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网上生存
王晓春
其实我在网上发表意见的历史才一年多,以前我总是看别人的文章。最近北京闹“非典”,我的外出活动都取消了,因而有不少时间可以用来网上漫游,觉得收获不小,其乐无穷。
我喜欢争论,刚上网就和“干干”先生“打了一架”,他语感敏锐,思路清楚,文笔简练,善用比喻,给我很深的印象,使我上网兴趣大增。后来我又陆续和不少人讨论问题,对网上的事情,有了一点经验,有了一些想法,作为随感录,写在下面。
我觉得在网上讨论问题是一种生存方式。
我关注的是:怎样使这种生存方式更民主,更自由,更理性,更具合作性、建设性和学术性。
1、 辩论不是为了“驳倒”对方
一位先生有一种很新颖的提法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于是抱着想学习的态度刨根问底。可能把这位先生弄烦了,他告诉我说:“您至今还没有驳倒我!”
其实我并没想“驳倒”他,只想问清楚。
驳倒对方并没有多大意思,真正有意思的是自己在讨论中有所进步。
2、 捍卫信念与发展自我
一个人有某种观点或信念,当然要捍卫它。但是一定要注意,我们捍卫的是思想,而不是个人的面子。在捍卫信念的过程中,如果只有捍卫之功,并无自我超越之果,这是低效率的讨论;如果根本不想反思自己的信念是否有不足之处(不足之处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严防死守,这就已经不再是讨论了,这有点像“文革”中的“大批判”。
不断发展自我,才能真正捍卫和发展信念。
3、讨论与自言自语
讨论就要有观点的交锋,就要有观念的整合,也就是说,讨论之后,双方都不是原来的“自我”了。这样的讨论才算得上“生活”。
可是我发现有些讨论实际上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原有观点,发布自己的得意之作,而对对方提出的具体诘难置之不理。
这不应该叫讨论,应该叫“自言自语”。讨论成了一种单纯的自我表现,大家都很难进步。
4、最好不做“跟帖专业户”
有些网友非常活跃,谁的帖子他都插一嘴,可是我一直没见到他整篇的文章、集中的见解,觉得很零散,有些遗憾。
跟帖当然是一种重要的讨论方式,三言两语也未必不深刻,但是恐怕总要有点像样的文章吧?
“跟帖专业户”对活跃网上气氛有好处,然而他自己的收获可能就会稍小一些。
5、“懂”和“不懂”
有一位网友说我“不懂哲学”,还劝我“别不好意思承认”。
我就赶紧“挺好意思”地承认:我确实不懂哲学。可惜这个帖子让版主删去了。
实话说,我不但不懂哲学,连我熟悉的教育,也没整明白,所以我才来讨论呀!
其实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在不断扩大自己的无知,与其同时,也顺便扩大了一点“有知”,如此而已。
所以谁如果自称自己“懂”什么东西,我对他反而不放心。
6、“等级制”?
我不明白发帖者为什么要分什么“贵宾”、“非贵宾”、“新手上路”等等。
这种分法有助于学术研究的深入吗?
“版主”是可以注明身份的,但应该只限于他执行版主任务的时候。讨论问题时,他应该是和网友完全平等的发言人。
当心话语霸权。
7、讨论应遵守规则
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无谓的讨论,觉得浪费时间。
大家应该讨论同一个论题,最好不任意转变,除非大家都觉得有这个必要。
大家都应遵守起码的逻辑规则,概念应该一致。
有一位先生说他根本就不赞成逻辑,他当然有这个权利,不过他应该去找一些同样不赞成逻辑者去讨论。否则面对一盘棋,你走象棋步,他出围棋着,这就热闹了,而且热闹得没有意义。
8、减少人际关系色彩
客气话充斥人间,网上自然也难以免俗,这也是一种礼貌,有一点也可以。
但我以为应该尽量减少这些东西,以维护网站的学术性。
人际关系的东西多了,网站就会形成“圈子”,它的生命力就要下降了。
2003,5,5
9、固执己见
在日常生活中,固执己见是不好的;而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如果自己确实认真考虑了对方的意见,觉得对方尚未说服自己,则固执己见是可以的,甚至是必要的。
双方都固执己见也没关系,因为讨论并不一定以“统一思想”为指归。
最可怕是采取双重标准:我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是坚定;你若坚持自己的意见,那是固执。
许多教师就是这样对待学生的,有明显的不平等色彩。
这样,“固执己见”就成了打人的棍子了。
我的经验,爱批评别人固执的人,自己往往更固执,他只是不允许别人固执而已。
10、讨论与“门派”
有的网友发议论道:“你要想讨论问题,必须进入对方的思路,按照人家的思维方式来思维。”
我以为这十分不妥。
这近乎先让我加入一个门派,然后再对此门派加以评析,这是难免门户之见的。比如唱戏,我若是梅派传人,我能说梅派不好吗?不是我不敢,而是我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尊严与这个派别联系在一起了。
所以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努力保持自己独立的身份,拒绝按照任何权威的思维方式来思维。
只要遵守一般的讨论规则,大家的思维方式和切入问题的角度其实是越多越好。
欲识庐山真面目,最好不在此山中。
不过,“搞清”(不是“按照”)对方的思路还是必要的,否则容易各说各话。
11、关于“误读”
有些争论是因为“误读”引起的。
“误读”有两种,一种是有意的,一种是无意的。
有意的误读是把对方的话解释成荒谬的东西,以便批评起来方便,这是不可取的。
无意的误读则是错误理解了别人的意思,于是提出反对意见。这种情况有时跟对方表达得不准确也有关。
解决误读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先别发火,进行具体的澄清。
12、要不要站得高一些?
讨论问题的时候,我们当然希望自己站得高一些,这样才能说出更有深度的意见。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要求别人。
如果说:“你应该站得高一些,不然你就太肤浅了。”
这等于堵人家的嘴。谁敢保证自己“站得高”?
