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或可语天 一了访谈录作者:一了
或可语天
一了访谈录
王安富
2012年5月25日十方仓库
河南郑州
在座
湖北孝感管季超先生
许昌王健先生
采访手记
认识于一了先生,先是在十几年前买了一了先生的书,继而又看了他介绍日本井上有一的文字,从网上看了他的文字祭、囚字系列,实际上有意无意间,一了成了我墨事关注的首要人物,尽管对于他的一些有关笔墨的事情或许还不是那么明白,也未必是多么赞同,但是,持续的关注,值得关注,以至于产生见上一面,能够在一起聊聊的念头,似乎就有一些不同了,毕竟现在的书坛,大师大事频频出镜,要想弄出点动静来的人比比皆是,然而,值得关注而有价值的,说起来在我们这泱泱大国也就是那么几个人,更何况许多人又往往不自重,走着走着就走没了人。于是乎,一了先生似乎是在一种稳健中赢得了某种东西,而恰恰这种东西好像不是他的笔墨,也不是他的行为,而是他这个人,他的思想,他的思维模式,以及在这一次见面之后感到意外的一点,他的眼神,纯净而有神,平静之中含着一种淡淡的善意,一种不为他人所左右的坚毅,言语之间,不涉市场,无关名利,更多的是一些人生大事,一些一个人不能不关注的生死大事。我想,一了应该是那种透过笔墨看透了这个繁华的世界,看破了这个被红尘染污了的社会,以及有关名利场上种种人的种种表演,因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找到了自己今生大事的那种人。我有一事,生死与之。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了所谈海阔天空,言辞所及古今中外,然其核心却是对于当下人心之变的切肤之痛。
有鉴于此,我在考虑用什么样的一个题目统括我们之间谈话的文字时,很简单的就想到了“语天”二字。语者,诚心之谓,由心为之。或曰,非语之语。天者,道也,实在也,本来面目也。天者,做人做事做笔墨,以及世间的种种,有一不二,一统者也。
能够与一了先生相对而坐,坐而论道,你会感到有一种拳拳之心,孜孜之情,心内心外不曾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一切都是明明白白。或者让你感到,有人生活在自己的天堂里,而有人生活在他人的地狱里。之于人生,之于笔墨,此言或无不可。
有些角度说法,在当下一些世俗人士那里,或可看上去就是笑话,而我想到的是,“不笑不足以为道”。
王安富:一了先生,您好!几十年来,就书法而言,使我感到比较震动的是看了介绍的井上有一,包括他的字,他这个人的一生,包括对海上雅臣先生的介绍。我好像从此感到有一种我们惯常的书法概念之外的一种概念。我很感激一了先生,这次来十方仓库拜访,希望不是太打扰了先生。
一了:不客气。我对书法是一种内心的迷恋与爱,我自己为什么从西北跑到中原来?又不愿意参与体制内的任何活动,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到今天,就是对这个东西很爱。爱它,你就要付出代价。付出代价,就是你要保持你的纯粹性,首先你的思考是独立的,你的人格是独立的,你的生活方式一切的方式是自由的,你是有情怀的,你这个人要有情怀。这些东西跟中国当代整个社会的气局和我们艺术的格局是有矛盾的。我们面对的土壤、空气,实际上是不尊重艺术的,不相信所谓的心灵、精神、灵魂,他们不相信这个东西。我们相信什么呢?我们没钱,忽然改革开放,我们就是"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们要抓钱,你抓住钱,就你是有价值的。整个的国家、社会的分歧,以抹煞艺术,以抹煞人心等等这种东西为代价的。我看到日本的艺术,包括文学、建筑很多领域,我很早就说过,我们要真正的认识我们的文化就是我们老祖宗的灵魂和精神的话,我们必须要认识日本,如果我们对日本没有很认真的读透它,你不可能了解中国。在我们的土地上,我们已经没有记忆了,我们失忆了。我们的文化已经断层了,你看到的很多东西,它是一种假的东西,它不是真的,比如说你看到了我们说的传统文化的某种样子,但是那个样子是转基因的,那个样子没有灵魂,它只是一个假惺惺的样子。但是,当你进到日本之后,你就发现,我们中国古代的文人理想的精神生态,在他们日本的生活当中随处可见,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本身了,不是说我们要做样子给你看。比如说他们对书道、茶道、花道、园林、建筑,包括禅宗,很多方面他实际上变成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了。他们的生活不经意的过程当中,你就感受到,这不就是我们的文化吗?但是这个文化在我们这里见不到。我们这里,他也不需要这个东西,目前我们的生活和环境不需要这个东西,需要的是另外的东西。他也不相信这个东西。金钱至上,物欲横流。所以就造成了,我们面对艺术:第一,没有爱。有爱也是虚情假意的,不是真的,真的爱的话,比如我有了爱,我喜欢这个女孩,我很爱这个女孩,你不可能谈条件。我很爱你,我今天没装钱;我有很多别墅,钥匙忘带了;或者我用很多的技法,我要用我的技术把你弄到手。这都是违背爱的。爱是什么?我爱你。“生扑”,没有功利,就是禅宗的直觉智慧,我不过大脑、不过知识理性的梳理算计,最感动人心的艺术是“生扑”,直指性命。
王:有的把它叫做“直观”。
一了:直觉经验,直觉智慧。任何一个女孩,她都会接受你这种爱,任何。对你这种生扑的、真正的、真诚的爱,她是无法拒绝的。我们现在对“爱”是属于技术性的。比如说我们搞作品爱艺术,我要有很多的方法做效果,做效果是干什么呢?不是为了表现我的心,而是为了迷惑你。我把这个东西当成一个炫耀、迷惑别人的手段,这样我就可以获得现世功用。我只相信今天我要活的好,以后怎么样我不管,我要赶紧拿这些东西来获取利益。就像我们现在盖房子乱拆一样。整个的分歧就是这样。我不管这个房子盖好能保证多少年不倒,反正在我执政的期间我要把钱弄到手,至于对后代环境的污染,造成的隐患,一切的问题我不管。因为社会大的气局都是这样的。任何领域都难逃此劫,艺术当然概莫能外。
王:任何领域、任何人?
一了:但是他也有钉子户,我不要命了,我有我的底线,我有我的人格,我有我的坚守。如果你越过我这个底线,我就不要命了。这样呢,知识分子、艺术家的底线和独立性不受外界社会风尚的影响。你要拒绝它。所以,艺术家在当代社会就尤显艰难。有大部分人停留在口活,玩口活,谈禅、谈道,谈什么观念,他不能通过实践实证这个东西,实证,需要你以放弃作为代价或者舍得作为代价,或者头破血流作为代价。现在大家去谈禅、谈道,我是很讨厌、很反感这些东西的。但是我内心里面,我的立身之本就是这个东西,我之所以以自己的方式活到今天,还想继续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并且按照自我心性一直这样走,就是因为禅宗在我心里。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它教会我“我就是我”、“我就这样”、“我必须这样走下去”,再一个独立性方面,不相信任何既定规则,无论是学问、知识、生活当中的所有,我对那些已经成为经验的、大家都认为这个东西是一种规则的,我都是有一种怀疑。“禅”就在我内心里,反应到艺术方面,比如说做书法,后来为什么做现代性探索、为什么要写“囚”、为什么最后又要进入绘画、为什么要上山?整个内在是连着的。为什么要去嵩山,而不是去泰山、黄山?因为在我15岁的时候,老师就把禅放到我心里了。就相当我是一块土壤,他把苗子放到你的身体里了,我们所谓说的"良苗入心田",就是这个种子放到我心里了,它要成长,20多年在中原,为自己的精神抱负出生入死,独打独拼,最后又跑到嵩山去,因为达摩在那里,禅是在那里发源的。就是冥冥之中有这样的一个东西,不可言诠的玄妙。我们为什么有时候会相信,在自己的生命当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实际上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是你内心冥冥之中又可以感应控制的,你知道而且心生向往,结果那个事情就渐行渐近而撞了个满怀。它不是“我无明”、“我不知道”,最后到那个地步了,而是你心里有期许。我的心向往那个东西,慢慢、慢慢的,10年、20年、30年,最后他就走到那一步了。比如说我去日本也是这样。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觉得"必须要去日本",那时候很崇拜良宽,还不知道井上有一,当时在日本很多人也不知道他。
王:也不认可他。
一了:那时候我就觉得良宽是我内心当中最高级的艺术,甚至比喜欢弘一法师还要喜欢。我觉得良宽它更能够触动我的内心。到现在也是这样。读川端康成,冈仓天心这些人的书,我从来不读小说,我读他们的杂文、散文,我感觉阅读他们的东西能够感动我、能迷醉我的心,把我的心抓住了。抓住了,我就希望:我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他们在谈他们感兴趣的歌人、作家、俳人,包括和尚、禅僧,书法家,他们谈道,他们谈这些人,我就觉得那些人就是我渴望的心灵风流,并且似乎他们做的更让你感动,因为他们离我们近。如果我们想王维想唐代的那些,感觉还有点远。他们很近,一百年前、几十年前人家就那样,离你近,并且是个异域,文化隔一层之后,更加迷人。比如说我们看黄宾虹的东西很好,当然很好,别人说它多好,我也认为它多好,并且我更能看出他的好,但是我到日本之后,我就看到像富冈铁斋我就觉得他跟黄宾虹一样,他就是日本的黄宾虹,但是我更感动,我看富冈铁斋的作品,我的感动比看黄宾虹的感动要活泼,是为什么呢?就是隔了一层。水墨、宣纸、笔墨、汉字,这种东西对于黄宾虹来说,是一种母语,是血统里来的,自然生长;对于富冈铁斋来讲,文化隔一点点,稍微有点生,但是说他是跟黄宾虹同等智慧的智者,他又隔了一点,这个恰好就是东方艺术里面最迷人的生拙精神。比如说良宽的也是这样。弘一法师写的就比他从容,肯定写的要比他完备,技术性、很多东西更加完备圆熟,但是良宽的就生拙一点,活泼一点,跟小孩子一样。他们都是大和尚,他们的智慧都是通天的,都是智者。他们写出了不同的汉字的表现,我们从他汉字的表现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书家重视的东西接近于法度和文化,书法的文化。但是日本的书法家更讲究书法的道,书法的灵魂,或者汉字的灵魂,或者他写汉字的影子,就说汉字有一个影子在那里,影子是玄妙的、模糊的、朦胧的。我们写的是汉字的实相,我们看到的,并不是说哪个高、哪个低,我们看到中国的艺术家更加务实,更加现实。我感觉是中国的社会造成的,对艺术,以前的说法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由技近道”说了很多。但是在实践方面,日本人是真正实践了,虽然他们实践的并不是说十全十美,但是他们比我们实践的纯粹。我们实践的是什么?我们实践在嘴上。我们在书写的时候更多的讲究法度,“法” 大于“道”;日本人是“道”大于“法”。
管:整个心灵都放进去。
一了:“道”大于“法”的时候,技术就隐藏起来了,以裸呈心灵为第一要义,以我们中国书法家看井上有一的作品,总说,“你这一笔再长一点就好了,那一笔怎么样好象技术上、结构上有一些问题”。恰好是井上有一的生动之处。但我们中国的书法家大部分却在这方面挑人家的刺。实际上在人家的心目中,我们每天头脑想重视的东西,我们想拥有的东西,人家早都已经不稀罕了,早都已经抛弃了。就好象我们现在要抓“讲国学”“五讲四美”、“不能随地吐痰、大小便”,我们每天都要去讲。对于他们来讲,他们不要讲,因为他们已经是这样了。我们是"我们要传统"、“我们要国学”“我们不能随地吐痰”“我们不能乱拆”结果我们什么坏事都干了。人家虽然不说,但是实际上人家什么事情都按照他们的精神规则在走。
管:海上雅臣到郑州来,你跟他有对话?
