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自己，善待他人”的生物学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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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自己，善待他人”的生物学依据

■梁宋平

不久前，笔者应北京大学朋友之邀，为北大生命科学院的同学们作了一个有关事业与人生的交流。我谈的人生感言之一是：“人和人不一样，要有信心走你不同于别人的道路，不必追随别人的轨迹，羡慕别人的成功；珍惜自己的人生，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

我当时提出，这一感言有现代生物学的依据。现代生物学证明，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唯一的，宇宙间以前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空前绝后。因此我们要珍惜自己，也要善待他人。

首先，我们每一个人从生命孕育的那天起，所具备的遗传物质即DNA是各不相同的（同卵双生的特殊情况在后面叙述）。尽管人与人之间DNA序列的差异只有0.01%，但这一差别可以表现为上百万种单核甘酸多态性（SNP）。单核甘酸多态性是指人类不同个体基因组DNA的等位序列上单个核苷酸存在差别的现象，人类基因组上平均约每1000个核苷酸即可能出现1个单核苷酸多态性的变化，估计其总数可达300万个之多。如果SNP发生在可转录的基因序列内，就可能影响蛋白质的一级结构，或者改变蛋白质表达的时间、地点、数量，就会对人的性状发生影响。每个人的胚胎形成时，来自父母的DNA进行同源重组，即基因“洗牌”，随机组合形成独特的一套基因传给后代，即使同胞兄弟姐妹的基因哪些来自父亲、哪些来自母亲各不相同。人类群体中数百万不同SNP排列组合的种类是一个极大的天文数字，因而产生完全相同的DNA序列的概率几乎为零。DNA如同设计机器的蓝图，大自然给每一个人设计的蓝图是不同的、唯一的，这是每一个人唯一性的主要原因。

其次，人和动物一个本质的不同在于人脑的高级神经活动，这是与人的大脑中亿万个神经元之间的连结方式和参与数量相关联的。诺贝尔奖得主弗兰西斯·克里克说过：“你本人，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记忆，你的志向，你的个性，你自由的愿望等都归根结底地是你所拥有的巨大数目的神经细胞及其相关的分子的集合性行为。”对于每一个人，由于成长过程，人生经历，所处时代，所受教育，所感受过的喜怒哀乐的不同，我们大脑中的神经元的连结方式和集合性行为，特别是与长期记忆相关的神经元的连结方式和集合性行为是各不相同的，对每一个人都是唯一的。

一个人的气质、脾气、情感、意志能力、智识水平在更深的层次上决定了人的特质，而这与每个人特定生活历程中形成的特定的大脑神经元连结方式和集合性行为相关。人与人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生活经历，因此即使是同卵双生的个体最终会有不同的回忆、情感、联想和思维，即由于大脑中的神经元的连结方式和集合性行为的不同，而成为两个本质上不同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克隆生物个体，但绝不能克隆有精神和思维的人的原因。人们要再造一个已经存在过的人，包括拿破仑、希特勒或者是爱因斯坦，是永远不可能的。每一个人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是唯一的，他大脑神经元的连结方式和集合性行为方式，过去不会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

其三，每一个人在发育生长的过程中，还有一些因素造成组成我们个体的生物大分子，主要是蛋白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积累。这一变化主要是来自表观遗传学的变化和体细胞突变等。表观遗传学则是指，基于非基因序列改变所致基因表达水平变化，如DNA甲基化、组蛋白修饰、非编码RNA的基因调控和染色质构象变化等。

大多数表观遗传的变化是生物个体响应内外环境变化而发生的，其中环境因素的作用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此，每一个人，包括同卵双生的同胞，随其生活历程、所处环境、遭遇病菌、食物优劣、外界压力、患病经历等的不同，每个个体间的蛋白质组的表达谱在定性和定量上都会产生新的变化，造成个体在生存状态上的独特性，造成个体间实质的不同。