站得高不高最好不由被批评者来衡量。
再说,低有低的好处。《皇帝的新衣》中,发表意见时,站得最低的是那个小孩子,他说的话也没有什么深度,大实话一句而已。
“没水平”的人,有时会说出很有水平的话。
“水平”这东西,有时也能成为思想的桎梏。
13、学术争论与动机
以道德判断影响甚至决定学术是非,是我们国家一种非常不好的传统。
近来就有一位网友暗示我批评某名人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名声。
如果有人批评他出此言是为了向名人谄媚,这还是学术讨论吗?
学术归学术,人品归人品,二者虽然有联系,但不可混为一谈。
不要因人废言。
即使我怀着不光彩的目的参加讨论,你也应该先把我的观点具体地、令人信服地批驳一番,然后再说我目的如何不纯。
倘若不在学术上认真争论,而先在动机方面扣帽子,则他自己的动机反而可疑了。
至于每个人的人品到底如何,这不必着急 —— 日久见人心。
2003,5,7
14、教育“革命主义”
要建设新的教育理念和方法,肯定要批评、否定旧的理念和方法,这是躲不开的事情。
问题是怎样批评,怎样建设。
我在网上见到一些文章,给我的感觉是,它们都竖起了一面面“革命”的大旗。文章告诉我,在此之前,大家的教育思想都在黑暗中徘徊,经他一指点,我们从此可以走向光明了。只要按他说的那样想,那样做,保证“雄鸡一声天下白”,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这是一种“革命”的思维方式,其承诺“水分”太大,隐含“改朝换代”的意味,我以为中间有封建思想的流毒。用在教育界,尤其不合适。
教育不是不可以革命,但是决不能总革命,在多数情况下,改良强于革命。
可能还是“整合”、“超越”比较好。“整合”对旧东西是“扬弃”而不是简单的“抛弃”,“超越”对旧东西是“跨过去”,而不是简单地“踢出去”。
即使真的出现了划时代的革命的教育思想,最好也有别人来鉴别,由历史来认定。自己挂牌子,怎么好意思?
15、讨论不能以“懂”为前提
网上讨论中医,又遇到了这种事情,有些人争不过人家了,就说“你不懂中医!”
给人的感觉,他“懂”。可是谁能证明他“懂”呢?没有人。他是自封的。这叫做“夺取讨论制高点”。
这就已经不是讨论,变成吵架了。
我的意思是,除了极其专业的讨论(比如关于载人宇宙飞船制造法)之外,绝对不可以用“你不懂”来堵别人的嘴。教育是一种人人可以发言的“大众型”专业,中医也差不多,七嘴八舌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一点不懂的人,是不会来插嘴的。比如有“纳米技术研讨会”,即使把请帖错发给我,我也不会去。这点自知之明,人人都有的。
所以“懂”和“内行”不应成为网上讨论问题的前提,否则就会变成封闭主义。
16、“具体分析型”的帖子多一些好
网上有不少“表态型”的跟帖,这种东西有“抒发感情”,“民意测验”的作用,可以活跃网上气氛,我不反对。
但我还是希望“具体分析型”的帖子多一些,这有助于问题的深入研究。
比如你赞成我的意见,我希望你说一说赞成哪一个观点,对你有何启发。
比如你认为我说错了,我希望你告诉我哪里错了,以便我检讨。
笼统的赞成只能使我高兴而已,学术上没有什么收获。
笼统的否定只能使我迷惑而已,学术上也没有什么收获。
我们到这里不是争高低来了。
我们为教育而来,为提高自身素质而来。
2003,5,16
17、思考的感觉
有时候,我在网上发点议论,会引起别人的反对。
这很好:“有砖头来四方,不亦乐乎!”
有时候,我在网上发点议论,会无人理睬。
这也很好:“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但是这样说下去,有人该怀疑我是阿Q了。
我和阿Q有区别。阿Q的“乐观”是虚幻的,而我的从容是实在的——我思故我在。
只要我的思考确实有进展,只要这些思考对社会有益,其他都是次要的。
思想者对思想本身的痴迷要远远超过对别人反应的关注。
他们所得到的最高奖赏是思维的乐趣。
思维是精神的旅游。
旅游者求什么?看到新景色,得到新体验,进入新境界。旅游者最大的收获如此。
思考问题、写文章时,若常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感觉,亦复何求?
2003,7,19
18、讨论不是“站队”
记得在“文革”中,对每个人来说,最严重的问题是“站队”问题。你“站队”站错了,就是不忠,就是背离了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轻则需要检讨,重则需要“请罪”的。站队问题是个立场问题。
“文革”早就成历史了,但我发现它的思维方式,还往往盘踞在许多人的头脑中,即使他很年青。
网上讨论问题,有些人就有“站队”思想。他把跟帖发言者分成“自己人”和“反对者”两派,首先看你的“立场”,而不是看你的发言里有没有真东西。这不像在讨论问题,而像在征集支持者,在拉选票。
这是学术讨论的政治化,我以为是歧途。
在学术上,谁掌握真理与支持者多少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哲学家陈嘉映说得好:“我认为一个哲学家持何种观点相对说来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持这种观点,他如何论证他的观点。”(《语言哲学》)
比如在讨论素质教育问题,发言者是否支持素质教育,也许官员会更加注意,作为学术研究者,我更关心的是他的论证过程。只要能确实提出新问题,论证缜密,言之成理,对我就有帮助。虽然我可能完全不同意他的结论,但是他引起我思考,就是我的好网友。
对于一个真想研究问题的人来说,一百个鼓掌者,不如一个有思想的反对者。
当然,我并不渴望别人反对,有人支持总是高兴的事情,而那些虚张声势的、情绪型的反对者让人觉得“特没劲”。
真希望像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一边与人过招,一边心中暗暗赞叹:“好功夫!”而忘记了他是我的对手。
2003,8,9
19.关于“李镇西之家”更名问题
“教育在线”版主李镇西先生决定把其中一个栏目“李镇西之家”更名为“教育在线之家”,并说明自己的意图“是将私房变成了公房,成了大家的家。宗旨不变……”。结果是反对者居多。理由是这样就失去“品牌”,而且“冷冰冰”了。
我倒赞成李先生的做法。
因为在这样一个“李镇西之家”作户主,太难了!