一了:对。大概是在2000年的时候,我看到井上有一的作品之后,我特别震动,我就写了篇文章,叫《三十心情》作为《一了书道》的自序,我30岁了,结果刚好读到井上有一,在我《三十心情》文中把井上有一作为一段。我说,“这是我目前,就是我学书法这么长时间以来,整个从历史上包括到现在,最能感动我的对汉字的书写。”我写了我读他作品的感受,我觉得他的生命、他的灵魂在字里面很活脱的跃然纸上,感觉好象人就在里面,人就走过来了。他的字往那里一放,你觉得他人在里面,心与魂魄全在里面。这些我们没有。再一个我们讲的是什么?中国的“道”、“佛家”的很多哲学很高的精神,我们都在讲,在书写当中我们并没有体现出来。我们体现的太小气装蒜,太畏畏缩缩,太似是而非。这是我们中国文人里面最劣根性的一点。他不大方自在,不本性泼辣,不通畅、通透,是那种自己关起门来很狭隘的固执里面表现出来的一点可怜的小情趣。不是那种人的大大方方,了脱生死,看破一切,最后表现出来的东西,他的生命在里面,我们说的生命毕露,原形毕露,他的生命状态一下子就在你面前了。
王:一了老师,你这样谈书法,在别的地方是听不到这种说法的,正统体系里头是没有的。我想问一下,你对书法这种自信,你认为从哪里来?
一了:对书法的自信?
王:你说起书法来,我感到你很自信,你的感觉也很对,你的感觉也很深。我很认可这一点,我感觉你说的很对。就说你这种东西,你觉得从哪里来的?
一了:我就觉着,我就是天生的要做这个事。
王:做到一定程度,实践,自己悟到的。
一了:我从甘肃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自己能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
王:最伟大的艺术家!?
一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但是当时的这个艺术家,是我认为我要成为最棒的书法家。书法家是有很宏观的、很强的灵魂、精神和思想性在里面,不是一般的,比如说是混吃、混喝,社会上那种骗子书法家。我认为中国的当下土壤很少见真正意义上特立独行而有意思的书法家,我又太爱书法了,你又说没有,我怎么活下去?就好象我认为这个时代没有诗人,怎么可能有诗人呢?这是一个商业的时代,人们崇尚的是物质,不相信精神。这个时候,艺术是什么?是他们踢来踢去的一个玩物。作为一个艺术家,内心里面有很大的梦想,我们现在谈梦想,就感觉很耻辱,“他还有梦想,可笑的很!”我就觉得,对艺术有很大的抱负、野心和梦,属于我的我要走下去的路,等于对于我来讲这个门刚打开。我就有无穷尽的斗志和欲望,就是要表现自我的欲望。好象这个门刚打开。所以我没有觉得有任何的自满或者自己认为自己把事情做够了,一点点都没有。我对于艺术,我写的那个东西,全是我的真心话。对于画画来讲,我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恰似少年心事”,少年心事嘛情窦初开,等于是绘画这道门被我推开之后,啊呀!这个奇妙阔大、无尽藏的世界需要我去折腾开拓,对此我有充足的理由与野心。
管:这一批作品是最近的吗?
一了:对。我发现有一个非常开阔的玄妙的世界等待你去把它呈现,就说冥冥之中能感觉到,需要有手段把它控制住,把它控制下来,变成人家直指人心的图示。前几天德国的阿克曼先生跟《画刊》的主编靳卫红,他们来看我的作品。八月份在德国的“墨变”当代水墨展览,选的中国现在我喜欢的画家,另外9个人,像朱新建、武艺、何建国、刘庆和、李津、李华生(成都的,陈子庄的学生)。看了我的一批画后,阿克曼先生很激动就说了一句话,他说,“真正的艺术就是最朴素的,来自于你的内心的东西是最感动人的”。就是你不能装,不能你有多怎么样,你去炫技。你是什么,你就大大方方的把那个线条拿出来就行了,你的品行、你的教养、你的才智、你的良心、情怀,你的性命都在线条里边,在笔墨里边。你没必要去装腔作势、再去做很多掩人耳目的效果,没必要的。
王:有一个问题,原来我觉得在书法,虽然我写这么多年,对正统的书法参展、入会这些事都没有参与过。我觉得你是一个点,在中国书法你是一个很有影响的点,你有你个人的观点,你有你这么多年的做法。你现在不做书法,开始绘画了。你的画,在我感觉是很纯粹的。这样对书法来说,你觉得是不是一个损失?
一了:不是。我觉得书法是一辈子的事情。
王:是一辈子的事情,还要做?
一了:当然了。因为对我来讲,书法是人心里面的一口气。我现在跟你说,我吐纳的气息就如同书法的生命本质,就是在写这口气。你这个人气量大不大,这个气喘的厚不厚,养的通达不通达?这些在你的笔墨里面就呈现出来了。你是伪装不了的。好的,别人抹不掉;坏的,你也赖不掉。你写坏了,你说你死了,你赖掉,那不行。好的,别人想压你,抹不掉的,是一个活脱脱的生命在那里。但是我们现在见到的书法、绘画,见到的不是生命,不是人心。艺术没有了人心,没有了情怀,你没有了独立的思考,艺术是什么?狗屁不是,一堆烂柴火,什么都不是了。就是一堆笔墨,有什么意思,等于零,这个笔墨就等于零,它没有意义。首先必须是它里面承载了你这个人的身家性命。你的身家性命在这个笔墨里面,就能感动人,能感动真正有眼光的人。否则的话,艺术“玩”什么?它就没什么好玩的。书法,我觉得它是一生的学问。
王:看了井上有一的作品以后,我感觉中国做书法的、写字的,没有人能够和井上有一对话。对话不在于笔墨的表现形式和深度,就在于他这一生的追求和表现出的精神这种东西,这种专注,把这个事做到极致的做。我觉得写字的是这种情况,本身努力的方向就不一样。再一个井上有一,我觉得他有实验性的、有突破性的东西,他就我不管社会的评论,我自己就这样做。在现在社会里头在中国这个范围,如果不管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就按这个方式来走,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吗?
一了:当然有。
王:就说演绎他的精神,通过精神,但到了笔墨形式,在中国可能与个人的成长不一样,但在这个过程里头,能以这种精神体现出来,这是非同一般的。我觉得一了老师的话,你本身这种精神大于你的字,你这个画背后的精神支撑也大于这种画。你的这个画,我觉得有点横空出世,没有谁是来源,以后怎么走,明天画什么,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就可贵在这里。我们不是复印机,不是每天、每天在重复自己,这是可贵的。"艺术"这个词,在我理解,它不是个人的,它是心灵的,它更是社会的。是社会的,它就有一个互动的问题,真善美,它能给人带到。就像你这种画或者你原来的书法做的情况,我觉得就达到一个尖,"阳春白雪里头的阳春白雪",很多人很难理解。这是一个问题。如果理解的不到,或者不能在社会上产生更大的影响,我觉得也是个问题。我觉得你的东西里头,更多的是自说自画的多,就是你给我什么评论,或者我不在意你的规则。然而,毕竟一个艺术家,不管是日本也好,欧洲、美国也好,它有几个标准:一个是大的收藏机构认可,;在市场上有比较好的表现。
一了:第一,我觉得社会、时代在我内心里面都是王八蛋,所以时代和社会的规则,我们普遍认为的规则对我来讲,我越来越怀疑,我是怀疑它的。再一个,对于艺术,现在这个时代,我们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想要的各种获知的信息或者标准参照太多了,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的本分做好,不要想的太多。本分做好,比如说像去年英国去世的大画家弗洛伊德,他就生活在很孤独的自我精神世界里面,他就创造了人类我认为是最好的绘画。但是他瞧不起这个时代,他更瞧不起规则,更瞧不上我们说的这个那个的,那谁认可你?认可你的人和机构,你是否瞧得起?所以说,谁是裁判?当你抛弃了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就获得了一个自在。你更好的去做自己,因为你少了各种东西对你的影响,比如说井上有一他能做到那样,他也可以去考虑社会对他怎么样,但是他更多的是战胜自己。怎么战胜自己呢?他为什么要跟颜真卿挑战?因为在整个中国书法史里面,他认为最伟大的是颜真卿,所以他在去世之前要把颜家庙原大通临要向颜的灵魂对接与挑战,他写了很多创作日记,对于汉字这种大的精神,他要去接中国汉唐的灵魂,他要对话。我们中国的书法家有这样的吗?没有的。不可能有的。因为我们写字更多的是为了满足别人的需求,我们不是满足自己。再一个满足自己,你自己是不是很高?真正伟大的艺术家,他内心里面有一个自我,就是禅宗里面讲的“明心见性”,见什么性?就是见你的自我。“一了”不是我,以前的“朱明”也不是我,我呢?在我现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一个“我”在看着我,那个“我”是真我,那个“我”远远高于我,我刚才讲的,“他”可能就是毕加索的朋友、黄宾虹的邻居,佛的邻居,他可能是世界上所有智者的哥们,那个“我”,我达不到,我遥不可及,但我每时每刻和他在一起。
王:但那是方向。
一了:在这样的一个状态里边,你就不会偏失,因为他对你有一种控制,你有一种自省能力。你获得了很多美好的东西的时候,你不狂躁,你不会失去自我。不像有些书画家,获得了一些社会价值的时候,就不知道北了,他的那种狂妄属于虚狂,我喜欢那种人很风流智性的狂妄,一般人是属于下流,只有竹林七贤、苏东坡那样才叫风流,或者当代的像陈丹青就有风流,他们的那个狂妄是我内心欣赏的,我会很开心的去看他那个狂妄。但是我们的书法家,哪一个狂妄会让你不觉得恶心呢?大部分的让你觉得恶心,因为他狂妄的太弱智了,无才无德不要脸,如果他的智慧很高,他的狂妄,对于我来讲,我是最欣赏的。比如说井上有一,别人骂他,他就写个“佛头著粪”自称为佛;像熊十力,梁漱溟把他推荐到北大去代课,他研究佛教,也没什么学历,经常自称菩萨,熊十力菩萨,写书的时候落款。“他这样做,他还自称菩萨!”肯定有人这样骂,但是我认为棒极了,菩萨也是人创造的,如果与人没关系,信他个屁。所以对这些东西,我们自己有一种很通透开明的判断时,自己就不会偏离迷失,就是我们的这个固执是很通达的。我反感的是一种偏狭的固执。就像农村里说的是个“驴脖子”,你说什么他都不听,和他说,“前面有个坑,你别过去。”他就不听,掉进去,头摔破了,他上来以后,人家说“你以后走路小心点”,还是不听。我们所看到的大部分艺术家是这样子,是属于 “驴脖子”。因为他的知见,造成了他这种偏狭的虚妄。为什么我们说“人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有“知人之明”,你不能光觉得你自己很牛,你也要知道别人,比你牛的你有没有参照?当你发现你身边比你牛的时候,你再牛的时候你就有分寸。否则的话,就失控了,没有控制力了。比如说现在我为什么这样画下去?如果像一般来说,我觉得书法家进入绘画,没几个画好的,大部分属于向着他的艺术理想滑下去,因为绘画更加功用。“我书法卖1000,我国画卖8000”。是一种功用作祟,他没有把它当成一种精神信仰、心灵需求。对于我来讲,我为什么要画它?因为我觉得,齐白石、黄宾虹、关良、林风眠之后中国画怎么办?吴冠中也不错,但是气短笔弱,心正笔衰了。范曾那些画完全不入道;黄永玉这些好老先生,很可爱的老先生,也是风流洒落,很好,但是画太浅显直白了,艺术好象是不接气,气脉已断。
王:我看你的博客,我通过你的博客,我搜了朱振庚的一些画,我看了你的评价。
