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汉字之母
浙江 刘发建
英文有英文字母,俄文有俄文字母,法文有法文字母,拉丁文均有拉丁文字母。维系我们华夏民族数千年文明史的汉字,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汉字之母呢?
何谓字母
何谓字母?
我翻阅《新华词典》和《辞海》,也从百度上查询到“字母”词条,它们一致定义为:“拼音文字或注音符号的最小书写单位。如英文字母,汉语拼音字母。”显然,这个“字母”的定义撇开了中文汉字,是针对拼音文字而下的。
这个字母概念值得推敲。首先,汉语拼音仅仅是汉字的注音符号,连文字的资格都算不上,怎么能把这样的注音符号定义为字母呢?有指鹿为马之嫌;其二,既然是字母,定义就应该包含所有文字在内,因为任何文字都应该有自己的字母,都有自己的源头。不能说某些文字有字母,某些文字没有字母。《新华词典》和《辞海》等这些中文宝典,为何要自觉地把我们自己的汉字排除在“字母”概念之外呢?
汉字也有横竖撇捺点等最小书写单位。我们写字都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点写出来的。难道这横竖撇捺点就是我们的汉字字母?
英文ABCDEFGH……二十六个字母,他们最小的书写单位,也是横竖撇捺。譬如A,有一撇,一横,一捺;譬如H,有一横两竖;但并没有人会把这些最小的书写单位视为英文字母。
ABCDEFG……26个英文字母,每一个字母都是一个最小的发音符号,每一个字母代表一个完整的发音。只要能够会写会读二十六个字母,就能书写认读所有的英文单词。
表音文字的字母,不是最小的书写单位,而是最小的表音符号。
失魂落魄的识字教学
把字母定义为“最小的书写单位”,导致我们把汉字笔画当成汉字字母,识字教学从而长期陷入教笔画的泥潭。
只要深入一线识字课堂,就会发现我们的语文老师引导学生一遍一遍的横竖撇捺书空、临摹,大量的时间进行笔画教学。教学“木”字是横竖撇捺,教学“荒”字也是横竖撇捺。汉字是方块文字,注重笔画和架构教学固然重要,但为什么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就是一个“木”字?为什么一草一亡一川就是“荒”字?当我们的识字教学把一个个完整的汉字拆分成横竖撇捺的笔画教给学生,教的就不是汉字,仅仅是拼凑起来的一个符号罢了。这样识字教学还有何意义?
汉字是方块文字,有上下左右里外的复杂结构,不像英文单词那样简单的从左到右线性排列。汉字识字教学时,引导学生把握好笔画的长短、高低、松紧、谦让这些笔画的变化技法,自然不可忽视,也可以说是非常重要。但在教学这些横竖撇捺的书写技法时,我们是否让学生明白笔画与笔画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否则哪怕汉字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种书写技能罢了。我们现在的许多书法教学和创作沦落为书写技术,无法上升到书法艺术的层面,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的书法教学“不识汉字”。
我们常看到的随文识字,往往是学生阅读或书写中出现了错误,随机让学生反复读几遍和抄几遍。这种识字,重视了汉字的语言环境,却忽视了汉字内部的信息。基本上是“只认字形,不识字理”。 “只认不识”真实的反映了我们识字教学“只教笔画、不教字理”的基本现状。
把汉字拆分成笔画教学的结果是,对汉字的音形意之间不能建立意义链接,只能死记硬背。学生作文中的错别字越来越多。据高考阅卷的老师说,高考作文几乎是错别字泛滥成灾,以至于前几年酝酿出台“高考作文错一字扣一分”的重典。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一屋子大学生写不出钥匙的奇闻,故宫锦旗书写“撼祖国强盛”的丑闻,温州“723动车事故”美女列车长面对央视镜头大言不惭的说出“救援工作有条不絮”(把“紊”念成“絮”)的笑话了……
2009年两会期间有21位文艺界的政协委员联名提交《小学增设繁体字教育》的议案,把汉字繁简之争的老话题又一次激活。倡繁,倡简,看似各有其理。说白了不就是笔画多少之争吗?历史上所谓的“汉字难、汉字落后”等论调,不就是嫌弃汉字笔画繁多吗?不就是觉得我们的汉字只有笔画没有字母吗?其实,像“鑫、犇”这样看似笔画繁多的汉字,假如把“金”“牛”视为字母,不就是一个字母吗?
