛现状
---答楚天都市报高层视点记者问
创造的途经和“北漂”的优势
——与《藏画导刊》马龙的访谈
褚遂良书法的意义和《雁塔聖教序记》
--答《書譜》杂志记者问
文化外交和书协去行政化
---与《书法网》一痴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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