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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民:什么是经典
上篇文章谈到,加尔布雷思的书只是当时的畅销书,并不能算经典,现在时过境迁,再出这种几十年前的畅销书已经没有意义。那么,什么算经典呢?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际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汉语中,经典是“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在英语中,经典是“classic”,基本含义也是最优秀的、第一流的。这个词的另一个译法是“古典”。
这个定义大家都没有什么分歧。问题是标准太抽象,在确定一本著作是不是经典时,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认为更确切一点的定义应该是“在某个学科或流派的发展中起过重要作用”,或者“公认为某个领域最优秀的”。
还应该解释一下,“在某个学科的发展中起过重要作用”,不能由当时的人说了算,而要由历史来检验。时间会大浪淘沙,把那些当时影响颇大,但没什么意义的书淘汰掉,例如,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济学中供给学派的著作也风行一时,但这个学派对经济学并没有什么重要贡献,如今除了剩下一个“拉伐曲线”的概念,其他著作早被淘汰,无人问津了。同时,是否“起过重要作用”与它今天正确与否也没有关系。比如《资本论》中的一些结论,与当前这个时代已有所脱节,但这不妨碍它在经济学的发展中起过重要的作用,仍然是一本经典。
是不是经典与当时和现在是否畅销也没有密切的关系。有许多经典从它问世起就是畅销的,如今仍然畅销。许多文学名著就是如此。但有些经典当时就不畅销,如今仍不畅销,或者曾经畅销过,如今已不畅销。不用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类经典了,就是文学作品也是如此,中国的《离骚》,谁也不能否认它是文学中的经典,对中国的诗歌发展有过重要的影响,但它太艰深了,有多少人完整读过?日本的《源氏物语》,我读了三次,都没读下去。其实许多经典往往是有意义而无人读,所以有人戏言“经典就是重要而无人读的书”。经济学中公认的经典是斯密的《国富论》、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凯恩斯的《通论》,但今天经济学专业的从业人士有多少人认真读过?经典著作不是畅销书,有些经典由于所涉及的学术专业比较艰深,本来就不该畅销。追求畅销,迎合读者的口味,往往成不了经典。其实书商在出版时也是只想畅销,不想经典了。这也无可厚非,以读者喜闻乐见的通俗形式让大家了解一点国学、历史,还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也不见得大家都要追求成为经典,经典必定是极其少数。
“经典”可以用于形容“经典著作”与“经典作家”,那么,是不是可以根据作者在某一学科中的地位来确立经典著作呢?这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一个人要成为“经典作家”,必定有一部或几部“经典著作”。但必须记住,并不是每位“经典作家”的作品都是“经典著作”。许多“经典作家”一生写了几十本书,仍然不能每一本都成为经典。就是马克思、巴尔扎克这样世界级的经典作家,也不是每一本书都可以称为经典。
我谈这些,是为了就中国出的许多经济学“经典著作”丛书谈一点看法。中国出的经济学经典,最著名的还是大陆商务印书馆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和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出版的“经济学名著翻译丛书”。这两套书至今在学界仍然是影响最大的,台湾那套书我看过一些,但没全看过;商务出的这套丛书,经济学的我基本都看过,当然不少是翻了一下,并没有认真看。这两套书都相当不错,在选题和译文方面,也许是我的阅读习惯吧,感觉大陆的优于台湾的。
先说选题。大陆选的还是以古典为主,而对后世不同流派的经典著作选入的不多。当然,现在正在不断增加,改变了“厚古薄今”的习惯。这在过去恐怕是因为政治因素的影响。而且,由于怕犯政治错误,甚至选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到过或引用过,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价值的书。例如,俄国学者恩·弗列罗夫斯基的《俄国工人阶级状况》入选这套丛书,仅仅是由于马克思、恩格斯读过这本书(马克思甚至为了读这本书而学俄文),列宁也引用过。如果说当初这本书还受左翼人士重视的话,现在看来,它对经济学的发展已没有任何意义,入选这么高端的一套书是否太“越级提拔”了?这套书中这类情况还不少。不够格的入选了,够格的却没入选。也许是政治原因,哈耶克的书一本也没入选。总之,这套书有一些不够“经典级”硬提上来,够“经典级”的硬挤下去。台湾选的更加偏重近现代,不过也有一些是滥竽充数的,尽管书还不错,但离“经典”还差很多。
再看译文。也许是我读惯了大陆出的书,总认为大陆译得比台湾强,台湾出的书译文还有点严复、林琴南的遗风。不过对学术书而言,这并不重要,风格各有所好,也不必强求统一。关键在于这两个版本的术语译法都不统一,从现在的观点看,也不标准。应该说,译名著先要把术语统一。两个版本都一致,也许现在还办不到,但大陆起码是应该统一的。我早就想呼吁出一本“经济学术语译法”手册,可惜在今天物欲横流、无人搞学术的情况下,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我希望大陆和台湾两岸学人共同努力,在这两套名著译丛的基础之上,再参考其他名著译丛,精选一套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济学经典名著译丛”。这对中华民族的文化发展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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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东方早报·书评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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