汉字字母缺席,原本字字有理的汉字,变成一堆笔画拼凑起来的机械符号。我们只见汉字笔画,不见汉字奥妙,识字教学陷入笔画教学的泥潭而失魂落魄。
千百年追寻着你
难道我们的汉字真是没爹没娘的文字吗?
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在追寻着这个梦。
东汉许慎历经21年时光撰写的《说文解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字典。从分析字形入手,说解字义,整理540个部首对9353个汉字进行按部分类。开创了以部首归类汉字和检索汉字的先河。从晋吕忱的《字林》、梁顾野王的《玉篇》、明张自烈的《正字通》、清张玉书等人的《康熙字典》等都无不遵循这一体例。即使是我们今人所编的《辞源》《辞海》《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等,也都使用了部首编排法或附有部首检字索引。
根据汉字以形表义的特点,从大量汉字中归纳出部首,就是在探寻汉字的构字规律,就是在寻找汉字字母。凡是具有相同部首的汉字部落群,相互之间都存在或多或少的意义关系。很多部首具有一定的字母意义,但部首不能完全等同于字母。因为部首的主要功能适用于汉字检索,追求汉字检索的高效与方便,并非是完全从汉字的构字规律来确定部首的。像《新华字典》有的部首只有一个字或者三两个字,这就没有字母的意义。
上世纪电脑诞生,汉字因一时无法通过只有26个字母的键盘输入电脑,电脑曾一度被那些汉字落后论者视为“汉字的最后掘墓人”。随着1983年王永明首创五笔字型输入法的成功,一夜之间掀开了“万码奔腾”的汉字编码时代。寻找汉字之母由许慎开创的“部首时代”进入到了汉字编码的“部件时代”。
五笔字型的部件(也叫字根),多数是传统的汉字偏旁部首,同时还把一些还有少量的笔画结构作为字根,也有硬造出的一些“字根”。他们考虑的就是如何让汉字快速进入电脑,对汉字的任意切割,有些字根完全背离了汉字的造字规律。
汉字编码, 考虑的是汉字如何适应键盘,没有从键盘适应汉字的思路研究。虽然为汉字快速录入电脑立下汗马功劳,但他们对汉字的任意切割,几乎就是对汉字的糟蹋。譬如“美”,羊大为美,被他们切割成两点+王+大;“笔”,原本是竹与毛,被切割为:竹子头,再一丿,再两横,再一个弯勾。因为从小用电脑编码输入汉字的缘故,现在社会上一些人写朱、末、串等字时,总把中间一竖拦腰截断,写成“ ”样子。
万码奔腾,随意切割汉字,也是造成不规范汉字和错别字泛滥的一个因素。一些汉字编码专家认识到,出现“万码奔腾”的根本原因在于对于汉字的切分部件各不相同。要结束“万码奔腾”的混乱局面,必须有一套符合汉字造字规律的科学汉字编码。因为一个汉字不是你想怎样切分就可以怎样切分,汉字本身具有内在的生命结构。汉字编码要确立“汉字本位”的理念。汉字部件的拆分要合乎汉字的造字规律。1995年,汉字编码专家潘德孚等在《汉字编码简论》一书中,提出要建立一套科学的汉字拼形字母。并于1997年出版《汉字编码设计学》,建构了一套369个字母的汉字拼形字母表(潘先生的369个字母的汉字拼形字母表,字母数量多少可以继续研讨,但大家不要一看到369个字母,和英文26个字母相比,就吓一跳。就像我们只要掌握3500常用汉字就可以满足日常用字需要,相比较而言,英语的常用词汇量就达数万)。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提出并建构汉字字形字母表的著作,同时以这一套汉字拼形字母作为部件,成功的研制了一套表形汉字编码。
面对汉字被“万码奔腾”挥刀乱砍滥切,我们语言文字界哑然无声。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的文字界对汉字字形的研究不够重视,除了一心想着如何简化,简化再简化,并没有深入研究汉字形的规范与规律,大量“无理简化”的“无理汉字”,正在逐渐改变母语汉字的基因。
潘德孚先生的汉字拼形字母,应该说代表里目前汉字字母研究的最高水平。但是潘先生的学术成果,并没有得到文字界、语言界、语文界和汉字编码界的重视。我们在深以为憾的同时,也应该清醒意识到,研究汉字字母的时代已经来临。
敲开汉字之母大门
汉字输入“万码奔腾”,汉字编码需要汉字字母来规范;“只教笔画、不教字母”的识字教学,需要回到汉字字母的本位。
何谓汉字之母?