我应版主邀请,在“点击教育”中开了一个“晓春论坛”,就有点后悔了。
我不怕别人的反对意见,就怕别人到我这里来谈我不感兴趣的问题。
开门办“家”,等于任君出入,言论自由。人家说什么我都不好拒绝,可是有些问题我没有资格谈(外行),或者不想谈,或者不想这样谈法。怎么办呢?删之不恭,无言意味着默认,勉强跟帖则等于被人拖入了“圈套”。这是非常为难的,会有一种“别人强行进入我家,而我无法请他出去”的感觉,似乎在精神上遭人强暴,且无处去报案。
幸亏我那个“晓春论坛”门可罗雀,否则大家七嘴八舌,读者误以为他们的想法都跟我有某种联系,那可真是不情愿。
尊重别人的精神自由,不能以牺牲我的精神自由为代价。
所以我很理解李版主。
然而不少人对“李镇西”这个品牌深有感情,怎么办?我建议把“李镇西之家”改为“枕溪堂”,取其清新自由之意,且有童趣(李先生格言是“不愿长大”),又与“镇西”谐音,可满足怀旧情怀。至于“教育在线之家”,窃以为欠通顺也。
2003,10,5
20. 说“狂”
网上常有狂者:出言不逊,得谁灭谁,语不吓人死不休,语不噎人死不休。
据我观察,他们大致有三类。
一类因个性而狂,一类因才大而狂,一类为做秀而狂。
个性与众不同,看别人都不顺眼,别人看他也不顺眼,双方一较劲,与众不同者自然就狂起来了。
才大气粗,恃才傲物,众人不服,双方一较劲,才大者自然也就狂起来了。
本性并无特色,才能也不见佳,然而表现欲特强,或者发现了“狂”之效益,其人也可能故作狂态,以吸引他人眼球。
前两类是真狂,后一类是假狂。
当然,多数狂者可能是混合型的,有点个性,有点真本事,但也未尝没有点做秀的意思。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窃以为无论哪种“狂”法,只要其人不违法,不指名道姓搞人身攻击,就都挺招人喜欢的。
讨论问题的时候,关键是论点、论据和论证过程的逻辑性,至于论者态度狂不狂,不大重要。狂人说真话,谦谦君子说假话的事情我们见多了,当然狂人说假话,谦谦君子说真话的事情也是有的。我的意思是要具体分析,不可因人废言,不可以态度论是非。
没有狂者,论坛缺乏生气;不说狂话,狂者心理能量不得释放。
“狂”者古已有之,今日之小愤青、老愤青,盖古代狂人之后裔也。鲁迅不也曾借狂人之口,说了很多极其清醒的话么?
在下才干平平,狂不起来,只希望向狂者学点有用的东西。
2003,12,8
21、以思考展开自己的存在
我发现网上有些题目下面很热闹,跟帖多至百篇以上,但多是三言两语,片言只语,其语言往往为应激式的、条件反射式的、脱口而出式的。恕我直言,整个讨论给人的感觉更像酒席上的七嘴八舌,十分缺乏冷静的、深入的思考,缺乏实实在在的思想碰撞。像风吹海水,波浪只在海面。
我不完全反对这样的发言,它们自有它们的价值。
但是我希望多看见一些更认真的人。
他们更聚精会神,更有韧性,带着咬住“问题”不放(不是咬住某个“人”不放)的傻气,带着鲁迅先生描写的“过客”的呆气,持续不断地找寻……
他们的思路是开放的,展开的。他们拒绝单纯的线性思考和平面思考(这种东西网上太多了),他们愿意把一个问题从多个角度翻来覆去地观察和分析,他们特别注意整合反对的意见,使自己的观点更经得起推敲和反驳。
他们以思考展开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以发言证明自己的存在。
2003,12,31
22、孤身远行
青青河畔草,悠悠向远道。
在学术问题上,我愿孤身而行。
我不想追随什么人,更不希望有人追随我。
既然大家各自长着自己的脑袋,此事意见一致,彼事意见相左或相异,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有一伙固定的学术支持者,倒奇怪了。
而且,没有独立思想的追随者是最可怕的伙伴,他们的主要功能是帮你出丑。
不要企图以学术之外的任何手段增加思想的价值。
思想的价值只决定于它本身的含金量。
吹尽浮沙始到金。
很愿与人合作,但前提是保持各自的独立性。
因为只有各自独立的人们之间,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而我们通常见到的所谓“合作”,不过是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控制或一些人对另一些的依附而已。
悠悠人生,孤身而行。
一个平凡的身影,迈着从容的脚步,朝着广阔的地平线,渐行渐远,渐远渐行……
2004,1,7
23、有话怎么说?
