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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身边的江湖
作者:野夫
思享家丛书主创 徐晓致辞
徐晓:大家都知道财新传媒,财新传媒旗下有财新《新世纪》周刊,有《中国改革》月刊,有财新网,还有其它很多产品。财新图书也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品牌,从前年财新传媒成立的第一年开始做图书出版,已经出版了30多种书,很多书的影响也非常大,今年我们出版的思享家丛书是第二辑,一共有5本书,包括:陈嘉映的哲学随笔《价值的理由》、由上一辑思享家丛书《燃灯者》的作者赵越胜写了导读和前言的周辅成先生文选《问道者》、财新《新世纪》周刊专栏作家刀尔登的《旧山河》、一本是我的《半山为人》,还有在公众和读者中反响最大的野夫的《乡关何处》。
我跟野夫是老朋友,大概野夫刚开始混迹北京时我们就认识了,那时我作为一个出版社的编辑,野夫作为一个民营出版商,我们就有很多很多的合作,见证了野夫从图书业,到做更大的文化产业,之后退出图书市场,然后走入更加广阔的江湖的过程,也见证了他个人的起起落落,包括他的恋爱、失恋、结婚、离婚等等。总之,他每一步都会给人惊喜和惊奇,比如四川地震时,野夫在四川待了很长时间,做了很多抗震救灾的工作,这几年他的多数时间都在基层做公民社会,开拓公共生活。
今天野夫还带来了他的仁兄仁弟,所以野夫一定会给大家带来特别精彩的演讲,希望大家在这个周末的下午不虚此行,谢谢!
主持人:下面,有请野夫!
江湖的历史渊源
野夫:【拱手三方】刚才我行的是一个江湖的礼数,叫“佛前一柱香”。这么热的天,大家前来捧场我非常不好意思,罗永浩演讲的时候要准备两件衣服,因为他调侃说怕有人扔鸡蛋,今天希望大家不要扔鸡蛋,因为天太热了我没带衣服。
我自认为我就是一个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我结识了很多很多的江湖人物,我笔下写的也是这些江湖人物,接下来还有很多江湖人物要写。
江湖这个词是庄子创造的,在庄子笔下江湖就已经是和廊庙相对的一个存在,在体制之外的一个广大的民间社会。有一个小故事,庄子坐在湖边钓鱼时,一个国家的使者请他到朝廷做官,庄子指着湖里面一个自由爬行的乌龟说,你看我是去做朝廷支撑廊柱的乌龟,还是做一个自由地曳尾涂中的乌龟?哪种更为舒服呢?而我,就愿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乌龟。
这样的一种江湖文化,墨子把它进行了具体化,比如江湖是需要弘扬兼爱和非攻、是要打抱不平的,是要扶弱抗暴的。当一个国家欺负另外一个国家,墨子要带着弟兄们帮他守城。我觉得中国最伟大的一支文化就是墨家文化,完全是一帮民间的人,就像他写的公输班这类人物,他带着兄弟们行走江湖是要行侠仗义的,是要和暴力作对的,墨子倡导的这种侠文化一直在中国默默传承。
后来有了“走江湖”的说法,这个词儿大概是诞生在宋元期间,最初是诞生于禅宗,很多天下修禅者到江西和湖南拜访高僧,所以大家互相称之为我们是走江湖的,也就是走江西和湖南。禅宗的这样一个口头禅传到了民间社会讨生活的人们口中,像杂耍的、算命的、卖药的,这些人把这个词借过来称之为行走江湖,这是指在底层社会凭一技之长讨生活的人。
这样就慢慢的诞生了所谓的道门、社团、帮会,帮会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诞生的。传统中国社会的帮会并不像今天我们的体制对它的描述,把它等同于黑社会、等同于犯罪团伙,这是对中国民间社会最大的一次诬蔑化、一个破坏、一个诬陷。 传统中国社会的帮会,更多的传承了墨子的侠文化,在这个世界担当公义。现在,从一些相关书籍上看看就可以发现,像民国的青帮洪帮,他们并不完全是与犯罪相关的,这就是为什么连蒋介石都是帮会中人,民国社会里是允许有民间社团的,在今天任何一个民主国家,这种江湖社团都是合法注册登记的。
日本的山口组大家都觉得好坏好坏,但山口组在日本是合法登记的,台湾的竹联帮、四海帮,在大陆大家都认为他们是杀人放火的黑社会,在台湾他们都是合法登记的。我去台湾,四海帮的副帮主晚上陪我喝夜酒,这都是真实的事情。四海帮的诞生就是50年代随蒋介石过去的国军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住在眷村,这些孩子被当地台湾的孩子欺负,其实各个地方都会存在排外和歧视孩子的现象,这些孩子为了保护自己,从初中、高中开始组织帮会,这就是四海帮、竹联帮的来历,为了保护自己形成的团体。
他们现在是合法注册、合法经营,在香港的社团都是合法注册的,我们看到所谓的黑帮电影打打杀杀都是编剧瞎编出来的,真实的香港社会,香港警方都知道哪个是社团的大佬,如果是黑社会早就清除了,根本不是这样。只有社会里有最大的黑帮,才不允许有民间社团的存在,我说的是意大利,大家不要联想啊,呵呵。当年黑手党被全部赶尽杀绝,因为墨索里尼就是黑老大。