要探寻汉字之母,我们还是要回到汉字起源。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许慎这段话的意思是,少量由象形字和指事字构成的“文”是物象之本,随后出现的大量会意字和形声字是由“文”孳乳派生出来的“字”。
仓颉造字虽是神话,但许慎这段话准确概括了汉字“依类象形”和“形声相益”的造字方法。“依类象形”就是汉字最初的象形字,如日、月、山、水、鸟、鱼、人、马……;还有“一、二、下、│、八、小、ㄔ、ㄐ、爻……”这类的指事字,它们都是不可再分割的、具有独特生命特征的符号。“形声相益”就是以“依类象形”的那些不可分割的“文”,用形声和会意的方法创造出大量的形声字(如湖、睛、摸、脏等)和会意字(从,卡,磊等)。形声字和会意字占了汉字中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特别是,现代的“化学元素着周期表”在不断地增加新元素,如氢、氧、镁、碳、……我们都可以用形声造字法解决,而不生造任何新的符号。这也告诉我们,我们的汉字早已具有丰富的造字符号,这种血脉相连的造字法,让我们的汉字获得了强大的生命力。汉字中那些稳固的、具有强大繁衍生命力的符号,不就是我们的汉字之母吗?
前面我们论述了,所谓字母,就是“文字的最小表音符号或表意符号”,英文是表音文字,英文字母是“最小的表音符号”;汉字是表意文字(拼形文字),“最小的表意符号”,就是我们的汉字之母。
譬如,山、水、火、木、土等最小的表意符号。首先,它们各自表示的意思是完整且准确的;其二,它们是不可再分割的,亦最小的;如果把他们再拆分成横竖撇捺点,就已经失去了文字的意义;其三,字母和汉字,不是简单的部分与整体关系,而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系统,有着母子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其四,字母与部首、部件、字根、字元等有一定的关系,但有本质区别,部首和部件等着眼于文字结构,任何一个汉字,不管是有理汉字,还是无理汉字,都可以切分为几个部分。就是同一个汉字,部首、字根、部件,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期,可以各有不同的切分法;但是字母是不能任意切分的,把汉字切分为字母的过程,就是还原汉字造字的过程。
一个字母就是一个完整的汉字,这种看似“汉字是汉字之母”反逻辑的定义,恰恰说明了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最大特征——汉字是对自然万物的克隆,自然万物就是我们的汉字之母。汉字和自然万物有着毫无隔阂的天然通道,汉字和我们的整个世界是融为一体的。
其实,在西方英文单词中,他们并没有“字母”这个单词。最接近于“字母”意思的单词是“letter”和“alphabet”,这两个单词直接翻译就是“注音及拼读符号”。西方人没有字母概念,他们只有拼读符号和单词的概念,我们的汉字才是真正具有母子血脉相承字母文字。
当然,汉字之母到底有哪一些字母,如何科学建构汉字之母,这不是哪一个人能完成的,这需要文字学家、语言学家、语文教学专家以及哲学家、社会学家等各方面力量共同研究,汉字之母比西方的拼音字母,要复杂得多,任务要艰巨得多。
教汉字要教汉字之母
从母语教学的角度讲,教汉字,要教汉字之母。尽管我们的汉字字母表还没有建立,尽管我们要面对许多的“无理汉字”,但是,我们还是要回到原点,回到常识,尽可能从“汉字有理”的角度,解读汉字。随便举几个例子:
譬如“益”字,如果我们把“益”字拆分开来,下面就是个“皿”自,如果横着看,上面就是个“水”字,水从盆里满出来了,就是“益”。“益”本意就是水满了,溢出来了。就是后来“溢”字的本字。