以上说明，每一个人外貌、指纹、语音、形态的独特性，源自其内在本质的唯一性。那么，我们可以由此得到哪些推理与联想呢？

要珍惜自己的人生，即使你境遇贫寒，经历平凡，你仍然值得自爱与自信，值得善待自己。你和那些达官贵人、富豪、名人一样都是大自然唯一的杰作，本质上是与他们平等的。你可能在某些方面没有他们的优点，但你也肯定有某些他们没有的优点。

与你的DNA蓝图和你的大脑特有的神经元连接方式相关联的某种内心呼唤是很宝贵的，有时候要敢于追随你自己的直觉，不要违心地按照他人的愿望行事，要听从你自己内心的召唤，至少不要轻易放弃。假如乔布斯不坚持自己的直觉和他内心的启示，而是追随他人，可能就不会产生iPad与iPhone，或者至少还要等较长时间。

你完全不必追随别人的轨迹，模仿他人的人生。每个人适合走的道路是不一样的，如果你选择的职业或人生能让你的某些特质和优势得到发扬，你将来会有更高的生活质量和成就。要有信心走自己不同于别人的道路。

由于每个人大脑的神经元连接方式上的特点，某种外在刺激在你心中引起的共鸣是不一样的。比如一首与你童年经历相关联的你喜爱的歌曲，当很多年后突然听到它时，可以唤起你愉悦的回忆，此时大脑中某些神经突触分泌的多巴胺就会增多，而没有这一经历的人就不会有这种感受和反应。因此，每个人的愉悦感或幸福感是不尽相同的，应当珍惜你内心的共鸣，而不一定追求别人感觉幸福愉悦的事。

我们同样应当珍惜他人的人生，善待他人的生命，我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大自然唯一的杰作，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失去，永远不可能再有。

只要你稍加留意，你会发现你周围的每一个人，包括你并不喜欢的人，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一个或几个你所不具备的优点或才能。假如你是一个团队的领导者，当你以上述观点来看待每一个人时，你会发现你的队伍并非你原来想象的那么平庸。对那些经常产生奇思异想，或者行为怪异的人，要有宽怀之态、包容之心。说不定他们中有的人会提出很有创意的点子，因为可能只有某种遗传背景和具有某种特定大脑神经元的连结方式的人，才能在一个关键点上产生某种有远见的思想。

对于社会，虽然我们考虑到所有社会成员的共性，为了社会的正常运转和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我们制定了统一的社会纪律、法律、行为规范及价值观念等，这是人类社会必需的。但我们也应当意识到，由于组成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只有让每一个人的特质得到发扬而不是压抑的社会，才是一个符合自然的高水平运作的社会。

我们在努力建造和谐社会，真正的和谐社会并非是没有矛盾的人人步调一致的社会。而应当是真正实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色彩丰富的社会。一个真正和谐的社会，应当让所有人的特质有发扬的机会，允许一些人的奇思异想，允许各种不同兴趣存在，乃至容忍一些人独特甚至怪异的行为，只要其不违背法律。或许这样的社会氛围才更能孕育原始创新的科学家、天才的艺术家、巧夺天工的工程师。

现代教育，特别是我国教育的一个弊端，是忽视每一个孩子的特质和天性。每个孩子的特质和潜能是各不相同的，父母和老师在关注他们共性的同时，应当特别关注每一个孩子的个性，独特的优点和潜能。这就是为什么既要“有教无类”也要“因材施教”。

让每一个孩子的天性得到发挥，是给他们的将来带来幸福的最重要因素。当你没有把握为你的孩子选择一条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时，可能最好的对策就是让其自由发展，让其按照自己的天性去做他自己喜爱的事。

我们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是大自然历史长河中、宇宙间无限空间中一个极其偶然、非常珍贵、永远不会再重复的事件。我们应当珍惜自己，善待自己，也应珍惜他人，善待他人。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12-07-16 B3 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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