一了:比如说我喜欢朱振庚、石虎、朱新建、武艺、李世南、李老十,当然我也很关注当代艺术,像曾樊志、尚扬、方力钧,我觉得都很动人。我们不能轻率的、武断的、不理解的去批评人家,要很认真的阅读之后再来评判。大部分人很武断,觉得人家挣钱了,自己心里不舒服。人家为什么挣钱?因为人家以前太苦了,在一种低谷里面奋斗上来。绘画沾染了人生的多少智慧,这种东西一般人不懂。所以我觉得当代艺术界油画界的成就,远远大于水墨界和书法界。尤其书法更没落。真正在绘画来讲,在当代艺术这一块领域,相比而言,好的这些更有思想性,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有思想、有文化学术在做支撑,他们在认真做学问。这些艺术家写封信,写篇文章,你就知道他们在读书,他们在思考。我们的书法家哪一个读书?没有的。读书也是属于背课文那种,一说,就是背。是你很讨厌的那种。国画界都是忙着走穴,为了老干部审美作贡献搞“贿赂产品”这种东西。所以相比而言,油画界有些好画家。在这样的一个前提下,中国的水墨画该走怎样的一条本土现代性的道路显得尤为重要,首先你要接黄宾虹和齐白石这代人的气脉,正脉,你的线条能不能从这正脉下去?实际上就是书法的写意线路。你的书法是宋以后的还是唐以后,还是汉以前的?文人画是宋以后的,宋成熟,发端于王维,后来成熟于宋元。我们现在玩的文人画就是宋以后的东西,书法的脉就是宋以后书法的脉,是写意性的。但是真正的文人画,我认为是反绘画的。禅宗是佛教的革命,它的精神就是反佛教的,因为整个文人画的背景、灵魂是禅宗,禅宗就是革佛教的命,是不破不立,把整个的以前的经验打碎,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生命,这个生命还没有建立又打碎了,是不断的在流沙中建造大厦的。这是中国智慧最吸引整个世界文化界、哲学界、思想界的,禅宗是最受世界关注的中国精神。为什么?就是因为它不断的毁坏建立新精神、新的灵魂,实际上它是一种上上智慧。反应到绘画当中,就是把我的心掏出来,我不要那么多表面的技术,表面的所谓的学养、所谓的风格等等它是反弃那些东西,我认为它里面更多的要反应自己的内心,你的动物性、你的野蛮性。到后来文人画已经玩坏了,就是因为我们的兽性、我们的动物性没了,我们最后就陶醉在文人虚拟的情趣里面。这东西的灵魂在哪里?文人画的灵魂在汉代。我自己就觉得我真正要做的,就是从汉以前寻找出路,再一个,画的这些绘画能接这些我崇拜的大师的气,同时能不能向马蒂斯、夏加尔、毕加索,跟西方很伟大的艺术灵魂交相呼应。
王:对接起来。
一了:对接。这样的话,你的绘画呈现出来的面貌是没有见过的,是人类共享的一个图象,它来源于原始,来源于本性。就像禅宗说的“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你从你灵魂里面去找、去挖掘它。但是你的线又来源于中国传统的内在血脉。所以我觉得中国现代化的水墨真正要完成这样一个路子,这个路子是林风眠他们没有完成的。但是,中国现在绘画界没有人是做这个事情的,都实验水墨玩观念装哲学家去了,短线上路,奔钱而去奔热闹、时风而去,不可能有人精心杀入传统远古而蓄养精神气魄。不是对中国根基有问题、认识有问题,就是对西方不了解。
王:我看马蒂斯的书,感觉到他的境界里边和禅宗,论艺术,他和禅宗的精神、感觉,他说的一些感悟的东西很相通。
一了:现代派绘画都是这样,只要尊重自我的心灵,裸呈灵魂,拒绝一切陈规,自然走到禅里边。
王:对。我感觉到有一点。这一点,有点奇怪也不奇怪。像你讲的这样,到了一定程度就是这个东西。
一了:像毕加索晚年的时候感叹,我们对艺术丧失了热诚之心,我们越来越不相信灵魂、不相信心灵、不相信艺术,我们越来越现实。比如说中国的艺术家在这个状态下,怎么可能去很纯粹的做艺术?包括艺术的格调、思考,怎么可能达到一种纯粹的高度?它需要一个全方位的知识结构,他倒不一定是要上大学,不一定读很多书,而是你对很多本质的东西有没有直指人心,抓住本质的东西。
王:今天上午我听了一点关于儿童早期阅读和成长的东西。从我的理解,人的脑在形成的时候有许多板块,是许多板块来构成完整的人格。如果这个板块在人小的时候脑子形成的时候缺失了,这个脑子实际就是一个不完整的脑子,后期是没法弥补的,说严重一点叫脑残,说轻一点叫性格缺失。你说的这个东西,我觉得人在做艺术和面对他脑子的基本结构,是一个缺失的结构,有些东西被社会设计了,被社会改造了,洗脑了。
一了:转基因了。
王:对。这一块是没法弥补的。我的孩子在中央美院留校了,他从小我也比较培养他。他对你的这些东西特别喜欢。我问你要了一套资料,给我以后,他看到很高兴,就带到北京去了。本身他学的是连环画,中央美院的城市设计学院,后来他留校了,出了几本书。他自己从小,在他的脑子里就是画自己的画,他没有模仿任何人,从一岁开始画画,我就鼓励他,他很自信,他觉得他画画最好。从形式方面,他也是自己玩的一种形式。通过画出来,割出来,再染。我很意外的,他对你的画特别喜欢,他感觉这个东西好。
一了:好多小孩、年轻人都很喜欢,尤其是小孩。这是我很开心的事情。我觉得以后的审美是他们的。就说你的艺术也不一定非要让年龄大的怎么看待,我不相信那个东西,我觉得艺术更应该要得到年轻人、小孩的喜欢。50年以后天下的审美是他们的,是他们构成了未来的世界。我们说的艺术的未来性就在这里。你让你的同龄人大部分人说,“你这个画的形不中”,很多画家都这样说,“你这样好是好,但谁会买呀”。北京很多画家、国家画院的,“一了的形不太好,搞不清什么意思。”就是笔墨线条很好,形不中,搞不清。靠!这些话是关于艺术的人话吗?我们早已习惯了不听人话不说人话了。
王:一了老师,像这种东西,未来会是什么情况?现代书法,我感觉到比较出名的几个,我有一种感觉,他们支撑不起一种东西,本身他个人的一种文化或者精神的缺失,他这个形式本身就证明他一种缺失,他走不了多远。
一了:最怕的是艺术家缺少精神背景心灵气格。
王:我觉得他在做虚假的东西。
一了:就怕这种,我认为最怕的就是轻视别人的智商。我们不要轻视任何读者的智商,要把他的智商最少要看成是跟自己同等的,甚至高于自己的,这个时候我们搞创作就不会乱来、不会胡来。因为我们胡来的一个原因是我们觉得艺术可能他们也看不懂,比如我拍电影,我是一个导演,我如果乱拍,挣点钱;画画,我也可以糊弄你。我们看了很多电影、电视剧,就会上当,就是因为他过低的估计别人的智商了,过低的,过于低的。我们现在的书法家、绘画家也是这样的,他过分的低估了别人的智商。最伟大的作家对于他的写作,都有一个高于自己的读者,就是他的“自我”在看他写。为什么很多重要的作家,在很多重要的作品,要改五六遍?要五年、十年、八年才出版,为什么要改?我们现在改吗?我们等不及顾不上了,画出来懒的看一眼就卖了。所以这个东西近于杂耍,无知无趣,他缺少自尊,也缺少尊重别人。
王:我觉得是不是他把做人的格放的比较低,自己放低了。从我的想法里头,现在搞传统书法也好、传统绘画也好,都可以体现一种人格或者一种精神,应该有这种东西在。
一了:对。它不在于你搞什么风格,传统书法在当代你也可以做的很高级,现代的你也可以做的很高级,与你做的风格、派别没关系。它与人的品行、人格、修为、情怀有关系。有些艺术家,就是你刚才讲的有缺失。他脑子的聪明更多显示在社会功用上,他怎么通过这个东西短期获得社会的价值,实际上他对艺术没有爱。如果是爱的话,你为了爱,什么都可以抛弃的,况且其他。当然你爱好了,可以什么都有,也不一定抛弃,问题是不爱,又抛弃了。我觉得根本在这里,就是人心没了。艺术就是心,心画、心印、心声,心血。“心”没了,怎么办?你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好象你跟一个人玩,玩哥们,而他的心不在你这里,你说这人狼心狗肺、没良心,你还跟他玩什么?他再有学历,再有钱、再有权利,再有做人的聪明,你都不愿意接近他。为什么?因为他没有灵魂,没良心,没心没肺。艺术也是这样的,井上有一为什么感动人?因为他笔下全是心血,他很直接,也很粗糙、泼辣、生猛。真正感动你的艺术是粗糙的艺术,生命是粗糙的。它不是那种精打细算,雕琢,涂脂抹粉,做效果。那种东西做多了,它会掩盖你本来的东西、本真的东西。所以说有时候做效果要有度。比如说绘画,我有时候也在琢磨表现性,但只是做一下,赶紧又回来了,就是体验一下,但是我认为好作品还是几笔,原形毕露,就是告诉人家,“我就是这德性”,我就告诉你“我一了就是这德性”。说穿了,就是这样。艺术就是直指人心的。它不是别的。你掩饰、掩盖,你能逃过明人高人眼吗?逃不过的。这个时代也有智慧的眼睛。他一看就感动。比如说我画画又不是让社会上大部分人感动,不可能也没必要,我就画给当下三二知者,未来自有明眼人。我的理想,你让我拍电影,我能把我最喜欢的导演感动了,我就死可足惜,就够了。很多作品,比如说我画出来了、我写出来了,日本的海上先生被井上有一感动了,一见一了,把一了引为忘年交,就说,“井上有一如果活着,能见到你多好啊!”这一句话已经够了。20年的卧薪尝胆、付出、艰难等等,社会上的不理解、谩骂,让智者对你有欣赏就值了,包括石虎先生,你崇拜他,他又说,“一了,你是我见到的中国最好的画家。”见到的,活着的,死的不说。以前说是四五十岁,现在不说年龄了,是最好的。我说,我认为还有好得画家比如朱新建武艺呀!他说,“不,你的好更能感动我。他们的好和你的好不一样。”我觉得生命当中,能用自己的心意做艺术,我觉得值,就够了。对于卖不卖、获得不获得其他的东西,我就觉得无所谓了,因为这个快感是让我觉得最幸福的,最喜悦的。你要赢得高手的对打,像以前的武侠小说里,你跟人家天下第一剑去对,华山论剑什么的,最后你获得了你崇拜的人对你的激赏,我认为这就是人生最大的福气,没有比这个再有福气的了。你说,你还想获得美协、画院、书协什么的,你说的国家画院沈鹏班,他们最早来找我,说“一了,你一定要加入,这很重要,我给你荣誉。”当然找我的人,我对他没有埋怨,人家是善意的,人家没有恶意。
王:这种善意对你来说,我认为跟骂你差不多。实际上一了的水平比那个要高多了。
一了:他是认为,我要拉兄弟一把,我给你创造好的条件,也是位很好的老大哥嘛。他当然是好意,我不能埋怨他。但是我要把道理讲清楚,我是要走我自己的路。
王:他应该理解你,也应该知道你的价值。
一了:刚开始不理解,就觉得,“你还装牛,让你来,你还不来。”我是很诚恳,我说:“我不牛,问题是我这20多年来我自己为一个梦想,往前走,从吃草根、过草地,稍微跑到待在屋里安逸的稍微轻松一下,想坐下来思考问题往前走的时候,你让我去的话,等于把我的梦打碎了,或者是让我自宫了,把我的命跟人格拿走了。”
管:还有一种感觉,他带着一种,过去你是江湖的,他要把你招安,正统的,把你放到体制内。
王:一了老师,你的行为在书法,现在说在画上,你是一条路。这条路和现在的体制来说是水火不融的,是两种价值观。就说他们这种人,如果说好一点,他们是两种东西都要收获,他要收获这一种,也要收获另一种。
一了:通吃。占尽好处。
王:对。但是从咱们的感觉来,这种人最不地道。
一了:也不能这么讲。各有各的活法。只是我不屑于那种通吃、和稀泥、二边倒的活法。
王:我是这样认为,他们现在是打着一种旗号,干着一种事,打个比方,“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我觉得有这种嫌疑。因为他们在某些地方表现出一种精神,有一种做法,他们又很羡慕社会体制内人的那种感觉,可悲就在这里。他不会跟你一样。假如你和这些书协主席相比的话,你感觉你比他们高级,舒服多了。
一了:从内心里我从不羡慕他们。我生怕与他们扯上半点关系,那样全身会起鸡皮疙瘩。
王:对,你不羡慕他们。有的人可能不太理解,我在网上和他们说这点的时候。其实对一些人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参加什么大师班,绝对不去。我就是玩这一块,我把我这一块玩好玩坏我不管,评价我也不管。
管:老王,还有种感觉,所谓的大师班是徒弟在托师傅,他们是造了这么个局,这个很明白,这个都很知道。
王:就像你的这种对书法的理解,包括对人生、对禅的这些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东西。如果从书法来讲,也可以说一道风景,刚才你说,你对日本理解的东西,我觉得是很重的,这个东西如果说重一点,书法是心相,一种心迹或者心墨。这个东西我觉得在中国应该成长起一股力量来。在书法协会,正统的书法之外,应该有这么一条线,这条线应该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有影响力。就说我写字,我进入笔墨,我不用社会的标准来评价,我对我自己简单来讲是一种修炼、对心灵的一种滋养。在这个地方他开智,书法是可以开智的,在这个过程里头,他自己的一些感悟,而不是说进入正统,越来越压你,越来越捆你,越来越把你捆死,直到捆到你老老实实,好象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但实际不是的。