对于“益”字来说,“水”和“皿”,就是构成“益”的2个字母。“水”“皿”与“益”之间,不是简单的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部首与部首的关系,他们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具有血缘关系的一个生命整体。“水”与“皿”的结合产生“益”字,文字所表现的意义与客观世界的意义是一致的。
再譬如“看”字,上面是一只“手”,下面是眼睛“目”,“手”“目”结合就产生“看”字,一个“看”字就形象地再现了生活中抬手举目张望的情景。汉字的起源,本身就是对自然万物的再现。“手”和“目”就是“看”的字母。这种母与子生命一体的关系,是一种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血缘关系。
再譬如“美”字,上面是“羊”,下面是“大”,“大”就是“人”。“羊”“大”为“美”,寻找到“美”的这2个字母,“美”就不再是一个简单工具符号,字母所揭示的是我们这个民族以人为美的美学观念,这是我们民族智慧与民族文化的活化石。
把汉字拆分为字母,就是还原一个汉字的造字智慧,就是对自然万物的本质认识;把汉字拆分为笔画,就是对汉字生命的肢解。识字,不单纯是为了阅读和写作,不单纯是为了掌握一种工具。识字的过程,就是一个文化启蒙的过程,就是一个获取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的过程,就是民族文化的传承。在学生的心目中,汉字不再是由看似繁多的笔画机械的、毫无道理的组合成的复杂符号,而是由反应自然万物和承载历史文化的字母结合而成的母子相承,血脉相连的民族文化符号。
教汉字,不要停留在教笔画教工具的层面,要进入教汉字之母,教母语文化的高度。教汉字字母,就要学会有理切分汉字,寻找到那些有意义的字母,然后理解汉字之理之情之美。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汉字我们都能有理切分,因为我们面对的许多汉字已经演变成“无理汉字”了。但这不能成为阻挡我们寻找汉字字母的理由,恰恰说明,我们迫切需要寻找汉字之母,只有真正建立了汉字字母系统,才能让我们这些“无理汉字”回家。
一个小学语文教师的呐喊
寻找汉字之母的历程,将要面对许多异常艰难的考验。回顾汉字3000多年的发展史,许慎用21年的生命时光铸就了《说文解字》,让无序的汉字整齐的归队;在20世界汉字面临无法进入电脑信息时代的生死考验时,面对“汉字落后论”喧嚣一时,以钱伟长等为代表的一代科学家,拍案而起,潜心研究,历经数载,汉字无法进入电脑的咒语被彻底打破,汉字在信息时代重放光彩。
如今,面对“万码奔腾”任意切割汉字的现实局面,面对识字教学陷入“笔画教学”的泥潭茫然四顾的困境,面对我们的孩子对汉字已经麻木不仁的表情,面对汉字简化运动造成的“无理汉字”越来越多的发展趋势,我们不能沉默和冷漠下去。
无论从汉字的发展历史,还是从汉字研究的现状,有一大批有识之士已经潜心研究多年,从理论和实践上都初步具备了建构汉字字母表的条件,我们要担当起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
寻找汉字之母,就是寻找汉字之理,就是寻找汉字的血脉。我们的许多汉字已经断了血脉,成了无理汉字。不要等到将来有一天,我们的所有汉字演变成无理汉字,我们的子孙再看不懂唐诗宋词时,我们就只有流着无家可归的泪四处流浪。
寻找汉字之母,就是寻找我们的精神家园,就是捍卫我们的民族文化血脉代代相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