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回来,和朋友建国聊起生命的偶然性的问题。说到两年前常德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家庭条件也很好,有次去游泳馆游泳,她不知道泳池里水放掉了许多,一头扎进去,成了植物人。那游泳馆本来就是濒临倒闭,全部赔下来也无济于事。一个好女孩,就这样转瞬之间无端地改变了命运。由此而谈开,人的生命确实是一个偶然性的存在,一个意外就可以整个儿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我们实际上没有办法掌握我们的未来,真正可以把握的,惟有当下。我们对未来的把握只能通过当下才有可能。正因如此,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就只能通过当下才能真正实现,我们对未来的想象只是作为对当下生命的引导而敞亮当下,增进当下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既然这样,教育的目的,教育所能做的,所应做的,就是如何有效地敞开人的当下,敞开个体当下生命卓越之路径,增进个体当下生命存在的丰盈。惟有个体当下生命是丰盈与卓越的,个体人生的丰盈与卓越才真正得以可能。惟其如此,茫茫宇宙间原本脆弱的我们才可能坦然地面对生命深处的偶然。 尽管没有形成文字,但这个主题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偶见1949年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梅益先生的译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在临死时侯,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与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自由与解放而做的斗争。’”在这段话的后面还有几句:“保尔感到了赶紧工作的迫切的欲求,因为惟有这样,他才能充分利用他的生命,这生命是随时都会因疾病或是什么悲惨的意外而突然结束的。” 后来在梅益先生的新版译文中找到相应的段落,仔细比较,发现略有些改动:“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侯,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人应当赶紧地、充分地生活,因为意外的疾病或悲惨的事故随时都可以突然结束他的生命。” 两相比较,有两处微妙的差别,一是1949年版中间多了个“自由”,而新版把“自由”去掉了,更强调个人价值对整体的归依;二是老译文强调面对生命的偶然性,需要赶紧投入到工作之中,新译文则弱化了工作意味,而强调了生命。 “赶紧地生活”意味着生命的根本在于当下,只有抓住了当下,才是真实地拥有了生命。“充分地生活”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涉及到人的存在的精神脉象。敞开个体生命价值的路径究竟在何方?我愿意重新借用老译文中保尔的话,那就是“人类的自由与解放”——如果把人类的解放首先看成是每个人自身的自由与解放。 1919年,司徒雷登就任燕京大学校长后与同僚商谈校训。有人建议用《新约》中“人本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侍而是要服侍人的”这句话。司徒雷登把《新约》中另一句话“你们必须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与之结合,将燕京大学的校训概括为“因自由得真理而服务。”这句话我们可以理解为,通过知识与真理的获致而通达个人自由,并把这种经知识教化而提升的自由用之于社会,服务于社会。 在我看来,无论保尔的理想还是燕京大学的校训,其中都蕴涵着相似的精神旨趣:人的解放必然是人性的解放,即把人性从动物性中解放出来,经由教化而提升人的自由,使得人的存在越来越多地超越动物性;同时内含着从个人狭隘与自私中解放出来,这意味着成熟的个人必然向他人与社会敞开,由个体性走向公共性。 这样,教育的生命路径就清晰地显现出来,即真正的教育正是积极有效地提升当下个体人性的境界,提升生命存在的层次,以教化来提升生命的自由与卓越,并引导个体走向他人与社会,走向公共生活,服务社会,以至人类。面对人的偶在性,当代教育的基本追求就是:充分地激活人的当下的生命存在,把个人的存在引导到卓越,同时以普遍性与公共性敞开个人存在的真正的个性,敞开个体生命价值充盈的空间。恰恰我们当下的教育有一种忽视个体精神价值,至少是弱化个体精神价值发展的趋向。在一个生活过于世俗化的社会中,急于推进教育的生活化设计,可能招致的真正危险,是陷入柏拉图两千多年前所说的“猪的城邦”的教育。这需要我们十分警惕的,人是需要理想来引导的,人必须超越事实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