一了:你要钱,人家就多给你钱,给你换来名车别墅女人,最后你就没脾气了,不好意思了。剩下来只是没有人格、风骨、自由、脾气的尸体一样的图画。
王:你刚才说到一点,从我个人接触的面来讲,中国现在是有诗人而是没有艺术家,他们有一帮诗人还是对国家、对民族敢于说点真话的。诗歌如果不是站在那个角度来说的话,诗歌就没有意义了。有很多诗歌,像莺歌燕舞这样的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一了:就是知识分子的自觉,对社会的很多问题发表意见,这个也是当代艺术很重要的功能,当代艺术存在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你对社会的批判性。但是这种东西对于我自己,比如说我做“囚”字,实际上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批判性,里面隐射了很多问题。你作为一个书法家,能不能通过汉字的书写,对社会的种种问题发表意见。这个作品,并不是说我现在画画就不做了,不是这样的。我认为一个人一辈子都逃避不了“囚”,这个“囚”对于我来讲,可能我要做到死,这个作品要永远做下去。这是我的终生修行, “囚”字本是我生命的一个修行。但是我觉得“佛”也在“囚”里面,它是一个佛龛,因为他的心通天地,心通造化,忘我,把自己的小我废掉,进入一个虚空的状态,外面的"囚"对他来讲就是一种安详的、自由的。但是很难达到这样的一种开悟的境界,所以“囚”它不仅仅是一个困境,不仅仅是我们认为的囚犯,等等,有时候是一个圆满之境。就说最后你真正的了脱生死了,外面的那个筐子就是我们说的佛教里面的圆光,是一个圆满。这里面就有一个人生的三境界在里边,人生的三境界就似乎禅宗的见山见水三境与王国维谈诗学三境一样,用心感悟这种不思议。是有很多玄机在里面。
管:每一个观者,都可以给出他们自己的理解作为这个作品的一种。
一了:“囚”字这个东西我一直会做下去,包括我做现代书法,其他少字数之类的作品凭我的感觉,我就不做了,不必要做了,我这一生就要把“囚”字做下去,这就是我关于汉字的书法最后延伸出来的一个作品,一直要把“囚”字做下去,其他比如说写一个字、写两个字对于这个时代来讲,我个人认为意义不大。要说把书法回归它的本来面目,这个东西是我的日课,是我的日常生活,比如说给日本海上雅臣先生的写信,手札墨迹。这就是一个常态,书法是你的生活,再一个是你绘画的灵魂。我为什么要上山?是因为我发现了我的问题,发现了我在这个时代别人没有的东西,同时我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我要静下来,我要上山去补课,我要乖乖的补课,为什么能够安静的补课?因为我对于笔墨的现代性表现有很大的野心,所以我才能安静下来,如果我没有未来,没有理想,没有梦,我就不敢上山,毕竟上山太无聊、太寂寞,太孤独。我不喜欢孤独,我也不喜欢寂寞,我更不喜欢不被别人关注。我觉得上山等于是我要去补课,再一个我打算50岁下山,我觉得中国的绘画、艺术界要重新洗牌,我个人认为是这样的。我现在上山一年了,我今年43岁,再待7年,去年我已经待了一年,我准备8年在山上。
王:你是1969年出生的?
一了:对,我是属鸡的。我觉得我有一个梦想,在艺术上,有一个野心,需要我去实证,去完成这个东西,不然的话,就觉得没意思。上山最主要的打算和初衷是这个。至于绘画,我就觉得林风眠、黄宾虹他们那一代人留下的问题,需要我们这一代人来解决、衔接。我认为中国当代能接他们气的人不多,不是说没有,是很少见。我觉得我自己具备这个才智,具备这个禀赋,所以就静静地、乖乖地上山。安静的思考,安静的读书,安静的养气。艺术是一口气,那无非就是你的气喘的大不大?气大生魂,器大声宏。你气小了,喊两嗓子,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就不行了。气足了,才能沉着痛快,元气淋漓。
王:这个"囚"字,我觉得从你的所有作品里边来讲,这是最具有符号性的一个东西,一说起一了来,“囚”字这是一个作品,这是一个系列作品。这种作品在书法的表现过程当中,按照书法的标准,就是一个字,那么这个字在现代这个时代或者你这个角度来写,他有一定的意义。打个比方,我可能理解你的意思,当然理解的程度有深有浅,这么个情况,一直延续的话,会不会认为太过单调?或者一了没有创造性了,就是抱着这个东西不放,有没有这个嫌疑?
一了:那不会。现在在艺术上我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不会单一化,比如说进入绘画,要开辟一个比现在要大的多的多的世界,现在等于刚把门推开。你的艺术,这边是传统书法,这边是“囚”字,这边是在绘画,还要做一些其他的行为性的、观念性的作为。但是总之一点,这条线是我的,来自于一了自己的灵魂。比如说“囚”字,它的内在是从中国的传统精神而来,我不是对西方的翻刻、偷换、挪用、模仿。因为这“囚”字是从我内心生长出来的一个精神生命、一个汉字灵符。它是我的。
王:对,它是你的,这个毫无疑问。
一了:40岁是这样的,40岁的“囚”跟50岁的“囚”不是一样的,60岁跟50岁的“囚”不一样,它是我生命的一种经验、证悟。我现在不能说我50岁的“囚”,我也不能说我60岁的“囚”,它会呈现出、生长出来怎样的一个果实,我不知道的。但它会成为这个时代最有思想价值与影响力的汉字书写。
王:这个和井上有一的“贫”字是不是有对等的地方?是不是你通过“囚”字和井上有一来对话,或者沟通?
一了:会有某种关系,我觉得一个作品的产生不是空穴来风。这个作品我是在2004年去日本,我才想到的这个字。那是我第一次出国,东京是极端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忽然在那样的一个环境当中,你就有一种头蒙,你就觉得高楼林立,都穿到天上了,你就觉得现代文明带给人们的那种极端忙碌、麻木、茫然,慌慌张张,人像虫子一样,在地铁里面,风一样的来来去去。就觉得现代文明这样的速度究竟带给人什么?人活着为了什么?每天都有这个思考。忽然有一天,海上雅臣开着车带我出去,在东京的路上,我忽然看着密不透风的蜂穴一样的楼,那种状态,我就跟海上先生在纸上写了"囚",他就哈哈大笑。结果我回屋之后,我就开始创作小型的“囚”字作品,忽然我就觉得现代文明带给我们人类的问题就是囚禁,是一个困境。我觉得这个字是一个人对社会现实的一个反应,再一个这个作品,虽然启发点在东京,但是实际上中国、所有的地球上的人类,都面临这个问题,因为现代化,你无法逃避现代化,现代化带给我们好处的时候,更多的也带给我们很多的困境。尤其我们中国在改革开放以来存在的种种问题,通过书写的过程中,你越来越发现发展中的中国,现代化带来的问题更加复杂、迷乱、荒诞、残酷。我这两年没写,但是我在脑子里一直思考这个作品,这两年就是安心在画里面,但是对这个作品的思考一直在。不一定非要去动手,但是我可能会忽然接着又做。在我脑子里的这个东西的理解,一直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我现在对“囚”的理解跟2004年在东京当时的那个想法,可能会有某些微妙的差异,你的生命的状态在改变,你对世界的看法也在改变,你对生活的要求、反应也在微妙的改变。但是我觉得骨子里面有一条线索,我们中国的这种文心诗性血脉在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精神血脉在里头。这是我不丢的,我永远不会放弃的。比如说现在很多艺术家搞当代艺术或者什么的,做一些古人的东西,最后就编造一些概念,放到作品上,好象显得作品特别有意义,实际上不是说的那样,他只是拿语言来迷惑人。有些就会这样,本来这个东西没什么,但是他要编造一套说法。美术界所谓的批评家、理论家他也要吃饭,另外我们现在本身也在消费一种无知。无知也是一种消费,比如说我们在这个社会当中会看到很多无知的东西在上演,我们习惯了,在艺术界也在消费无知,这个无知是冠冕堂皇在伴随着时尚、流行在里面,穿梭在里面。还是我刚才说的,社会是王八蛋构成的。因为他的目的是直奔商业,不管他搞艺术还是做房地产还是挖煤,我们抓住老鼠就是好人,你得把老鼠抓住了。我们现在做艺术品、做拍卖、做展览,做一切我们归根到底最后是为了GDP增长,就是这个数字揣到腰包是多少?这是硬道理。对于我们来讲,这个是硬道理,其他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当你明白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就要远离,“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比如说有些艺术家他会做一些更加过激的对抗,像艾未未这些我也很喜欢,很尊敬,从内心里很尊敬,他们为了一种社会文明良知、尊严,为了人性,在跟国家机器对抗,头破血流在所不惜。还有其他的,像韩寒,还有陈丹青说了一些真话,我都从内心里是非常敬佩他们的,但我做不到。每个人要有他的生活背景和他的才智根器。比如说你让齐白石也去那样做吧?齐白石有他的工作,鲁迅有他的工作。有些艺术家内心完全投入到艺术里面去,他可以为人类创造文明,创造精神;有些艺术家去做一些更加能够改变社会的、影响社会的,更接近现实的、接近政治的这种东西。是不一样的,也不能要求这个艺术家跟那个艺术家,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品种的,不是一个品种的你就不能非要去类比,他们是不能比的,不能说。我在文字里面曾经写过这个,我所能做的就是凭着良心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就是你本身实际上就是跟整个体制对抗,它是一个无声的对抗。比如说国家画院说美术是这样的,中国书协说书法是这样的,中国美协说是这样的,学院派说绘画是这样的,有一个搅屎棍一了,他说,“艺术不是这样的,我要做我心里的艺术。”我觉得我所能做的就是我把我的这一块凭良心做好,得有良心,不是说为了凸现你是搅屎棍不是这样的,而是你要有你的思考,有你的智慧,有你的分寸。我的印象里,我们看到的现在的艺术家,他有没有知识不重要。比如说你读了多少书或者你的地位怎么样,你办了多少展览,你的作品哪儿收藏的,卖了多少等等,我觉得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良心在不在?你是不是还会说人话?还会要脸皮?你有没有一种让人尊敬的思考,独立的思考。我觉得这些是最重要的。
王:我对你这边,最早我买过你一套书,很早的那三本,你的现代书法《一了之境》。
一了:方本的。
王:对。我有一套,是邮购的,当时好象是200块钱。
一了:那是很早了。
王:我对你是那个印象。当时还有一部分人做你这个事的,后来他们都没有了,你还一直这样做。一直这样做,从思想性,从说法上,你一直保持了这种东西,一直在走。我觉得这种东西很珍贵。我觉得艺术家有两点:很重要的一点是人格,再一点是尊严。尊严就是你现在自己尊重自己,这是很重要的。有部分人是自欺欺人的,像刚才说的那种,打个比方,对这个一般人可能无所谓,不过像我自己我就觉得很讨厌,你自己都不尊重你自己了,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但,这种东西又是一种主流。
一了:他是因为人们丧失了害羞的能力,生理反应没有了,我不知道这个耻辱是啥,我不知道羞耻是啥。比如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我会脸红,或者我不好意思,等等,但是这种东西没了,你怎么去做艺术?你起码的那种敬畏没了。你爱的话,你就应该珍惜,你爱它,肯定要珍惜,经营,小心谨慎的护持,让它成长。如果你最后等于粗制滥造,骗子,你欺骗你的爱,那是最可怕的。你在欺骗你爱的东西,拿着东西再去骗人,那就更可怕了。那是一种很无耻的恶行。
王:你这个地方,三年来有多少人到你这里来?
