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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电视的农妇 ◎漠漠
她是一个农村妇女,30多岁,姓刘,家在陕西。丈夫在村子里算是个能人,孩子也上学了,没有太重生活负担的她过着较为安逸的日子。但她并不想和祖祖辈辈的农村妇女一样,每天只知道围着锅台转,围着丈夫、孩子转,她渴望拥有更丰富的精神世界。于是,她成了村里的“另类”:她会说一口像模像样的普通话。很多并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说起来居然头头是道。
一次,省电视台来村里采访一件跟土地纠纷有关的事情。别人看见摄像机镜头都躲着,不想发表看法,只有她站在自家院门口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采访。她说:“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所以村民都特别上心。3年前土地丈量时,双方都有错误,这已经成了遗留问题。照我说,现在还在纠缠谁错谁对,更多是在浪费时间,于事无补,不如把这份精力拿来想想如何尽快解决好当前的问题……”她的谈吐让记者们大吃一惊——普通话标准,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剪片子的时候编辑们皆惊叹:“原来小村子里还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个片子被电视台专题部的主任看到了,他觉得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便决定为她做一期节目。
当得知记者要专程从省城来村子里采访她时,她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她专门挑了一件特别艳丽、特别喜庆的大红色外套,把记者迎进了自家小院。在采访过程中,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兴奋、且有几分羞涩的笑容。记者问她是不是特别喜欢穿大红色的衣服。她说,城里人肯定觉得这颜色土,不愿意穿。可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常年面对的是土地,怎么能不“土”呢?所以在她在不需要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不想再穿和土地颜色接近的衣服,只想穿得鲜亮些。记者问她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从电视上看来的,不仅仅是看,她每天都在读电视,就像读书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电视屏幕下面流动的字幕。她想从里面了解不知道的事情。她觉得人就应该有思想、有追求,不管他或她出生在哪里。
记者指着院子外面问:“你家后面就是陇海铁路,不远处还有一条高速公路。要想走出这个小山村并不难。你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就没有想过真正走出去,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吗?”她沉默了几秒钟,眼睛盯着地面,声音也低了下来:“想过,但我不能出去。如果我抛家别子地出去了,就算不上是个好女人了,所有人都会责怪我没有责任感……如果我住的地方没有这条铁路,没有这条高速公路,我就不会这么痛苦。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向往的可能性了。”她停顿了一下,又很坚决地说,“但是,我宁愿痛苦,也不愿意麻木!”
拍摄这期节目的时候,记者和工作人员住在县城。片子拍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找到记者住的宾馆,一向笑脸迎人的她却对着摄制人员情绪失控地哭了起来:“你们就像一个梦,没有预告地来了,转眼之间又要走了!”她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像采访她的女记者那样生活。
对她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了。但是,她敢于表达自己的思想,虽然语言质朴,却有着动人心弦的力量,那是她多年来无处诉说的情感堆积和日复一日思考的结果。
在人群中做一个“少数派”,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在被痛苦煎熬的情况下仍能坚持下去的毅力。这么真实的人总是让人心存敬意,就算我们暂时不能理解她的“怪异”,也请充分尊重她选择成为“另类”的权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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