成伦先生“炮轰”名师,而且指责“李镇西之家”固顶帖子太多。
成先生措辞激烈。
李镇西先生接受了成先生固顶帖子的意见,但希望成先生“有话好好说”。
有些网友指责成先生言论的“偏激”、“走极端”、“情绪化”。
成先生则坚持这都是正当的,甚至是有益的。他特别不喜欢“有话好好说”的劝诫。
于是酿成了一场春节大战。
我对“有话怎么说”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的态度是:
1、别人有话想说,怎么说都行,只要不违反宪法,不指名道姓搞人身攻击。
2、但我要求自己有话好好说。
也就是说,我是双重标准。
要求自己说话注意分寸,但宽容别人,不在意他是否走极端;要求自己保持清明的理性,但包容别人的情绪化言词;如果双方实在无法对谈下去,就“井水不犯河水”。
这里的关键是发言的智慧含量。别人我不知道,我到网上来是寻找智慧的,所以对其他东西不大在意。
我的经验是,人的个性不同,有些人冷静时智慧多,有些人则是激动起来智慧闪光,有些人甚至是失控的时候最聪明——“李白斗酒诗百篇”。
而拿“偏激”和“全面”相比,似乎多数情况下前者比后者智慧含量高。
我并不喜欢偏激,但我实在喜欢“有些”偏激中包含的智慧。
你把其中没道理的部分筛掉,只取其智慧的“颗粒”,不就行了吗?
给各位拜年啦!
2004,1,22(大年初一)
24、说“偏激”
成伦先生针对我的《有话怎么说》评论道:
不管偏激也好,极端也罢,都只不过是“人”所强加给人的枷锁。里面包含着轻蔑,包含着对自我的推崇,其实他的根子里就是个不能海纳百川的偏激人!
如此说来,“偏激”这个词就是专门用来堵住别人嘴的了。
怕不尽然。
查《现代汉语词典》,对“偏激”一词的解释是:(意见、主张等)过火。
这个词确有贬义,而且确实有“肯定自我”的含义在其中(我说你偏激,潜台词就是“我不过火”),但是不一定有“轻蔑”的意思。我觉得“偏激”的贬义没有那么重,用这个词的心态一般是批评和劝诫。
但是偏激现象是客观存在的。有人用“偏激”压制不同意见是一回事,另一些人在发表意见时措辞过火是另一回事,两种情况都存在,有时还同时存在,而且相映成趣。
总之各有各的帐,谁也不能用别人的失误掩盖自己的失误。
成伦先生如果真的是“海纳百川”者,就不会对别人批评他“偏激”发火了,因为这种批评充其量不过也是“偏激”而已,为什么不可以“纳”此‘“偏激”?您可以声称“枪毙名师”,别人说您一句“偏激”都不行吗?这比“枪毙”处罚轻多了!
现在的“名师”,假冒伪劣者确实不少,成伦先生的批评有道理,批评时言词激烈一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应该容忍。但是容忍偏激不等于不加分析地赞扬偏激,尤其不可以偏激自豪。在教育科学领域,“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有时是有害的。
2004,1,22
25 、礼貌与虚伪
网上有些小愤青、中愤青乃至老愤青,故做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状。他们打的旗帜,通常是“爱国”、“反虚伪”等等,甚至把人家的一般礼貌语言也说成“虚伪”。
按这种思路,“文革”中的语言应该是最“真诚”的了。“炮轰”,“火烧”,“油炸”,“谁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不亦“真”乎!
语言不只是对话用的,它还反映着言语者本人的素养。
鲁迅说过:“恐吓和辱骂决不是战斗”。因为此种战法并无杀伤力,只会损害自己的形象。
故作狰狞状,其实包含吓唬人的意思,这就是不真诚的表现,因为这是有意给人以假象。
礼貌不是虚伪。
即使国与国宣战,其外交辞令也是满文雅的。骂大街行吗?
曹操欲伐东吴,向孙权下战表曰:“今治水军八十万,当与将军会猎于吴。”(我不知记忆是否准确)。这是何等的气魄和修养!
要让我们的愤青们写战表,指不定剑拔弩张到什么程度呢!
当然,我在网上见到的不少愤青的文章,特别是大学生的文章,就具体内容来说,有很多可取之处。年轻气盛,也可以理解。然而气大伤身,他们在发火之余最好也去看看心理医生。
文章(尤其是我们这种教育网站上的文章)的智慧含量与文章语言是否冒烟没多大关系。以“气”取胜,是不能“可持续发展”的。
而且我们大都是教师,知识分子,在礼貌语言上似乎更应注意。下岗工人可以破口大骂,文学家可以“不拘小节”,教育者是不行的。
这不是虚伪,是敬业。
2004,2,4
hupeixing
辱骂和恐吓也是战斗!主要看对谁而言。
中国人太温文尔雅了!
教育者要敬业我赞成,教育者就不可以破口大骂我不赞成!
2004-2-4 1
王晓春回复:
美国人对萨达姆·侯塞因恨之入骨,然而抓到他之后,还是称其为“总统先生”。
世界上所有的民族,没有以粗野为优点的。(04,2,4)
26、熟人的喝彩,没多大意思
我在网上与人争论问题,常见有对方的帮手匆匆赶来助战。
他们往往提不出新论点、新论据,只是表示支持一方,反对另一方。
其意曰:“哥们,我到了!哥们们,上手啊!”
恕我直言,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小孩打群架的味道?