一了:以前我不在这里,以前在那边的工作室也很大。后来我搬到这边了,来的人反反复复也不少,大部分是志同道合、艺术界的人来了河南一般都会来这里,石虎老师也来过,他来了之后,在我的院子里还住了半个月,就是住在我的院子里。石先生他喜欢很原始、很质朴、很自然的生活,他不喜欢那种所谓的造作、现代的那种,他的人很纯朴真率。所以他特别喜欢我的艺术与生活状态,包括对艺术的感觉,他觉得这东西很珍贵。他说:“一了,千万要小心爱护这个东西,不能因为商业,不能因为社会很多东西,活动、展览,去影响到你对艺术的那种一心不乱的纯真”。再一个他对我这方面的告诫比较多,因为他特别喜爱我的艺术呈现出来的这种格局。他特别喜欢,他觉得这种东西太珍贵了,在中国美术界,是他没有见到过的。他认为:第一是干净的,第二是朴素的,还有原始性的人心在里边。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你不装,我就不会画,我从来没有说我会画,比如我在文章里、我在任何地方都没说过。我就不会画,但我是真的,我不欺骗自己,也绝不骗人,这是我的艺术良心,最起码的东西。我觉得对于艺术的以后这种,我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想法?我觉得我有能力完成我理想当中的那个东西,就说呈现出来一个特别幽玄奇妙的东方的艺术,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要完成。就说它呈现出来完全跟我们上一代人完全不同的气象,但绝不是现在流行的东西。它是怪怪奇奇、土生土长,生猛泼辣、质朴憨拙,甚至带有野蛮性的,这样的一个东西,但是骨子里特别风雅、风流,骨子里特别有文心、文脉在里边,特别深藏在里边,不让你看见。但是高人一看就笑了,控制不住的。就好象我们看到书里面的一个很好的句子,西方的大智大贤、东方的大智大贤写的一本书,有一个句子,你发现是多少年前的一个人写给你的私信,甚至发现了你内心的秘密,他告诉你,你“扑哧”一笑,谁也不管,你也没有功利想法,为什么要笑?你“扑哧”一笑,拈花微笑。我认为艺术是这样的。艺术承载不了太多,艺术没有那么崇高,艺术就是你的生活,你这个人混到啥地步了,你是什么德性,艺术就是那个德行。它就是一个自然的呈现。比如说像黄宾虹往那儿一站,齐白石往那儿一站,“你看那个老头”,你一看那老头,一看那个画就是他画的,你看毕加索的样子,看马蒂斯的样子,看弘一法师那个样子,一看那字就是他写的,那画就是他画的,不可能是别人写的。为什么?那个字长的就是他,那是他的生命。黄宾虹的画,一看老头的那种像神仙一样的大智慧,那种幽深的、很活脱的生命在那里。感觉没法弄,就那样妥贴、妥当。
王: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一了:你这个人修炼到什么状态,你的修炼、你的生命状态,做到了,一下子就到了。所以有些东西不要去硬求,不动念、不思议,静对本质,不要老是那个急功近利的慌张。你想,你的一切修为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的更像自己,或者只是自己。无非就是这样。你越来越像自己了,你的艺术就成了,自然就成了。
王:从我的感觉来讲,现在西方比较重视中国的密宗,像仁波切他们这些人在世界的哲学角度来讲,他们也是些哲学家,唯一的这块他们说的就是他们做的,他们宣传的就是"我这么做的"。这一点应该很不简单的。
一了:身体力行。
王:对。你对艺术的感觉,我觉得就有这样一种东西在:你说的就是你做的。
一了:必须是这样。不然的话,我会羞愧,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耻。我会每天告诉自己很无耻。比如说,来吧,画院来了;来吧,美院来了,给你创造机会,有啊,很多。来吧,协会来了,美协、书协来了,很多好处。一去就可以买别墅,去一年可以天天换车换房换女人。你获得社会的好处更便利、更快,行骗快,你有行骗的通行证和资本,那个证你拿到了,那是一个行骗的通行证,行骗也要有行骗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你要拿到证,你没有证你咋卑鄙?如果你卑鄙的话,当天就被抓住了。你得很体面的去卑鄙。他们就是干这个事。那我就早去了。如果我去,我觉得我很无耻,我害羞,我就不去了。这就是控制,人得有一种自我控制力,这样就不会丢失本质。
王:一种选择。
一了:我选择,没有人天生下来“你就是善的”,“你就是恶的”,只是我的善压住了恶,或者我的好大于不好。就是我自我的东西大于我自我以外的东西,或者是我自己已经是一个很完满的精神世界,我舍不得让别的东西进来,我舍不得啊,有些人会觉得"我本来就是烂东西,那就破罐子破摔吧!"那进来之后都统统的那样了。因为你觉得“我本来就是一个垃圾桶,盛垃圾的,来吧!”有很多大的艺术家为什么有心灵洁癖?弘一法师就是洁癖,弗洛伊德也是洁癖。因为他珍爱自己的天才。丰子恺说,“老师,今天晚上再约几个哥们喝一下,明天再走吧。”“老衲,现在,就现在。再坐片刻就走。舍不得自己。”一般人不理解这种东西。怎么能理解?他实际上是对自己天才的珍惜。真正的伟大的智者、艺术家不是他有没有天才,而是他对天才的一种洁癖的珍惜,自珍自爱。现在也有很多天才,他是“自作自贱”“自贱自卖”“自宫”“自焚”,是搞这种东西。他不懂得去掌控、珍惜那个东西。他把握不住,为了别的把心性才华流失掉了,他的头脑压不住他的天才了,就是他自我的智慧压不住他的天才了。他就“有善始没善终”嘛。当然那些也很好,卧轨的、跳楼的、煤气中毒的。我觉得也很好。但是我觉得还是天然的来天然的走更好。我个人还是认为这种好。我觉得川端康城在用煤气弄,海子在卧轨,李老十在跳楼,我觉得也不错。但还是不好看,那么一堆血,不好看,姿势不好。我们还是要有个美好的东西。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王:一了老师,你现在有多少比较认可的弟子?
一了:没几个,我一年就招5个人。有些学生来,也不一定说是他就是了,因为要根据每个人的根气,我也在观察,有些待一段,有其他事他走了。有些不错,比如说山上的小龙,16岁,他立志在山上待10年,我认为10年下山的时候,他就是中国优秀的青年艺术家,肯定是的,那个时候我50岁,属于中年了,他是20多岁,肯定是中国优秀的。因为什么,他整天跟我在一起,就是把他熏也熏成这个时代最好的,他又不缺脑子,又没有智障,又没有毛病,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但是只要真诚向艺,我觉得就没有问题。比如李洁,北京某大学毕业证没拿就上山了,她要待2年,今年是第二年,她是个很有慧心的女孩,现在学了一年画就画的纯雅有趣,在山上很安静,天天在做作品、读书,明年在上海做她的个展。并且我每天跟他们的谈话,都是松散的,比如种地了,饮水了就是聊天,她把所有的谈话都记录了,明年大概要出版她在山上的文集,大概10万字左右,就是她在山上跟着老师参学的文集,等于她的“博士论文”了,哈哈。
王:梁漱溟有个《朝话》,就是他的弟子早晨在他的露台上聊天,有什么问题互问互答,答了以后,出了一本书《朝话》,那个也挺好。就像咱们这种谈话,一定要记录。
一了:他们几个现在刚来,还没有进入状态,如果在山上的话,我们的谈话,李洁就会全部录音,记录了。
王:我觉得你今天状态很好,谈的也挺好。
一了:挺好,因为我知道你。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王:根据我的判断来讲,就像你今天谈话的角度,或者说深度,我自己认为,咱们平常看的这方面的书,一个是很难涉及到这个话题,你讲的不是书本上的,不是听来的,是你自己心里出来的东西。这一点我觉得相当好。而且你很从容,不做作,你的眼特别亮、特别单纯,这点很高级。
一了:石虎先生在我这里住的时候,我和他聊天有时候会聊到夜里两三点,会聊的经常无语、感动。我说的话全是我心里话,比如说他们这一代人做的事,他做的事,都会说真心话,没有外人。“是”是什么?“不是”是什么?“永远不是”是什么?“永远”是什么?我自己要干什么,我能做到什么?都很清楚。就把这事情很清楚的表达出来。老先生他能看到未来,他能从你整个的语言、包括人的状态,他能看到你以后的人生景象是什么,因为他是从年轻过来的,他知道的,他曾经说过什么,他走到今天是什么,都很清楚,过来人嘛,再一个他是通达的智者,阅尽人间春色。就好象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的东西?是因为20年前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崇拜你,我特别崇拜你。那时我认为中国画家唯有石虎能够感动我。我当时就觉得,如果这一辈子在活着的时候能够跟石老师吃顿饭,或者见个面或者听他说说话,人生至福、最大的福气。结果20年后,我们俩就在这里,而且你又引我为天才。”我以前就认为齐白石说:“可以做青藤门下走狗”,我甚至都想,我可以做石先生门下的走狗,这是在我十几岁、二十岁的时候的真实状态。但是,有走狗之想的一个人,现在被对方引为天才。我就觉得,那是一种人生最大的快乐。跟他聊天的时候,我说:“你在我心目当中是猛兽,猛兽不群,你是狮子、老虎,我坐在你身边,我属于小老虎、小狮子。但我不是豹子、不是狼,更不是狗、兔子、猫、老鼠,绝不是。我就是小老虎。小老虎会长大的,小老虎也会平天下。”就是和老先生这样聊天,不能光去说“中锋、侧锋”,说那些干吗?说绘画干吗?这个时候你要谈活下去的理由与依据,你想干嘛,就是这种东西。
王:你觉得这么多年来,你在书法上最触动你的一个点是哪里?就是在做书法这个过程当中,哪一点最感动你或者影响你最大?你刚才说的“囚”字是一个,在东京这一点很经典。在这之前,你年轻的时候,你为什么能走到这个程度,为什么当时选择这样的路?这一点我觉得相当重要。
一了:因为我觉得书法是承载我身家性命玄机的一个东西。
王:你从什么时间有这样的印象?
