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教师王栋生:教育要对民族的未来负责(图)
作者:王栋生 发布时间:2011-09-09 来源: 中国教育新闻网—《中国教育报》
教育要让孩子快乐成长,教育是为了民族的未来。 (资料图片) 编者按:
叶圣陶曾说,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暗指教育是一种慢的艺术、一种等待的艺术。现实中,许多教师感慨不得不面对繁重的教学任务,不得不承受来自应试的巨大压力。教育应该慢下来,让教师有时间沉淀和梳理自己的教育人生。在第27个教师节即将来临之际,本刊特约江苏省特级教师王栋生撰文,围绕“今天教师如何坚守教育的常识”发表看法。同时,本版也刊载一些教师的教师节感言与期望。他们的声音也许并不洪亮,但值得每个人认真倾听。
今夏的两件事启人深思,一是全国多个大城市遇雨被淹,形成“奇观”;二是甬温线动车追尾事故,酿成惨祸。虽然城市高楼林立,道路宽阔,气派非凡,但排水系统落后,也许因为工程在地下,显不出“面子”,也就不屑去下功夫;铁路热衷不断提速,要做世界第一,但终因细节粗疏,在这场“人祸”之后慢了下来。在安全没有保障的前提下,“提速”无异于制造灾难。这个教训刻骨铭心,它给中国社会留下的切肤之痛,应当引发对当下的教育作全面深刻的反思。
为何坚守教育常识变得那么难
教育要做的本是践行常识,没想到现在竟然弄到要“坚守”的地步。一些学校和教师成为应试教学的坚定拥护者。
这些年,不止一次地听到校长和老师们说,虽然明知道一些教学行为违背了教育常识,但面对“教育GDP”的压力,步步退守,防线一再被突破。教育要做的本是践行常识,没想到现在竟然弄到要“坚守”的地步。现今教育界也模仿经济社会和官场,把一切工作都指标化,开口就要数字,公开地宣扬实用主义。有位校长说起,一位市长履新,第一次视察学校,大家有很多期待,可是市长下车握手时第一句话是:“今年考取多少人?”第二句话是:“一本率多少?”第三句是:“你们的升学率还不够高啊!”这样的问话,完全不顾学校的实际情况,心中有的只是数字和结果。在这种来自体制的“教育GDP”重压下,一名校长的智慧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一群教师的理想又能怎样“坚守”?家长又会有什么样的“明智选择”?
和以往的改革冒进不太一样,这种“升学率GDP”给教育界造成的灾难不是一两代人的努力就能消除的。因为这种非理性的“教育观”造成一代人的思想混乱,形成一系列的困难并恶性循环,越陷越深。最大的隐患是相当一部分教师在被迫违反教育常识的同时,逐渐失去教育理想,忽视专业发展,成为应试教学生产线上的部件,为产出平庸的学生而机械地运行。虽然无法用数据来评说,但基础教育界内部很清楚,在平均学历提高的同时,教师队伍的整体业务素质并没有实质的提升。教育理想的迷失,也带来职业操守的迷失。“教育GDP”,直接对教育形成破坏。
教育有自身的规律,教育教学要依据常识。教育不是产业,学生也不是商品。既追求“教育GDP”,又要标榜“特色”,这只能是摧残学生的教育。比如,规定学生在校园的一切活动都要以跑代走,节省时间来学习,这叫“教会学生珍惜时间”;作业负担过重,学生做到半夜没人管,白天学校在教室“统一午睡”,让领导检查,这叫“充分关心学生健康”……造假成风,作秀上瘾,完全不顾这一切都被学生看在眼中,记在心头,有可能模仿并逐渐形成“素养”。
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大家都比“教育GDP”,虚构“特色”,按教育规律办学反而成了异端另类,一些恪尽职守的优秀教师反而陷入了困境:如果他们“顺应潮流”,则意味着不得不背离教育常识,这是他们最不能接受的。而如果坚守常识,那么除了原有的教学困难,他们还不得不去应对那些敢于锯短木桶第一块板的人。学校用高考分数来评价教师,教育行政部门用升学率来评价学校工作,政府用家长的“满意度”来评价教育行政部门的工作。
一些名校也放下身段,变得“务实”起来——务“教育GDP”的实。目前已形成了这样的“逆淘汰”局面:搞假改革的理直气壮,煞有介事;遵守教育规律办教育的则困难重重,危机四起。那些“锯短木桶第一块板”的学校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得到了体制的嘉奖,这无疑是一种诱导。一些学校和教师因获得了巨大利益而成为应试教学的坚定拥护者。一些地市的荣誉称号评选和教师职称评定中,公开把升学率作为考核指标,申报人提交的论文也有很多是应试研究,相当一批应试型“特级教师”也在应试大潮中涌现出来。
教育必须对民族的未来负责
教育的对象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连串的数字或分数,很难量化。教育在当今所做的一点一滴,其作用很可能在很长时间后才看得出来。