滑稽。
学术讨论不是呼朋引伴的事情。
熟人的喝彩,没多大意思;哥们的“非学术性支持”,只会降低讨论的智慧含量。
当然,这种支持心理安慰作用是有的。
不过,靠这种支持保持学术自信,属于盗版的阿Q精神。
而渴望这种支持的人,却往往是呼喊“独立人格”声音最洪亮的人。
我怀疑有人骨子里是缺乏独立性的,他们其实反而是“集体主义”(小群体主义)者。
希特勒曾经组织100名科学家批判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爱因斯坦平静地说:“要证明我错误,一个人就够了,何用100人?”(大意)
思想的力量体现在质量上,与发言者数量无关。
但是,生人的喝彩却是有意义的。
他和我没有任何利益和情感的相关,他支持我的意见,那显然是思想本身的力量所致,这起码能增长我真实的自信。
而熟人的喝彩,多半只能增加一个人的虚荣心。
2004,5,29
跟帖:
我感觉(不知这种感觉是否准确)干干先生认为我是在《荷花淀》的讨论中与某些网友中了仇,从此找各种机会与他们作对。这是对我太不了解了。
干干先生不必急于下结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不过我可以辩解几句试试:《荷花淀》讨论之前,我就隐约感到我们网上有一种倾向是应该批评的,躲不开。《荷花淀》讨论使我的这种认识更明晰了、确定了,因此我后来就用一定的笔墨来批评这种倾向。现在还在坚持。
我对人际关系兴趣不大。我是把有些网友当作某种倾向的载体来看的,对他们本人并无什么意见。论战中有些话说得太难听,当然也不快,不过这些将来都会烟消云散。然而不同思路的交锋却会留下来,引起思考,浸润人心,对推动教育发展或有好处,至于是非曲直,越往后会看得越清楚。当人们把那些细节和情绪性的东西删除之后,大方向就露出来了。
总的说,这争论不是无谓的。
干干先生是很能启发我思考的一员大将。谢谢!
2004,6,1
27、超越“期望”与“失望”
这是很有趣的心理现象:你在网上,会不知不觉对某些网友产生期望,希望他们说某种话,不说某种话。
一旦他们的言论不符合你的预期,你就会失望,怅然甚至愤然。
失望是一种很不愉快的心理体验,好像有人打碎了你心爱的东西……
如何面对失望?
我的经验是:面对失望,追根到期望。
如果我发现我对某人失望了,我就会问自己:“他凭什么应该满足我的期望?我有权要求另一个独立的人符合我的期望吗?”
于是我就明白了,问题在我自己。
风也未动,旗也未动,是我的心在动。
如果我发现自己令某人失望了,我就会说:“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并未承诺只说您喜欢听的话呀!前后都是我,我仍然是我。”
风也未动,旗也未动,是您的心在动。
我想,按这样的思路思考,我们网上的无谓争吵可能会减少很多,师生矛盾和亲子矛盾也会减少很多。
期望是可以的,用期望来规范人、压迫人是不可以的。
失望是难免的,用失望来折磨自己,有点傻。
超越期望和失望,走自己的路吧!
2004,5,30
28、讨论是为了发展
有人可能会问:
既然各人只需走自己的路,还何必到网上来讨论呢?
正因为我要走自己的路,我才需要参考别人怎样走路。
一个从不研究别人如何走路的人,自己是走不好路的。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因为人们各自长着不同的脑袋。
然而自古以来就有人想使大家共用一个脑袋。我们把这种人叫做专制主义者。
这种人的出发点,有的是善良的,如董仲舒,有的则说不上善良,如秦始皇。
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世界因多样而精彩,思想因划一而腐败。
所以,在网上遇到不同的意见,我在批评(从认知角度说,批评的本质是提供差异信息)的同时,总是注意它的合理成分。因为我相信,任何一个正常头脑的思维产品,都不可能彻头彻尾地荒谬。要是那样,老天爷可就太无能了。
我认为这不是折中,不是和事佬,不是抹稀泥,更不是狡猾,这是一种尊重自然的态度。
孔夫子称“六十而耳顺”,真不是偶然的。
这位老先生的意见,我很多不赞成,但我仍然承认他伟大。
他在两千多年前说的话,如果至今句句正确,那不太骇人听闻了吗?
而我在写文章的时候,总是设想很多人在反驳我。我想,我的观点如果能在众多反驳中生存,则它的合理性可能就更大一些。
苏东坡读书有“十面埋伏法”,我写文章,常用此法。
所以,我认为网上争论的最好结果并不是一胜一负,而是双方都发生了变化。争论的结果,各自吸收并整合了对方观点的合理成分,都更成熟了。
注意,是更“成熟”了,不见得是“一致”了。
争论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求得“一致”,不如说是为了求得各自的“发展”。
就是说,研究了别人怎样走路之后,各自的脚步更有谱了。
争论本不是目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2004,5,30
29、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
这话是王小波说的。原文如下:
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就是李森科这样卑鄙的人为生物学所作的工作也不能说是卑鄙的行径。(《我的精神家园》37页 文化艺术出版社97年6月版)
我理解王小波的意思是,要用科学的眼睛看科研,而不能随便用道德眼光评价科学。科学评价与道德评价是两回事,不可混淆。
如果我们还承认教育是科学,或者有科学的成分,那么我们在评价有关教育的各种观点的时候,就需要有一种超越道德的学术眼光、非情绪化的态度,否则就可能经常吵架而无所收获。
急赤白脸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们在那里论证谁是“奴才”,伟则伟矣,总感觉与“科学”不搭调。
2004,6,1
30、好歹要做成一些事
这又是王小波先生说的话:
我只尊敬像已故的陈景润前辈那样的人。陈前辈只以解歌德巴赫猜想为己任,虽然没有最后解决这个问题,但好歹做成了一些事。我自己的理想也就是写一些好的小说,这件事我一直在做。(《我的精神家园》90页 文化艺术出版社97年6月版)
王小波先生还说:
中国的学者素来有卖大力丸的传统,喜欢作妙语以动天听。这就造成的一种气氛,除了大力丸式的学问,旁的都不是学问。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有时也想作几句惊人之语,但又痛感缺少想象力。(同前书22页)
王小波是一个坚定的反专制主义的人,陈景润则几乎是一个纯粹的学者。可贵的是王小波不要求陈景润“站出来”,这是因为王小波除了有意识形态原则之外,还有科学精神。
王小波是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启蒙者,不是卖大力丸的。
王小波的言行告诉我们,一个真正具有独立思想的人,恰恰不企图把别人的思想统一到自己的思想上来,他尊重别人的独立性。他只是想说出自己的话,供别人参考。
好歹要做成一些事。我愿以此话勉励自己。
2004,6,1
31、 “文人相轻”的一个理由
我这里的“文人”,特指学文科的人们。在线网上的发言者似乎语文教师为多。
和理科相比,文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其真理性缺乏明确的评价标准。
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众说纷纭,议论滔滔,然而一旦天文观测证实了光线弯曲现象的存在,争论立刻退潮。不用争了。这里有确定的检验方式。
科学实验的特点是,按同样的条件,谁来做实验,结果都是如此,让你确信不疑,一切空谈没有容身之地。
文科,教育科学,可就没有这么运气了(所以有人认为教育不属于科学,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这里我们其实没有确定的检验标准,一切都是漂移的,模糊的,可变的。教育科学实验很难重复,换一个时间地点,换一拨学生,结果会有很大差异。因为社会现象极其复杂,人们提出任何观点,几乎都能找到支持它的例子。
因此,每一个文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意见坚持到底,永不放弃。你找不到像“光线弯曲”那样公正的裁判,我当然可以不服气。
这就使文人们的争论呈现一种恼人的胶着状态,在局外人看来,就是“文人相轻”。
为了停息争论,只好找学术权威,但是学术权威绝对做不到像“光线弯曲”的事实那样中立,因为他也是活人,会与争论者有这样那样的联系。所以即使权威做了结论,我也有权不服。我就是不服!你偏向!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中!