一了:我从18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
王:为什么能有?18岁,那时候很年轻,很容易被误导。我认为现在很多写字的人一直在被误导,一直在往一个不对的方向走。
一了:因为我15岁的时候跟老师学书参禅,老师交给我书法的时候,他同时给我讲: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书法家,你要具备什么?你必须是一个有智慧的思想者,必须是,这是背景。
王:当时你能听懂这个话!这非同一般。
一了:并且他告诉我,与读书关系不大,他交给我的是禅宗。禅宗最重要的东西是开启你的本性,就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有那么大的才华在你的生命本性里。怎么把这东西不断的掏出来,不断的掏。你不断的成长,你有没有不断的从你内心里掏出来的能力,很多人没能力掏自己,就掏别人。
王:他不认识自己。
一了:他认识不了,他掏了一辈子,在掏别人,掏王羲之、掏王铎、掏黄宾虹、掏齐白石,掏、掏,就是没掏过自己。天天磨刀、磨刀,就是不砍东西,死之前,刀没砍过东西。那你磨刀干吗?刀最后剩刀把了,还在磨,你磨刀不就是砍吗?或者边砍边磨行不行?你如果手段好的话,把握分寸,砍就是磨。有些人就是光“磨”,没“砍”过。死之前想,“忘了,没砍过东西。”所以有些人老的时候办展览,站在那儿,老泪纵横,哭的不行,哭什么哭?就觉得,我终于办了一个展览。我觉得你也太无耻了。贫穷是一种无耻,贫穷不是高尚的。有些东西你得去直面、直指人心。后来我就觉得,书法是反应你这个人生命状态的一个利器,这个利器你怎么把它打点的有智慧、有灵气、有人味、有血性、有良心、有情怀?像现在我们的书法没这个东西,我们都是为了老干部审美在创作,中国书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老干部喜欢,是满足中国的这些党政送礼的需要、行贿需要,老干部说好你就好,那多无知。那如果老干部都喜欢舞蹈、音乐,你还专门搞音乐、舞蹈满足他们的需要?就是一种笑话,可笑。在这个过程中,比如说我梦想着要去日本,我觉得川端康成描述的:我在美丽的日本,那么好,那些风流的禅僧、神秘高级的建筑、园林、茶道,禅宗在那里开花、结果。我就觉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土地?迷人呀!我就想去阅读。我想去日本阅读这个精神。因为中国这边都拆完了,该砍的都砍完了,我们看不到,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无耻、无知、愚昧的那种东西。我们就要去找在地上还存在的精神,我们不要去说玄不啦叽的东西,我们要去经验亲证,我要去看。可是我又没上过大学,又没有钱,又没有地位,怎么能去日本?这就是一个梦想。结果海上先生,“好”,他发现了。在日本东京大学我要演讲的时候,他介绍我做开场白,他说,“站在我旁边的这个年轻人,是我在20年前在日本发现最伟大的艺术家井上有一、栋方志功、八木一夫,之后20年我再没有见到过的真正的艺术家。那三个艺术家去世了。这个年轻人就是我又见到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中国的一了,他怎么,他不是什么,没上过大学,也不是会员,他就是一个老百姓,但是他的创作行为,引起了中国书画界强烈的争议和不满。”就这样开场白的。对我来讲,这就是最感动我的。还有什么不能支撑让我杀下去?就是为了我的理想。为什么我40岁在河南美术馆做的个展叫《出生入死—— 一了艺术展》,美术馆馆长一看到这个名字很惊讶,怎么《出生入死—— 一了艺术展》谁敢取这个名字?搞艺术,怎么会出生入死呢?这就是你为了你的梦想、理想,那么强大的体制,虚假的、愚昧的、无耻的一个东西,你是一个很弱小的个体,你要去力争你的尊严、你的价值不被和谐,不被影响。哪不就是出生入死、寸步不让吗?为了自己灵魂的这种东西,可以说是要寸丝不挂,一心不乱,直扑、生扑,走到今天了,所以叫《出生入死—— 一了艺术展》。石虎先生,丁立人先生,都是大画家,一看,他们都觉得意味深长,美术馆的馆长都说:“为一了举办这个展览,我承担着压力。”
王:这个展览也不让报道?
一了:后来报道了,这个《出生入死》既然能够让展,就等于是人家已经对你这个东西不拒绝了。以前是不可能的。名字,实际上代表了自己为了艺术死心塌地,我别无他路,因为我没有路可走了,搞艺术这是活着的唯一理由,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你的依据,你为什么要活着,你的理由是什么?你要追问。我活下去的理由仅此而已。我要把笔墨玩好,就这点事。现在我比以前越来越回到我内心向往的那种感觉了,以前我不看别人的眼色,我可能咬牙切齿的很愤青的一个状态,我现在我就觉得,我可以平静地面对我的事情,我需要去做的事情。因为我更加明确终极的目标。如果绘画这条路不打开的话,我一直还是有一些迷茫在里头,我觉得书法这个东西要表现自己内心的那种很开阔复杂的那个想法、精神,好象有一些很大的限制,绘画更加让我很开阔自由的表现我。所以说能进入美术是我找到自己很重要的一个路径。
王:在我的感觉里头,你写书法也好,画画也好,或者你做什么别的,都不重要,只是个形式而已,最终关键的还是你这个人,我觉得从这些过程里头,成就了你这个人,这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都是一些行迹而已。
一了:我觉得到最后,人会愈显重要了,比如说等我50岁下山的时候,这个时代有很多人会恍然大悟,会一机灵,我是这样的感觉。现在人顾不上,现在人还是要往钱坑里粪坑里跳。现在人不知道好坏是非,没头没脑,他只能往粪坑里跳,还跳的津津乐道。我的生活就是艺术,也许比艺术更加神奇迷人。
王:如果说现在我们这个社会再进步一点,或者说文化和精神的含义更重一点的时候,像你这种生活,像你这种人可能要多一些,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现在是物质太重了,像现在年轻人读一书本、看一个电视、交一个朋友,都是在被染,你不知不觉就被染了,像你这个情况,你就拒绝一切的染,而且“我要染你们,不要你们染我。”
一了:染不了我。我早已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了,上山就是回到自己的心,完全活我自己的。
王:这种东西是很难的。现在说的智慧,从我的感觉里头,在现在这个社会当中,人能拒绝很多东西,而且能保留一点真东西,或者说你读书也好、学习也好,修炼也好,你能把自己的东西保持住,不被污染,说严重一点不被强奸,这是很难的,确实很难。很多孩子都很好,都很纯洁的孩子,但这个社会哪个地方不染他?他的父母染他、朋友染他,电视、网络都在染他,都在害他。
一了:老师也在害他。这是个不相信心灵的时代,一切都被物化了。
王:这个东西没法弄。现在有些老师说是好心不好心的,实际都在做着一个果,都是这个情况。
一了:都是加快断送孩子纯良可贵的东西。
王:从刚才的话里,我感到现在你状态很好,很幸福。
一了:现在我完全是一个自在自为的状态。因为我知道生命的“点”了,我以前可能是焦虑困惑,现在因为我找到我需要做的根本事情了,我现在还没有做好,需要我把它去做好,很清楚。真要胡闹、耍的话、玩的话,以后再耍,现在不耍。觉得现在耍,会出丑、出洋相,自己的良心会难堪不安。真是这种感觉,因为主要是你骗不过自己,骗这个时代,我觉得是小意思,因为他是王八蛋,骗王八蛋好骗,就是奉迎他的弱智,你就可以获得利益。但是主要是自己看不过,会觉得害臊,脸还是要要的。
王:前两天在日本待了十几年的一个教授,他说了一件事:日本有一个茶社,从唐朝一直传下来,一直没断,它是一个会员制什么的,是在个小圈子里头,所有的规矩、方式一直没断。这个东西很可怕。咱们现在没法弄,有些东西延续不了。
一了:五四运动、破四旧、文革乱搞,加上改革开放,我们的文脉已断,不知古也不知今,混乱贫穷的精神荒漠,钱有了,但还是个穷人,因为我们失去了民族自我的灵魂记忆与文化尊严。今天跟你谈话这些东西,实际上谈了我内心的一些东西。我一般跟别人说说就不说了。觉得有时候说的不对路,最后就等于自己忽然被自己告诫了,自己告诉自己闭嘴。今天我谈了不少,我内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就是这么多事。
王:人活有几种方法或者目的,如果能活成一种民族的灵魂式的东西,这是非常不简单的,活到最高境界,成为大师,像弘一法师那些东西,它是一种民族的灵魂,这种东西是什么?确实是不可能有杂念的,不可能被别人来干扰或者左右的。
一了:对。他是一个民族灵魂的星光,星光多了,当然就成为伟大的民族灵光。
王:一些学生过来,你感觉在哪些地方可以对他有作用?