心中的江湖,信仰真善美
这是一种江湖,我认为还有一种更伟大的江湖精神一直存在,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江湖。我相信在座的和更多不在座的多数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我们在这个社会都在追求公正,我们都在追求善良、都在追求互相帮助,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真正的江湖精神。而这个江湖,我不需要结社,我们心中就保存了这个江湖。我们拿最近的事情说,前几天北京的暴雨,那些在雨中开着自己的车去机场接送陌生人,这就是江湖精神,这本来应该是朝廷干的事儿,这么大的雨你们就应该派车到机场去接人,很多人自发的组成队伍开车去房山救人,我认为这就是伟大的江湖。
今天,像这样在社会上践行着江湖精神,践行着公义、公道的无数个NGO组织,无数个志愿者,我在民间见到了太多太多,他们去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他们有些是佛教徒和其他教徒,但更多的是像我这样没有信仰的人。我们没有信仰佛教、道教、基督教,我就信仰江湖,我信仰心中的真善美,我信仰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你要为减少这个时代的黑暗发一份光,这样的江湖在民间大有人在,我结识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人。
野夫的江湖朋友
今天,我有意想让大家见识一下江湖上的人,因为你们从小到大好象觉得江湖在今天中国并不存在,那么今天我想介绍几位江湖中我视为大侠的人,我一个一个介绍、一个一个请上来。
当代孟尝君——黄珂
首先,江湖人称当代孟尝君、当代柴大官人的黄珂先生,我们都称他为黄哥,他出生、成长在中国码头文化最重的地方,也是唱红歌最狠的重庆。中外各种媒体对黄珂报道了太多太多,每年在家里请客吃饭不下于5000人次,一年365天,你可以想象每天他的家中是什么样的景象,而且在他家中他帮助了很多很多的人,无数像我这样的北漂在他那渡过了醉生梦死的夜晚。江湖人称黄哥,散尽千金,只为朋友。当遇到灾难的时候,我们称之为“黄友会”会做募捐活动。无论帮助素不相识的人也好,还是帮助身边生病的、家里出大事的朋友,黄哥就是这样一位行走在江湖道路上、没有任何体制身份的热心肠的江湖大哥,大家有缘的将来可以去他家蹭吃蹭喝。
黄珂:大家好!今天沾野夫的光跟大家在这儿见面。但有一点我要声明,09年的时候我这个江湖人士还被重庆市政府承认过,他们把我推举为重庆的形象大使,认为我在北京建立了一个重庆市的小码头,代表了重庆人的精神。我做的这些事是非常频繁的,大家只要愿意,我的家门是敞开的,朋友带朋友,有前提就是有来过的朋友带着你来,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吃饭喝酒、谈情说爱都可以,野夫是我那的受益者,具体故事我就不讲了。
十多年来,我在北京大概就是这种生活状态,我觉得我其实就是个老农民的做法,大家都有去山区、牧区的经历和体会,到当地哪怕最穷的人家里讨碗酒喝,他都会把你当成贵宾,这就是一种优良传统,从不把路人当成陌生人,虽然他知道你永远不会再来。我是有意这么做,但做的还不够,尤其社团组织规模还不够,还要努力。
野夫:国家在广东和成都两个地方在做试点,放开民间社团登记,因为他们这么多年也看到民间社团做了很多好事,因为有民间社团的存在,即使在乱世也会有正义,辛亥革命爆发的时候,朝廷都没了,但社会是稳定的,那场革命我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的光荣革命。辛亥革命义军新兵一起,商会立马组织维持秩序,组织捐粮捐饷。那是依赖什么呢?朝廷没了、警察没了,依赖的正是民间社团、依赖的正是古老的江湖。袍哥老大说大家不要乱来,大家都不会乱来。
所以,当有一天民间社团能够登记的时候,我建议黄珂去登记“黄友会”。
黄珂:我们现在是一个没有注册的民间组织“黄友会”,松散的,进门就是入会,出门就散。
野夫:而且不是扫黄性质的“黄友会”。
黄珂:我们有一口号叫“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色出色”,将来允许注册民间社团时,我们真是可以考虑注册。
野夫:现在已经允许NGO注册,它会慢慢的放开到民间社团注册的,我认为这一天不远了。
黄珂:假如以后野夫可以竞选的话我可以给他拉选票。
野夫:我只愿意永远做摇曳着尾巴的自由的乌龟。
文侠毛喻原
第二位,我称之为文侠,我隆重推出毛喻原先生,这个人来自于四川乐山,当文革整个国家都在烧书的时候,他和他的兄弟们几乎偷光了乐山图书馆,所以说他胸罗锦绣。
毛喻原:不是乐山图书馆,是乐山一中图书馆。(笑)