这就使文人们的争论呈现一种可悲的焦灼状态,在局外人看来,就是“文人无行”。
我不认为“文人”比“非文人”(比如理科教师)道德水平差,我也不认为他们这样争吵主要是因为他们都傲慢自用(虽然有这种因素)。他们的不幸之处在于,他们从事了一件“说不清楚”的事业。说不清还要说,能不闹心吗?
这就是“文人相轻”的一个理由。
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有两种思路。
一是研究出一种确定无疑的检验方法,有一把确定的尺子,一衡量,是非分明。
可是这把尺子用什么材料什么来做呢?
用某种理论来做,就会形成“独尊儒术”的局面,用事实来做,找不到这样确定不变的事实。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
第二条思路是,放弃“此论一出,余论皆废”的幻想,放弃“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追求,每个发言者都把自己的见解看成“对世界的一种解释”,沟通而互动,交流而整合。不要“争霸”,不要“占领阵地”,不要“你死我活”。让读者自己去选择,让实践去慢慢检验。
我以为,文人们的争论,“无结果”就是结果,“无胜负”就是常态。不要急于看结果,过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出哪一种理论更有生命力了。
我不是“是非不分”主义者,而是“百家争鸣”主义者。
有了这样的心态,或可做到文人“相争”而不“相轻”?
04,6,3
32、当心自己的想法固化成一个封闭的体系
莱斯利·史蒂文森是英国《哲学季刊》的总编,也是牛津1981年版《人性研究》的主编。我在他的著作《人性七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12月第一版)中看到了这样的话:
……假设一种人性理论是用以下两种方法维持的:(1)不允许任何不利于这种理论的一切论证;(2)用理论自身来分析批评者的动机,从而清除批判。那么,我觉得这样的理论可以说是一个“封闭的体系”。(13页)
以攻击批评者的动机去对付批判是非常荒谬的。因为如果我们所探讨的是一种理论的真假问题,或者是有没有充足的理由去相信这种理论,那是不必顾及它们所可能有的动机的。不管是谁都是针对它们的长处而提出反对意见的。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的动机是古怪的,或者是令人不愉快的,但实际上他所说的却可能是正确的,是能被充足的理由所证明的。即使应当考虑到动机,但如果借助所探讨的那种理论去分析动机,那么就是假定了这一理论本身是真理,因而这也是用未经证明的假定来辩论。对于一种理论的异议,是不可能被仅仅再次主张这种理论的办法所击败的。(15页)
在线网上的不少争论(包括我参加的几次争论)都有这类问题。
不允许任何不利于自己观点的论证。
动不动就攻击对方的动机甚至人格。
把自己的观点再说一遍,冒充“讨论”。
这样,发言者的想法,就成了封闭的体系了。
为了使网友们都有收获,我希望网上“封闭”型、“宣讲”型、“传道”型的文章少一点,而开放式的、冷静地讨论问题的文章多一点。
2004,6,5
33、 寻找“智者”
综合我在网上的发言,主要有两个内容。一个是讨论教育问题,一个是讨论“如何讨论教育”问题。按我自己的定位,“网上生存”是讨论后一个问题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后一个问题比前一个问题还要重要,这个问题搞不清楚,我们会搞“假冒伪劣讨论”,这个问题达不成共识,会造成大量无谓争吵。总之会浪费生命,败坏文风,且毁坏教师形象。
王小波先生说:
在西方的智慧里,怎样发明电动机,是个已经解决了的问题,所以才会有电动机。罗素先生就说,他赞成不计成败地追求客观真理,这话还是有点绕。我觉得西方的智者有一股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劲头儿。为了变得聪明,就需要种种知识。不管电磁感应有没有用,我们先知道了再说。换言之,追求智慧与利益无干,这是一种兴趣。现代文明的特快列车竟发轫于一种兴趣,说起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有这事。(《我的精神家园》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6月版 76页)
我以为,网上讨论的最高境界正是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劲头儿”。是为“智者”。
据我初步观察,我们网上这种人太少了。
我们多的是以下三种人。
第一种,致用者。他们参加讨论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自己工作中具体的教育教学问题。这当然是应该支持的。
第二种,致胜者。他们参加讨论是为了“取胜”,其间隐含着某种“胜者王侯败者贼”的意思。这是不好的,但可以宽容。
第三种,致乐者。他们参加讨论是图个乐,可惜不是思维的乐趣,而是娱乐的乐趣。或者是为了以网络之“酒”浇自己“心中垒块”。这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者三种态度正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后代。
孔子可算致用主义的鼻祖,我们从“不语怪力神”可以看出,这位老先生对思辩是不感兴趣的,他非常实在,要治国,要平天下。
韩非子可以算致胜主义的鼻祖。这位先生主张为了取胜可以采用任何手段。此人极善辩,词锋锐利无比。然而对韩非子来说,善辩是手段,取胜(说服君王实现自己的主张)才是根本。
至于致乐主义者,则遍地皆是,虽然登不得大雅之堂,但人多势众。
我们的传统文化独独缺乏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智者”。好像有人指出惠施和公孙龙子属于这种人,可惜他们的学派被淹没了(这也不是偶然的),于是我们的文化就以孔子为“显性旗手”,走向了功利主义和人际关系主义的道路,以韩非子为“隐性旗手”,走上了“争夺霸主”的道路。有不少学者都认为,这是我们不能产生近代科学技术的根本原因。我赞成这种意见。
我国教育者中也缺乏这种“智者”。有学者指出,这是国产教育家稀缺的根本原因。我赞成这个意见。
我以为,一个教育界的“智者”,应该是以讨论教育问题为乐的人,应该是不顾一切要把教育问题弄清楚的人。对他们来说,最高目的是越活越聪明,越活越明白,其他都是副产品。
我们网上这种人着实不多。很多网友议论滔滔,细看连“想清楚再说”这个基本要求都没达到。王小波说:“不打招呼就偷换概念,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品行”(《我的精神家园》34页)网上这种偷换概念的现象太多了,几乎成了常态(但这常常不是人品问题,而是缺乏思维训练的结果),所以名为争论者,往往实为“冲着对方自言自语”。
那我为什么还赖在这个网上不走呢?