一了:我觉得因人而异,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在于自己,来到一个新的环境,看到了一个这样的艺术家,你要引以他为老师,你是不是能走进他的心灵世界,是真心的、真诚的走进他,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当你如果把这个东西了解了,实际上你已经改变了,你已经不是来的时候的你了。如果你不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来了走了,就还是你,你有多少你还是带走多少,因为新东西进不去,你没有放下你以前的经验,你以前对艺术的认知,对人的认知,对很多东西的认知,你不放下来,你很固执的面对陌生的世界,你没有好奇心,没有融入进去,没有用心去倾听,老师讲,你心里面觉得“说啥来?”,没有用心听,别人说一百次都等于零。用心听了,一次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一次够了。这就叫大智慧。小智慧三次,事不过三。三次谈完之后,还没有改变的话,那就自作自受,那就听天命,就是你的根器如此,你就是这样的根器。我就觉得每个人最终成就你的不在于老师,而在于你自己,你有了一个老师,你有了一个精神的灯塔,就像我精神里面有灯塔,我有弘一法师、良宽、井上有一、梵高、毕加索,我有灯塔,我要首先把他们打下去,打不败也得以他们为伍,站在一起,叫叔叔爷爷也行,毕竟人家年龄大。就是你有一个灯塔,这样的话,你往前走,你就不会偏失。学生来了之后,他没有灯塔,或者他的灯塔是书协美协画院,这个王那个王的,你搞不清这些人是干啥的,但是他认为不得了,他会讲很多,但是你最后发现他讲的都是垃圾,就是他的身体就像下水道一样。我给你清仓,我所能做的就是我要把你的垃圾清掉,你所要做的是让不让我清?比如说弘一法师跟丰子恺说,我要清你的垃圾,丰子恺说“不”,那就不行了,他就不是丰子恺了。丰子恺就说:“太惭愧了,羞愧,每次一见老师,惭愧、羞愧,内心的敬仰。”就是从良心里面,从脚底到头上全身的羞愧之情,我做不到但是我心向往之,我见贤思齐。在这样的一个状态里面,你作为学生最重要的就是虚静自己的内心,让新鲜的空气进来。除非你说你在你的家乡,你在学校里见到过无数个一了,你可以不清仓。我觉得不可能吧!我阅人无数,我知道艺术界什么情况,我清楚。
王:一了老师,但有一点问题,像来你这里的人,我感觉有90%以上的人,不会接受你的清仓,大多数应该是不会的。
一了:有,大部分是什么?比如说进步最快的,山上的那个女孩李洁,你看她的微博了,她从来不画画,一年时间,现在七九八上海画廊就已经来谈,要做她的个展,从来没拿过毛笔,画的清雅有趣。比如说我们俩今天对话,她就听,听完之后,记录,最后文字出来了,最后写个我的师傅一了,最后写的好多人眼泪出来了,她不是写的悲惨什么的,就是被感动了,细节,她的文字有温度,有那种人性纯美的、女孩子的虔诚心在里边。结果,现在所有的学生都画不过她,并且美院四年毕业的,五年毕业的,都画不了她那样纯净有趣的画。她又不学画。她对艺术有敬畏感、诚挚心。“我把心掏给你”,你说,“好了,你说这样,我就这样做。”因为她知道老师没给她挖坑、给她填脏东西,她认为老师给她的是干净的,就全拿来,她就是最快、直接。比如说拿东西,“李洁,去那个地方把什么东西拿过来。”啪,她过去就拿过来。“老师,给你!”像别人的话会想,“去拿那个,是不是老师喜欢这个?”他的经验告诉他,应该去拿这个东西,是他的经验告诉他。老师说的那个,他是有置疑的。
王:质疑是正常的。
一了:但是你首先要明白,你质疑什么?你具备怎样独立的思维能力?你偏狭无知的质疑是质疑吗?比如说对方是弘一法师、尼采、八大山人,毕加索,你一个乳臭未干、没有进入艺术之门的人,你去质疑,那不是天方夜谭吗?如果你是黄宾虹的话,你可以质疑八大山人了。它是有意义。我是尼采,我可以质疑上帝死了,我可以质疑上帝。你是什么?“我虽弱智,但我质疑。”那我没办法,就是“驴脖子”了。
王:你说的这些好东西都在,这些灯塔都在,但很多人接不到心里。
一了:最重要的是跟知识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眼睛,有没有诚挚爱恋艺术的心。这样你才会有一种切中要旨的判断。
王:对,关键是没有眼睛。
一了:睁眼瞎子太多了,脑子里面装满垃圾。但都活的风光极了。
王:很多强大的力量在拉着他走。
一了:一盲引众盲。人越单纯、越干净,单纯的土地,才好播种精神。你老乱七八糟的,下面都是啤酒瓶子、盖子、塑料,一翻出来,即使捡掉,下面还有砖头,还有皮鞋。破衣服,钢筋水泥,化工废料,你把种子撒进去,它再肥沃,也是不行的,土地已成垃圾场。单纯的土地,干干净净的土地才好生长生命。老子讲,“圣人不出牖,而知天下事”为什么?因为他把窗户打开了,自净其心,明性见心,映照万有。如果你又不愿意打窗户,又不愿意出去,又不愿意听,你在你这个世界里就像一个苍蝇一样,飞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还觉得宽大无比。这是日本的一个俳句里面的。就是你可以在屋里,我不出去,像日本的熊谷守一,四十年不出山,唯有一次把头伸出往门外看了一眼,他就跟英国的弗洛伊德一样,舍不得往外看。为什么?因为他们如同杜尚一样,不愿让任何身外之物进入他的生命,行所能行,止所能止,恬然自适。他的精神已经是一个足以跟外面的宇宙对映的小宇宙,或者说他跟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对接的小宇宙。但是如果一个学生,你自认为你就是毕加索,那我没办法。“我不听你的”或者“我不怎么的”,我觉得这就是那种偏执,我一再谈艺术家可以偏执,但必须通达。他偏执的前提是通达。“知古知今,知人知己。”你可以偏执,一意孤行,独持己见,但是你又不通达,又很偏执,就很麻烦了。很多艺术家,你从他的艺术里面能看到那种通达活脱的东西,不通达不行。
王:你说的这一点,对他们这些孩子都是个挑战。
一了:不容易。
王:他们做不到,大多数人不可能做到。
一了:能做到的,比如说:“我就已经全心听进去了,我要身体力行,实际上他已经成功了。”他就是等时间,往前再走一年、两年、十年。实际你已经成功了,只是后面是时间,你要积累东西。你现在按我的办,开始积累东西了,拿出五百件作品摆上了,在里面挑,这个路线、路径已经进入了。否则的话,你胡弄,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你琢磨,你的心思大于我给你的指引,你的心思太乱,你想着要去怎么着,天上会掉馅饼儿,我给你的那个精神早都被淹没了。比如说石先生、海上先生,跟我讲话,我统统拿来,拿来再说,拿来反思、反省、思考,哪些对我是当下就可以了断的、在当下就可以让我猛醒的东西,统统拿过来,有些东西慢慢消化,人家都80岁了,比如说海上先生80岁,川端康成、胡兰成这些顶级的作家,井上有一他们铁哥们,整天在一起,你说你还置疑他,不是傻吊嘛。比如说我去日本了,我跟海上聊,他给我灌输精神,我再置疑他,我肯定是个傻B么。他是跟谁玩的?你要从侧面观察这个人,当你不能准确判断这个人的时候,你从他身边的人来判断他。比如说他身边玩的艺术家,最重要的学者、学术,你去判断,就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定位。所以我不可能置疑,我统统拿过来,拿过来我要反思,90%的东西对我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有些东西对我不太重要,那我就不要了,但是有90%的对我都是重要的。比如说石虎先生对我告诫的那些东西,海上先生也对我有告诫,无非就是说,少参与点事情,少参与点社会活动,少去跟他们混。北京那边办联展,石先生说,能不能不跟他们在一起参加?能不能不跟他们搞到一起?像一般,学生忽然跟人弄个展览,我看出不好就说,能不能不弄?他不烦死我了?我正准备“叨菜”了,有个机会,你又不让我弄,这老师,变态。肯定是骂我。但是我不骂,我觉得石先生他爱惜我,我就要乖乖往心里听。
王:你说的山上,就是在开封吗?
一了:登封,少林寺附近,十方精舍。下次来的时候,下次到山上去,你会有特殊的感受,山上很清净。那天德国人阿克曼先生与《画刊》靳卫红来山上,山雨夜茶,谈书论画,很感动。他就特别理解我为什么上山不愿意下山的原因。他就感觉到,那个环境我自己生活在那里特别自然的状态。
管:《禅艺研究》的那些文字,后来没有接着出,是吗?
一了:后来出过,但是书都没了,以后会出,我现在不想出那个东西,现在不喜欢出书,觉得好象是留下了很难堪的证据一样,现在不太喜欢出书。以前爱出书。
王:我觉得你那些书还是很有影响的。
一了:我现在不喜欢,我现在不喜欢那些东西,我现在想,等我下山的时候,我会出有心灵品质有精神尊严的书。
王:我觉得微博的那些东西,平常的访谈,随手整理出来。
一了:我要出,这几年我要写笔记,我认为应该写个100多万字,到下山的时候,有微博的笔记,微博我很少娱乐,都是谈我的思考,呈现生活真实状态,等于是我的日记,我是把它当成我的一个日记来做的,今年大概写了10来万字,就是可以出版的有10来万字,像这样的话,8年100万字不成问题,我就想下山的时候做一个100万字的山居笔记。里面再做一个专门的访谈集,我想把文集做成分类的,包括以前的《东瀛记》在日本写的,整个分类。我想做。再一个,作品我也要分类,比较严肃的,我想出。我打算下山之后,向大学做一个巡回展,比如说我做的话可能就会严谨真诚,连的非常周密。我做的话,我可能在中国选十来个我认为比较重要的大学,我要做严肃的演讲和展览,完了之后,在中国再选十来个比较重要的美术馆和博物馆做一下巡展。我想从母语出发的本土艺术在当代应该走向前台了。这个时代会来的,谁也拦不住。
王:我觉得可能的话,你说的这些集子,这些笔记,从我的感觉里头有两点:第一个是小型一点,一本一本集起来,这些东西读起来的时候和别的不一样,小本的内容读起来比较容易,有可能随身带,别搞成太厚的,好象砖头似的那个情况;第二个,每一本有一个专题,有一个角度,就是一个一个角度。打个比方,对一入门的孩子的东西,我们可能专门谈一些东西,包括谈一些怎样面对社会,怎样面对自己,怎样面对社会的拉力?我觉得像你这个情况这样谈法,可能是很好的。再一个,你对现代、当代艺术评论、评价这一块,我觉得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再一个,日本这块你可以专门谈一块,这个量不是太大,但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形式也可以随意点,有你自己写的,有谈话的,或者还有访谈的。这样一个专题,这打个比方,《一了东瀛谈》、《一了艺术谈》、《一了书法谈》、 《一了绘画谈》、《一了修行》之类,这些东西都可以以这个角度来弄,就是一了的一个系列。这样的东西出来的话,到最后就是你的思想。
一了:阅读方便。
王:再一个,你的这些东西,有些人因为他鉴别你的时候,就是直接纯文字,不需要有外围的东西,这个东西社会上只是一部分人有这个,但是你出版了这么多东西,包括你原来的刊物,这都是个积累。那些东西和社会现在对等的就是一种社会地位。你出了这么多书,起码接触这些书的时候,首先一点,你是一种奉献,它不是功利的,不是为了金钱来弄的,这一点,在现在这个圈子里我觉得很少接触到这样的东西。
管:我觉得到时候你出分类文集的时候,你应该有相对应的、有客观的、有判断的向传记类的东西或者是研究类的评赏那些东西。比如说有一些人就说,绝大部分在世的时候,一般都是拒绝写传什么的。我倒觉得,生命是有长度的,要是这个艺术家活生生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更好的东西,就像我最近看唐德刚给胡适的口述实录做的那个注,因为他每天跟他在一起,他写的东西一个是真,一个是活泼。如果人都没了,比如朱振更他人没了,他生前肯定有很多思想、有很多东西没有出来,人都没了,非常可惜。你说那个李洁他们很有心,把你的一些言论、想法记下来,很有心。
王:平常就记录,就是你谈话的水平,我觉得比较随意,更真实的你的文字形象。书法是笔墨形象,绘画是一个形象,这也是很重要的一块。现在我觉得你到了这个情况的话,每天、每天都是一个积累。可能你光写是100万字,你这样一说,整理出来,现在这个情况应该2、3万字就出来了。而且这个和你写的还不一样,你写,可能有些地方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有没有触发?这个情况我们是随意的,随后把它整理出来。
一了:更真实。本来面目出来了。
管:我最近这段时间读胡适的东西,有一个胡适晚年的像生活秘书一样的人,他首先是悄悄的记,有一天胡适就看到了,他就给他解释,最后胡适同意他记,然后就是每天非常朴实的记录,也不多,一般是每天记个二、三百字,见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每天都记。我把它放在床头,每天看,有味。
王:一了老师,比较前卫的艺术家,基本上你们都有来往,是吧?
一了:很少的,越来越不想认识那么多人。
王:在当代水墨的这一块,我觉得他们对你的东西应该是比较认可的。
一了:我从来不在意,也不关心别人怎么看,我只关心我自己的感受。
王:你对刘国松怎么看?
一了:不喜欢。
王:为什么?
一了:我个人认为他们这一代香港、台湾,没有什么可谈的。我觉得中国水墨画的根本没有,流于装饰,就是那个东西再好,它不过瘾,就好象明天给你一碗羊肉汤喝,或者山西的刀削面,你吃了之后,感觉不地道,不过瘾,虽说做的也不错,很漂亮,饭端上来,但是不过瘾,你觉得味道不对,欠火候、欠里面的味。中国画我觉得最主要的味要地道,要正、要厚、要纯。比如说我看黄宾虹他们的画,我就比较感动。它可以变成另外的一个东西,但是他内在的东西要地道。他们那个东西不地道。台湾有很多做水墨的,有一点想法,受日本的影响,但是都没做进去。真正的要做进去,那个东西看着要过瘾,就是笔墨的灵魂里面出来的东西,要过瘾的话,像吴冠中的想法有些很好,“你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表现,笔墨等于零。”他这个是对的。但是你又要特别好的想法,浪漫、情怀,那种创造性、独特,在这个基础上,你的笔墨又特别的纯粹。那就是大师,那就是真正中国的毕加索、中国的梵高,中国的塞尚,中国的马蒂斯。中国没有。吴冠中想这样,没完成;从水墨而言,石虎要比吴冠中走的深,但他也心存很多困惑。远未完成他内心想要的画道境界。
另外有些是属于缺心眼。补课,你的气不足,比如说我们两个人打架,你气不足,你打不过我,你出手,一出拳,我就把你制住了。比如说像刘国松、赵无极他们玩水墨,一出拳,对方不跟你打,不接招,觉得你没气,露出来的东西都是问题、缺陷,花拳绣腿。中国艺术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它骗不了人。它的灵魂是线、水墨的道性玄机,白纸黑道,一清二白,不好作假。
王:现在《十方》一年出几本?
