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俄罗斯文学20年
时间:2011-12-16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刘文飞
今年是苏联解体20年,相对于十月革命前的俄国,当今的俄罗斯联邦又常被称为“新俄罗斯”。俄罗斯之“新”,或许并不完全是个时间概念,它也暗指一些新的现象、进程或特质。回望这20年间的俄罗斯文学,亦可发现它已悄然发生诸多新变化。总体而言,苏联解体后的新俄罗斯文学规模有所缩小,然其构成反而显得更为多元;其世界影响力有所下降,但文学性似乎得到一定加强;在丧失其社会中心角色的同时,文学也获得了更加自如的处境,更加自由的发展空间。
老传统与新现象
俄罗斯文学自19世纪起便形成其强大而又独特的传统,即干预现实、教谕民众的使命感和呼吁人道、宣扬理想的道德感等因素的合成,苏联时期的文学有选择地继承、发扬这一传统,更加强化了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对大众的影响以及改造现实的能动性。而在苏联解体后的新俄罗斯文学中,俄国文学的这一传统却遭到一定程度的解构。
一方面,在新俄罗斯社会,一些作家继续扮演“先知”、“社会代言人”和“灵魂工程师”的角色,延续着俄罗斯文学强大的社会批判传统。被称为“俄罗斯文学主教”的索尔仁尼琴在度过20年漫长的流亡生活后于1994年返回俄罗斯,他以俯瞰历史、指点江山的豪气,相继写出“政论三部曲”和史诗巨著《红轮》等大量作品,试图对20世纪的俄罗斯历史进行深入思考,破解俄罗斯命运的深刻谜底。他在新俄罗斯社会和文学中拥有的地位如此崇高,以至于他留下的“虚位”至今仍无人有望填补,尽管拉斯普京、马卡宁等杰出的现实主义或“新现实主义”作家在继续维持新俄罗斯文学的社会影响和文学水准。
另一方面,苏联解体后,西方大众文学和文化潮水般涌入这个之前相对封闭的社会,一时间似乎冲塌、淹没了往日的文化大厦,文学的大众化、世俗化甚或庸俗化,成为新俄罗斯文学的突出特征之一。大量幻想小说、武打小说、侦探小说、言情小说,甚至色情小说,取代往日俄罗斯作家的经典作品,摆上书店和书摊,被众多俄罗斯读者所捧读,并造就了玛丽尼娜、阿库宁、东佐娃等畅销作家和文学富翁。对于一个以严肃文学见长的国度,通俗文学居然如此甚嚣尘上,这成为一个让人不解、发人深思的文化现象,有人解读为是对往日过于一统的文化政策之反拨。
现代派与后现代
20世纪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的现代派文学和文化运动,就某种意义而言正发端于世纪之初的俄罗斯“白银时代”。“白银时代”在上世纪30年代戛然而止,但其文化因子却弥散开去,在世界多个角落生根开花。在苏联解体前后,现代主义改头换面,以地下文学、侨民文学或“直接舶来”等方式再度进入俄罗斯,终于促成一个颇为壮观的后现代文学和文化场景,构成新俄罗斯文学最为突出的现象之一。
俄罗斯后现代文学经历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形成期、七八十年代的确立期以及苏联解体前后的“合法化”时期,终于在苏联解体后迅速成为一种文学潮流,填补了苏联文学突然死亡后留下的巨大空白。俄罗斯后现代文学在苏联解体前后的兴起,原因可能就在于,这一价值变换、充满颠覆的社会和历史语境正是世界上最适宜后现代思潮滋生和发展的土壤。在当今俄罗斯后现代文学中,佩列文和索罗金是最受关注的两位后现代作家。
佩列文的小说作品有《“百事”一代》、《黄色箭头》、《恰巴耶夫和虚空》等,他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能在严肃的批评界和随意的读者圈中同时引起广泛关注,曾被称为严肃文学中“唯一的畅销”。他的小说语言随意机智,并带有较强的讽喻和调侃意味,而他笔下的主人公,或行动或言语,所传达的均为一种非常随意和无所谓的态度。这种“后现代”生活态度对于当今的俄罗斯人和俄罗斯文学来说,很具典型意义。索罗金是一位更为“后现代”的走红作家,他的小说多为中短篇,且篇幅很短,短到只有一两页,还几乎没有任何情节。即使这样的短篇,他也仅写出三四本。对于他的走红,各界人士均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文字无所顾忌,无论是人们生活中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题,还是传统文学中讳莫如深的禁区,他都泰然自若地面对之。有人认为,他是在将阅读由一种精神活动变成一个纯粹的生理过程。
校园化与女性化
有人发现,20—21世纪之交世界范围内的文学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两大趋势,即校园化和女性化,文学的写作和阅读似乎越来越退向大学校园,越来越依赖于女性。如果说,相对于美国当代文学,新俄罗斯文学的校园化倾向尚不明显,那么,其女性化趋势却很醒目。一贯由男性作家占据主导地位的俄语文学,在近20年里出现了某种性别变化,众多女性作家步入主流,因而消解了两性文学间的传统界限。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泰娅、乌利茨卡娅和斯拉夫尼科娃等女性作家,构成了当代新俄罗斯文学的半壁江山。
彼得鲁舍夫斯卡娅将戏剧、童话、寓言等体裁因素糅合进小说,扩大了小说的表现力,她那些充满怪诞和荒诞的作品,在俄罗斯境内外始终备受关注。系出名门的塔吉雅娜·托尔斯泰娅是著名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的孙女,她游走于俄罗斯和美国各大高校文学系,将文学教师的“职业写作”方式和风格引入了当代俄语文学。乌利茨卡娅的创作多以家庭和道德为主题,以细腻的心理描写见长,她的三部长篇《美狄亚和她的儿女》、《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忠实于您的舒里克》被视为“当代经典”,也均被译成中文。斯拉夫尼科娃是近年崭露头角的一位女作家,她的小说既有女性作家的细腻敏感,又不乏某种史诗般的凝重庄严,她的两部长篇小说《2017年》和《脑残》今年相继被译成中文,前者是对乌拉尔地区历史和现实的文学缝合,后者则旨在探讨在旧有意识形态结合网络暴力侵犯个体生活时坚持并捍卫自由的可能性。《脑残》还荣获中国2011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
苏联解体后的新俄罗斯文学,在风起云涌的社会和历史大动荡之后正在逐渐趋于平静,回归文学自身,其现时的风格和特征有待进一步观察和归纳,但其未来的发展无疑是值得期待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