因为相对说来,这里的聪明人还是稍多一些,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聪明,而且你细心看,就会发现这里潜在的“智者”似乎还是有几位。
我在寻找他们,以便多学点聪明。
不着急。
2004,6,10
34、减少“无问题讨论”
讨论的轴心是“问题”。如果没有“问题”,或者讨论者在讨论过程中忘记了、抛弃了所讨论的问题,却继续发言,那么讨论就会蜕化成宣泄、争吵、甚至对骂。讨论者还在,讨论却已经死亡了。
论坛几乎变成“骂坛”,我已经于“在线”看见好几次了。这次“首席教授”事件,我没看见开头,只看见后面吵架的帖子,怎么也想不出当初他们是从什么问题吵起的——“问题”已经退场了。
当这种时候,许多网友都会义愤填膺,或斥责当事人没教养,或指责版主不负责任,硝烟弥漫。确实让人气愤。有些话说得太不堪了,斯文扫地。
不过我以为更好的办法是反复强调所讨论的“问题”本身,争吵双方只要把注意力转移回来,就有希望降温。如果双方“万马战犹酣”,那最好的办法是谁也不要插嘴,连斥责都不要,他们慢慢就会平息下来。
斥责会引来反唇相讥,删帖会引起“下课”之争,弄不好都会激化矛盾。这两种办法,最好少用。
我们其实很难改变别人,所以只好在控制自己方面多做一点文章。
建议减少“无问题讨论”。
2004,6,21
35、 让“赞同”和“反对”都归于自然
铁皮鼓先生指出,刻意与人唱反调不好,总是赞成别人的意见也不好,因为那可能说明你水平太低,或者是“熟人效应”起作用了。
刻意与人唱反调,确实不好。不过我发现,对于年轻人,在讨论问题的范围内,这样做可能利大于弊。除了个别胡搅蛮缠的人以外,这种习惯唱反调的人一般都比别人进步快,因为反驳是一种非常好的思维训练。我看了干干先生几年前写的文章,和今日之文相比,殊不可同日而语,确实如铁皮鼓先生所言“进步神速”。为什么干干先生如此风驰电掣?除了刻苦读书勇于实践之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好辩,以提出不同意见为乐。
所以,总的说,爱唱反调是一种不坏的习惯。不过我得加一点补充:这种“唱反调”应该是逻辑的、说理的。
然而,思考之后的赞同也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也同样需要勇气和智慧。我读王荣生先生的书,赞同的地方就很多。他说出了我想说而没能说出的话,我为什么不赞同?他说清了我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我为什么不赞同?
对盲目的“赞同”绝对应该警惕,对盲目的“反对”,也应该警惕,甚至对自己的“警惕”最好也抱有一份“警惕”。
其实盲目“赞同”和盲目“反对”二者有一点是共同的——都省脑筋。
“思考”,才是盲目“赞同”与“反对”的真正解毒剂。
思考之后,就如实说出你的意见吧,管它是“赞成”还是“反对”!
