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千秋事(2009-07-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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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与文物》2007年1期上有一篇邹衡先生的遗文,是和杜金鹏先生论争的文章,看了之后颇为惊讶,也为之惋惜。
邹先生是夏商周考古学界的大家,记得他去世后,一个师弟告诉我,杜在上课时非常动感情,说邹先生是一座高峰,我们都在攀登他!言辞间有无限的难过。
杜与邹在夏商分界这一问题上,多年来一直分属两派。邹是前辈,杜是后学。邹先生在夏商周考古学界的贡献自不待言,但是一涉及学术论争,就不同了。杜批评邹的学术观点,还仅限于学术。能在给学生上课时说出“邹先生是座高峰,我们都在攀登他”这话,可见在其心间,对邹先生是非常敬重的。但邹先生则不然,对杜不仅在学术上否定,对其人格乃至基本素质也进行挞伐。邹说,杜“对考古并不太在行”,而且乃至划分地层、分类分型分式、识陶片、做统计一概都不过关。此言若属实,则杜根本不必呆在考古界了。因为谁都知道,划分地层、识别陶片等乃是一个考古工作者最基本的素质,正如公文写作是一个公务员的基本素质一样。连这都被邹先生否定,还能有在考古界存在的资格吗?邹先生真是言辞刻深,把人一捋到底。真不知邹先生有何根据。但邹先生只是赐以语录体的评价,泰山压顶。行文之中,邹先生更斥之“痴人说梦”,言辞之间,似乎少了一点长者的厚道。
邹与杜的学术之争,学问上的是非其实还可以不论。对于邹先生论定“偃师商城不太多的几座宫殿又如何容得早商五代十个王”之类论断的逻辑,小子自是不敢苟同。对于杜先生的学术观点,我也是有不同意见的,有些方面甚至还更倾向于邹先生的观点。
但问学商榷,正如钱大昕所说,“学问乃千秋事,订伪规过,非以訾毁前人,实以嘉惠后学。但议论须平允,词气须谦和。一事之失,无妨全体之善。不可效宋儒所云,一有差失,则余无足观耳“。杜是邹的后学,对邹先生而言,“訾毁前人”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但不知对于后学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议论平允”了!
有人说,中国大陆考古学界只有一个半大师,一个就是夏鼐,半个则是苏秉琦。此言然否可以置之不论。但是我们知道大师是需要有大师的风范的。邹衡先生一辈子感念夏先生,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夏一直给他以支持和动力。即使在夏身为所长的考古所中,多数学者和邹在夏商问题上观点截然分歧,夏也总是热情地鼓励邹。这在邹的文章里是可以看到的。
邹先生是夏商周考古学界的大家,本应垂范后学。学问之道,到了最后,是学术品格的凸现。无论其学问起初有多么出色,一旦故步自封,听不得异见,他自己是难有进步的。想邹衡先生当初孜孜以求,苦心孤诣构建自己的学术体系。东南西北,上下求索,指导研究生开赴不同地区实施他的学术战略考虑,以致他的学生都各据其荦荦大者一端,自成一家。无论将来后人对其观点如何评价,他在夏商周考古学界示范的这条学术轨途和其问题意识,在那个时代是值得大书特书的。然而近十余年来,他对夏商周考古学的进展,非但无垂范后学、另开蹊径、深化研究之功,反而多绕进夏商分界之争的漩涡里,少能听进不同的声音。固守自己的学术体系尚可以说是一种坚持,对持异见者横加指责,乱扣帽子,则无论如何只能说是一种学术品格的缺失,让我辈后学无言!
斯人已矣!邹先生的去世,是中国考古学的损失,考古学界无不为之悲痛。为了未来考古学的进步,我们自应跟随邹先生,师其学术之长,不断开拓新学之径。但邹先生在学术争鸣上如此“垂范”,我辈后学切勿效尤其短,失去“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的学问探索的精神。问学商榷,当以钱大昕之语为圭臬。如此,方有考古学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新气象,才能承前辈之长,开新学之蹊径。多一些问题意识,少一些裹步不前,多一些问学切磋,少一些党同伐异,庶几一代有一代之新学问,一代有一代之希望! |