一了:现在没那么多了,因为我现在上山,一年出6本。这样的话,保证它在,人在杂志在,人亡杂亡。从民间媒体来讲,《十方》因为我而存在着,再一个也因为我要做艺术,它要存在,它是我面对社会的传话筒、出气筒。但是这个东西,不是说所有的艺术家为了出气,都能养活一个出气筒,它需要你综合性的能量。所以我有时候觉得艺术家,他不仅仅是光会写几笔字、画几笔画。有些可以只画画,但是我不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这个时代没人来发现我,只有我来充当发现我的角色。有时候聊天说“通达”这种东西,就是你看穿了能不能做到?或者说假设你看破红尘了,你能做到“散尽千金,遁入空门”吗?你做不到。假如你看破红尘了,你能不能杀入红尘,入虎口,把自己喂虎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假如你看破红尘了,有几个假如?人家肯定要问你,你不是看破了吗?走两步,你不敢走了。我的观点是你既然看破了,你必须走两步。大部分是“我看破了,我又死活不走”,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就像你说的那个“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就是他不敢,他就是玩口活,他口活好,玩嘴、耍嘴。现在都是耍嘴,“真正让我去做,我不做,你去做。”老师教学生的也是这样,“我不做,我做不到,你去做!”或者是他做不到,学生怎么去当榜样?以前孔子可以做到、孟子可以这样,或者其他的下面可以这样,可能孔子也没太做到,学生也看不出来,反正是顺着他的走。或者老子看见了,孔子觉得做不到,“算了,我干我的吧。”所以就是说,你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师长的,你必须做得到。你去跟美协画院对抗,你不敢的。你去上山吗?我退学了,我不要文凭了,我为了父母,真正为父母孝心,我不上学了,我闯荡一番事业给他们看,你不敢。你认为教育不好,你又想去拿文凭,你又想去骗人,你又认为自己对社会有一点愤青,最后实际上你是做不到,你是和稀泥,现在年轻人属于是和稀泥。我这里前几天又来了两个学生,经常写悲愤的文章,就是对社会不满,20来岁。我就说,“你能不能好好读书?好好看书,少说那些废话。认真读读书,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因为你说那些东西,是人都知道的,全人类都知道,你说那些干吗?那不是废话嘛。”你就做点真正的事情。像胡适说的,你少说废话,少谈主义,多干实事。艺术家,你不亲身实证,你光说不行,又不是说出来的。有时候,真正去做,特别难。比如说,你去做,我说“明天你跟我上山”,你说“好,我跟你上山。”你跟我上山,你老婆不弄死你,你孩子不收拾你,你小姨子、你表舅、你表叔、大伯不得找你?你同学,你的社会结构,你的关系网不都来找你、干涉你?最后你就觉得,“对不起,我还是下来,我有很多…”。你有很多纠缠,你丢不掉。为什么说当和尚只有大丈夫才能干得?弘一法师说,只有大丈夫所为。当和尚,你出家、方外,不是说你吃不上饭了,混不下去了,最后走投无路,我去想和尚,那不行。是我在一切东西当中特别顺畅,阅尽人间春色,我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身边,"哥们,不玩了,我要去那边。"换一种活法。你就把他看成一种高级的人生游戏也很好,不必严肃刻板的看待生命。
管:我觉得有的画家出家不是真的。
一了:当和尚也不是说,你就没有七情六欲了,你就到方外了,是说你这个人更像一个人,更是一个“人”。山下的人是假人,或者纸扎的纸人,或者肉扎的肉人,他是行尸走肉,是个假人。你要活到人的根本,活出生命的本来面目,就很难,很残酷,是很痛苦的事情。是大丈夫才能干的事情。小人当不了和尚,现在问题是大部分小人当和尚了。
管:弘一法师最后写那个刺血写经。
一了:那个都不重要,刺血,很多和尚都刺血。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出家,律宗那么苦的修行,那么宁静的状态还在思考家事,还在思考人间的事情,这是感动人的。就像良宽和尚,那么伟大的和尚,跟小孩子在一起疯疯癫癫的玩,被人家认为是个很疯癫的和尚,到晚年的时候,贞心尼僧,18岁,一个尼姑,见到他了,他被贞心尼年轻的那种纯洁生命所打动,产生了很纯洁的爱情,一个大智慧的老和尚在晚年的时候,对一个尼姑产生了那种很纯洁、天地间的爱情、感情。这叫高僧。他在这个状态下,留下了很多诗篇,留下了很多作品。包括像井上有一,暗恋他的一个女学生,最后创造了一大批东西,他有很多日记,不被人知的日记,人性的美好在这里。我们现在是什么?你怎么能理解这个?你不理解,你肯定会说“他是个老流氓”,比如河南书协开个会,中国书协开个会“良宽老流氓,他还泡妞”。我们生活在一个垃圾场,我们华夏大地是个垃圾场,是个粪坑。谈什么艺术呢?比如说我们到北京中央美院去谈这个,下面都笑了,我在谈艺术,在谈一种精神性的东西,下面肯定“嘿嘿”笑,他把本来很纯洁的东西消解掉了,现在没有了。所以一般你多闭嘴为好。当今人已分不清风流风雅与下流无耻的区别了。
王健:“多闭嘴”这是经典。
一了:我本身也听不见,耳聋,艺术家必须是个聋子,再就是变成个哑巴。这样就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我现在不行,修行未到,时机一到,马上聋掉,而且不吭声,一聋就哑了,人就不爱说话了。那个时候就是我真正成就事业的时候。属于我的时代会来的。所以,不急的。
王健:那个时候就是凤凰涅槃了。
管:少说话不就可惜了。有些想法不说就可惜了。
一了:说说歇歇。该说时必说,不该说时闭嘴。
管:李洁多大?
一了:24岁。她内心特别干净,对艺术有一种迷恋,你告诉她这种东西的时候,她忽然就一根筋,抛弃一切人对她的影响,包括父母什么的,朋友、同学肯定说,“来北京,这边是高档公司什么。”她是在北京一个女子学院学设计的,本科,四年毕业。本来她要到云南山区一个学校去做支教,没有工资,就是支援农村山区里面的小孩代课,两年,她父母都同意了。结果她在网上玩的过程当中看到了我在博客上招生,她就写信来,没想到,我一看搞设计的,我说,来吧。结果一说,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山上了,是自己一个人,一个女孩。一般男的都没那胆量,她包一背,就一个人就来了,来了之后,山上当时我刚刚建设,山上比这山下要艰苦的多。
王:你自己建的院子?
一了:嗯。比山下要艰苦的多。像山上有小虫子,房子什么的条件很艰苦。并且她特别感恩,感激,就觉得老师能把她留到山上了太好了。女孩子,清纯可爱,生活那么艰苦,质朴,还不带化妆品,我说,“你买个大宝吧!”她说,“在山上买那个干什么,又不是在城市里。”面对简朴的生活,山里面饮泉水,自己跟男孩一样跑去种地、种菜,完全不像现在都市里面女孩子。这一年,画的成品有300件左右。明年在上海画廊和798画廊做她的个展,刚好文集一出,就好了。包括王朝贵、魏群、果真的个展在上海、北京,我们“十方机构”我现在拒绝了所有的乱七八糟的展览,除了像国外这种我认为比较重量级的,我愿意参加,大部分的比如说北京或者哪里美术馆做个一了和哪几个人联展,我不参与了。我现在所有的参与展览以推我欣赏的学生为已任。比如说我在山上这8年,我认为哪个学生,你的东西的确好,你也认为拿出去不丢人,我就帮你展。有些我让你展,可能你自己还觉得丢人呢!老师对你的欣赏可以,问题是你自己也要有个判断。我帮他们展的话,我给他们联系出版社,他们的展览他们不需要掏钱,给你在美术馆做,在博物院做,“十方机构”来推你,你就等于是“十方机构”出来的人。再一个在全国来讲,没有这样的人。都是:你要学习,你拿钱来;你要做展览,你拿钱出来;你要出书,你拿钱来;你要杂志登,你拿钱来。就像你做“超级女声”“快乐男声”你也得交报名费,得向湖南卫视拿钱。这边你不掏一分钱,就等于是所有的东西只要你做,老师认为这个东西你是对的,你不用掏钱,你不用管,所有的东西有我去跟美术馆、跟出版社谈。出版社说,“不愿意掏钱”,我来拿钱。总之一点,你走出去就是我很开心的事情。你进入社会,你成为一个年轻人都很崇拜的年轻人,我当然高兴了。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出去之后都是垃圾。为什么我愿意我暂时不出作品集、不办展览?是要给学生做。这个一般情况,你做,家里人会不同意,毕竟有老婆、孩子。就告诉他,我不办展览了,我不出书了,不就省下来10万、20万、30万,这钱可以给学生用。我出书没用,我的名气已经这样了,出一本书名气一点都不增加,看不出来的。还不如不出,不出的话,还显得低调点。人家还觉得这人人品可以。你出那么多书干吗?你那些书又没有意义。书,可以以后出,你又不是说不打算再活下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你赶紧出。
王健:一了,你这个作派在中国找不到了,没有第二个。
一了:我觉得我以后出更好。当然学生你没有珍惜诚挚的心,你拿不出像样的作品,我就没办法帮你。这个学生你达到了,我才能去全力的推广你、全力的让你出来。如果你自己对艺术没有这个天分、能力、内心的抱负和虔敬,我就不可能了,你就自形发展了,人家说“自生自灭”也好,你就随便,我又没害你,你也没害我,"自生自灭"。我对中间哪个学生,比如说像李洁、魏群、果真,他的作品他已经很真诚的做出来了,包括王朝贵,刘军胜,你的东西拿出来我感觉不错。
管:你这里画室里面有没有他的作品?
一了:有。你看到之后,你会吃惊,他们画的非常好。它干净、活泼、质朴、原始。就是因为你一说什么,他听,按你的去走。比如说这四个学生,他们四个人的风格不搭界,互相没关系,他跟我也没关系,我高兴在此,不是说我要你现在临我的,你画的像我的,你画的像我的我都还不愿意,他临我的话,我把他骂一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不让你临,我就说“你临这些垃圾干吗?”把我的也认为是垃圾。你要临八大,金农。他说“金农是谁?”他不知道。“扬州八怪里面不是这个嘛。”他说,"我听说过,但是不了解。"你要去书店赶紧去找金农是什么?梅清是什么?他们最后都想,老师,以前听说你是搞现代艺术的,什么当代艺术、行为艺术,你怎么一说全是传统的?张嘴闭嘴全是传统。你没有很深的传统的经验,你玩什么?一玩露底了,一看,没穿底裤。不能露底,你再是名模都不能露底。有一个学生,中央美院毕业,我就说你脑子进水太多,接受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没法弄。
管:最好是这样的一个学生,他有比较宽厚的文化方面的修养,有悟性。不需要他有什么所谓的这个基础那个基础,最好是基本空白。
一了:我觉得基础越多越麻烦,基础越多,他觉得:你说我这白练了。为什么李洁、果真他们进步快?因为没基础,不会画画。
王:武艺办班有个说法,没学过绘画的,进步快。学过绘画的,有很多东西你得给他清理。
管:给他教新东西,他抗拒,他有原来的东西,原来的观念、原来的知识体系来抵制,进不去。
一了:进不去。你把心掏给他,他不认。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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