让“赞同”和“反对”都归于本色,归于自然。
2004,7,4
36、 学会说话
学会说话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话”。我个人就不敢保证我已经“会说话”了,尤其是看了陈嘉映先生下面的论述之后:
说到谈话的智性,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西方的传统中学一点东西。西方有个法庭辩论的传统,两个人在台上争辩,两个人的地位是一样的,谁也不能靠“势”来压倒另一方。那靠什么?靠道理。陪审团的智能固然不一定一样高,但他们作为旁观者评判者一般也够合格,就像我们自己走不出常昊的棋,但他走出来了,大多数我们也还明白其中的道理。中国先秦时候,在学园里在政场上都流行当庭辩论,和希腊的法庭辩论不无相像之处。但另有一种“游说”方式,专对君王一人说话,君王地位高,智能却不一定高,不像当庭和你辩论的另一个律师,随时会抓住你立论里面的逻辑矛盾,你所要作的不是让逻辑严密,而是铿锵有声,把听话人唬住,到了极端,就成了“侃”。(陈嘉映《思远道》 福建教育出版社 2000年5月第一版206-207页)
我们没有面对面说话的传统,要么踩在别人头上说,要么趴在别人脚下说,要么绕到别人背后说。我们一直没有法庭,没有公开辩论制度,我想这一点对思想方式、写作方式甚至说话方式影响极大。在皇帝面前争起来的时候也有,但很少,重要的事情要在反对派的背后进谏,上个密折什么的。我们说话的时候,揣摩心理比较多,事实和逻辑都放在第二位,诛心之论比较多,就事论事比较少。如果面对面说话,诛心之论就会少一点,事实和逻辑就必须多一点。直到今天,学术界也几乎没有公开论争,谁要是提出一项批评,那就要说,谁谁谁要“灭”谁谁谁了。我们甚至不觉得这是极不正常的。没有公开论争,可说是一个标志,说明我们还说不上有个学术界。(同前书 208页)
魏书生先生一次讲课,有人问他对“这一代”的批评有何感想,他回答,那是有些道理的。哪些地方有道理?哪些地方没有道理?魏先生不置一辞。马上话锋一转说,在“文革”中,我曾多次受批判,那些批判我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会场立刻响起掌声。
魏先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避开了学术问题,词锋直指对方的人品——他的意思是说,批评我的人与“造反派”“红卫兵”无异。
在我看来,魏先生的说话方式,就属于陈嘉映先生所谓“踩在别人头上说”。很有“气势”,很有“胸怀”,唯独没有平等讨论问题的愿望。
陈先生指出“我们还说不上有个学术界”,真是一针见血。
“这一代”对魏书生先生的批评有没有某种“文革”大批判的味道呢?这本来也是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其实细想起来,可能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某种“文革”气息,这是渗透在我们血液中的毒素。魏书生先生如果认真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则无论对“这一代”的青年人,还是对于“那一代”的中老年人,都有好处。可惜魏先生只是给对方帖了一个“文革”标签,就飘然离开论题了。魏先生的招数其实和“文革”中红卫兵所谓“你是剥削阶级出身,没有你说话的份”,思路是一样的。魏先生没发现自己体内的“文革”毒素吗?
近来网上讨论文言文和白话问题,就有人骂反对增加文言文的网友是“禽兽不如”,这与孔夫子骂“小人”,孟子骂“禽兽”一脉相承,都是把辩论变成争斗和打压,实在没多少学术气息。
以上讲的是“踩在别人头上说”。
“趴在别人脚下说”就更多了。每当有人批评名人的时候,都会有趴在名人脚下的论者,气愤地指责批评者“你没资格”,“蚂蚁撼大树”,“你这辈子也赶不上人家”,“想出风头”等等。在名人面前,一副“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的样子。我们为什么不能冷静地看看批评意见本身是否有点道理呢?有道理处就赞成,没道理处就反驳,不是挺好吗?
至于“绕到别人背后说”,在网上不大容易看清楚,我感觉也是有的。过去就曾经有过把学术问题提交行政部门,利用行政力量打压对方的例子。把学术问题政治化,我看就属于“绕到别人背后说”,这和古代上折子参对方一本办法是一样的。
无论“踩在别人头上说”,“趴在别人脚下说”,还是“绕到别人背后说”,总之我们的本事可能大都用在学术之外了,难怪学术本身进展缓慢。
我们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呢?
2004,8,16
37、学术拒绝朦胧
我刚刚在“宏观教育思考”上发了一篇谈品德教育新思路的文章,一位网友跟帖道:
德育让人感觉到就象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在现实浮躁的社会背景里,任人再怎么理性分析,如果不加入"灵魂"这把"柴火",也许无济于事。
恕我驽钝,没看明白。
我不明白德育为什么像“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更不明白"灵魂"这把"柴火"怎么个“加”法。是情感激励吗?还是宣传鼓动?“灵魂”这个词本来就不大好界定,还要把它变成“柴火”,如何变?变成“柴火”之后谁来点燃?如何点燃?烧谁?“水”烧开了什么样子?是沸腾吗?学生沸腾了,就是有品德了?这和煽情有没有区别?
再有,按我们通常的理解,克服浮躁的较好办法是冷静下来,这时正需要理性。这位网友却说“在现实浮躁的社会背景里”要加“柴火”。“灵魂”的“柴火”为什么就能使人不浮躁呢?什么机制?
整不明白。
我相信,作为一线教师,看了这样的论述,恐怕对德育也没有明白更多的东西,说不定还更糊涂了。
我在网上经常看到这类云山雾罩的说法。我以为这类说法于事无补,类似空谈。
陈嘉映先生说:
……由于中国的理论家不注重实验与分析,结果格外喜欢构建宏大理论。阴阳、理气、道器,所有这些我们都耳熟能详。直到今天,我国学界仍有这个不注重实验与分析而单好宏大理论的毛病。(陈嘉映《思远道》 福建教育出版社 2000年5月第一版 225页)
上述网友的“灵魂”说 ,“柴火”说, 我看就属于“宏大理论”,缺乏分析。在理论上没有实质性前进,实践上亦不知如何操作。
由此想到经常有人推崇的“天人合一”。说得神乎其神,越想越不明白。这恐怕也属于“宏大理论”。
陈嘉映先生说得好:
我个人一直很怀疑谁能够乃至谁真愿意回到物我两忘主客齐泯的终极境界或“原始境界”。我们有时不分物我,有时不分彼此,有时却要行事行得一清二楚;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时候应当分个彼此,什么时候不应当彼此分明。但要知道这个,“处理终极问题所需要的终极视野”(张祥龙语——王晓春注)无济于事,我们只能在生活的重重险阻中学会这些,而且需要不断地学习。(同前书226页)
研讨不是清谈,学术拒绝朦胧。
我们大家如果在网上都能说一些清楚明白的、自己确实弄懂了的语言,讨论当有更多的真实收获。
2004,8,2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