野夫:文革结束他就考了大学,当了学生会主席,后来当了狱警,跟我一样都当过警察,比我更早的脱去了那身虎皮回到江湖,开了一个小小的书店,惨淡度日,但80年代就写了影响我们这些人的很多好书,他的学问涉猎很多学科,每一本书写完就自费把它印刷,也不出版、也不投稿,能读懂他书的人在中国大约就500个人。而且这个人才华横溢,是我见到的有太多才华的人,没有学过美术,自己创了一种彩笔画。
徐晓:这个书店后面挂的就是毛先生的画。
野夫:待会儿我会让他展示一下他的画。我在大理的时候,他去大理看我,街上有人用传统的江湖手艺刻画,他就买个刀在我那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木刻,现在已经是木刻大师了,作品待会儿我都会让大家传看一下。
毛喻原还一个人办了一本杂志《汉箴》,有20多个作者,就为了传承他心中的价值观,一个人自费编、自费设计,美编、责编都是他,自己发行,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的,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好象大家认为江湖都是武斗,侠之大者不一定是武功最好的人,文人一样可以称为侠,所以我称之为毛先生为文侠,虽然他的武功也很好。
毛老师把你的画拿出来给大家传阅一下,我建议你这两本就拿来给我当礼品,一张送一个朋友。这两本一个是他的画、一个是他的木刻作品,毛先生同时还是翻译家,国际著名的女记者、女作家法拉奇的书《给一个未出生孩子的信》等都是毛喻原翻译的,一个人赔钱编杂志、自己玩儿木刻、玩儿美术,同时还烧得一手好菜,这样的好男人是我心中的文侠。
那些名声很大的,甚至名满天下的人,有几个敢比毛先生更有学问呢?那些在大学的博导,和我们这些江湖中的人比一比、较量一下身手就知道了。
野夫:江湖也是历来有正邪之分,我心中永远信奉“歪江湖,正道理”。请毛喻原先生跟大家讲几句。
毛喻原:我讲一个真实的小故事,我大学毕业时,人们说你为什么能这么坚持下来?我一个人大学毕业就有意的脱离了体制,不想在体制里呆着,因为我们是77届的嘛,文化大革命后第一批所谓的大学生,那时候被赋予了一个标签,叫时代的宠儿,但我肯定是不认同这个的,什么宠儿,这完全是一种语言的阴谋。
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不去单位报道,因为那时候77届大学生全是国家包分配的,属于国家干部。读大学之前,我对大学充满想象,但进了大学不到一星期我就失望了,因为我以前想象的大学和我们真正读的大学差异太大,我根本不能接受我们这样一个大学的现实,无论是教材、老师、课堂、教授,尤其那个大学的氛围,这些东西我百分之百不接受。
尽管那个时代很多青年为没有考上大学而感到揪心和痛苦,但我不到一星期就对大学失望了,不喜欢我学的专业,但那时候你没有生病不可以退学啊,我就去图书馆看闲书。我已经准备毕业不去分配了,结果他们给我分到了四川省劳改厅,管监狱,跟野夫一样逼着我穿上制服。我们77届年龄参差不齐,有老大哥老大姐,刚刚公布毕业分配方案的时候,我就跟我们班上的老大讲,我说我不准备去报到。他们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说我不服从分配,我不想到那个单位里工作。你们可以想象,我们是81年毕业的,如果一个人放弃这个工作不去报到,这是有点违反常情的,结果当时有个场景我至今很感动,我们班上有三个老大姐,平时都没什么来往,因为那时候还有点男女界限,男的女的不怎么来往的,但我一说不去报道、不去服从分配的时候,她们当场痛哭流涕,当时我很吃惊,她们平时跟我又没有交情,怎么这样就痛哭呢?当时我就想,这个世界上有女人为我痛哭过,是令我非常感动的事情。
我跟她们说你们哭什么呢?她们说,你不去分配,你怎么生活呢?那时候只有这样的工作单位才会有稳定的生活嘛,但我不想去,在我当时的认识,觉得那不是好地方,最好离它远一点。我说,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对我的前途想好了3种方案:
1、我自认为我有一点本事,就是教书,因为我考大学之前是在农村小学当老师,我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教书,如果大学教不成我教中专,中专教不成我教小学,再不让教我教农村的小学,中部的农村小学不让教我就到西部,当个小学乡村老师,条件不高,你们只管我的住宿、吃饭就行了。
2、那时候又年轻、很自信,浑身充满力量,我说很想当搬运工,因为我在家乡的火车站,经常看到那些搬运工挥汗如雨,非常的欢畅,我对那些人是很羡慕的,我说我就冲向火车站、冲向码头去当搬运工,看能不能挣上我吃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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