令人担忧的是,目前这种功利主义的教育不可能引导青少年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很难培养他们对文化和科学的热爱。这种教育不但没能使他们享受到幸福,使他们成为身心健康的人,反而给无数青少年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学校以极端功利的手段让学生疲于奔命,教育给他留下的记忆会是什么呢?“教育GDP”对人的伤害,迟早会显现出来,时间越久远,越难纠正;错误的教育比没有教育更可怕,它会长期潜伏并起作用,一点点地腐蚀人的灵魂,一点点地毒化社会风气。“文革”前和“文革”10年中的教育,对伦理道德体系的破坏,对人的灵魂的扭曲,留下了数不清的麻烦。当今社会各种落后粗野的现象以及种种病症及伤痛,其实是几十年前错误教育的后果。
同样,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也会在未来的年代显现出来。这是教育必须对民族未来负责的依据。具体而言,如果一名高三学生整天追求“考高分”,他不可能飞得高、走得远。当他只知道“多考一分就能压倒一千人甚至更多人”的“硬道理”时,他的胸中已没有责任这粒种子的位置,不可能有值得记忆的教育之美。只有竞争,不讲合作;只求成功,不计手段。当极端利己主义的功利教育在全社会蔓延后,一个民族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教育精神被腐蚀,教育生态被污染,后果比天灾更可怕。
已故教育学家张焕庭先生谈到旧时代的教育时说,当时办教育的人可以分为三种:教育家、教育官和教育商。他的分类,好像至今仍然有意义,只是如今的“教育商”和“教育官”个个都称自己是“教育家”,明明不懂教育、不爱教育,却一心一意地玷污教育。在一个追求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完全可能存在文化教育大倒退的危险,我们不能回避这样的现实。
教育的性质和经济建设不同,教育必须经历漫长的过程,不可能“突飞猛进”;教育的对象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连串的数字或分数,很难“量化”。教育在当今所做的一点一滴,其作用很可能在久远的年代后才看得出来。2000年,我访问1949届校友袁隆平时,他坦言当年从中大附中毕业时,有些科目成绩并不好,但他一直保持着童年时的好奇心、想象力和求知欲,这些禀赋又在大学以及后来的工作中发展为独立思考的习惯,形成探究的意识和能力,又使自己明白了科学家的社会责任。他的经历曾引发我对基础教育性质的思考,让我想到,学生最重要的学习动力在于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热爱”。
教育,正是在为民族的未来播种。
我们还能为教育做些什么
我们不能因为学校的生源差,就用加班加点的办法来“缩小差距”;不能因为教师的专业水平差,就用超负荷的作业去折腾学生。
面对愈演愈烈的“教育GDP”,我们需要有危机意识,需要行动,不能把问题全都推给下一代,推给未来。我们这一代要有责任心和使命感,要办对民族未来负责的教育。不能因为办学条件差,就实行非人道的教育;不能因为学校的生源差,就必须用加班加点的办法来“缩小差距”;不能因为教师的专业水平差,就可以用超负荷的作业去折腾学生;更不能因为要那个眼前的“教育GDP”,就可以无视一代人未来的幸福,无视民族的未来……
作为教师,我们缺少控制局面的能力,甚至对一所学校的办学道路也无力干预,这不是教师无能,是体制的制约让教师的思想和智慧变得无足轻重。然而,教师可以影响学生,可以在他们的心里种下理想和信念。虽然坚守教育良知的教师往往陷于困境,但即使这样,他们的课堂仍然遵循教学规律,按常识办事。他们的人格为学生所敬佩,他们的教学深受学生欢迎,他们的教育精神会给学生留下长久的记忆。
为了在困境中站直,教师要有自觉学习的意识,在学习中寻找并充实自我,在实践中发现创新。很多青年教师是从应试教学的环境中长大的,但他们通过不间断的自觉学习,从阅读中了解了基本的教育原理,在实践中有自己的发现,从而树立正确的教育信念。无论环境多么艰难,他们能抛弃个人利益,忠于教育理想。这些人虽然未必得到现行体制的客观评价,但是如果能少受干扰,他们的自我提升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形成积极的改革力量。
我们郑重其事地思考一些问题:用目前这种考试制度选拔出来的学生,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人?这样的学生,能否担负民族进步的责任?如何在更大的格局下考察当下追求“教育GDP”的可能后果?
我们的社会可能需要一次教育启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